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时第26部分阅读
燕子回时 作者:
不住催促:“公子,快走吧!公子……”
眼见三人破门而入,他眸中精光一闪,便要突围而出。 夏友早已直奔英洛,周峥哪容得了他逃脱,不过一招将他制伏。
青砚面露凶狠之色,怨毒道:“平狄将军,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无济于事!你那妻主,不出一时三刻便会魂归离恨!便是今日不死,不出十年,她亦回魂无术,命丧黄泉!”
周峥听得心惊,愈加不能放过他,反手一扭,闻听得嘎巴一声,却是青砚一双膀子脱臼,他惨叫一声,立时昏了过去。
夏友翻指如飞,快速点了英洛周身大|岤,几把扯破大红新衫,却是如了先前在酒席之上所许的愿,盼寻得个机会,将这新衣扯烂。
程元触目之处是一片细白肌肤,忙忙转头。耳内听得夏友扯破小衣,将她腹间伤口包扎。小心翼翼放在床上,盖了被子便来把脉。
探得脉搏之后他的面色立时褪了所有血色,一时之间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大哥……大哥……”却是殊少的张惶之色。
周峥正一脸焦色,急道:“怎么?”
夏友暗地里深呼吸,再次探脉,终于忍不住道:“大哥……洛洛她……中了天下奇毒,那叫青砚的小厮说的确也不差,她怕是只有十年好活,而且极端……极端痛苦!”
周峥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耳朵,狠狠道:“是谁?若让我知道了谁给洛洛下毒,先将他扒皮拆骨!”目光在华彻身上巡梭,森冷目光令华彻心生寒意,缓缓摇头:“不是我!上次你们去之时,正逢她毒发!”
怒 焰
华彻一言而释怒,面前两名男子虽恼他将英洛捅伤,但到底二人非属j情,自然心内大畅。但思及英洛伤势与所中奇毒,均将彻骨寒凉的目光瞄向了程元。
程元见罪责难逃,特别是平狄将军的目光宛如修罗,只恨不得将他片片凌迟,由不得膝下一软,跪了下去,哭丧着脸道:“将军,周将军,少将军,这事可不赖我老程啊!是姑娘不让说的!陛下要将大公子纳进宫去做侍君,姑娘不同意,拼着掉脑袋的风险冒死进谏,岂料陛下根本就不听劝!姑娘没办法,只好偷了霜红给大公子服下,那一夜她站在大公子院内哭得凄惨。后来进宫去时,陛下震怒,见不能以姻亲来约束控制她,便逼她喝下了倚萝。姑娘毒发之时怕被二位爷瞧见,只得躲在华公子居处,偏偏被你们寻上门去……后来的事情,您二位也看见了!”说罢重重磕下头去,虎目凝泪,再道:“如今姑娘命在旦夕,还盼二位别再见弃于她。这月她毒发之时,痛彻肝肺,生不如死,老程真恨不能替她痛!”
夏友与周峥得闻此言,心中皆是痛惜不已。恰在此时,突听得一声呻吟之声,却是青砚醒来,只觉双臂疼痛难忍,不妨叫出声来。
一直沉默着的华彻此时缓缓走近青砚,蹲下身去,道:“青砚,你那些话,是骗我的?”
青砚见他眸光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慌乱的看着他,最终点点头,嘶声道:“自然是骗你的!若不骗你,你如何会下得去手?!”他额角冷汗簇簇下落,仰头长笑:“你枉自生在华家,连右相大人的一星半点狠厉果决都未曾学到,当真玷污了这姓!”
“是嘛?”华彻冷冷道。往常暖意终不再显,重重一脚踩在青砚左臂之上,痛得他立时惨叫一声,却也大声道:“真是痛快!今日我才放心,右相大人一生心血不曾付诸东流!我怀中这面玄铁令就交给小主子您了!以后,那些兄弟可就仰赖您过活了!”一刹时间,他再不是揽月阁里唯唯诺诺的小倌,而是江湖之上的一把峥峥铁汉,只听得噗一声,却是他咬舌自尽了,头微侧,一双眸光黯然无光,不复从前之华彩。
过得两日,华彻拿这面令牌前去调人,方才发现,这面令牌所率之人,竟是大周朝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一群暗人,探查情报,暗杀收卖,无一不做,正是华相毕生心血。更兼着华府暗藏的大笔宝藏,若要取人头颅,当真不难。
他从前还坚信自已祖母处事公正,忠孝节义,此时方明了,华家大厦倾倒,定是与皇权有所抵触,却是与英洛无甚大的干系。
想明白此节,不由心内懊悔非常,思及被青砚言语蛊惑,伤她至深,但自华家出事,人人避而远之,生恐被殃祸,唯英洛竭尽所能庇护于他,心内某一处已经悄悄融化。自她伤后,每每闭眼,便是揽月阁里复见之时她那冷峻的眉眼,如今想来,却是这漠冷世界里唯一的暖色。
他每日唯寸步不离守候于她,复思及她那一流的隐忍功夫,倚萝毒发之时的惨状,只觉腔子里面盛满了温柔怜惜,那目光瞧来,早已有情丝流泻,缠绵心折。
眼前这人,却原来已经与自己订了终身!
华彻每每思量,总觉欢喜无限!
周峥与夏友瞧在眼内,虽心生不悦,但到底他是御赐的夫郎,却也奈何不得!
眼见英洛体虚,每日在床上休养。他三人皆怕下月初展眼即至,依她目前身体状况,却是难以抵挡倚萝毒发,因之每日里皆盯着她准时吃药吃饭,一刻不得放松。
此时英乔的病势亦有所好转,只是周峥与夏友既知英乔疯了之后躲过一劫,与英田商议,对外一律只作悲愁状,概叹英乔这番病势,巴望着京中哪家姑娘能嫁得英乔冲喜。
英大公子若是身体康健之时摆开了挑捡,自然有足够的资源任他捡选,可惜神智失常之际,高不成低不就,挑挑捡捡一个月,佳偶难得。
英府众人倒也不急,每日但见得京中媒婆个个攒足了劲头往英府钻营,巴望拿得一份丰厚的谢媒礼,算盘打得山响,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待到月初那日,英洛身上的伤其实已近康复。天色黯淡之时她便沉声吩咐周峥与夏友,将她绑起来。二人最近见她憔悴非常,面如白纸,手腕纤细的似一折就断,哪里还下得去手。倒是华彻硬起心肠,出去寻得些绳索,推开两人,复将她绑做初次毒发时棕子似的模样。
一旁周峥与夏友颇为震惊,凝立不动。却听得被绑成棕子模样的她一遍遍催促,“衡,峥哥哥,你们出去!”二人拗不过她的请求,只得推门出去。
英洛见这两人出去,终松了一口气,忙示意华彻将一旁布巾塞入口中。难得华彻露出犹疑神色,思及他上次所见,差点将自己手指咬下来,唯有将布巾团成团,塞入她的口中。
此次却是第三次毒发。上次毒发是程元在旁守候,七尺男儿当日滴了无数虎泪,不忍之际将她口中塞的布巾子取下,疼痛难当之际,英洛差点将舌头咬下,生生成了个自尽的模样。唬得程元魂飞魄散,慌忙将布巾得新塞上。
今次她身旁既然有三位夫君,他便早早避开,生恐再次见着她毒发之时的骇人模样。
周峥与夏友起先还在屋外,不过一刻,便听得屋内被压抑的呻吟之声却是口中塞了布巾方有的效果。二人都曾在战场见得英洛那股狠厉模样,便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她亦是青白着面孔,不发一言。是什么样的疼痛,能让她发出这种惨痛的呻吟之声来?
二人不敢深想,只觉随着她的不断挣扎呻吟声,撞得床柱砰砰之声,自己的心脏亦紧缩成了一团,后背上冷汗一层层漫下来,温透中衣,贴在身上有种冰凉的黏腻,挥之不去。
到得两个时辰之后,夏友率先推门奔了进去,口中一径道:“大哥,我再受不了这种折磨……”
周峥不落人后,亦紧紧跟随。
昏暗的屋内,一灯如豆,华彻静坐在床边,亦是一头一脸的冷汗,手中布巾沾了冰凉的水,往昏沉之中的英洛头上拭去。床上之人如云秀发早被汗水打温,粘在额际,她双目赤红,额角青筋盘错,五官扭曲,观之令人心颤,显是神识已昏。
周峥一拳砸在桌案之上,猛然间桌碎木裂,碎悄纷飞,他的手掌里,深深扎进无数尖利小刺,鲜血横流,他亦无所觉,只痴痴目注床上挣扎在生死间的女子,痛意无限。
第二日早朝之时,周峥仰望那高高丹樨之上的凤帝,凤眸深黑如墨,其间所酿风暴,怕是连自己亦无力控制。
退朝之时,他紧追英田两步,低低道:“爹爹,你能不能去看看洛洛?”
隔着整整两个月的仇视,英田再一次走近了这陌生而熟悉的女子,见她昏睡之中的面庞之上尤挂着痛苦的痕迹,不由轻叹口气,将她面颊之上的一缕散发抿至耳后,道:“昨夜,又毒发了?!”
夏友点点头,目中依稀有着不能掩盖的痛楚与恨意,道:“爹爹,这种痛楚,便是七尺男儿也难以忍受下来,咬舌自尽者有之。洛洛……洛洛……”语至哽咽,终于溃不成言。
英洛仿佛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终于醒来之时,眨眨眼睛,总觉现实似梦境,那个慈祥的爹爹正站坐在自己床头,眸光温暖,似前世久远的记忆那时候,双亲健在。
“爹爹?”
“你这傻孩子!”英田暖暖的大掌抚下来,在她额上摩梭了很久,父女俩都没再说话,窗外阳光一点点探进来,照着支起来的格子窗,只觉日光正好。
不过一周时间,华彻将府中仆佣皆调查了一遍,将各人派来的耳目借个好听的名头逐出府去,再安排可靠的人进府来。
那精明的郑管家却是当年华相安排在将军府的线人,自华彻接掌府中事务,他自然还任管家。
周峥与夏友亦在府中找了处自己喜欢的院落,带人住了进来。便是英乔,偶尔也会被夏友塞在轿中,带来府中游玩,等他回英府之时,再带他回去。
英洛身体好一些的时候,有一日动极思静,坐在府中将过往细细思量,终于明白一件事情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有了亲人的依仗总好过自己独立打拼!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样轻易原谅了英田,或者在心中,她亦从未怪罪过英田。自来异世,得他百倍呵护,将那坚硬的壳脱去,还原成了这样柔软心肠的自己……
再过得几日,等她再次上朝议事完毕之后,在朱雀大街之上被一胖子攻击,程元应接暇,转眼受伤。那胖子虽体型超大,但行动敏捷,尺长青锋,险险划破英洛脸颊,但凭英洛那几手功夫,躲闪不及便很容易被戳个血窟窿。
危急之刻,奔走逃蹿的人群之中有一少年挥剑而来,寒气扑面,英洛眼见两方夹击,唯有哀叹今日命丧于此!
耳边听得少年一把清凉的声音笑道:“这就害怕了么?”
闻听得“咄咄”之声,她近日伤口虽长好,但失血过多,尚有晕眩之症,闻言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眸子,肤色偏蜜,少年灿笑之间露出一口白牙,炫烂之极。
她回头去看,那胖子拄剑而立,正用怨毒的目光盯了她两眼,眨眼间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少年她要细细回想一遍,正要吐出两个字,他却已经道:“薛嘉!几年不见,姐姐连我都不记得了?!”口气里不觉有一丝怅然。
“薛嘉那个小毛孩子?”她不由脱口而出。
那小毛孩子此刻已经比她要略高一头,正用目光狠狠盯着她,怒道:“说了我不是小毛孩子!已经长大啦!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哪里小了?”
她嘻嘻笑着将他上下不住打量,只打量得那小子面红耳赤,狠狠道:“干嘛用这种眼光看着我?”
使劲拍拍那小子肩膀,不由想起二人相偕撒野的日子,时光悠悠,已经两三年过去了,当初的毛头小子已经长成了挺拔少年郎,她不由慨叹。
转 机
那胖子一击败走,不等巡街的衙役前来问询,他二人早已向着别处而行。薛嘉加走边道:“姐姐怎的惹上了那胖子?”
英洛苦笑,不知道该如何向这孩子解释得清自己惹祸上身的经过,那是个冗长的过程,实在不适宜在大街上讲述,“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
薛嘉猛然一拍脑门:“糟了,我约了人,让他久等了!”
英洛摆手:“若是这样,你还是先行一步吧?!”她身后程元使劲朝自家主子使眼色,之前情况过于凶险,他虽有心想请这少年将英洛护送回府,但碍于初次见面,相交甚浅,实不宜多嘴。
这小动作被薛嘉瞧在眼中,不由奇道:“姐姐的侍卫怕是受伤不轻,疼痛难忍,不如让他先回去疗伤?回头我送姐姐回府,顺便见见周将军?小弟约的这人姐姐也认识,他曾不住口夸赞姐姐,姐姐不如随小弟前往,凑一席酒如何?”
程元见这经过虽同他设想的有些不一样,到底有这剑术高强的少年相护,英洛的安危无须担忧,欣然回府。
英洛随薛嘉一路而行,不多时便向着一家装潢富丽的酒楼而去。门口小二弯腰行礼,极为恭敬的引至三楼雅间。她万不曾料到薛嘉口中那“不住口夸赞”自己的人却是李瑜。
小二打起帘子,她随薛嘉进去之时方瞧见那桌旁坐着的素衣玉冠的少年,清雅绝伦,面上一双秋水灿眸顾盼生姿,令人见之忘俗。见得薛嘉进来,忙起身道:“你可来了!”
不意薛嘉身后却闪出英洛来,少年面上不由涌上一丝腼腆之色,道:“表哥”
薛嘉朗笑:“小瑜,洛洛姐与我在雁门关上并肩抗敌,你不必介怀。”
却见英洛早已寻得位子坐定,疑惑道:“小嘉,我初次见楚王,就曾有个疑惑,总觉得楚王与你颇为神似,可不知还有姻亲关系?”
薛嘉也早坐定,觑得李瑜神色躲闪,心内不由感到好笑,前两日自己刚刚回朝,昨日二人厮混了一日,提起面前端坐的女子来,这小表弟不住口称赞,谈及探望李岚之时,她那温柔之色,连薛嘉亦不由大奇,连连追问在她身上这难得一见的婉约之色,此时见着他的神色,却是怔忡不已,早无往日洒脱风姿,斟茶之时不小心将茶盏打翻,素色蜀绣的长衫之上被打湿了一片。
他握拳佯咳几声,方徐徐道来。简而言之,现今兰家的掌舵人兰玉共育有一子二女。长子便是兰辰,乃已经过世的兰贵君。次女兰星现在膝下承孝。幼女兰月却是自小过继给了江湖剑客薛夔。
薛夔剑术了得,乃江湖排行榜上剑术第一人,却在年轻时候无意中遇见了兰玉,惊为天人,痴心倾恋,但碍于身份家世,未能结成连理。至于现今已是老奶奶的兰玉是否曾对薛夔情有独钟,已无据可考。兰玉后来娶得何姓男子为夫,薛夔痴心不改,竟在兰府外置了一座宅子安居,并专意与兰玉夫君结交。何氏怜他一片痴心,倒也折节下交,他一片善念却也在后来得了福报。兰月四岁那一年,何氏体贴妻子操劳过度,代为打理兰府产业,却在一日回府之时遇刺,恰逢薛夔路过,舍命将他救下,待得兰府援手之人赶到,薛夔已身中巨毒,且多处中了剑伤,九死一生,而何氏却毫发无伤。
待得薛夔半年之后康复如初,婉拒了何氏提出的共侍一妻的提议,只道愿收兰月为徒,传授剑术。兰玉夫妇商议之后,索性将兰月过继给了薛夔,盼她日后承欢薛夔膝下,以尽孝道,以报救亲父之深恩。
薛夔自得了女儿,喜之不尽,便带着兰月归隐江湖。兰月自此更名为薛月,后来娶夫生子,方有了薛嘉。
英洛恍然大悟。
这日临别之际,薛嘉微醺,径自在前。英洛紧随其后,李瑜居尾。趁薛嘉不曾注意,少年趋前一步,低声道:“家姐身体近来大有起色,多谢将军相助!”
英洛愕然之际,少年已经退后一步,神色如常,大声道:“表哥,天色不早了,宫中怕是要下匙了!”
早有道旁闪出十来位侍从,其中一人牵马,服侍李瑜上马,薛嘉摇摇晃晃道:“你早点回去吧!”
少年在这声嘱咐里渐渐远去,英洛方醒起他口内家姐,乃是三皇女李岚。想到李岚身体已有起色,她心内不由大跳,不知为何,血液奔流之速比之往日亦快了一倍有余似的,心潮起伏,一时难定……
深巷无人,天幕下垂,其上布满星辰宛如钻石般闪耀,令人仰视而心生敬畏之意。二人相携而行,至将军府之时,便见门口有人手执灯笼,静静伫立。
见得他二人携手而来,亦瞧不出喜怒,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道:“大哥在厅中等你!”却是夏友。
他与薛嘉亦是旧识,复不多言,客气两句便进得府去。
客厅之内今日破天荒的点着十来盏琉璃灯,亮白如昼。华彻与周峥虽安坐,但面色均很是难看。见英洛从外面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华彻招呼丫鬟泡茶,夏友将她小心牵过去,按坐在椅上,此时方不住口抱怨道:“外面瞎逛也不多带几个侍卫?自已的身子自己不知道么?怎么还这样放纵喝酒?”
英洛近两月被这三人看得紧,平常日子滴酒不让沾,总怕伤身,房事更是惟恐她太过劳累,自华彻成亲至今便不曾有过。今日仗着酒意,她将夏友双手捉定轻轻摇了摇,痴笑道:“难得喝点酒,有什么打紧?你这样唠叨,小心变话痨!”
周峥见得她这样轻松神色,心内暗叹,又见她捉着夏友双手不肯放开,那人眸内亦是情意绵绵,只得道:“二弟,你带着洛洛回房歇息吧!”
夏友小心搀起英洛,她大概在街上吹了冷风,此时酒意上头,犹记得回头道:“小嘉,你今晚就住在我府上,明日再饮!”
薛嘉头脑昏沉,虽觉周峥与夏友成亲之后,再无往日爽朗,不过是喝了半日酒,却是这般的着意妻主身体,简直不可思议。今日上午,他本是去二皇女府探望钟瞳,往常在雁门关驻守之际,他最听钟瞳的话。哪知嫁人之后的钟瞳,早已不同于往日靥生笑窝的男子,而是尊贵的坐于主位,面无表情与堂下坐着的七位男子称兄道弟。那七名男子之中有三位乃是二皇女侧夫,另四位则是府中以往颇体面些的小侍,不容小觑。
他怅然随郑管家去了客房,倒头便睡。
周峥见得厅内诸人只剩得华彻,揉揉隐隐发痛的太阳|岤,方道:“华公子,能否用你手上的人,帮我调查太医院一个姓温的太医?”
一直安坐一旁的华彻绽出一抹落寞的笑,道:“大哥太客气了。但有吩咐,紫鸳莫敢不从!”
“你下去吧!”周峥被他这声大哥给刺得心窝生疼,见他施施然告退,从来立如标枪的平狄将军不由垮了双肩。门外侍立的文英轻轻进来,却见他捂了双眼,道:“文英,将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文英依言。
前一刻还亮如白昼的客厅渐黯,直至一片漆黑,那人坐在黑暗的尽头里,一动不动,浑身冰冷。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了他一人。这种凄冷比之万军征战之后,满目疮夷犹要凄冷万分倘若那个人,不过再有十年好活,亦或,在某一日难以忍受存活的痛苦而殁,漫漫余生,他又要去哪里追寻?回首孤影,倘若现在的每一刻笑靥都要用余生去思念或者是忘记,他要如何来面对这种凄冷?
回想今日,他教完李秋之后,被女帝召见。
那人敲着书案良久,方道:“今日召太傅来,是想讲个故事给太傅听……一百多年前,有一位神医,医术超绝。只因娇妻出墙,便集天下毒药之大成,炼成了三味剧毒之药。哪知后来他却得知,早在自己毒药还未炼成一年以前,他的妻子便已经身故。他千里迢迢,奔赴她丧葬之地,欲挖墓鞭尸!哪知道他打开棺木之后,才发现其妻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深受虫蚁之害。生前千娇百媚的一个可人儿,死后不过一堆枯骨,徒惹人叹息!他后来方知,原来他妻子追随私奔的那人并无余钱,便随意用一口薄皮棺木将她就地埋葬。温神医深受打击,万念俱灰,回去之时便研制那三味剧毒之药的解药,刚刚略有小成,便仙逝了不过此人留下了手札一本,却对深解药理的人来说,应该不难!”
他本来跪得双膝酸麻,闻得此言,不顾宫规,直视天颜,凤目里面一片强抑的兴奋:“陛下是说,臣妻主所中之毒有解?”
女帝轻笑,面目略有峥狞,许是心内深恨“太医院有位太医姓温”
黑暗之中,他将女帝的话一遍遍回放,李晏送他这么大一份好处,可是要他用什么来交换?
他早已不敢深想!
何 夕
宣熙元年八月,京城内久旱逢甘霖,大雨飘泼,行人阻步,街市间小贩呼喝,急急收档,一驾马车疾驰而来,险些撞倒一位卖菜的中年男子,幸驾车之人了得,眨眼间避过那小贩,将他身旁的菜筐撞翻,青菜萝卜被碾得凌烂。
那小贩正欲破口大骂,便见马车帘子掀起一条缝,一道物事挟风声而来,咚的掉在他脚下,被雨水冲得湛亮,却是一锭近十两的银子。那小贩顿时眉花眼笑,忙不迭捡起来看了又看。
马车之内的舒焕抱怨道:“家主最近是越来越阔绰了……”
“我怎么不知道舒管事最近越来越疼惜银子了?大笔银子丢了也不见你吭一声,不过是十两银子,竟心疼成这样!我易家的管事,果真是越来越有眼色了!”淡淡嘲讽,面上却挂着轻浅笑容,正是易家家主易柏。
舒焕苦笑,我的爷,这都两个月了,失了那两百万两银子,您还在肉疼?疼就疼了吧,拿小的撒什么气儿?认真说来,那两百万两银子可是在您这里丢的,不是在小的手里丢的?!他暗暗腹诽,却哪敢将此话公诸于口?
易柏见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内添了一分畅意,激道:“舒管事神通广大,不如将这两百万两银子追回来?”自失了那两百万两银子,他心内如镇着一大块石,对于宁可舍命亦不肯舍财的易财神来说,这份心痛简直难以言表。
舒焕乃易氏驻京城的管事,干练非常,独挡一面,与城内达官皆有私交,此际却被易柏这话给吓得面无人色,不顾外面大雨飘泼,猛一把掀开车前帘子,道:“家主请先歇息片刻,属下与小宁在外面守着!”一闪身坐在了车辕,立时被冷雨浇得湿透,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他却比不得小宁,全名叫晁元宁的少年,正是易柏近身侍卫之一,武艺高强,被雨淋得湿透却纹丝不动,紧抿的嘴角上扬,心内大概是在可怜这位全无武功的舒管事此际的惨状罢。
南薰殿内,正给皇长子李秋授课的周峥剑眉微蹙,显得心神不宁。
李秋已有小小少年的风姿,大眼睛骨碌碌转得几转,道:“师傅,外面大雨如注,不如师傅早点回家,也省得师娘担心!”
周峥却在思量今日早朝女帝突来的圣旨,将原任千牛卫大将军的原佶贬黜,升任章西江为千牛卫大将军。表面看这,这不过是朝廷之内最平常不过的一次任命而已,但深究起来,其中隐藏多少暗礁不可触也?
原佶虽姓原,但众人皆知常显是他恩师,是以细究起来他算是常氏门人。而章西江,在朝堂之中远看不偏不倚,只忠于帝王,唯有周峥明白,这章西江之父章孝迈曾在周丛老将军手下任职,虽然后来战死沙场,碍于先帝的帝王之心,周丛虽明面上与章家这孤儿寡母疏离,但背地里每发傣银,总会分出一部分接济章家。
是以章西江在心里从来视周丛为再生父母,无不敬之道理。
千牛卫大将军虽说并不是什么高官厚爵,却掌管禁军,护卫帝王安危,当真非亲信不可。自李晏登基以来,婉拒华氏子弟做千牛卫大将军,提拨原佶,不过还未做够一年,便将常氏门生也撤换下来,是否女帝与二皇女之间,已经开始产生裂缝?
李秋见得周峥顾自沉思,不由上前扯他衣角,“师傅”
周峥猛省,转头对上这怯生生的目光,唯有点头:“好!”
李秋雀跃:“那我送送师傅!”他自小随华阳生活,入宫成了皇子之后,倒还不习惯皇子的气派与口吻,从来便是“你”来“我”去。
周峥摸摸他的脑袋,道:“还请燕王以后注意称呼!总是内外尊卑有别!”
却是上月李晏颁旨,封皇长子李秋为燕王
李秋点点头,扯着周峥衣角一路而去,身后有小黄门紧紧跟随,打着油绸伞,唯恐淋坏了燕王
二人一路穿亭过榭,远远的龙池之上有侍君泛舟,那舟辑在湖内打转,却靠不了岸,烟雨濛濛如画,只隐约听得到那舟辑之上有惊恐年轻的声音,许是女帝最近新纳的小侍,还未被这重重宫墙打磨了生气,笑闹之间的青春被风吹雨打散。
易柏再见到英洛,却是她与一位极年轻的男子从酒楼出来,差点撞上了自己,亏得领头的舒焕机灵,大着胆子拉了他一把,才不致让那少年撞上来。但那少年身边搀着他的女子,却无可避免的,结结实实的撞进了易柏的怀里。
舒焕虽然拉住了这醉洒后的少年,但却绝没想到那身着鹅黄衫子的女子会一头撞进易柏怀中!他胆战心惊在一旁观望,只盼着易大公子就算不会怜香惜玉,至少也别将这女子摔的太难看!观其背影袅娜纤弱,当真令人不舍与大地相拥!
哪知向来镇定若素的易大公子被撞之后,非但容忍了无数流莺曾试用过的招数,且结局实实出乎舒焕意料。往常那些流莺非但没摸到易柏一片衣角,反倒扑了个空,一头撞下去,栽了个狗啃泥!
那情形,是相当的令人不忍视之!
易大公子不爱女子之名,不是今日始有。扬州人提起易家两兄弟,总不免慨叹:这兄弟俩,生得倒是粉雕玉砌一般,偏弟弟多情,哥哥无情!
易小三儿倒有精辟见解:大哥不见得无情,二哥非见得多情!
依着她的说法,大哥只是食古不化,尚未动情,但二哥这般流连花丛,可见是个无情之人,花心而无情!若有深情,哪容得了这样消殆?
然则今日,易大公子将怀中女子扶起,那眼神堪称复杂,舒焕看来,不免想到“爱恨交织”的眼神了!既然没有推开,那定是不同寻常的女子罢!
他哪里知道,易柏方看见英洛,心便疼得一哆嗦,立时想起被她敲诈走的那两百万两银子,苦于此乃人生之耻,亦不能做金石之声责问于她,落在有心人舒焕眼中,便成了爱恨缠绵的目光了。
“姐姐,走罢!”少年醉意朦胧,不住口催促,令舒焕暗恨!
“小嘉你小心点儿!”
女子缓缓转头,一霎时让舒焕愣神片刻,心内恍然大悟,这样美人儿,难怪家主不舍得推开真是仙云堕影,玉纤凝露。
那女子急急道:“改日有暇,定上门讨教!还请易兄多多海涵!我这位小兄弟喝醉了,须先送他回家,小妹先告辞了!”
易柏道:“将军客气了!请自便!”
便见那女子搀着少年深一脚浅一脚下楼而去,楼下早有马车相候,那车夫将二人扶进马车,便驾车离去!
舒焕却被刚刚易柏那声“将军”给惊得魂飞魄散,本朝能得易大公子青眼有加的女将军,确也不多,细数来也就那么四五位,其中三位年纪不对,内中还有一位常露,他却有缘得见,推来减去,面上已经带了惊恐之色莫非?
这位难道就是那位勇斗大公子,从他身上割下来一大块肉的英将军?
他结结巴巴道:“家主,这位莫非是英……”
易柏点头,挥袖欲走,却啪的一声,从广袖中掉出一物来。他弯腰捡起,原来是一个小荷包,带着一般药香,同刚刚伏在自己怀中那人的味道一模一样。许是她刚刚扑上来,不巧将荷包勾在了他腰间暗扣之上,扯了下来,却落在了衣袖里,二人皆未曾觉察。
将荷包揣在袖里,他大步进了酒楼。独留舒焕一人在门口傻站……
是夜,夏友将英洛衣衫遍翻,不满道:“洛洛,我前两日给你随身带着的那药荷包呢?”
英洛漫不经心道:“今日出门,不知道丢哪里了?!找了半日不曾找到!”
“你——”夏友怒道:“镇日无事同薛嘉出去喝酒,也不顾惜自己身子!那荷包虽不能解你身上的毒,但也是助你身体康健的珍稀药材。你身体本来就虚,每夜多梦,易醒,这两夜睡得安稳些,还不是那荷包的药效!明日我再弄一个药荷包来,你若再丢了,以后便别回家,随便你爱去哪去哪!”
英洛不住作揖:“我的好哥哥,以后啊,我一定随身牢牢带着,便是丢了人,也决不丢荷包,行了吧?!”
夏友先是被她这声软语娇俏的“好哥哥”给软了心肠,听到后一句,忍不住哧一声笑了,只拿手指点她瑶鼻,“你就油嘴滑舌吧!”
失策(一)
朱嫣将手中药材放在鼻端轻嗅,边笑道:“主子最近睡眠不好?怎么配这宁神的药?哪位姑娘有这样福气,竟然可以让主子将她的荷包佩在身上?”
易柏长身玉立在小楼窗前,见楼下果林里有三五个人正有条不紊的将果子摘下来装筐,似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来,一抹浅笑缓缓爬上面颊,道:“回头多送两筐果子到府中去。”忽见果林中钻出一个人,正是舒焕,流星大步而来。
朱嫣点头应和,再接再励:“主子,这荷包的主人”话未说完,便听得沉重脚步声在楼外响起,晁元宁清冷的声音道:“主子,舒焕来了!”
却见舒焕垂头丧气进来,甫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主子,内宫局陈公公今日传来话,这批运进宫内的绫罗属下等残次品。属下已经拿银子去打点了,但这类事若层出不穷,如何应对啊?!”
陈公公任内宫局管事,一身肥肉与绿豆小眼自不肖说,便是那一身尖刺的嗓音亦让人难以忍受。御赐的皇商果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的。其中腌臜隐讳之处非是一张圣旨就可以说得分明。
易柏初见这陈公公,那一双绿豆小眼便不停在他身周打量,啧啧连叹:“易大公子果然好人材!若是放在宫里,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他被这话惹的气恼,之后次次将内供之事交予舒焕打理。那陈公公每次总要左挑右捡,便是所赚银两也总是克扣。这皇商说来好听,竟真是个赔本卖买。好在墙里损失墙外补,打着皇商这样亮闪闪一枚巨大金字招牌,在外商谈生意之时也算是品质保证,总还是财源滚滚。只是舒焕有时被那陈公公气得跳脚,有苦难言,偏生在易柏这里得了个“不善应对”之名,两下里成了名副其实的受气包。
今日之事,总也在易柏所料之内,因之亦不见他有丝毫慌乱,只叮嘱几句,吩咐舒焕先去打理。舒焕得了指示,怏怏退下。想到陈公公那张皮肉松驰的老脸与碜人的嗓音,脚步便平白沉重了起来,多添了几分人生凄苦之感!
朱嫣听得这两人三言两语,却是不好意思再厚着面皮揪住大公子问先前的问题了。倒是易柏,每想起如今这些烦恼事,究其根源,不由狠狠看了那荷包一眼,道:“除了她,还有谁?”现今这些麻烦,可不是她招惹来的吗?
她?
在朱嫣所知易柏认识来往有限的女性里面,那个她,除了迄今为止唯一一位以外客身份来此庄园的女子,还会有谁?
怎么会是她?
朱嫣心尖猛然一颤,却也疑惑万分,小心陪笑道:“这洛姑娘的荷包,怎么会在主子手里?”
此言本有些越矩,易柏从不喜属下探听他私事,概因朱嫣语声柔婉诚恳,且夹带着她自己都听不出来的一丝迫切,易柏被她语声所感,难得道:“那日偶遇,她不小心掉的!”
也许是故意掉的呢?!
那人嚣张模样早印在朱嫣心头,恨她恨得牙根痒痒,不由脱口道:“主子是要将这荷包留在身边还是送回去?!”
“自然是送回去!”
朱嫣察颜观色,小心翼翼道:“这洛姑娘胆大包天,将主子两百万两银子给诈了去,不如……属下在这荷包上动动手脚,教训她一顿?”
易柏得闻此言,面上绽出笑来,直让朱嫣看呆了去,只听他道:“嫣儿此意甚好!只是不可伤她性命!”显是心神愉悦。
朱嫣被他这声“嫣儿”给唤得心花怒放,喜孜孜道:“属下这就去办,必办得妥妥贴贴的!”
不过两日功夫,待得舒焕将此次货品问题周旋清楚,易柏在盘算下次会出的纰漏之时,便有下人奉了朱嫣所制的荷包而来。
那下人郑重道:“嫣姑娘特别交等,这盒中另有一绣袋,若家主要打开此荷包,必得佩那绣袋。姑娘还说,这绣袋里乃是镇定安神的药物,主子常佩可清心明目,身康体健!”
易柏赏了那下人之后,将英洛的荷包与朱嫣的绣袋皆笼在袖内,身后跟着晁元宁,前去巡查生意,顺便着人送信去英府,请英将军前往落霞坊认领失物。
却说英洛这两日也颇不好过。今日本来十四,明日便是中秋节了,但两日前周峥便被女帝留在了宫中,旨意说来冠冕堂皇,只因皇长子年少失怙,幼失庭训,女帝又忙于政务,留太傅在宫中却是以充父职,贴身教导云云。
英洛初听这旨意,若非周峥乃自己夫郎,她几乎要笑喷李晏这弯子绕得也太曲折了点吧?还不如学唐玄宗夺子媳,让他出家,再借个由头纳进宫去?
什么借口不好找,非得找个奶爸的借口?虽然皇长子李秋,燕王殿下早已过了吮奶的年纪!
心内虽然份外不痛快,亦不得不着人为他收拾几日离家的物品。前来传旨的内侍在一旁陪尽小心:“太傅且不用多收拾什么东西了,宫中都给您备下了!这可是陛下特意吩咐的!”
英洛在一旁不阴不阳道:“我家夫君最是挑剔不过,不知道陛下有无准备了金屋子?!”
那内侍啊了一声,再不作声。却是周峥上前,也不再管屋内有人,将她搂在怀里叹息一声,低低在她耳边叮嘱:“忍耐,一切有我!”
英洛得他这句承诺,觉得心安不少,亦伸手团住了他的腰,将脑袋埋在他怀里蹭了蹭,方放开了他。
那内侍大概是平日在宫内惯见了女帝李晏与众侍君亲热,将头扭向一边,只作不闻不问木雕泥塑般立在一旁,眼见这夫妇二人拥别,周峥登车,他方对英洛施了一礼。见她从怀中摸出一块物事来,色泽剔透亮白,雕工古朴,正是一块极品羊脂玉,应是所值不菲,边使劲塞进他手中,边道:“小小礼物,只盼太傅在宫中渴了饿了之时,得公公一番照顾?!”
“哪里用得着将军这般客气?照顾太傅是我们份内事!”他应和着便将那块玉塞进了衣袖,心道,这女将军这般傻模样倒也有趣,夫君都要被陛下纳进宫去了,自己还蒙在鼓里面,真是可怜呐!
自周峥入宫两日未归,英洛每日里巴巴盼着早朝。往常须得夏友死拖活拽方能准时起来。这两日每日里夏友醒来便见她睁着眼睛,似乎是醒了很久的样子。他心里微微叹息,却也只能假装一切如常,照旧替她梳头挽发,按品大妆,送她出门去。
英洛在朝堂之上只能远远看他几眼。夫妻二人乍然分别,又处在此种情形之下,在众人不察之时不免作出许多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