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断魂(清穿)第4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上睡早些,早上起早点,抄抄经书。有时抄完一卷,宫女都还未醒,到处静悄悄的。
这天,我琢磨着抄得差不多了,便起得早些,打算一并抄完回家。出门打水洗漱时,见外面星斗满天,三百年前的夜空清澈无比,让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再停笔时,天已大亮,伸了个懒腰,推门站到檐下,没有困倦,只觉得神清气爽。
早上寒露极重,到处白霜点点,雾气连天。
想起以前上大学时,校内网什么的那时还没有。每个周五晚上,同室友钻进网吧内,一熬就是整个通晓。也才不过五六个时辰而已,却因为是深夜愈显得极长了。早上出网吧时总觉得头晕目沉,却还是兴致勃勃同室友嬉闹着。雾气充斥鼻间,呼吸里都透着干净的灰尘味。有时买几个包子,边走边吃。等到了宿舍,洗漱睡下,再睁眼一天就过去了。
那时候,总觉得来日方长,时间不过为了大把大把的浪费。
天未荒,地未老,还有肆意挥霍青春的可能。
后来呢,全无印象。
记忆好像被谁偷偷去了灯,只余下一块块暗黑的斑点。
我伸展着腰身,被冷气反灌了几口,打了个喷嚏。微曦的清晨,特别的响亮,我连忙捂住嘴,低声偷笑。
“这么早起来。”
突然传来人说话声,那声音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是四阿哥。却不见其人,我走到院子里,见他立身在拱门下,一身藏青色的长袍,罩着黑色的斗篷,身形欣长,透着尊贵的气势。连忙上前给他请安。
他挥手让我起来,朝院子里走了几步,又说:“这么早起来?”
我点点头,回说:“抄书差了些,刚好补上了。”
他一抬手道:“拿来我看。”
我心里疑惑,可也不敢反驳他,回了屋子,收拾出几张较好的,却见他也跟着走进来,自顾自的从桌上捡起一张,低声念道:“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身,一切我今皆忏悔。”复又取了张,读道:“ 规依法,法法不思议,愿我六根常寂静,心如宝月映琉璃,了法更无疑……三界里,有取总灾危,普愿众生同我愿,能于空有善思维。”
他就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指着飘有墨香的纸签问道:“抄了不少,可明白几句?”
我摇摇头说:“奴才没有什么慧根,多抄几遍总是好的。”
他盯着我看,微微一笑说:“你倒是知道。这几日可好?”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问的可好,指的是什么,见他面带微笑,我指着自个的鼻子问:“四爷是在问我?”
“不然这里还有谁?”
我叹了口气说:“好是好。就是不自由。我在阿玛府里胡闹惯了,宫里规矩又多,一不小心就脑袋搬家的。晚上睡不好,总觉得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幸好,娘娘只是让我抄佛经,换成其他事,我肯定做不来。这下总算抄完了,我也可以回家了。四爷,可曾见过我阿玛了?他可说要我回去?”
一抬头,见他神色有异,只怕是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弯下身子说:“奴才多嘴了。”
听见他叹了口气,淡淡的说:“你阿玛去了江南,只怕一时半会会不来,你在宫里多住几日。”
我撇撇嘴,心里有些委屈,自己苦熬了那么多个夜晚,好不容易抄完了,还不能回家,早知道就慢慢抄好了。我低垂着脑袋,将抄好的经书重新放好。再看时,他已经走了。这人怎么喜欢神出鬼没的。
刚收拾好,夕玥敲门说德妃娘娘今日乏了,让我休息一天,不用去跟前伺候了。
我已经穿戴整齐,也懒得再睡回笼觉,想着自己入宫有些天了,不过只在永和宫里转悠,便问夕玥道:“姐姐,我可以在宫里转转吗?”
她笑道:“真让娘娘说准了,说姑娘肯定闲不下来的。这样吧,我们正要去御花园摘些梅花,姑娘可愿意同来?”
我知道宫里的规矩,也没想着能让自己随便乱转的,能去御花园也是好的,便披了斗篷,同夕玥往御花园方向走去。远远的就能听见笑声,夕玥说今日梅花开得正好,皇上准了各宫主子摘下梅花赏玩,这不,热闹着呢。
那些宫女见夕玥过去,都纷纷弯腰行礼,见我是张生面孔,免不了议论纷纷。夕玥拉着我手说:“大家别猜了,这位是礼部侍郎苏尔佳大人府上的小姐,来给娘娘抄佛经的。”
她不介绍还好,这一说,立马炸开了锅,有几个胆大,上前望着我说:“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么被皇上封为女诸葛的蕙宁格格。”
“对啊。长得真好看,又聪明。”
“听说你两岁就能读诗书,是不是真的?”
“皇上说你的字写得最好,丹青也画得不错,好格格,能教教奴才吗?”
……
我正愁着不知如何应对时,夕玥挡在我身前道:“好啦。先摘了花回去交差。要不然主子教训下来,仔细自己的皮。”
那些宫女这才散开了,不时望着我偷笑,几个活泼的围过来教我如何摘花,花骨儿不会散开。这种精细活我本来就不精通,三两下扯了好大一根枝桠,惹得她们一顿哄笑。
两岁能读书?
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丹青画?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辉煌的历史,还只当自己毛笔字写得好而已呢。
不行,回去得好好问问翠珠。难道,我真是个天才吗?呃,不是,是这个苏尔佳蕙宁是个天才少女,只单单不精通女红而已。
她们采摘梅花,我无所事事,就近找了个低矮的树枝,三两下爬上去坐着,晃着腿,一脸无聊。夕玥看我这样,忍不住笑了,大声说:“姑娘,娘娘一直夸您歌儿唱得好,要不,给咱唱支曲子听听。”
我也爽快,反正也闲着无聊,再说了我这个麦霸还是拿得出手的,我瞧了瞧四周,高高兴兴的唱道:“想要光着脚丫在树上唱歌,好多事物全被缩小了,心里不想放的,就去了,算了,让太阳把脸庞给晒得红彤彤,想要吹着口哨在树上唱歌,要像开往远方的马车,可以那么轻快的穿过山洞,大树上还很空,你要不要陪我……”
这首歌本来就欢快易唱,我击掌为拍,唱了两遍,有的宫女已经能渐渐跟上,唱着唱着,只觉得原本整齐的声音怪怪的,全朝一边倒去。
我从树上往周边看去,眼见着一抹明黄|色,心里暗道不好,哧溜溜从树上爬了下来,垂手走到夕玥的旁边,跪了下来说:“苏尔佳蕙宁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我等了半天也没见康熙说话,却看见一旁的夕玥抖得像筛子似的,看来惨了,都怪我一时贪玩,忘了如今身在何处。我直了直身子,视线落在康熙的鞋面上,轻声说:“皇上,是奴才贪玩,让一众姐姐们陪着的,请皇上恕罪。”
老康还是不说话,我心想,毁了,毁了,我命休矣。
突然听见头顶一声冷哼,道:“苏尔佳蕙宁,抬起头来。”
我哪里敢看他,视线东躲西藏的,却见四爷跟在皇上身边,紧抿着嘴唇,不动声色。
老康又喝道:“苏尔佳蕙宁!”
我一低头道:“奴才在!”
“抬头!”
“哦。”本能的,我哦了一声,慢慢的抬起头来,见康熙视线唰唰的射过来,连忙又耷拉着脑袋。
死了,死了。
又是沉默得让人发憷的安静。
康熙却慢悠悠的说:“不是光着脚丫吗?这鞋子穿在脚上不舒服?”
康熙刚说完,他身边伺候的公公却突然噗嗤笑出声,紧接着几声奴才该死后,康熙终于说道:“这丫头,自小就跟鞋子有仇。编的歌儿都脱不了鞋子。也甭穿了,脱了鞋子跟朕过来。”说完就走了。
我呆跪在地上,没明白他的话。
四阿哥弯下身子,望着我笑说:“还不快把鞋子脱了,难道还要皇阿玛等你。”
我心里无限惆怅,是脱还是不脱呢。这可是大冬天的,再说,御花园里永和宫还有好一段距离,古代又不是水泥路泊油路,可全是石子铺成的,我不穿鞋子一路走回去,这双脚岂不是报废了吗?再说了,人家好歹也是个姑娘,当众脱鞋算是怎么回事嘛。
正在犹豫,那头传来康熙微怒的声音:“还不快点!”
保命要紧,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索性脱了鞋子,他又没让我脱袜子的,还好早上找了双比较厚的穿着。可踩在地上又冷又疼,走几步哆嗦一下,每哆嗦一下就骂那老儿一句,每骂一句再偷看他一眼,见他无动于衷,索性在脑袋里骂个痛快。
就这么走到永和宫门口,我只觉得那高高的宫门无比的可亲可爱,两只脚一半是麻一半是疼,没了知觉。我双手抱着鞋子,一抬头见康熙停在宫门前,又冷哼的一声,大踏步的走了。我直到这时,才觉得浑身的力气刚才一路走一路丢,全没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四阿哥弯着腰,低声问:“还能走吗?”
我却回道:“我的脑袋是不是还在自己脖子上?”
他笑道:“在,稳得很,没人要砍你的脑袋。”
“真的?”
他指了指我的脚说:“还能走吗?”
保住脑袋就好,我高高兴兴从地上爬起来,提着鞋子,一直朝自己的园子跑去,见德妃娘娘迎了过来,欢天喜地的上前道:“娘娘,我脑袋还在,没有被砍掉。”
德妃望着我,又气又好笑,让宫女扶我回去歇着了。
第十一回
第十一回 虽然我的双脚惨遭折腾,但总算是牺牲我一人,保全了那些个宫女。尽管本来祸端也是我闯的,皇上也没怎么责罚我。只两日才下床行走。当日午膳后,四阿哥来院子看我,说是送药的。他未免也太勤快了些,一日见三回?是想怎样吗?
他将药瓶放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在长椅上坐定。难道想长谈?
我可没兴趣。跟他谈心?我又不是活够了!我连着打了几个哈气,装作极困的样子。他的视线从我的脚上移到窗外,又从窗外落回到我脚上,我都奇怪了,难道窗外有什么能治好我脚底的疼痛吗?
“四爷……”
“嗯。”
嗯什么嗯!就只会嗯、嗯、嗯、嗯……
“奴才……”
难道非要我说那么明白,您大爷的可以走了,奴才现在是病人,需要休息吗?
他却突然语气急转的说:“蕙宁,从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我一惊,难道他知道他现在面前的这个苏尔佳蕙宁不是真的苏尔佳蕙宁,而是另有人冒名顶替的?还是他看出了什么端倪,想要杀我灭口?
“那十三爷的事,你记得多少?”
十三爷,十三爷跟我有什么事?按照历史的脉络,老十三如今应该被囚禁在养蜂夹道,不是吗?我跟他又有什么关系,我阿玛没说,大哥也没说,连一向大嘴巴的翠珠也没提过。我跟十三爷有私情?怎么可能,四七年一废太子,我那时才几岁,那么点大的娃娃,私情个毛毛啊。
“十三爷还好吗?”我忐忑不安,呼吸急促,小心翼翼的问。问急了又怕露出马脚,问缓了又怕招人疑心,难啊……
四爷一仰头,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哭还是笑,也许是苦笑吧,他道:“忘记了也好。忘记了也好。”
我脚好一点时,已经没有经文可以打发时间,只能往德妃屋子里跑得勤快些,最好她是烦我了,打发我回去。我可是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的。
那日的事情已经被夕玥重复了几百遍,可德妃偏要听我说起如何被皇上罚赤脚行走的事。我说一遍她就笑话一遍,搂着我的肩膀说:“傻丫头,这已经是最轻的责罚了。难不成你愿意挨个二十大板?皇上可心疼你了。来了好几回,没瞧见你又走了。”
我道:“那不就不罚好了。地那么凉的。”
德妃说:“宁丫头,皇上就是皇上。他的话我们只能听着顺着,不能讨价还价,知道吗?你这毛病到现在都改不了。小时候什么事情都跟皇上算计好。”
我索然无趣,敢情这个苏尔佳蕙宁小时候捅下的篓子还不止一桩啊。
我跑得太勤快了,总是会撞到康熙的。
那日,德妃起了早些,身子有些不舒服,宫女们个个安分守己,只怕出了纰漏。整个永和宫里静悄悄的。我坐在德妃娘娘的脚边,一边轻轻的帮她捶腿,一边不着痕迹的轻呼吸,再轻吐气,自个儿跟自个儿玩。
德妃睁开眼,笑眯眯的望着我。她总是这种喜笑颜开的神情盯着我瞧,好像我就是本极其逗乐的笑话。每每让她这么瞧着,我也会不由自主,脸上堆满了笑容。
德妃说:“你要是闷得慌,自个去院子里玩。别在我这里窝着了。十四爷估摸着也该下朝,你去瞧瞧他吧。”
我连连摇头说:“不用,不用。宁儿要在这里陪您。”我才不要去见十四爷,想那日一早,看见我和四爷站在避风亭里,恨不得生生吞了我。再说,我一不是你十四府上的,我只是你小姨子,二来,我同你亲哥哥说话,又没踩着你尾巴的。我气得一路上都没理他,现在他每日来请安,瞧着我一扭头,爱搭补搭的理的,我犯不着拿自个儿的热脸贴他冷背的。
德妃拍拍我手背说:“你这个丫头,就是惹人疼。你今个也不要说笑话了,给哀家唱个曲,哀家睡下了,你就自个出去逛逛吧。每日陪我这个老太婆缩在宫里,委屈你了。”
我连忙说:“娘娘一点都不老。正值风华绝代之年,皮肤比宁儿还嫩,让宁儿可嫉妒了。”我入宫这些日子,也见了不少来给德妃请安的妃嫔,个个都是保养有方,全逆时光生长,羡煞我也。
再说了,人人总是爱听好话的。我把德妃哄得开开心心的,好处自然少不了。
德妃听着愈发高兴,伸手点点我额头说道:“就你丫头嘴甜,我老太婆哪能跟你比的。”说完,唤来夕玥,赏赐了我一罐豆蔻膏,说让我每天抹上,防冻的。我一揭盖子,闻着那扑鼻的香气,就知道是好东西,连忙起来谢恩。忍不住对夕玥眨眨眼睛,她浅笑低头,装作没看见我的鬼脸。想我入宫这些日子,可是得了不少赏赐。头钗啊,玉佩啊,镯子啦,全是德妃赏下的。
得了人家的东西,当然要好好替人家办事。皇上这几天忙于朝政,娘娘这里已经有几日没来了。听夕玥说,以前皇上再忙,每天都会过来瞧瞧,和德妃说两句话。最近,皇上为了八阿哥的事一个头两个大,听说还有大臣之子上书要求复立二皇子的储君之位,被皇上砍了脑袋。康熙一生戎马风光,到了晚年却被自家的孩子个个算计,只怕心都凉透了。可谁叫他活该,早早的把婚结了,生了一堆文韬武略样样出色的好孩儿。
帝王之家,父子情,全是笑话。
德妃嘴上不说,可每日装扮梳洗,都丝毫不懈怠,大概也盼着皇上来吧。我挨着德妃的腿边靠在软榻上,自己轻轻打着拍子,一字一句的唱着:
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看人间多少故事,最梅花三弄
……
德妃起初笑望着,一手和着我的拍子,渐渐微闭上眼睛,只怕是眼眶内已是一片潮湿了。古来后宫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被打磨得如同光滑的鹅卵石,早就忘记自己最当初是什么模样。
我一遍遍唱着,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眼泪也快要掉下来,伸手欲擦,一扭头才看见满屋的宫女全都齐整的跪在地上,再一抬眼,一抹耀眼的明黄|色就立在跟前。我一楞,双腿立收,成了标准的跪拜姿势,还记得去拍拍德妃的手臂,轻声说:“娘娘,皇上来看你了。”
我管他是来做什么的,总之这么说是没错的。
德妃恍惚睁开眼睛,眼角还挂着泪珠,见了皇上,只还当是梦里,一时未及起身,待反应过来,康熙已经堆笑走过去,说:“爱妃,身子可好些?”
我搀着德妃起身,给皇上行礼,一屋子人才礼毕道:“皇上吉祥。”
皇上又对身边的伺候的公公说:“让他们进来吧。”那老太监一昂头,嗓子却也不是那种传说中尖利刺耳之声,温温缓缓地道:“传四阿哥,十四阿哥。”
我连忙起身到厅下,等两位阿哥给德妃请安后,再给两位爷请安。老十四还是一副你谁啊你的神色,四爷抬抬手让我们起身。我刚站直,就偷偷打量起总管大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坊间传说的李德全李谙达的。看上去也有五六十了,如果是在坊间,应该也是儿孙满堂的年纪了。他见我偷看他,面露一笑,侧过身子去。
我觉得好玩,脸上也笑开了花,就听见十四爷不咸不淡的开口说:“苏尔佳蕙宁,你也别偷着乐,说出来让大伙听听?”
我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在德妃娘娘这里,你还能寻我的不是。我一昂头,不搭理他。
康熙他老人家却眉眼一挑,掺和进来。是很爱凑热闹是不是?
他说:“这丫头还没出宫去?”
德妃回说:“皇上,前些日子,蕙宁跟老十四的侧福晋进宫来请安,顺便帮我抄了些佛经,皇上不是一直夸丫头字写得好嘛。”
康熙不知想到什么,呵呵一笑,问我说:“经书可抄完了?拿来给朕瞧瞧。”
我低头回话,见夕玥已经捧着经书递给老太监,复又传给了皇上。我垫着脚,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夕玥挑得可是最好那几幅。夕玥伸手拉拉我的衣袖,冲我微微一笑。康熙一幅幅看着,缓慢的说:“宁丫头,你这些年没什么长进嘛。”
老十四立刻接话道:“皇阿玛,这丫头把她府里能掏的鸟窝都端了,哪里还有功夫练字,这会怕是吃老本呢。”
我了个去。这个老十四,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康熙和德妃都笑望着我,看得我心里一阵发毛,索性坦白说:“回皇上,不是这样的,那一窝小喜鹊没妈妈喂,整日叽叽喳喳的叫,又吵又闹的,奴才看着它们可怜,没有爬树,是扶着梯子上去的,如今小喜鹊长得可好了。奴才正想着开春时可以把它们给放了。不是爬树端的鸟窝。”
我解释了一半,视线朝四爷扫去,怎么样,让你失望了吧,事实本来就是这样,我大哥说得是夸大其词的版本。
老十四一昂头,还想说什么,我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诋毁我,连忙道:“上回我姐姐回府,都夸奴才把鹊儿养得极好,说这是善举,将来会有福报的。”
康熙望了眼十四爷,没再追究,又盯着我抄的经书看。我趁大家不注意,狠狠的给老十四丢了个卫生眼,叫你乱说话,叫你揭我的短,你再试试,再试试我回头告诉姐姐去,要不然我就把姐姐接回家,藏到我院子里,让你找不着,找不着老婆,急死你,急死你,急死你……
我正和老十四挤眉瞪眼时,听见笑声,一抬头见康熙已经放下经书,盯着我说:“宁丫头,刚刚那曲子是谁教你的?”
谁教我的?难道我要说我前世那会儿有个叫琼瑶阿姨的人,写了一大堆书,毒害了好几代人,培养了一大推美女和一位人神共愤的咆哮帝……
我福身回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从书上看来的,一时喜欢,就唱给娘娘听的。”
康熙沉思了会,说道:“唱得不错,就是曲调悲伤了些。”
德妃笑说道:“臣妾也刚刚说,这精灵似的丫头,天天曲在臣妾这里,委屈她了。可怜丫头懂事乖巧,非要陪臣妾说话聊天的。”
康熙对此报以一笑。其实德妃娘娘的话很明显了,你老婆没人陪,只有我一个小丫头权宜解解闷儿。
康熙又问了些话,我都是一一照实回答,总算把脑袋保不住了。终于在我脸部肌肉快要抽搐时,娘娘打发我下去休息。我难得清闲,溜到宫门外,嘻嘻哈哈的撒腿就要跑的。
四爷在身后淡淡的说:“你如今还是这个性子。”
我不知他这话是好还是不好,只顾低头不去看他,心想,等他走开,我再疯也不迟。他却走了过来,从怀里取出封信交到我手上,我初初还不敢接,待看清楚是大哥的字迹,喜出望外,一仰脸,面带笑容的说:“谢谢四爷。”
却见他脸上神色一暗,又不知为何,只得一吐舌头,接过信,福福身子,就要跑开。
身后人却说道:“你大哥托我带了些兰桂糕,已经让人送去你住的地方。”
我回头望他,问道:“大哥可说要我回去的?”
他摇头道:“你不是过得很好。”
我苦笑说:“我想阿玛,想姨娘,想大哥,还挺想翠珠的,虽然她老实跟我拌嘴,但我还是觉得,活得自在才是最好的。”
他遥遥朝永和宫看一眼说:“皇额娘很疼你。”
他的神色里有一瞬间说不出的落寞,可眨眼又成了那个冷漠的四爷。身在皇家,却从来没有体会过家庭的温暖,会不会才是真正的悲哀呢。明明亲人就在身边,却被一层冰冷的玻璃推拒心门之外,只能远远的观望,如同看一出无关自己的演出,悲伤,喜怒都跟他没有关系。
即使身在高位又如何,不过满眼一片冰天雪地的荒芜。
我承认自己是一时间脑袋短路才会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在自己无知无觉中轻轻的说道:“四爷,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他的视线落在我眼睛里,只觉得春风拂面,我又缓缓说道:“知君者谓君心忧,不知者,谓君何求。”
话说完后,见对方半天没反应,抬眼发现他的目光牢牢落在我手腕上,我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袖,才惊觉松开,有些尴尬的晃晃脑袋。
他淡淡地说:“难怪京城里人人都说苏尔佳的小女儿是天上的月亮,是位女诸葛。蕙宁……”突然伸出手,眼看着就要落在我脸上,我连忙后退了两步,接着就听见十四爷怒气十足的喊声:“苏尔佳蕙宁!”
我身子没动,眼神就先射过去了。十四爷快步的走过来,身子一挡,隔在我和四爷之间,瞪着我,话却是跟他四哥打招呼:“四哥还未走?皇阿玛刚才还同额娘说起四哥的园子,四哥闲云野鹤,可是惬意得很啊。”
我在心里又狠狠的鄙视了十四一番,就算他聪明绝顶武功盖世,最后还是败在他四哥这只老狐狸手上。就你这急躁的性子早已经注定要他在这场争斗中处于劣势。
四爷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着,借口府里有西北的喇嘛候着,匆匆离开,我望着他独去的背影,心想,没有十三爷在他身边,他的肩膀是怎么独自撑起一片天的。
十四爷冷笑道:“人都走了,眼睛还追着去。我看你这心儿怕也是随他去了吧。”
我大笑回道:“何止心儿,三魂七魄都跟着走了一半。”
他却怒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
我依旧笑说:“笑话,十四爷说得,奴才就说不得了。再说了,十四爷不乐意听大可以让奴才滚开,从此以后避着十四爷即可。何必还要污了十四爷的耳朵。”
他道:“你姐姐说你从小混账话说得多,我还没当回事,这回倒是见识了。”
我说:“那我姐姐一定没说,我是见人么人说什么话吧。”
十四爷气得脸都红了,我却依旧是笑嘻嘻的,摇着头欢欢喜喜的走了。
第十二回
第十二回 大哥的信中句句叮嘱要我在宫里步步小心,不要随心所欲,得处处留些心眼,切不可等要掉脑袋时,才悔不当初。我心想,现在我的脑袋可是结结实实的长在自个脖子上,只要十四爷不来给我捣乱,我可就是阿弥陀佛了。大哥也说了,估计我年前是回不了府里,阿玛让我不用担心,等年一过,自然寻个日子接我出宫。
我瞅着大哥龙飞凤舞的字迹,心想,大哥一定是被阿玛逼迫得没辙才写这封信的,如此潦草,幸亏我平日里偷偷练他的书法,不然非得找读信得太监了。我不止练习他的笔迹,连阿玛的我也偷偷练过。大哥的字是标准的行书,一篇文章里,我认识几个字就不错了。阿玛确实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真是字如其人啊。
姐姐把我送进宫里之后,也来给德妃请过几次安,时间都不是很长。一方面德妃对她冷淡,二来,十四爷总是前后脚跟来。我一直寻不到时间跟她说说话。德妃对姐姐不论是神色还是言辞,都是不假颜色的。常常一两句话下来,我在旁边都听不下去。大抵也就是劝姐姐不要仗着十四爷的宠爱忘记做妻子的本分之类的。
有一次居然还让姐姐劝十四爷晚上多去别地歇息,不要霸着不放又无济于事。姐姐总是恭着身子听训,神色谨慎,背过人前偷偷抹眼泪。
一日德妃听说姐姐要来请安,让宫女把给伊尔根觉罗氏的赏赐名目拿出来,姐姐一来就丢给姐姐看,问说礼数可全,若有差池得赶紧补上,年后就要迎娶新人了。
姐姐拿着名目手都在颤抖,却也只是跪在地上说道:“孩儿知道了。”
姐姐是十四爷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嫁过去也是侧福晋,就因为姐姐没有孩子,却被人家瞧不起。若不是有十四爷疼爱,只怕早就香消玉殒。
后来,每次姐姐入宫之前,我都使尽吃奶的力气逗德妃娘娘开心。这样姐姐一来,她也不好立刻拉下脸来训斥的。慢慢的德妃看出我的心思,私底下对我说,她也是没有办法,皇家有皇家的规矩,我姐姐这样的,要不是因为她和十四爷护着,早就被休了回去。德妃说:“我如今这样处处为难她,只想着能点醒她,老十四是皇子,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由不得她的。”
德妃又说了些姐姐素来争宠的事情,这些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女子爱着她心爱之人的正常表现,只奈何,这是皇家,一个女人太过无关紧要了。
也是偶尔得知德妃待我如此亲厚的原因。我额娘佟氏入宫前也曾是大家闺秀出身,端庄贤淑。额父又是皇子们的夫子。虽说入宫后只是做了个女官,却也是号人物。
早前在皇上的殿前奉茶,后来又做了德妃娘娘贴身宫女。出宫前被皇上指婚嫁给我阿玛。额娘出宫时,德妃娘娘刚刚经历丧子之痛,躺在病榻之上终日愁苦不堪,我额娘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娘娘,说愿意去做姑子为娘娘祈福的话。后来德妃身子好了,待我额娘更是亲厚。额娘大婚时,德妃娘娘还亲自送了不少赏赐。
额娘第一胎生大哥时还懊恼不能进宫伺候娘娘,待我出生时,便连夜写信给娘娘说将来必要送我进宫,伴在娘娘左右的。
我对我额娘真是说不上话来,就这样,便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生生往火坑里推。后来一想不对,反正八旗的姑娘都是要入宫待选的,既然这样,早早替我找好靠山不是更好嘛。只是额娘的苏尔佳蕙宁,今日真不知在何处。
我还无意中打听到一件,关于额父当年病危之际向皇上求旨的事。德妃满脸懊恼的说,当年皇上下旨让姐姐嫁给十四爷时,她就劝过皇上,等我长大了,再嫁未尝不可,但是皇上拒绝了,执意让姐姐进府的。德妃拉着我的手说:“如果是你在老十四府里,原本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我暗想,那也未必,可能根本也就没有我这号人物了。
真是受够了对这婆媳,居然在此事上高度的一致。可惜我和十四爷是两看两相厌,实在不对盘。德妃娘娘也没奈何。因此我暗地里决定,不管如何,一定不能给十四爷好脸色看,免得一不留神被德妃瞧见了,求了道圣旨,我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五十五年的最后一天,皇上在大殿设家宴,同各位阿哥们欢聚一堂,享受天伦之乐。德妃娘娘吩咐下来,我也必须参加,说这是皇上下的口谕。
一早,伺候我的宫女又送来整套崭新的宫装,一件水粉色纹样黑底镶滚的氅衣。至于首饰用度全是之前德妃娘娘赏赐下来的。等打扮妥帖了,先送去给德妃娘娘过目,四爷恰好也在。德妃对这个儿子可是极其冷淡,半响也不怎么答话,见我进来,才笑容满面的说:“宁丫头来了。瞧瞧,打扮起来果然好看。同你额娘像极了。”
四爷瞧着我的装扮并未说话,只一会儿功夫便起身要走,十四爷领着姐姐和福晋们也都来了。屋子里一下子多好多人,我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着畏手畏脚的姐姐和眉头紧锁的十四爷,心里微酸。不知何时,四爷已经悄无声息的退出这场与他无关的团聚景象。
虽是家宴,皇家总是有皇家的气势。首先就是人数众多,这些人一顿下来的吃食,估计够寻常百姓家好几年的用度了,再者个个福晋格格全是盛装出席,金银首饰晃得人眼花缭乱,举杯投箸见全是刻意讨好的吉祥话。
我坐的位置很远,只能远远的瞧着个影子,也就只顾自己吃喝,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奈我何。
突然,天际一阵惊雷,听见李德全喊道:传苏尔佳蕙宁!
我心里一阵冷汗直冒,暗道,老爷子可千万别寻我开心,这种场合,很容易掉脑袋的。李德全又唤了一声,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迎上去,跪在地上道:“奴才苏尔佳蕙宁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康熙说道:“想什么呢,叫你几声也没听见。”
十四爷却突然接口说:“除了想些吃喝,她还能想什么。皇阿玛就不要太瞧得起她了。”别人以为十四爷是特地给我解围的,可事实却绝对不是如此,他没再落井下石,我就谢谢了。
我答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刚才想起家里的阿玛,不知道能不能也吃到这么好吃的,一时失神,请皇上责罚。”
呵呵,康熙孝仁治天下,自然不会责怪我了。
康熙道:“宁丫头,难得你有这个孝心了。”
德妃说道:“皇上,这丫头还说要给皇上唱曲儿听呢,又怕扰了皇上雅静,才惶恐了一日。臣妾看,皇上不妨让她试试。”
我抬头看了眼德妃,见她身边的宫女对我使了眼色,猜想也许是一时起意。我每日在德妃宫里胡来,仗着德妃宠爱,只要不犯忌讳,自然没事。可如今给皇上和一众阿哥表演确是从没有过的。我的视线不由的在人群中寻找四爷,只见他端着酒杯,半眯着眼,恍如周遭一切都置若罔闻般不动神色。
就听见康熙笑说:“好啊,宁丫头,唱不好,可是要罚的。”
我一闭眼,死就死吧,最坏也不过是顿臭骂而已。抬头说道:“回皇上,奴才一个人唱实在没意思。奴才想若请位爷帮忙才好。”
皇上一听,来了兴致,准了我。我目光扫过众人,里面熟悉的不过是四爷和十四爷。我本意是想请十四爷帮忙的,可见着他一脸跃跃欲试,心里就不爽,便直直走到四爷面前,一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一会儿功夫,让人搬来古筝,心想总是难不倒他的,他可是广大群众心里的万能男主啊。果然,四爷轻拨琴弦,乐声如流水般泄出。我低声清唱一段,让他记住曲调,低声问:“四爷,可有问题?”
以前考试前,老师总会走过来问:“同学们,可有问题?”
教室里稀里哗啦一阵,什么回答的都有。
他却只是淡淡的说:“好。”
第十三回
第十三回 我转身走回大殿,对康熙说:“皇上,奴才准备仓促,恐污了皇上的眼。”
康熙笑道:“宁丫头,你就别吊大家了,开始吧。”
我福福身子,对四爷方向,轻轻击掌,端起一旁九爷面前的酒杯,遥遥朝空中月色一敬。那厢,四爷已经轻轻弹出前奏,难得他记得。
我一撩嗓子,豁出去了。
“春风吹呀吹,吹入我心扉,想念你的心,怦怦跳不能入睡,为何你呀你,不懂落花的有意,只能望着窗外的明月。
月儿高高挂,弯弯的像你的眉,想念你的心,只许前进不许退,我说你呀你,可知流水非无情,带你飘向天上的宫阙。
就在这花好月圆夜,两心相爱情相悦,在这花好月圆夜,有情人儿成双对,我说你啊你,这世上还有谁,能与你鸳鸯戏水,比翼双双飞。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就在这花好月圆夜,两心相爱情相悦,在这花好月圆夜,有情人儿成双对,我说你啊你,这世上还有谁,能与你鸳鸯戏水,比翼双双飞。”
虽然这首“花好月圆夜”是男女对唱的情歌,可以前跟宿舍姐妹却k歌时,没少恶搞过。所以,虽然四爷弹得深情款款,但我唱得活泼,加上动作扭曲,不时夸张的比划,比如怦怦跳的心,弯弯的眉,还故意装作老夫子摇头晃脑的背诵古诗,逗得康熙喜笑颜开,老十四应该是从没见过我如此,差点从位置上跌倒,害得我差点笑场。九爷抿嘴浅笑,十爷更是夸张,同一旁的人笑得手舞足蹈的。
好歹算是唱完了,收住得意忘形的样子,规矩的站在四爷边上,等着康熙赏赐呢。我低着头,瞧着四爷的手指,果然,难怪弹出来的曲子都让人神魂颠倒,幸好我定力足,不然被他一勾引,跟他来个眉目传情,鸳鸯戏水,比翼双飞的,我命休矣。
康熙止住笑意说道:“宁丫头,你以为躲到老四后面,朕就逮不着了?出来吧,说,又要什么赏赐。”
我跪下去说:“奴才不要赏赐,德妃娘娘已经赏过奴才了。再说,奴才不敢居功,四爷弹得好,奴才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康熙顿了一顿说:“老四弹得如此佳音,倒是叫朕意外啊。这样吧,回朝中帮朕处理些事务,替朕分担分担。”
康熙说完,整个大殿上鸦雀无声,刚刚的欢乐喜气一瞬间消失干干净净。我心里暗叫不好,自己不过是随意拉了个人,却无端端牵涉进几个阿哥的争端之中来,看来以后好日子不多了。
却见四阿哥跪地说道:“回皇阿玛,儿臣家中园子琐事颇多,恐难以脱身。儿臣相信众位阿哥都愿意替皇阿玛分忧。”
历史上,一废太子后,康熙囚禁了十三阿哥,断了四爷的左膀右臂,后来直到康熙离世,四爷便养精蓄锐等待时机,所以他会拒绝也在情理之中。可十四爷一直到我出宫还在为这件事情生气,德妃娘娘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我估计,心里一定也不高兴。我只得装作不知,反正两个都是你儿子,讨好哪一个不是讨好的。终于,正月初十,阿玛来宫中请安,皇上允了我随阿玛回宫。坐在出宫的马车上,别提有多高兴了,当着阿玛的面,就差把车顶给掀了去,好几次,驾车的小厮都以为怎么了,忍不住想撩帘子偷看的。
到了府上,远远的看见姨娘领着阿玛的几个侍妾还有一大家子的丫环在门外迎接的,见我下马车,拜的拜,跪的跪,我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托住姨娘,双腿跪在地上说:“姨娘,你要吓死我啊。”
阿玛却在身后说道:“让她们把礼行完了。”
姨娘推开我的手说:“格格吉祥。”
我了个去。这算是哪门子的事。一直到我进自个的园子,路上所遇之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