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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回时第7部分阅读

      燕子回时 作者:

    将军今日请下官来,难道便是让下官打打牙祭的么?”

    自从两人携手逃离突厥,之后时日渐长,二人却是再也没有机会独自相对。眼下他幽深的目光凝望过来,忽尔微微一笑,却问了一句极不相干的话:“一品楼的菜肴如何?”

    英洛一呆,答道:“自然是极好的!”

    他面上忽涌上欢喜之色,道:“当初我们逃命之时,有一日你对着烤熟的兔肉难以下咽,我记得当日曾向你许过一愿,在回京之日让你尝遍一品楼的美味!”

    英洛凝神细想,似乎是有那么一日,山中寒冷,兔肉无盐,粗砺如抹布难以下咽。他当时是说过一句,但自己那时怎知一品楼是个什么地方,只是敷衍他随口应了一句。

    那么久远的事情,已经过了几个月,他却记得____面上不由涌上关怀之色,道:“我近日听闻将军许多传闻,将军……将军当真会嫁进皇女府吗?”这本是她心中近日所想,不想刚刚被他言语所惑,竟不小心问了出来,一时里后悔的几乎要咬了舌头。

    那人目中光芒敛尽,道:“你情愿看见我嫁进皇女府吗?”

    “当然不!”英洛听见自己清婉的声音坚定道。脱口而出的话语让他面上再次涌上一丝喜意,竟将平日那冷淡殊少笑意的面孔映得极是清俊,凤眼光华流转,她便如初次在突厥醒来之时,看得呆住。

    她还没来得及将不愿他嫁进皇女府的理由道出,便见得隔桌而坐的人站了起来,径自走过来,在她身旁的位子上坐下来,将她的小手握定在那温暖干燥的大手里,道:“那么,我们便来谈谈我们的亲事罢!”

    英洛一时里差点将下巴给惊下来,结结巴巴道:“我与将军何时___何时曾有婚约?”如果有,天可怜见,那也是此身体原主人的烂帐了,可叹自己怎么收完一宗还有一宗呢?府中那脾气古怪的少年若是知道此时二人正“促膝相谈亲事”,怕是自己的好日子就到头啦,想及此,英洛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凤眸一黯,往日那傲骨峥峥的年青将军毫不迟疑将手放在她肩上,双目犹要望定,缓缓道:“当日我二人携手共患难,周某可曾相弃?”

    英洛不由摇摇头,实话说来,当日自己若不是得他相救,携手逃离,此刻早不知会成为哪里的一缕孤魂了,细究此事,终是他有恩于她。

    “今日我遭皇家迫婚,英小姐可是怕那皇族,不肯伸出援手来?生生要将周某推进皇家那樊笼之内?”肩上不断传来压力,那人沉痛的声音就在耳边,触目之间是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凤眸之内的痛色直让英洛心内生起愧悔之心,这人____这样的男儿,她实是不忍见他如此形状。

    “我只是一介小小六品官吏,如何能帮得上将军?”她望定了他,疑惑道。

    他喜悦的面容近在咫尺,那凤眸里立时波光潋滟,呼吸之间便有男子如松柏般清香的气息拂过,暖暖而笑道:“我还缺一位拙荆,只要洛洛与我成了亲,那些不相干的人便奈何不得了!”

    英洛脑中嗡一声,才明白了,两世为人,这是第一遭儿被人求亲______正常点的情绪是不是应该喜极而泣呢?若是原来的英洛,怕是早已经欢呼一声,喜泪兜面了吧?但自己,这刻无论如何是喜不起来的,且不说别的,面前的这位若是给弄回尚书府去,自己怕是会被家中那只河东狮给收拾的很惨吧?再者,左相府中那冷冰冰的瑶大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左相是没见过,她的那位上司这次更会有理有据,慢慢收拾她了?更遑论二位皇女,及皇女背后的支持者,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万一被女帝不喜,九族灭了都有可能!

    然而,眼前之人那热切的眼神,犹如自己是最后一根浮木般紧紧抓着她,肩上那双手惯执刀戟,此刻便是刻意减轻力量,亦是将她肩上捏得生疼,容不得她退缩。

    她敛神收思,目光清明的望回去,道一声:“好!”

    这样疯狂的事情,不曾全盘计较利益得失,大概,在杀手英落的世界里,还未曾有过吧?然而她到底定力不足,即使目光清明,头脑未必清醒,在军营里待得日久,将那些儿郎们的血性浸染十足,一时里头脑发热答应了下来。

    然后,自己就跌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耳内只听得擂鼓般的心跳声,不能停息。不知怎的,自己的心跳竟也随着那急迫的心跳加快了速度。

    英洛自问对这位英明神武的将军并无一点绮念,然则此时情状,确实需要自己来描补描补。于是乎,在用尽气力挣扎了一番之后,终于从那温暖的怀抱挣脱出来,也顾不得他诧异发青的脸色,将目光虚虚搭在门口,方道:“往日我欠着将军一份天大的恩情,无论如何,我都会还了这份恩情。但将军与我并无儿女私情,谈婚论嫁,本亦不该,”觑着他的神色已经不悦,咬咬牙,却将下面的话一并捅出:“婚姻之事,本该男女相悦,方能琴瑟和谐,我自问配不起将军,然今日皇家渐逼,将军生性豁达,寻常拘束不得,我也不忍将军生受此横枷,生生被锁进宫中一辈子不得欢颜,我二人便假成亲,将此事糊弄一二。明日我便求爹爹上左相府去提亲,三书六礼,依足了礼数将将军迎进尚书府,万望将军莫弃尚书府简陋!他日若将军遇着可心可意的女子,将军大可求去,我定不会以此婚约为枷,囚得将军展翅。”

    将这串长长的话将完,她便端起桌上放凉的茶水,一口饮尽了,回头注视他,便见他脸色苍白,凤眸里暗潮汹涌,幽深难测,只将她望住,半晌方道:“你同我______当真半点儿女私情也无?”

    英洛在刹那产生一种错觉,那便是这位平狄将军对自己用情至深,自己的话仿若重击将他击杀的体无完肤,是以表情才这么痛苦!然而转念一想,又为自己这种念头感到好笑,据自己得来的情报,这位周将军年少英伟,对英洛这种纨绔深恶痛觉,是以敬尔远之。倒是自己这位前身,对这位将军念兹在兹,无时或忘。

    但自己_____当下毫不犹豫的点点头,道:“当然!”

    却见他的脸色刹时血色全无。她还要关切的望住,多一句嘴:“将军莫非身体不适?”

    在那殷切的目光里,他犹如作梦般的想起旧日时光,虽然换了时光容颜,但那水漾清澈眸子里的关切之色不假,她曾娇娇笑道:“峥哥哥……”语声轻喃,被自己蔑弃太过娘腔。

    那时候他冷着脸推开了她,道:“……这是军营,哪来的哥哥弟弟,只有上下之分,而无亲疏之别,以后若还是破了此例,什么哥哥弟弟的混叫,别怪本将军依军法论处!”

    他如何知道,莽小子确是女娇娥?

    然而,幸好____幸好还来得及!

    此际站在面前的她,无论真情假意,皆是过往,她既答应了二人的亲事,管他真假,他保管将假成亲也变成真成亲,真的决不会变成假的!想至此节,心胸顿时一宽,面色好转,便见得她面上大有放心之色,心道:至少,她还是关心他的!

    华阳公子

    这一日在将要离开一品楼之时,英洛见到了传闻中的。

    京中之人都晓得,当日太女择夫,皇太夫与皇夫皆属意于华春之长女华飞之子,六品振威尉华彻。华飞官拜三品,任太女詹事,虽是庶出,然右相之长女,旁人谁敢小瞧?她的长子更是长得风神秀骨,标致异常,从小便是内定的皇女夫,将来的第三代华皇夫。

    然月下老人牵线之际,大概是不小心打了个瞌睡,愣是将这根线不小心缠上了华阳,便将这内定的未来皇夫给刷了下来。

    华彻那时还不是六品振威校尉,标准的闺阁良家子,书读了万卷,却无甚阅历,皆是纸上谈兵。当日太女选夫,一道圣旨降下,各家男儿便都在家下仆佣的服侍之下进了皇宫。岂料考才艺之时,半路杀出来一匹黑马,便是这位华阳公子。

    华阳公子一曲长相思引得太女驻足,再观其形貌,生生将那刻板华贵的华彻给比了下去。

    自小华彻便是给按照皇夫标准来教导的,行坐有度,大方谦和,宫中礼节一板一眼,绝不会出错,便是标准的皇夫典范,但华春一家无论如何都没教过这位高贵尔雅的公子如何讨女人喜欢。

    华阳公子一曲名动京华,引得皇女降下凤恩,执意要立为皇夫,怎奈皇太夫坚决不同意,更兼着他门第不高,便作了侧夫,是谓华侧夫。

    但一个华家,怎可有两位华姓皇夫?

    女帝一时里犯了难,便将那原本会抬进宫的华彻给封了个六品振威校尉,以示安慰。

    此种结局,原是皆大欢喜。

    传闻中的华彻公子,自此流连风月,端得是脱胎换骨,将那从前在女子面前脸红的毛病一并捐弃,日常行止,再不见君子之端方,整日醉生梦死,满楼红袖招。

    托苏陌阳的福,英洛养伤期间华彻倒是去过尚书府探望。往年几人荒唐之际,这位华彻公子和英洛恰是个起头儿的,若是出了祸事,自有相府兜着揽着,这帮公子更是行止无度,惹出不少风流之事。

    自华彻待选太女夫落选,右相府人对他心怀歉意,但一意由着他的性情行事,自此他竟是将过往全抛,姿意随心。但凡他在外惹出什么祸事,不用他多话,便有人悄悄儿的善了后。

    华彻初见英洛,便爽朗笑道:“往常见你恁多鬼主意,自打进了军营,哥哥倒是寂寞了许多,这挑事的少了一个事儿也便少了。听得兄弟回京,我还在心里琢磨着,挑个好日子,去玉满楼给你接接风,咱们接茬把这日子混下去,哪知道……”

    他一脸复杂将她看了个遍,“总是相交一场,罢罢罢,也甭管是兄弟还是小妹,以后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但凡哥哥能帮得上的,便到相府吱一声儿,哥哥定为你搭把手!”

    英洛笑盈盈将他看定,心内喜他这份爽朗,特意将手伸出,“既是华大哥还当我是兄弟,那便握个手吧!”

    那人犹豫之后,试着伸出手去,被她伸手握牢,手中用力一握,便放了开来。

    忽尔便是春风过境,他面上泛起笑意,竟似个单纯的大孩子般,露出满口白牙,耀人眼目。

    胜者为王败者寇。

    眨眼之间六年时间已过,那位深宫的华侧夫原是华春堂弟之孙,银青光禄大夫华源之子,门第不够,既是不够格作正夫,然太女侧夫也不止一位,渐渐的京中关于他的消息也少了,只道他与太女生得一子,现年五岁,名秋。至于二人婚后是否鰜鲽情深,外人却并不知晓。

    今日英洛在一品楼相见,真正给吓了老大一跳。

    这位华阳公子虽衣着华贵,但病骨支离,容色见倦,竟是不能同那爽朗一笑由自洒脱耀眼的华彻相比了。

    由不得英洛不感叹:成王败寇也不过是一时之言,当不得一世。

    眼下,这位华阳公子遣开从人,便扑通一声跪在了一品楼的雅间,当朝太女侧夫,若是女帝百年之后,这位侧夫便也是位贵君了,都是他们见之跪拜口呼千岁的主儿,这会儿反着来,这位未来千岁一跪,她二人当下几乎要面无人色了。

    还是周峥惯见风浪,双手将他擎起,扶在椅上坐下,半是恼怒道:“华侧夫如此大礼,不是折辱臣下么?此事若被太女殿下知道,臣下纵是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岂知那位六年前太女选夫之时大出风头的华阳公子,此际拽着周峥衣袖哀哀泣求:“阳与周大哥一别经年,今日下跪,别无所求,乃是为了我的秋儿。”

    周峥剑眉微拧,表情冷淡道:“当日某也曾劝过侧夫,但侧夫执意选择此路,今日又做出此态,不知何意?”

    一旁英洛困惑不解:“侧夫此言怪矣!将军与秋殿下有何干系?”

    华阳公子气喘吁吁:“他若为太女正夫,自然跟秋儿有干系,那时他便是秋儿嫡亲的父亲!”

    英洛恍然大悟,这位华阳公子看来是位公关能手,听得太女欲娶周峥,便先一步来拜见,听他二人间言语,积年间曾有情谊罢?这般作态,不知是真还是计谋?

    她向来不是面软心善的主儿,见那华阳公子娇弱弱一径拽着周峥衣袖不撒手,大有你不进东宫我不罢休之势,若要顺应民意,自是将周峥推进东宫,去作那小秋殿下嫡嫡亲的父亲去,但她刚刚才答应的周峥,许了二人婚事,周峥虽是冷着脸,确也不敢使劲儿将他掰开,就怕激出个好歹来。她却不怕,笑微微揽定周峥胳膊,道:“侧夫殿下要峥哥哥进宫,也不问问我这位妻主答不答应?小臣虽是六品小吏,但也不能将自己夫郎拱手让人吧?”

    妻主?周峥剑眉挑起,眸色难解。

    偏英洛被自己那声峥哥哥先将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但此刻却顾不得华阳公子眼中诧异,只能笑得更甜,道:“没错,京中谁人不知我为了峥哥哥赴边疆两年,追随左右,纵是郎心如铁,但妾心如水,亦是等得峥哥哥君子一诺,答应下嫁于我为正夫!”

    华阳公子哀倦的脸上满是不信。

    太女正夫一日未定,他的秋儿便一日不得安宁,前途堪忧。若是哪一日自己撒手西去,一位失去父亲庇护的皇子,若不得太女喜爱,作了皇家的牺牲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东宫中幽居六年,秋儿是他唯一的念想。那日闻得太女有意求娶周峥,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幼时相交一场,这个人的秉性他很清楚,东宫若得他作主,自己的秋儿一定安居无忧。

    于是忙忙去左相府求见,几次未果。

    但他生来便是不肯认输的人。年少时练琴,常常练得手指红肿,却也不肯停歇。每年族人相聚,他见过那丰神秀骨的华彻,大他一岁的华彻端庄而坐,温雅的举动可入诗入画,那是命定的富贵,云端的富贵,只要得到那一位女子的青睐。

    他暗暗卯足了一口气,有一日要将他击败,要将他从云端扯落,自己爬上去。自家没有好的宫中教习来教他宫规礼仪,但自己可从旁处入手。诗画自是考究一个人的灵性,先有书画双绝的四公子之首英乔英公子,便再无他华阳立足之地。于是他便专下苦功攻琴艺。

    见得华彻那华贵清俊的笑容,他的笑容便决不能有华彻一丝笑容的影子。多少次对镜练习,十五岁少年笑起来带着天真娇憨,自有一种吸引人的青涩气息。

    那一曲长相思,是生长在十五岁少年梦里最青葱的绿树,枝繁叶茂,在最好的年华里最浓烈的思慕,那一刻,太女不可谓不动心。

    那温柔刻板的华彻如何与这浓烈直白的思慕相抗衡_____他如愿以偿了。

    他后来常常感叹,十五岁的无知将自己一生葬送。

    他只见得华皇夫那雍容典雅的笑,那是华家家族男子里一生最高贵的容耀,然而他不曾思量,那种容耀只是因为站在女子的背后,便是落日之晖映落东墙,那青砖飞檐也会变成金色_____却不是这东墙本身的颜色,只是借了落日之耀。他不曾看见夕阳下坠,徒留一室寒凉幽冷。

    十六岁。

    十七岁。

    十八岁。

    ……

    当东宫尽蓄美男子,他渐渐有些明白了,当日太女娶夫,选定了他而弃华彻,心动或许是有的,但却不足以左右全局,那只是太女对华家的一次试探,对皇太夫的一次试探。

    水深水浅,他只是一枚投入河中的石子而以。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 ,卷土重来未可知。

    他华阳,这一生,是再无卷土重来的机会!唯有深宫如海,父子相伴!

    但是他六岁的秋儿,如何能够理解这一切?

    眼前的人,便是他后半生的信托,让他去相信太女的情爱,不若相信眼前之人来得牢靠,于是他便倾尽全力,牢牢将他手臂抓住,这常年兵戈的手臂坚硬如铁,让他凭添几分希望,他哀哀求告:“周大哥,求你进了东宫罢,看在往日情份……”

    看得出,他素来冷淡的脸上这时不禁也浮上了丝怜悯,这伟岸英挺的男人,他少年时代曾经全心的信赖过他,时光荏苒,眼下,他愿意凭借这信赖,将他脸上的冰冷击破,求得同归。

    然而他身边的少女却不干了,敛了笑容冷冷看过来,生得真是美丽,一双大眼睛中光华流转,将他看定,道:“侧夫如此哭求,若是被太女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他倏的吃了一惊,难免受到惊吓,不由松开了手,四下张惶相望,便见得那少女将周将军推至身后,牢牢戒备着他。

    口中犹自不停,道:“虽然华阳公子贵为太女侧夫,但此类事情怕是太女不喜见到吧?再者,我与峥哥哥已然私定鸳盟,侧夫作出这种拆毁臣下之婚的事情来,不顾皇家脸面,就不怕陛下怪罪下来么?婚姻之事,非两情相悦不能成事,侧夫却只顾自己地位,将你口中所敬的周大哥置于何地?”

    他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但见得那少女背后的周大哥,一双凤眸中似喜还忧,温柔注视着眼前少女,唇形微挑,已有掩不住的笑意上涌,便如春花乍放,银瓶初破,水浆迸,千言万语只凝成一个静静的笑意,方寸之间,眼中再无他人。

    他不由心若死灰,颓然坐下来,连腰脊也将将弯下,不堪重负,嗓子眼痒痒,不由连着几声咳了起来。

    在他剧烈的咳嗽声里,那少女牵起他的手,向门外走去。他在咳出的泪光里觑得,那用兵如神使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脸上漾着傻子般的笑容,任由她牵着向门外走去。

    一脚快踏出门口时,那挺拨的身影缓缓停了下来,低低问道:“阳弟,你可曾后悔过?”

    不及他回答,那少女继续牵着他,脚步都不曾停,走出了雅间。

    他咳得愈加厉害,只咳得声嘶力竭,泪流满面。

    谁又来耐烦听他可曾后悔过呢?

    圣 意

    天载二十三年冬,腊月,初雪。

    太极殿外,积雪里跪着一位六品官员,背影看去,颇为苗条,看不清面容,垂着头,只露出袍服下一双俏生生白玉般的手指,与积雪同色。她的膝下早已泥泞,许是跪得多时,肩上积雪寸余。这是立冬以后的第一场雪,来势汹汹,将红墙琉璃瓦,鎏金铜兽与玉石花雕同样铺上厚厚一层雪。

    远远站着的小黄门悄悄跺跺冻得僵冷的脚,偷偷跟旁边的同伴抱怨:“这是作的什么孽啊?这位英小姐八成是脑子有问题,抢亲抢到皇家来了?敢跟两位皇女争夫?真是不想要命了?”

    旁边同样冻得鼻头通红的同伴将握着拂尘的手往怀中揣了揣,道:“这其中缘故,你却不知,细说起来,这位英小姐倒是位可怜的痴情人儿呢!真是不要命啊!”

    先说话的小黄门耳朵比较尖,捅捅旁边的同伴,道:“站好一点,站好一点,下朝了。”

    俩人哆哆嗦嗦的挺起胸膛,但委实太冷,哪里能够站得笔挺呢?

    拿拂尘的小黄门悄悄瞄一眼那跪得挺直的六品小吏,只看得见她垂下来的指尖,只觉那便是块玉雕的或是雪琢的纤手,无半点暖意。她却不动,身躯巍然,似感觉不到寒意。

    下朝的官员见得那风雪中跪着的官员,有人讥诮有人同情。走在先头的是位二十五岁左右的女子,通身黄袍,凤钗吐珠,玉面含春,如一块暖玉,要将周围寒冷化去。这便是本朝太女李晏了。与她同行的着紫色官服的是位五十许左右的女人,身形高大,面目无奇,唯一双眸子犀利无比,眸色黑沉,同这冰雪天无异。太女见着这跪着的六品小吏,唇边绽出一抹微笑,给旁边那绯色官服的官员看见了,急忙便道:“太女仁厚啊!国之幸甚!”

    那紫色官服的女人冷冷一眼看过去,唬得那绯色官服的大员生生退了一步,闭了口。

    太女温和一笑:“此事,相爷怎么看?”

    本朝相爷,极尊极贵者,便是眼前这位,皇太夫之姊,皇夫之母,华春华右相。

    即使被太女如此问道,那华春面色也未见转暖,只沉沉吐出几个字:“黄毛丫头,不足为惧!”

    那“黄毛丫头”自然指的是远处跪着的那位了。

    太女一群人从后,便是二皇女与三皇女。二皇女曾去边防劳军,因此今日她身边便围着一些武官,边行边谈。三皇女身边也是几位紫色与绯色官员,见到那跪着的少女,她也只是略为诧异的瞪了一眼,便转过头去了。

    旁边官员凑趣,摇头晃脑道:“英大人的这位千金,忒不懂事了一点!”

    三皇女爽朗一笑:“人不风流枉少年啊______”

    一众官员哄堂而笑。

    后面步出太极殿的英田脸色难堪,只拿担忧的眼神将远处跪着的女儿打量一番,只作不知,埋头前行。不防,后面一把洪亮的声音道:“英大人等等老夫,老夫这老胳膊老腿的,可走不了那么快!”

    不是左相周丛,却是哪个?

    英田有心要避开,但此人一向爽俐,昨日二人碰面,至今日这婚事便如此跌宕,无奈之际只得放缓了脚步道:“左相______”

    岂料左相大人卧蚕浓眉一瞪,道:“英兄,都要成儿女亲家了,怎还如此客气?”

    英田一听此语,几乎要昏过去,心道若不是你父子二人联合逼婚,我的宝贝女儿如何会跪在这大雪地里?顿时将他周家父子诅咒了十来遍,方才觉得一口气略顺畅了些,眼瞅着左近人已走远,方沉痛道:“左相这是说哪里话?圣意难测,这会老夫的女儿还跪在这冰天雪地里,大好头颅能否保住都是未知,何言亲家?”

    周丛却也不恼,抚髯笑叹:“英大人生得好女儿,竟使我峥儿能同意嫁去英家______儿大不由父啊!”

    原来昨日下午,周丛拜访英府,意上门提亲,不料英田不肯。只一味推托:“左相生子乃当世伟男儿,小女顽劣,如何配得起?再者,小女已有婚约,夫婿现下便在我府上,立等完婚,如何再敢替小女应下婚事?”

    周丛只道不信,为消去他疑虑,英田便使小厮唤夏友前厅见客。

    彼时夏友一袭青衫,身上药香未除,便是在药房浸泡已久,未及沐浴,缓步而来。他执晚辈礼厮见已毕,垂手侍立一旁。

    周丛见面前少年生得端秀文雅,更兼着进退有度,有问必答,言语合体,比那起簪缨世家的子弟却也不差。观此子品性,与自己那只知争战之事,而无计家累拼杀敌场的儿子,更是适合为夫为婿。但事到临头,他怎能将自己儿子推入皇家?

    当下起身,对着那如松柏般挺拨的少年深深施下一礼去,只唬得那少年面色苍白,跳了开去。英田激得从座上站起,一叠声道:“左相这是何意?好好儿的,给这孩子见什么礼?”

    周丛语声痛切,道:“英兄亦知,我膝下唯此一双儿女。既已成年,便该婚嫁。然我那儿子是何样人物,英兄怕是也有所耳闻。若是普通闺阁男子,进宫便也进了,我那小儿……”他将一双虎眸盯牢了那少年,见那少年的脸不自觉又白了一层,心道有戏,语声更见悲切:“今日如此大礼参拜夏公子,只盼夏公子能弃鸳盟,另择良配,只望将英小姐配与吾儿,能度此劫!”

    那少年脸色青白,身形摇摇欲坠,一时里周丛几乎心有不忍,但见他咬牙一字一顿道:“大人这是在逼婚么?下官与英小姐这婚事,是得父母之命,衡生不敢违!”

    生不敢违?

    那就是死了才可违背?

    周丛思虑良久,见那少年星眸几欲含泪,手上青筋暴起,英田只急声安慰他道:“衡儿别急,英伯父这不是还没答应么?洛洛也不会答应的!衡儿千万别做傻事!”

    周丛咬牙长叹道:“若我儿……我儿与夏公子共侍一妻,公子可会推拒?”

    那少年似不能信,怔怔瞧他半晌,不发一言。

    英田气得胡髯几跳,道:“左相虽官大一级,但婚姻之事,如何强逼?小女资质,左相想来有所耳闻,此际她若娶得少将军,不是将她推向风口浪尖吗?谁知还有命没命娶?”言及后来,想到爱妻早逝,只得此一女,疼若珍宝,若此际出头与皇女争夫,落得不好的下场,已是心痛如绞,几乎要老泪纵横了!

    周丛重重顿首,道:“今日冒昧登门,皆因我儿思慕英兄小女,欲配为妻。若是他日有什么不好的结果,老夫一力承担,断不敢伤了令千金!只盼英兄不要一力阻挠了一双小儿女,以致劳燕纷飞!”

    英田送客已毕,见夏友还在厅堂站立,眼神飘忽,心内不由涌上一股酸涩,走上前去,将他肩上重重拍得两拍,道:“好孩子,伯父定为你作主!”

    少年回过头来,幽幽一笑,恰似残梦已碎,眸内暗影沉沉,已经转身出去了,身旁掠起一阵药香,忽尔散了,不留一息。

    晚饭之后,英洛回府。听完她的大致叙述,将已与周峥缔结鸳盟之事抖露,其中内情,详细道来,一向稳妥端方的礼部尚书竟没了主意。

    第二日上朝,左相周丛便自请为子求婚,嫁入英府。

    一时之间,朝堂哗然。女帝面沉似水,发上金饰灿灿,泛着寒光。但碍于周丛身份,两代将军,忠心为国,不便发作,一面传召晋见六品小吏英洛。

    可怜英洛正在刑部衙门坐定,便被御林军提溜到了金殿上。女帝的这口恶气总算是有了出处。

    连日来,二位皇女走马灯般在她面前磨缠,都要求娶平狄将军,其中情由,不用细说她也知道。不过是为着平狄将军手上的十万平狄军,已望在夺得此位之时能有更多筹码,更大胜算。

    以致每每女帝坐在此座之时,便感觉御座之下烧着团火,将什么母女亲情都要燃烧殆尽,不由得心火大起。

    英洛上得殿来,刚刚跪下,万岁还未喊出,便被女帝一顿连珠炮轰炸一番,半个时辰之后,便被罚跪在了太极殿外。

    英田看一眼殿外大雪纷飞,不由忧心如焚,但女帝早已发了话,任是谁为英给事中求情,便罚去同跪。英田想想,只好作罢。若他父女二人都为了与周府婚事双跪在太极殿外,那他这礼部尚书也不用作了!更何况现在并未到夺命时候,他若此时站出,女帝震怒,只怕后果更甚。

    这个早朝格外冗长。

    工部员外郎啰啰嗦嗦说了些什么英田都不曾放在心上,刑部主财政审计的员外郎与之驳斥,英田只觉此人面目奇恶,简直不忍卒睹_____平日从未觉得。

    眼下终于出了太极殿,偏又被周丛缠着,一向温文尔雅君子端方的礼部尚书直欲骂娘!

    娘的,这帮鸟人!

    没一个好货!

    看看远处跪着的女儿,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身上积了寸许的雪,怜似冰雕,了无生气,心疼得无以复加,偏是左相还要在耳边唠唠叨叨,他终于给激得抛出了一句杀气腾腾的话来:“周老将军,若是小女得配少将军,老夫必定会让贤婿在大雪天里跪个三天三夜!”

    周丛一愣,早忘了下面要说的话。英田却已脚不停歇,踢起一团团的雪,拂袖走远了。

    赐 婚

    掌灯时分,女帝终于开恩,着人将太极殿外跪着的少女提了过来,扔到了两仪殿内。女帝从一堆奏折中抬头,将那跪了一天的少女打量一番。肩头积雪,睫毛挂霜,见她俯下身磕头,居然还有力气,“英洛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终于将早晨没来得及行的礼补足。

    女帝给气乐了,“爱卿很是知礼啊!”

    少女中规中矩答:“回陛下,小臣的父亲是礼部尚书!”

    女帝绷了一天的脸终于展露了笑容,“既知你父是礼部尚书,为何还要做出这等强抢凤夫的事来?”

    少女抿下冻得青紫的嘴唇,道:“陛下容禀,周将军并非凤夫,一家有儿百家求,况周府并未答应与皇家结亲,若陛下一道天旨降下,何来抢亲一说?陛下容得小臣跪在此地说话,即是陛下仁厚,并未认为小臣强抢凤夫,臣谢陛下不斩之恩!”

    女帝冷笑:“英田教出的好女儿_______端得口齿伶俐!但你前番说辞,竟与此次不符?”

    少女肩上积雪渐化,膝下所跪白色羊毛地毯之上一片泥泞,湿衣贴着身躯之上,更见寒冷,她却咬咬青白嘴唇,道:“陛下见谅,前次之时言辞是与此事不符,那是因为小臣一直以为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孰知平狄将军对小臣_______左相大人亲去小臣府中提亲,小臣不由得喜出望外,一朝夙愿得偿,忘形了!”她的话语中自有一种磊落的气质,金石之音,掷地有声。言罢低头,两手相握,纤指玉白,无半滴血色,女帝在座上觑得,觉得她那双似白玉般的手指,早已冻得僵脆,用力一握,便会如冰柱般粉碎。见她极轻极缓的将双手团团,往湿冷的怀中移移,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既是你两家悦意,朕便拟一道旨,着平狄将军嫁入英府,予你为正夫,也不枉你今日在大雪地里跪了一天!”

    少女缓缓俯身,如九旬老人龙钟之态,声音低哑:“小臣叩谢天恩!陛下明鉴!”

    半晌无语,女帝挥挥手,她也浑无反应。

    女帝不由怒道:“朕既已有口喻,卿为何还不跪谢退下?难道跪了一天委曲不成?”

    静静俯身下去的少女依旧全无声息。

    侍立的小黄门胆战心惊道:“陛下,好像有点不对啊……”

    “你,去看看!”

    小黄门走近,蹲下去,细看少女,玉般面孔青白,双眸已闭,双手无力垂在膝前,想是跪了一天,全身僵硬,竟维持着此种姿势早已神识不清,昏了过去。

    英洛在疼痛中醒来,只感觉全身肌肤骨头似冷似热,如万针齐砭,痛不可抑。耳边闹哄哄的声音,一个老男人的声音适时响起:“醒了醒了……”

    后面已经有人扑了上来,将她双臂抓在手中,她好不容易喊声:“痛!”自觉自己用尽了全力,听在耳中却比小猫叫声大不了多少。

    那人见她喊痛,惊慌失措,忙忙的放了手,近前去却又不敢,只急问道:“哪里痛,哪里痛?洛洛,哪里痛?”

    英洛睁开了眼,哼叽:“全身痛,哪里都痛!”嗓子像冒烟。

    这才看清那扑上来的正是夏友。旁边拈须而坐的老头穿着官服,一手正在搭脉,原来是女帝派来的太医,她昏过去之后便被送回英府,连带着一道赐婚圣旨与这位太医院判大人。

    身后一溜站着的家人皆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瞅,奈何这位院判大人脾气不好,只拈着胡须道:“病人需要静养,留一个人照顾就行了。各位还是先回转,准备去筹备喜事吧!”

    言罢目光微带怜悯的将一旁夏友扫视一番。

    那个傻人这会儿都未曾回神,倒也没有觉察到他的这番苦心,只一心喜悦的照看着她,将她小心扶起,一匙匙将参汤喂进她口中,眉目间满是情意。

    院判大人情真意切的叹息一番:可惜了一个医学奇材,竟是要毁在这风流少女的身上么?素闻英大人专情,生的这女儿______可真够妖孽,真正是祸水一个!

    几日之内,英洛全身剧痛逐渐渐弱,此种疼痛,于她,已在可忍受的范围之内。镇日无聊,唯有躺在床上休养。英田每日里下了朝便先来探看一番,有时看着旁边忙碌的夏友,慈爱的眼中是万分的歉意。燕婉更是时时刻刻将她的饮食记挂在心上,一日三餐总是她亲手炖得各式汤水,热热的端了来,亲眼看她吃下,方才作罢。

    府中人口本就简单,有时旁的人不来,便只有夏友陪着她。

    好几次,英洛想将自己与周峥的婚事内情跟他讲讲,刚起个头,便被他打岔支开了。

    “衡哥哥,其实我跟周将军……”

    “洛洛,该喝药了!”他微微一笑,无比镇定将一碗黑漆漆散发着怪味的药端到了她面前,看她皱着眉一口饮尽,满意的将碗挪开。

    “衡哥哥,周将军……”

    “洛洛,漱口了,嘴里不难受么?”一碗水端过来,照料她饮了,无微不至,将痰盂递过来,示意她吐了。

    英洛一口水含在口内,无比挫败。

    这已经是自己第十几次提起周将军,每次提起,便被这位忙碌尽责的医生很不凑巧的打断,谈话无以为继。

    日子一天天滑落,即使英洛住在后院,也听得见前院里每日的喧哗。道喜的,筹备婚礼的仆人,各店家上门来推销自家首饰衣料喜饼的,络绎不绝。礼部本是个清水衙门,英田为官向来清廉,往日门前车马稀少,喜事一公布,立时成了香饽饽,能跟左相攀亲,并且这未过门的夫婿还是当朝鼎鼎大名的平狄将军,不知道底下有多少人红了眼。

    一众官员揣测圣意,竟是从中看出了端倪。

    太女本是华皇夫所出,与华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使她的侧夫乃华家旁系,不足为惧,但如今自请求娶平狄将军,足以说明她在圣上心中份量。太女地位,实乃风中大树,看着枝叶葳蕤,若是当庭有雷劈下,难保不会叶飞枝裂。若外戚独大,祸及太女之日不远矣。

    三皇女之父乃兰贵君,得今上偏宠,宫中风头无两。他出身于南方世家大族兰家。兰家手握重兵,驻守南方海防,朝中兰家子弟不少,皆是年轻能干,其势直逼华家。当日若是女帝应了她与平狄将军婚事,则南北布防皆入兰家毂中。女帝虽偏宠三皇女,但却不得不防着三皇女背后的兰家。

    周相此际提出将儿子嫁入英府,既避了圣上猜忌,亦表明对皇女之间的派系争斗无意参与,却便宜了英家这位仅做个六品小吏的小姐。平狄将军嫁过去之后,夫婿比妻主官大了四品,本朝是为首例,闻所未闻。

    外间皆议论纷纷:这位英小姐,人无甚大本事,运气倒是一等一的好,只不过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便捡到了这等大好事。

    酒楼之中有女子酒后激昂文字,末了摇头晃脑道:“若能娶得平狄将军,漫说一天,就是十日八日,我也跪得!”那当是明春士子,也不怕得罪了礼部尚书英大人,这位历届主考官。

    被议论者此时还窝在床上,不能下地。目光忧虑看着那进进出出不能停歇的主治大夫,疑惑着他会有恁多事不得歇息。他若不走动之时,必是坐在书案前,边翻医书边奋笔疾书,也不知记了些什么,头都不肯抬一下,对于眼巴巴盯着他看欲言又止的英洛恍然不见。

    成 亲

    腊月十六,主吉,宜祭祀,冠笄,嫁娶,会亲友,进人口,裁衣,结网,平治道涂。

    前一日,挽云阁彩衣坊掌柜将英洛喜服特意送上门来,那三十许妇人在客厅与燕婉磨缠了半日,茶水喝了两壶,中间上了一次茅房,只唠叨着要看看喜服穿在小姐身上的效果,不知合身与否,若有不合身之处,还有时间修改,千万不能砸了她们彩衣坊的招牌。

    挽云在京中生意场上涉猎甚广,从酒水花草衣衫服饰女子所需香露胭脂,均是此中楚翘。此次彩衣坊掌柜亲自上门,却也是给了英府好大一个面子,若按着往常挽云阁规矩,寻常二品大员还不放在眼中,至多派个精干的裁衣绣娘上门罢了。若要挽云阁掌柜亲自上门,非皇亲贵戚或后宫诸位贵人才有可能。

    奈何这位掌柜语璨莲花,也不能打动面前这位小姑独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