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断魂(清穿)第7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九阿哥更是说道:“皇阿玛,您平日里总夸赞十四弟,此番必能马到功成,为我大清立下赫赫战功,扬我大清国威!”
康熙当朝并没有表明态度,只在散朝后,让李德全再次传了十四阿哥觐见。两人屏退众人,在书房中足足谈了两个时辰。看来,康熙是要重用十四爷的,可他依旧忌惮八爷党的势力。当年他一手拉拔的太子,被索额图教唆结党营私,企图篡位。他就是将索额图活活饿死都还不能解气。后来,又是八阿哥,朝中大臣联名保奏其有太子之能,堪当皇储之才。惹恼了康熙,怒斥他不尊不孝,不仁不义,恨不得与八爷断绝父子关系,已警示众人。
康熙看太多了。他的这些儿子们个个都为着皇位用极了心思。他们越是觊觎,他就越不愿意让他们得逞。何况,作为一个父亲,他实在不愿意看着孩儿们一个个骨肉相残,手足相争。
因此,他用十四爷必定是有条件的。至于条件是什么,大概只有二人知道。
不多久后,康熙下旨,任命十四爷为抚远大将军王,加封王爵,十二月统帅西征之师,更命诸王贝勒贝子朝中大臣并列相送。
阿玛听闻这个消息,一边叹气,一边忍不住高唱。唱着唱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十四爷封了乌图官职,也在出师名单之列。乌图在府里愈发扬眉吐气,好几次,故意在姐姐面前说起十四爷如今是何等的威风,又说前来拜会的车子都堵到街前了。姐姐也是面带喜色,缠着乌图说个不停。我只是笑而不语。
十四爷今日再威风,胜家总是只有一个的。
四爷如今对朝中诸事,皆不理会,全心全意扑在自家的园子里,常常送些自己亲手种植的果蔬送去宫中。在府里也只是同一些闲散人士聊些佛经,论些道法。渐渐的,同德妃娘娘的关系也有所改善。
我如今和十三爷兄妹相称,到也是雍王府里的常客。
至于林中的事,我们再也没有提及。他待我如同初见般,一不殷勤,却也不客套。阿玛先是生气,可后来见不是办法,由着我。翠竹说起我从前和十三爷的情谊,听在耳里,不过是别人的故事,同我何干。加上十三爷性子急躁,就算是我不想探听点什么,他都能交代得一清二楚。
每每到雍王府总是第一个见到他的。十三爷的酒量是极好的,说是被关在那林子里,无所事事,不知不觉喝得多了。酒品却是差了一些,每回醉酒,便不依不饶的扯着我腕子说些旧事。起初我好奇也就听听。可他愈发无所顾忌的说起来,又是同翠竹说的并无相似地方,我也就再懒得睬他。
每当这时,四爷总让府里的仆从送十三爷回去。又宽慰我,如今阿哥们哪个不是有封号,最不济的也是个贝子的。可十三依旧只是个阿哥。连府邸也还是我们几个帮着建起来的。他心里烦闷,你就多担待些。
说来也是,要真是论大将的才干,十三爷未必会输给十四爷。听翠竹说,有一年北上行围,有只白虎惊了圣驾,当时驻守的士兵只敢围却不敢攻,后来十三爷设计引开了白虎,两拳把它给揍死了。皇上大喜,赐了十三爷好些赏赐呢。再想想如今,十三爷连皇宫内也极少走动,身份颇有些尴尬。十四爷如此圣眷浩荡,他却只能埋头在四爷的院子里喝酒。
只是,德妃娘娘再也没提过让我入宫的事。想来,是因为我上次大闹十四爷的府邸吧。
每次外出,我都换上男装,同十三爷行走街上,虽有人认出来,但也没人敢多嚼舌根。闲言闲语是有一些,我全不在意,自然也就不能伤我。四爷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待我更是极好。她起初以为我是同十三爷交好,还几次三番想要撮合的,可后来不知怎的,也就没再多提。
有一次,福晋还打趣道,让我干脆搬进园子里住得了,免得十三爷每回跑了多少冤枉路。我看了眼十三爷,只是笑。他却连连摆手,想要撇清关系。
等到十二月,十四即将出征时,却是去了阿玛府上一趟。这是自从姐姐回园子后,他第一次登门。阿玛自然又惊又喜,让姨娘好好打扮了姐姐。可如今姐姐却是淡淡的,见了十四爷脸上神色丝毫未变,往日的担忧和不舍全部无影无踪。十四爷有意表明,想来姐姐如今身子大好,接回王府中去。可是姐姐当面就婉拒了。十四爷当初并未真的休了姐姐,如今来接姐姐回去,却也是情理之中,见姐姐拒绝,面子上挺不自在,说了还会再来,也没多留,就回了。
阿玛那日怒斥了姐姐,说了许多重话。说姐姐不知轻重。后来连三纲五常都搬了出来。可姐姐就像是一潭死水,不管你丢进去什么,统统毫无反应。她跪在地上,等阿玛训完,不过是起身谢过,转身回园子时,脊梁挺得笔直。
翠珠问我说:“大小姐不是一直等十四爷来的嘛。怎么来了,又拒绝的。十四爷如今出征在即,还不定什么时候再回来,大小姐这样不是白白浪费机会了。”
我却是能或多或少明白姐姐几分心思。往日的恩情被时间消磨是其一。自打回府后,姐姐日夜盼的不过是对方的回首顾盼,夜夜梦回中,那人都是执手跟前。可真正面对却又是另一回事的,已经被梦境消磨了太多的喜悦,留下的只是等太久的怨怪。再其二就是,姐姐如今回府,已是不同往昔。再说了,十四爷不再府上,她的日子会更加难过,到不如待在阿玛府上自在得多。
姐姐更知道的是,轻易送到嘴边的,再好也是会打折扣的,到不如让他日日念着,心里挂牵来得更好些。
十四爷出征后,前方谍报连连,满朝恭贺。皇上也在言辞中大肆夸赞他。十四爷在朝中有九爷十爷帮衬着,用兵在外,诸事都时时向康熙禀报,免了其疑心。对此,四爷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而在我,不过一切风平浪静,距离真正的风潮还早得着呢。
我闲来无事,总喜欢逗弘历玩。四爷府里管教甚严,别说大声喧哗了,就是偶尔笑声高了些也会引来麻烦。我自是客人,顾不得那些。弘历每日一早便被叫起读书,稍有懈怠,免不了一顿叱责,皮肉之苦也是家常便饭。不过只是七岁小儿,更是天真烂漫时候,却独独摊上这样严厉得父亲,好好的一个童年被摧毁得支离破碎。
好几次,我偷偷拐带他出府逛街。他对外面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新鲜好奇,起初还绷得紧紧,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可渐渐,玩的多了,同我也熟悉了些,才渐渐显露出孩子的本性,只是一面对四爷,全都烟消云散,规规矩矩的对我磕头。与弘历同岁的弘昼看起来就没规矩得多了。
弘昼有一次问我说:“姑姑,你喜欢我阿玛是不是?”弘历正要呵斥他,我一口热茶没咽下去,呛得嗓子火烧火燎的疼,连着咳嗽好一会儿,见他却是不急不慌,一副我休要再装模作样的神色。我叹口气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弘昼面色不惧的道:“姑姑,我先问的,你还没回答呢?”
我再次叹口气说:“不是。”
“你不喜欢我阿玛,为什么常常跟阿玛在书房里不出来?府里的姨娘们都说,阿玛会让你进门的。”
这回不仅是我,连弘历都目瞪口呆的望着弘昼。他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满脸笑意的说:“其实,相较其他姨娘,我反倒更喜欢姑姑的。”
弘历怒道:“五弟,不许乱嚼舌根,让阿玛知道,小心你脑袋。”
弘昼吐吐舌头道:“你不说阿玛怎么会知道。再说了,你上次不也是这么说的。你说你额娘待你还没姑姑对你好的。四哥,我说话假了不成。你啊,就喜欢装着,难怪阿玛喜欢你,跟阿玛一样。”
弘历突然起身道:“五弟,再说,我可真要告诉阿玛了。”
弘昼几乎不受他威胁,继续笑望着我说:“姑姑,我告诉你哦,上回,你喝醉酒了,可还记得,就那次跟十三叔喝多了的那次,我阿玛扶你啊,你拽着阿玛手不放的。想起来没有啊?你把阿玛的胳膊当枕头使,还骂阿玛背信弃义,说什么该打该杀。”
弘历已经忍不住上前堵弘昼的嘴了,可弘昼说的事情,我却全不记得,跟十三爷喝醉是有那么一回,醒来不过是睡在别院里,福晋说是我自己摸着门进去躺着的。弘昼说的那些,听起来想是别人的事。
我心里着急,拉住弘历,对弘昼说:“后来呢。”
弘历急道:“五弟,阿玛说了,那件事绝对不能说出去,可是要杀头的。”
弘昼见他松开,连连喘气说道:“我又没说什么,是姑姑自己承认的。”
后来我连连追问,弘昼却死活不肯再说,他被弘历轰走之后,弘历转身给我磕头道:“姑姑,弘昼不懂事,这件事情,就当他从未说过,不然,阿玛一定不会饶过他的。”说完又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我着急知道自己醉酒后,到底答应四爷何事,拉住弘历欲问,他却僵着脸死活不说,无论我怎么哄骗,也不肯再多说。
第二十一回
第二十一回 很久之后,我才忽然明白,那日醉酒之后的言语,才是我苦难的最源头。不过在当时,是并不知晓的,只是因着弘昼的话,四爷的府上渐渐的我也就少去了。
想着见面的机会少了,有些不必要的麻烦自然也是可以避免的。只是,十三爷往我阿玛府上来得也太勤快了些。连翠珠都说,十三爷如今是把咱府上当自个家了。阿玛虽没多说什么,可总碍着那张圣旨,对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即便是心中有火,可面子上依旧堆着笑。
说到十三爷,他可真是不愧对他十三疯的名号,总是想到哪出是哪出,全不顾忌自己的身份。我原以为,自打幽禁出来,他今日行事自然会稳妥些。可全没那回事。
初次来阿玛府上,一众人还在弯腰给他行礼,他自个已经不知所踪。好几次非要进园子寻我,我阿玛拦都拦不住。阿玛气得脸红脖子粗,赶紧叫我出来,送这瘟神离开。我对此只能摊摊手,心里疑惑,我当日在林中见到的男子,确实是面前这个人吗?为何两两一比较,分差如此鲜明呢?
翠珠每每都是笑着挤兑我说,这十三爷把咱的门槛都踏破了,也不见某些人动心思的。我明白翠珠话里的意思,可是十三一次也没当面提过,我连拒绝都无处下口,只得由着他一日疯似一日,胡搅蛮缠罢了。年初时,在后院的桂花树下,埋了几坛女儿红,十三来时,便取出一坛。本想着要送给他,他却倒好,让翠竹立马备了些下酒的小菜,坐在紫藤架下不肯走了。
园子里本来就是有小厨房的,翠竹收拾几下,便端了上来。十三爷挑挑面前的翠溜平菇笑说:“蕙宁,你拿这些就想把爷打发了?”
我笑说:“十三爷,您就将就着吧。外面未必吃得到呢。”
十三道:“这倒是真的,上回九哥还说你厨艺了得,差点叫人吞了舌头。”
我笑笑,未在说话。其实倒不是我厨艺精湛,只是他们这些个古人,吃惯了平日的伙食,偶尔几块汉堡便能漂亮的打发了。
十三爷来园子里,有时一坐就是半天,也不多话,喝喝酒,晒晒太阳,似乎是想着要把这一身的晦气晒了去。
年终时,大哥乌泰从四川回京来,也不在府里住下,只约了我在外间茶楼见面。他同阿玛和乌图之间的隔阂已是极深,再不是我三言两语可以缓解的。加上如今十四爷颇得圣眷,在阿玛眼里看来,大哥的所作所为简直是荒唐至极,毫无可取之处。即便是大哥如今在四川也较为得势,可阿玛依旧不正眼瞧他一下。
相较于大哥的处境,我能依旧住在阿玛府上,不知道是该感谢了谁的。
大哥约我的茶楼在街口不远,丁三送我到茶楼下,就说阿玛急着用车赶回去。我穿着厚重的斗篷,提着袍子,一步步走上二楼的隔间。跑堂的小二见我这番打扮,也不好上前阻拦,只是小声的说道:“小姐,二楼已经被一位客人给包下了。您要是想喝茶,还是到楼下,奴才给您拣个清净地方。”
我放下帽子问:“包下的可是苏尔佳乌泰?”
这时从楼上走出位黑袍男子,怒斥道:“大胆,将军的名号是尔等直呼的!”
我看了眼此人,没搭理他,只是好奇,大哥不过只是位军士,何时升做将军的。看那人一副恭敬的样子,心里愈发好奇。收拢着衣袖对小二说道:“给我备下两壶上好的铁观音,送到二楼来。”
那小二见我如此,也没再多说,收了银子,下楼准备去了。却是那堵在门边的人极其嚣张的大声道 :“爷的话你是没听见是不是?”
我扫了他一眼,继续往里面走。瞧见大哥正站在窗边,往下张望,估计刚才没瞧见我进来。我几步迈过去,一拉大哥的衣袖,笑说道:“大哥,我来了。”大哥猝然转身,脸上的神色还未褪去,满目的忧伤一闪而过,连紧蹙的眉头也来不及松开。
大哥伸手扶我站稳,不轻不重的拍在肩膀上道:“都这么大了,还是这样没规矩。你最近可好?”我抵着他身边,伸直着手臂,转起圈子,嘴里说道:“你瞧瞧我哪里有不好的样子。姨娘总是担心我再这样下去,保不住嫁出……”
转到一半,才惊讶的发觉,屋子里并不是只有大哥一人。四爷,十三爷还有一位未曾见过的美髯公。十三爷早已经是憋不住笑,双手撑在桌子上,见我望着他,终于噗嗤笑出来。四爷神色淡淡,一如往昔。那位美髯公似是有些诧异,指着我问四爷说:“主家说的可是这位姑娘?”
四爷点点头,端起桌上的杯子,我明明就看见他嘴角的笑意,还在那给我装冷酷。我仰脸瞪了大哥一眼,心里暗道,我丢脸也是丢你脸的。
十三爷笑道:“苏尔佳蕙宁,听四哥说你歌艺了得,只是这舞技实在不中看嘛。”那美髯公立刻起身道:“奴才方托见过宁格格。”
“方托?”我疑惑的问:“你认识我?”
我只是一问,他人已经沿着桌子向我拜倒,嘴里说道:“格格与我有救命之恩啦。方某一直无缘以报,今日得见格格,方某已是……”八尺男儿,说着已经泪流满面,话语呜咽,泣不成声。我心中不解,望向大哥,见他也是面色疑惑。
老十三扶起方托说道:“方大人这是为何?”
我说道:“方大人,我们今日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何来救命只说。再说了,蕙宁不过是女流之辈,更谈不上恩情了。”
方托拱手道:“格格,您还记不得前年九月,在宫中之时,方托因为言语不慎顶撞了皇上,那本是灭九族的大罪。是格格突然闯入,恳求着拉了皇上离开,皇上当时也只是让臣回家闭门思过,并无责罚。从那之后,方某人一直寻着机会能报答格格的大恩。从今往后,方某的命就是格格的,方家上下几十口的命都是格格的。”
我听着他的话,连连摆手道:“千万不要。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而且那日只是无心之举。不降罪与大人的是皇上的仁慈。”
方托见我推辞,立刻转向四爷方向,拱手道:“四王爷,食材的话,请四爷不必记在心上,方某人收回了。从今而后,方某人肝脑涂地,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四爷伸手虚扶了一把,说道:“那是胤禛的荣幸。”
直到方托离开,我还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原不过是一场早早预备好的计谋,等着我和方托出场。全不过是演戏罢了。我有些生气,拉着乌泰的手就要往外走。老十三拦住我道:“你气什么?四哥这么做,你心里还不知道?”
我抬眼一笑说:“我是知道,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十三爷不必理会。假以时日,唱戏的角色对蕙宁来说,应该不难的。何况,我还有这么出色的师傅。”我横眼扫向四爷,他依旧只是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他雅静得如出水青莲,满身污垢的不过是我们自己而已。
大哥出声道:“小妹,不得无理。”我瞪了他一眼问:“你同不同我走?”大哥面色迟疑道:“小妹,我这还没完呢。”我气上加气,一甩他衣袖,迈步就走。我真不知道四爷是给我大哥喂过什么药,让我大哥这么听话。想我大哥出身也不差,即便是留在京中,某个一官半职也不是没可能的。可他偏偏就是信老四的,跑去四川那么远,甚至不惜跟阿玛翻脸。
我相信是因为我知道。那大哥到底是为了什么,能够让他这么拼命的。
康熙五十八年春。枝头的新芽还未长出,我身上还穿着厚厚的棉袍,缩在姐姐的园子里烘着暖炉,翠珠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寻我说,宫里来人了,让我去接圣旨。我换了身衣裳,只见厅中站着的是李德全身边颇得信任的徐武徐公公。阿玛跪在厅外,见我来了,急忙示意我跪下。可徐公公伸手一挥道:“格格不必了。皇上只是让奴才传个口谕。”
“徐公公请讲。”
徐公公微笑的看着我说:“皇上说了,这些日子不见宁格格入宫,颇为挂念,特宣宁格格进宫伴驾。”
我一愣,没听明白,追问道:“伴驾?皇上要我入宫?”
徐公公一撩衣袖,客客气气的说道:“格格,这几日皇上下朝后可没少提起格格的名号。我师傅估摸着皇上是想听格格唱曲了,所以就问了皇上。皇上不但答应了,还准许你带着贴身丫头,这回,您可就要好生在宫里住着了。”
我看了眼翠珠,说:“皇上没说让我去做什么?”
徐公公翻翻眼珠子,道:“格格,奴才不过是奉旨而已。其他的也就不知道了。格格,您还是赶紧准备准备,明个一早,宫里就派人来接了。”
徐公公走后,姨娘一直拉着我的手又哭又笑,最后终是将我搂在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我僵着身子,任凭她几乎是要将我塞进骨头里去。阿玛不停的踱着步子,来来回回,简直是要把地板踩穿,好几次巴掌扬起来,却总是没有落下去。
翠珠本是一脸欢喜的进来,见我们个个一脸悲戚,脸上的神色来不及收下去,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她是注定了要同我一道进宫的。一来我是相信她的,二来,终究要找个能说话的人在身边,否则到头来,即便是死也不过是孤魂野鬼一个。
只是,不知道,康熙爷这时候让我入宫到底是为了何事。那样的念头应该是不会有的。他如今对外面都是视我为女般的善待,自然不会再有其他的想法。只是,突如其来的恩赐,与其说是恩,倒不如是祸。我仔细前前后后想了又想,还是琢磨不出,此番进宫到底是何居心。总不会只是要我再去唱唱曲,哄哄开心的。如今这样的关键时刻,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直到夜幕降临,我第一次没有撇下翠珠,领着她偷偷从后院的下门溜了出去。因为早先已经让丁三通风报信了,所以一出门就见到有两匹马在候着。我虽然不怎么会骑,可勉强还是能走一段路的。两人翻身上马,翠珠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真要去吗?”
要去,无论如何都要知道他的心意。
快到雍王府时,天空零零落落飘起了雪花,北风肆虐耳边,呼啸着。
领进府的小厮回说,十三爷正在王爷客厅里,怕一时半会分不开身,让我先在偏厅等着。自打出了府门,翠珠就十分不安。她以为我是来见四爷的。我正要同她说清楚,外面传报福晋来了。
嫡福晋进门,让丫头领翠珠先下去,只余我二人在偏厅中,她似乎是有话要说,晃着茶盏里的杯子,一荡一荡的,脸上的神色有些不悦。我生怕她误会了,赶紧开口说道:“福晋,我是来请十三爷一趟的。”
她微微一笑说:“嗯。皇上要宣你进宫了?”
我点点头。
“十三爷怕是帮不了你。倒不如去求十四爷的好。无论如何,他毕竟还是你的姐夫。他的话,如今万岁爷还是能听进去的。”
我依旧点点头。
“往后宫里自然还能见面的。我可是有些话要对格格说个明白的。”
我心里一凉,也猜出了几分,抬眼看着她。
乌拉那拉氏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拉起我的手腕,将一直白玉镯子不动神色的套在我腕子上,按住手臂,不让我挣脱:“十三爷自幼和王爷最亲近。这些年来风风雨雨里过来,十三爷的为人四爷最清楚不过。他脾气急躁,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忍不得,万一真出了个好歹,格格心里自然过意不去的。再说,王爷如今在朝中也是退了下来,保不保得住十三爷也不知道。格格是个明白人,这里面的是非好歹心里应该清楚的。”
我有些急切的说道:“阿玛手里是有圣旨的。”
她听后一笑,脸上神色更是淡然,叹口气道:“顺着皇上的意思,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可那道圣旨,格格还是劝劝你阿玛,早早忘了才好。皇上毕竟是皇上啊!”
“是四爷让福晋过来的?”她点头,望着我的眼睛说道:“不管皇上是什么心思,格格都要牢牢的记得,如今这大清江山的主人还是皇上。谁的眼睛里容得下沙子呢。即便是容下了,时时碰一下都会疼的。四爷有封信给格格,让格格好生收着,待回府后再看。”
乌拉那拉氏从袖中取出封信,塞在我手心里,转身走出房门,听见她跟候着的小厮吩咐道:“格格有急事要回府去,快快备好马车。”
我攥着手心里的信笺,久久无法移动半步。心里一阵冷笑,我再如何天算地算,终究不过是沙盘里的一粒棋子而已,又能奈何。翠珠急忙忙进屋,见我神色不对,也不敢多问,替我取过斗篷穿好,搀扶着道:“格格,咱回吧。”
第二十二回
第二十二回 转眼入宫已经两个月时间,德妃娘娘说是碍于我如今的身份,永和宫的长房自然是住不得的。康熙于是下旨赐我一处别院,又赐了名号:怡然居,在远离乾清宫一里地的秋池边。屋舍是年前才翻新的,还能闻得见刺鼻的油漆味,里面伺候的宫女除了翠珠,又从德妃娘娘那里调来两个稍微年长的春桃和秋月,也算是德妃身边的贴身女官了,派过来跟了我,实在委屈了她们。
翠珠因是我从府里直接带过来的,论品级自然不如她俩。可我习惯了她的伺候,自然处处不离的带着她。至于院子里其他杂事,我也极少过问,由着春桃和秋月。好歹我也是个格格,在宫里也不怕有人寻我的麻烦。早先,进宫时的惶恐如今也淡得多了,康熙也并未派人来传昭,看来,只要我规规矩矩,并无大事。
不过是具身子,心境苍凉了些,在里面和在外面又有什么区别。
起初春桃还眼巴巴着有人来看我。想着小姐我同阿哥们来往密切,此番入宫,他们应该也是来拜会的。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除了李公公偶尔让徐公公过来问几句用度,再无半只鸟兽经过。
我也只是安分守己,每日读书练字,偶尔去秋池湖上划划船,再无其它消遣时间的法子了。同外界的消息更是闭塞,许是早早就有人下了命令,无论我如何尝试,也无法从宫女口中探出半点。只知道十四爷又打了两场胜仗,德妃娘娘给各宫都派了赏赐,赐给我的是一串佛珠,特意嘱咐我多多祈福。用意可谓是不言而喻。我便也就顺着大家的心意,在厅里设了佛堂,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早晚诵经祈福,图个安心而已。
一日晨起时,见进来伺候的不是翠珠,当下手忙脚乱,一把抓住春桃的腕子,恶狠狠的问她把翠珠弄哪里去了。春桃见惯了我云淡风轻的样子,何时晓得我本如此狰狞,打翻了手里的面盘,水洒了一地,人跪在水汪里,轻声道:“一早德妃娘娘来请翠珠姑娘过去。估摸也就这会儿回来。格格不必惊慌。”
我如今如何能不怕呢。脑袋不知道何时就不再是自己的了,更可怕的是,根本无从知晓原因,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马脚。歪在软榻上,让春桃先下去。从贴身的衣袖中取出当日四爷转托福晋送来的信笺。不过是八个大字而已,却是我唯一能坚持下去的动力。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那我也得能活到那个远吧。只是眼下这一切,着实难解了些。根本找不到出口,连勉强提供呼吸的气孔都眼看着要被堵死。
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远远的,就听见翠珠欣喜异常的笑声,叫人不由也跟着想笑。她跟我入宫至今,也算是倍受煎熬,何来如此笑过。见她推门进来,脸上全是喜气,像只欢喜雀,扑棱棱的飞到我床边,仰着脸,笑道:“小姐,好消息,要不要听啊?”
我收妥了信,没好气的问道:“有什么好消息?见到皇上了?”
翠珠对我的反应直撇嘴,却还是忍不住,叫道:“我见到大小姐了。”
“姐姐?你是说姐姐入宫了?”
翠珠被我大声吓住,半天才缓缓说:“德妃娘娘下旨让大小姐回府了。大小姐终还是十四爷的福晋,早先十四爷不也是要接她回府的。这回是入宫请安的。十四爷连着打了几场胜仗,德妃娘娘待她也很好,得了不少赏赐呢。大小姐看上去气色不错。”
我连忙拉住翠珠问:“娘娘就是请你去见姐姐的?姐姐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问起我?阿玛可还好?”
“小姐,你这样可不行。”翠珠一板一眼的说道:“当初入宫时,小姐心里可是跟明镜似的,知道前路坎坷,也早早做了决定。所以奴才知道,小姐是不会惹出什么事来的。可一听到大小姐,姐姐就全乱了分寸。小姐,您也别着急,等奴才伺候好您,打扮打扮,回头自己去问大小姐不就好了。”
“我可以见到姐姐?”
翠珠点点头说:“娘娘问了奴才这些日子小姐的饮食起居,听了后直掉眼泪,说是没有照顾好。刚好大小姐跟几位福晋过来请安,于是让奴才回来请小姐过去叙叙。小姐,奴才可是一路跑回来的。”
永和宫内。
我到时德妃娘娘正巧去了里间更衣,姐姐和十四爷的嫡福晋完颜氏坐在外厅内,见我进来,完颜氏倒是机灵寻了个理由避开了。姐姐望着我,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苦楚说:“你瘦了不少。阿玛一直担心你在宫里的生活,怕你照顾不好自己。瞧你现在的样子,连衣服都快要撑不起来了。阿玛要是知道了……”
我拦住她伸过的手,问她:“姐姐为什么还要回去?”
她粲然一笑道:“我如今身子好了,自然是要回府的,你……”
“姐姐,你还要假装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虚情假意,难道还不清楚吗?非要撕开血淋淋的伤口……”
“够了。”姐姐出声打断我的话,将我搂在怀里,压低着声音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来只是让你放心,自会有法子接你出去的。”
姐姐说完,拍拍我后背,望着翠珠笑道:“翠珠,好好照顾格格。”翠珠低头抹了眼泪,重重的点点头。完颜氏这时走进来,小声道:“皇额娘过来了。”我看她一眼,她却只是微微额首,退到一边整理好衣裳,德妃娘娘已经走了进来,一进门就上前来拉住我的手说道:“丫头,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进宫才这些日子,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我由着德妃,视线一瞬不眨的停留在姐姐的脸上。姐姐这时候回十四爷的府里,必定是德妃娘娘的主意了,可是为何?难道仅仅只是给十四爷一个交代吗?
为什么她还是愿意回去,即便是看清楚了,明白了,难道就非要这样认命不可吗?
我倒是忘记了。反倒是我愚昧不可及。
即便那里是深牢大狱,因为那个男人,姐姐依旧是愿意的。
德妃娘娘说了些什么,我全没有听进去,也不过就是些假情假意的对白,不必暂用脑袋里过多的空间。
我到底算什么?
那次见过姐姐后,德妃娘娘总是寻着理由,让我去永和宫小坐,有时候说说话,有时候赶上完颜氏领着伊尔根觉罗氏前来请安。伊尔根觉罗氏诞下了个女婴,德妃本有意领到宫里来养,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因为我如今身在宫中,伊尔根觉罗氏对我总是惴惴,客气中透着些些畏惧和恐慌。我顾着姐姐如今在十四爷府邸里的生活,对她和完颜氏也是客气有礼。
八月塞上行围。
七月初宫里伴驾的名单就已经下来。李德全领着徐公公出现在怡然居,吓得翠珠当时就打翻了手里的盏子,伺候的丫头更是跪了一地。我僵直着身子,跪在地上,领了圣旨,也不谢恩。那徐公公不住的使眼色,李德全也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格格,皇上交代了,您可以带着贴身宫女,就当是给德妃娘娘做个伴吧。”
我问道:“谙达,我能去,是德妃娘娘的意思?”
李德全摇摇头说:“老奴这就不清楚了,皇上吩咐下来,奴才们也只是照章办事。”李德全让翠珠搀扶我起来,又叮嘱道:“格格,这些日子要好生调养身子,否则一路劳顿可是吃不消的。需要什么,只管跟徐公公说,皇上吩咐了,一切都依着格格的喜好来。这几日天气好,御花园里百花齐开,格格要是愿意,可以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这么说来,我的禁足令算是解除了。送走了李德全,翠珠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喜中反应过来,一直碎碎念叨。我连着叫她几声都没注意到。想来也是,我被关在着方寸之地,已经足足六个多月了。春桃和秋月想来是在宫里待得久些,也没觉得怎么样,我和翠珠一直被阿玛放养在府里,即便是我能收住性子,愚钝度日,却是苦了翠珠的。她每日替我担惊受怕,总觉得头顶上跟悬着把刀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一道圣旨下来,脑袋就要搬家。六个月,如履薄冰的日子,却依旧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康熙爷突然让我随行出围伴驾,更不知道是好是坏。
六个月了,四爷和十三爷全无半丝消息。整个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干净。我也好像一开始就住在这紫禁城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七月的紫禁城真的还美,满目堆集着绿意,空气中飘荡着清新的花香,天也特别的蓝,仿佛一眼就能望穿似的。这一抹亮丽大的湛蓝下,宫殿的黄瓦红墙显得格外的庄重和刺目,眼睛看得再远又能如何,身子不过依旧在这囚笼里。望穿了秋水,也只是徒增些许哀伤和眷念而已。
我若是在这样的地方终老一生,怕是到死也不能合眼的。
虽然禁令解除,可我每日除了早些时候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其他时候依旧待在怡然居里。即便是去德妃娘娘处请安,也是挑着早朝时间,自然也不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也不会遇见谁,碰到谁。每每来回都是挑着无人的偏僻之路,用翠珠的话就是和孤魂野鬼没什么两样。我心里知道,自然四爷这时候还不来找我,解除禁令不过只是一种试探,皇上心中仍有顾虑,我更加需要处处留心,暂且也是能相安无事。
这日,从德妃娘娘的永和宫回来,拗不住翠珠的软磨硬泡,非要从御花园绕一趟回去。我估摸着还未下朝,应该不会碰见什么人,于是就同意了。春桃和秋月也是一脸喜色,直说:“格格,这时间日头还缓些,等日头毒了,可是要回去的。”
我笑道:“好啦,这就去,误不了你们玩的时间。”
四人边走边笑,翠珠更是欢天喜地,一路又顾着说话,后退着走路,刚到御花园外,就更低头走路的宫女撞了个满怀。那宫女穿着常服,手里捧着青花瓷盏,已经是战战兢兢的跪倒在地上,春桃正要骂她,看了看我的神色,又道:“不长眼的奴才,也不看路,你这是赶着去投胎呢。”
那宫女只是磕头也不敢回话。本来也是翠珠没留意,怪不了她,让春桃说了两句也就放了。翠珠盯着宫女的背影怔怔的出神,又被秋月笑话了几句,才回神过来,却也没了多少喜色。四人进了园子,里面的茶花开得正好,秋月摘了朵给我插在发髻上,和春桃又采了些准备回去泡茶喝。反倒是一开始闹得最起劲的翠珠,心不在焉的跟在我身后。
我笑她道:“这园子是你要来的,既然来了,怎么跟木头似的跟着我。”
翠珠回说道:“小姐比这些花好看多了,跟着小姐才是正途。”
我正了正神色,试探的问她:“刚才那宫女,你认识她?”
翠珠一慌,直摇头,嘴里道:“不是,不认识,不认识的。小姐怎么会这么问?”
我略想了一下说:“你刚才见了她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我才这么一问。你也别慌张,这里没什么外人,说吧,怎么回事?”
翠珠东张西望了几眼,见春桃和秋月摘花走了开些,才附耳低声说道:“小姐,那宫女您看着可觉得眼熟?”
“眼熟?”我摇摇头,那宫女自始至终垂着脑袋,衣裳服饰都是平常所见,说不眼熟倒也不是,反正宫里这般年纪的女子多的是,长得相似的却也是有的。
翠珠更是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姐,你不觉得那宫女长得和老爷府里的桑娘极像吗?有一次,小少爷把一盏热茶打泼了,正好烫在桑娘的腕子上,刚才那宫女右腕上也有一模一样的旧痕,奴才觉得奇怪,就多看了她两眼,虽然模样上有些不同,可走路神态简直跟桑娘像极了。所以奴才也就是心里疑惑。”
我安慰翠珠道:“也许只是碰巧罢了。桑娘如今不是在阿玛的府里,怎么会跑到宫里来。再说了,这地方也不是是谁都能进来的。好了,花也赏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否则一会儿日头真该毒起来了。”翠珠见我这么说,心里虽然有疑惑,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唤来春桃和秋月,一路往怡然居走去。我虽然来来回回走了不少趟,可都是春桃领的路,宫里九曲回肠的,加上我本就没有留意路途,即便是有天迷路也是正常。可我们平日走的,都是小道,今日是临时改了主意,就算是有人通风报信,一时也措手不及,那么今天在御花园撞见的那个宫女肯定不知道我会出现的。看她的衣着,应该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也只是撞到了翠珠,应该不至于吓成那样。这其中必有隐情的。
回了怡然居,我只说有些乏了,让翠珠和秋月下去,留春桃在屋里伺候。春桃跟着我也有些时间,自然不再是当初的小心提防,我待她素来不薄,这些她心里也是清楚的。只是这宫里一向有钱能使鬼推磨,真情又能如何。
春桃替我拆了发髻,我把玩着手里的一柄发钗,让她梳着头发,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今天那个宫女瞧着面生,是哪个宫里的?”
春桃笑了笑,手里的活还没停,说道:“格格不常走动,难怪瞧着面生。那宫女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大概进宫也有几年了,今日不知为何如此慌张。”
我拿着发钗,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梳妆台上敲着,心里嘀咕道:“有几年了?有几年了?”
春桃见我如此,替我拢了头发,笑说:“格格,您再这样敲下去,上面镶的翡翠可就要掉了。”说完,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