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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方太君继续说:“我活了六十多年,从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姐妹到你们的姑姑,再到你们姐妹,还有眼前几个重孙女,大大小小几十个女孩里惟数十丫头乖巧。”

    知恬垂眸很是难为情祖母夸她。

    方太君轻抚着知恬的面庞,怜爱地说:“当时往你手里塞个珠花,一整天坐在那里,既不喊着饿也不叫渴,乖的叫人心疼。”

    知言故意插话:“老祖宗,我呢?我也最听话。”

    方太君唬着脸佯怒:“你是最听话,最听你自己的话,我说的一句也不听。下雨要偷跑出去看池塘里的鱼,飘雪时要溜出去堆雪人,还往你哥哥们脖子里灌雪球。真正淘气,好几回我都想着送走,如今打发出去,这府里清静许多。”

    知言吃吃笑出声,知恬在祖母面前维护姐姐:“九姐姐虽贪玩,可待我最好,她房里的好东西全都给了我。”

    “我等着十妹出嫁了再加倍还回来,最好是生个比你还要漂亮的外甥女嫁到孟家做儿媳妇。”知言说着戏语。

    知恬霎时脸变得通红,几不可闻的声音嗫嚅道:“九姐姐最不正经。”

    “快了。”方太君轻叹。

    承恩公家请了官媒下聘,又催着想提前迎娶,被秦敏婉言相拒。秦家已有一个未及笄出阁的孙女,因事出权宜,断没第二个急着出阁的女孩儿。

    知恬脸皮薄,知言也停了打趣她的话头,两姐妹偎着方太君听老人说话:“我这一辈子从阁老家孙女做起,做到首辅的夫人,儿女绕膝,除了琴儿早早去了,其他诸事也算平顺。你们姐妹出嫁后才算真正活人,将来老了也像我一般,搂着孙女说旧事,一代接一代,再到孙女的孙女也这么过活。”

    知言听着老人的碎语,慢慢阖了眼睡去,恍惚间有人扶着她躺下,不时替她掖着被角。

    原以为要等到很晚孟焕之才能来接她,未料刚用过晚饭,秦敏带着秦府各位老爷并太太们全都回来,上元宫宴这么早结束?!

    方太君也纳闷,瞧了一眼老头子的面色,压下疑惑打发知言跟着孟焕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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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言两人刚回孟府,才到大门处,急促的马蹄声从街头直奔而来,到了他两人眼前,马上的人也不曾下来,语调慌张问询:“九表妹,今日可是见到二妹?”

    知言这才看真切来人,原是乔骁,看着他慌里慌张的样子,依实回道:“我一整日都在老祖宗跟前,也才回府,不曾见过婉表妹。”

    乔骁打量四周,孟府的车驾未及进门,九表妹穿着出门的衣服,披着斗蓬,身边又有妹夫相扶,想是不曾说谎。他拱手:“既如此,我再到别处去寻。”也不再客套,挥着马鞭带着人离去。

    知言心中不安,回房后猜测道:“难道婉表妹走丢了?”

    孟焕之心中也余波未消,今天宫宴着实不太平。

    圣上欲听颂功歌德的吉祥话,才召了翰林们助兴,杜谦却拿出上次被驳回的奏折当庭诵读,圣上当即变了脸色,强忍着未当场发作。

    后又是太子和桂王因敬酒起争执,言语中攀扯出承恩公,因隔得远,不曾听见他们的说了什么话。总之,圣上动怒,遣散众官员,带着两位皇子并承恩公回含章殿问话。

    事从循因,种种蛛丝马迹而看,都不是好事。

    他暗中怀着忧愁是一回事,对着妻子却满面春风,绞尽脑汁搜出好听的话她:“知言,乔家表妹有宁远侯府上下护着,能出什么事。倒是你,眼下不同以往,万不可忧心他人的事。这个月得了喜信最好,若不是更要精心养护。听我的话,把不相干的事都放下,在家安心写字作画。”

    他可是终于说隹冢怨首鞑恢骸拔矣泻胃詹煌俊

    孟焕之细说:“你的小日子推迟已七天,说不准我们马上要有孩儿,眼下没有任何事能比你保重身体要紧。外间诸事都有我,家里的事也交给刘妈妈和聂妈妈她们。”

    知言手下绕着孟焕之的大手,轻语:“也不一定,万一不是,让人白欢喜一场。”

    孟焕之放松心情,宽慰妻子:“不管是不是,未雨绸缪先做防备,倘或大意间让你身子受损,后悔可就来不及。”

    “好,我听你的。”知言依在孟焕之怀中,宽阔的胸膛让她依靠。

    屋檐下羊角灯发出朦胧亮光,院中几个丫头犹在兴奋中,津津乐道得了方太君打赏的事。屋内两人喁喁细语闲话慰相思,元宵月夜,此间宁静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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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的月亮照着大明宫,含章殿内只留一个老内侍伺候,其余宫人并小内侍们候在玉阶下,悄然使着眼色,今天动静不比以往,圣上可是动了真火。

    长盛帝盯着书案上的画像怒不可揭,他的儿子们大庭广众之下恶语相加,竟然为着一个女子,其背后隐情更让人难以启齿。

    桂王见父皇满脸戾气,有几分心虚,仗着有母妃在背后撑腰,胡搅蛮缠乱语:“儿臣从小爱慕秦家十小姐,寻了人为她画相,并常带在身边。君子有爱美之人,此乃人之常情,求父皇成全儿子一片相思之情。”

    “住口!”长盛帝厉声道,凌厉的眼神逼视桂王:“你也配称君子,前有秦家九郎,又惦记上他家十小姐,打量着一肚子龌龊心思别人不知。如何成全你?绑了秦家这两人送到桂王府?!”

    天子咄咄逼问,全说中桂王心思,他依是梗着脖子硬嘴:“儿臣不过贪慕美貌,算不上下流。父皇怎么不问大哥和承恩公背地里的打算,才叫龌龊,图谋秦家女儿好生养,聘来表兄弟共妻,倘若传出去让天下人都嗤笑皇家。”

    承恩公面如死灰,连连磕头告罪:“臣冤枉,都是桂王听了小人胡言乱语才口出秽语蒙蔽圣上,还请圣上明查。”

    长盛帝置若罔闻,咄人的眼神盯着脚下的太子。

    桂王见机添一把柴:“父皇,前几个月东宫两位小侄女殁得蹊跷,你问一问大哥,他请的神婆说了什么话。”

    太子回首反驳道:“四弟休胡说,孤是犯忌请了神婆求子,只做了两天法事,绝没干出丧失人伦的事。”

    桂王看一眼天子,急着表白:“儿臣有人证,能证明大哥为了求子下黑手弄死两个侄女,这就唤来与大哥当面当质。”说着他起身往殿外走。

    “站住!”天子闭了闭眼,挥手道:“把那个人趁早了结。”

    “父皇!”桂王声嘶力竭。

    长盛帝不再看太子一眼,踱到承恩面前半俯下身逼问:“桂王所说是否属实,卿家须如实回答。”

    天威逼人,承恩公目光躲闪:“臣娶秦家女做续弦,也是一心求女。”

    天子回顾画像上倾国倾城的美人,红颜祸水,他只轻叹,发了话:“卿家和秦府的联姻就此做罢,过几日我再替你指门好亲事。”

    至于秦家那位貌美似天仙的小姐,天子犯踌躇,一旁的老内侍适机进言:“陛下,京中尚有数位番邦使节。”

    话只道出半语,天子已明白,就这么着,他吩咐老内侍:“明早,你亲自到老师府上跑一趟,请他进宫商议。”

    “诺”老内侍应下,无视桂王剜人的目光。傻瓜,知道什么,若不是咱家方才提醒,你心念的美人说不定今晚便香消玉陨见阎罗去了,你当咱家为了你才对圣上进言。咱家这是为了圣上和首辅大人多年的情谊,难啰,明天还要做回恶人!

    长盛帝命承恩公和桂王都下去,不用他多叮咛,谁都知道今晚的话传出去半句便是死。

    殿中只剩下帝国最显耀的一对父子,见事情全都暴露,太子反倒坦然,坐直身等着发落。

    “你太让朕失望。朕当年连得六个女儿,才有了你,你才出生刚睁开眼包在襁褓中时,你的姐姐们围成一圈,全对着小弟弟笑,阳光照进屋内,当日情景,朕此生都忘不了。”

    长盛帝闲在一旁仿佛说着家常话。

    太子眼帘微阖,喉结滚动。

    “堂堂国之储君,数年家不得男嗣竟成了你心中头等大患。置朕多年的教诲于不顾,置储君之职弃之,置家国大事若无。成天搜寻女子欢好,最后既然听信巫语干出残害亲骨肉的事,以至异想天开想到借腹生子。枉为人子,不配做人。”

    天子越说越激动,几步奔到太子面前,怒气攻心猛踹儿子一脚,他自己也被带得打了个趔趄,被一旁的内侍扶住。

    太子不顾身上疼痛放声大笑:“储君之位谁人瞧得好拿去便是,孤也不稀罕。万里江山父皇愿意给那个弟弟,儿臣也无意见。东宫镇日如履薄冰的日子儿臣过够了,进到宫中不敢和母妃和母后多说一句话,大殿之上更不敢和朝臣多言。至于参与政事,哼!”

    太子讥笑过后面现凄凉:“父皇教诲儿臣,却也时时提防着孩儿。儿臣得你训导不及每届春闱选出来的众翰林多,父皇是一心为了儿臣好,想护得周全。这份心意太沉,压得儿臣夜夜不得入眠,略一困觉便梦见弟弟来争抢,儿臣失了宠,永居在冷宫,或者丢了性命。”

    大殿中堂堂男儿落下两行清泪,身形孤索。当真孤家寡人,个中滋味外人难以体会。

    触景生情,长盛帝惟剩叹气:“回去罢,先呆在宫中闭门思过。”他注视着长子步履蹒跚离去,空旷的含章殿只剩一个阉人相伴。

    谁道天家父子无情,万般情义抵不过反复蹍轧,权|力的游戏里从来只有冷酷二字!

    ☆、139|4.3|

    黑夜中燕京城异常清冷,才过了元宵节,京中万民似感知得到天子心中不痛快,早早收灯笼,即使扎着大花灯的主街路,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

    秦晖酒意微酣驱马经过朱雀大街,绕过街巷,刚转过弯,首辅府门前一条路秦杜两家的灯笼排成一溜随风轻晃,辉映天上明月,显得亮堂。

    听着门前长随们齐声问好:“六爷,您回来了。”

    秦晖轻摆手:“该到下门禁的时辰,后头车上有两样酒菜,你们几个拿去分了。记着,不能吃多,免得误了明天当差。到时可不能说是六爷的酒太香,你们没忍住多喝了两杯。”

    众门卫哄堂大笑,应诺下自去分酒菜。

    秦晖的脚步朝着后宅的方向行了两步,寻思一下,又转头走向外书房。反正他还没成亲,回去就屋那两个干巴巴的丫头又不通风情,还不如一个人睡个安生觉。老远瞧见自己院里亮着灯,他倒纳闷,扫到四哥的两个贴身小厮候在院里,有几分明白。

    秦晖推门进去,也不看上首坐着的人,只解了玉冠信手放置在桌上,喊了小厮和老妈妈们打来热水,解了外袍,脱了履靴罗袜,将劳累了一整天的双脚伸进木桶中,这才开腔:“四哥,你不在书房里用功,也不去外后陪四嫂,倒有心情跑了我房里看景儿,真是难得。”

    秦昭轻抬眼皮,屋里的人全都会意,关上房门出去,齐守在院外。

    秦晖嘴里轻吹着口哨,万花楼的丝竹乐调在屋内响起,看见停在三步外的官靴,笑语:“官老爷,有话请您快说,小的还想早点睡觉。”

    “十妹的画像如何传到外头去,你给我一个交待。”秦昭俊美的面庞微带笑,眼里却透着冷意。

    “交待?十妹的画像?”秦晖掏了掏耳朵,一别不敢置信的表情,嬉笑如常:“四哥,你玩什么把戏?十妹有五六年二门都不曾踏出一步,别说是外人,几个妹夫都没机会瞧见她长什么模样。外头怎么会有她的画像?”

    “别说你不知道,京城里都传遍,桂王手里不止一两副十妹的画像,昨晚上元宫宴都捅到皇上面前,生生断了十妹的姻缘。”秦昭收起笑意,一脸凝重:“桂王和承恩公抢一个女人,闹得天家没面子,皇上今早宣祖父进宫,为着商议此事。过两天旨意就下来,封十妹为郡主,赐给暹罗王做王妃。”

    秦晖仍是漫不经心,拿了大巾帕拭干双脚,趿拉着鞋在屋内走动,回首反问一句:“四哥,十妹也是我妹妹,我也从小看着她长大,疼她不比八妹少,或许更甚于八妹。我是在楚王跟前走动,不代表我为了楚王会出卖自己妹妹。”

    秦昭自然相信这点,只不过他心存疑惑,想寻弟弟剖析一番,其实他更想说事情并不简单,内中还有隐情。

    “这里头恐怕还有别的事。”秦晖拿着挑子轻拨烛火,逐条说着:“太子受罚,被责令在东宫闭门思过;承恩公与咱们家解了婚约;桂王手里有十妹的画像,几件事必有联系。”

    “楚王虽不明说,平日行事对我很是防备。”秦晖接着自嘲道。

    “东宫刚殁了两个小郡主。”秦昭半眯的双眼睁开,幽深无边。求子,后宅里母亲也请道婆求过一回子,罗姨妈,道姑,八字犯克,十妹和四妹。

    所有信息综合在一起,只有一个可能,千防备万防备,家中引狼入室,十妹的画像偏偏就从三房流传出去。

    秦昭半捏拳头,画像一事有了着落,另外一件事.......他再问话:“你可知太子因何故受罚?真为了求子之事?”

    秦晖斜倚在枕上,也回想着各个环节:“东宫的内幕早被楚王通过人透给桂王,依着桂王的火爆性子,没理由非要等到上元节才发作。除非......”

    “太子还干了见不得光的事。”秦昭坐在一旁接话。

    到底是什么事?两兄弟对视一眼,都摇一摇头。

    “这群王八羔子把小爷当成猴耍,没一个好东西。”秦晖轻骂。

    祖父从宫中出来讳莫若深,只字不提与皇上的对话,真是异于往常。秦昭心中默念,遇到事还是束手无措,他谁都护不了,既不能想法子把九弟从北疆调回,更无力改变幼妹即将远嫁的事实。

    他的十妹乖巧懂事,天性善良,一只蚂蚁都不曾踩死,就因为比别人生得美,偌大的燕京城中竟容不下一个弱女子,嫁到千里之遥的异邦,今后难得再相会。

    秦晖手下轻敲着榻几说出另一件事:“东宫一早寻着好生养的女子,放眼望去,唯咱家姐妹有这名声,承恩公也打着一样的主意。”

    “你是说,太子也盯上了十妹。”秦昭恍然觉醒。

    “怎么可能?!”秦晖被惊起,腾地坐直身,滴溜着眼睛脑中再过一遍前后诸因:“太子真有这打算,承恩公那边就是幌子,最后不管事成否。”他顿住话,面上现出怒色握拳捶翻几案。

    “不论求子是否成功,十妹惟有死路一条。”秦昭怒极反而哈哈大笑,眸色中寒气渗人:“好一个天家皇子,竟比畜牲都不如。”

    事情至此大致眉目也出来,太子想求子。皇后本无宠无了,太子再失势,承恩公家也没有出色的女孩儿能送进宫,再过几年,新的后族兴起,燕京城也没周家的立足之地。双方各有图谋互成盟友,为保荣华和地位,牺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在话下。

    至于桂王,明显被人当枪使。

    秦昭叮咛弟弟:“楚王也不是善茬,你一定要加倍小心,出了事家中保不住你。”

    “四哥放心,除了兄弟姐妹在我心里占着一份子,旁的人那都是擦脚布,用完便扔。楚王敢耍小爷,倒要走着瞧,看谁能笑到最后。”轻柔的语调中透着阴狠,说话的人笑得随意,他斜睨着眼:“四哥,老头子这回也失算了,下一步该怎么走你可要想好,到时你一句话,我跟着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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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步该怎么走?祖父隐退,偌大的家族几年之中没有顶梁柱支撑,稍有不慎,便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