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时第5部分阅读
燕子回时 作者:
,防狼十八招之一的断子绝孙将面前少年的芙蓉面疼得皱成了干核桃。
他闷哼一声向后倒去。
有什么事情在发生的时候只需要一秒便脱离了预定轨道?等到英洛落跑未果明白之时,自己已经趴在了地上——准确的说是夏友的身上,他苍白着脸两臂却像铁箍一般将她牢牢圈在怀中,以身作垫,两人以极为暧昧的姿势跌落尘埃。
因为疼痛,他的眼睛异常明亮,简直是两颗闪着流光的黑色水晶,执拗的,一字一顿:“洛洛,我要定了……无论如何,我不会放手!”
英洛有一刻的茫然,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少年的怀抱暖暖的,将深秋月夜的寒凉阻拦在外,深深的吸一口,带着一股药香味舒爽的年轻男子的味道在鼻端飘逸,所有的语言功能已经丧失,坚硬的心里似有一角正在渐渐变暖……
这就是英乔晚饭后怪笑着将她从花厅揪出去,扔到夏友面前所要的结果么?
当时她那贴心的亲切温柔英明神武的哥哥在她耳边道:“洛洛,关于你们的婚事,我想,你们需要细细相商一番。”
等到疼痛暂缓之后,这位向来脾气古怪暴戾不可一世的夏军医,堪称温柔的将她稳稳搂在怀中,欠身而起,就势坐在了地上,将她如婴儿般紧紧搂在怀中,下巴搁在她肩上,她挪了两次未果,只得由他去了。
这是日久以来和他相处难得安静和平的时光……两世以来,英洛难得“青春”了一把,“小鸟依人”了一把,那些曾经缺失亲情的日子,沥血前行的日子,仇恨煎熬的日子,处心积虑的日子,在这寒凉的夜里,身边男子如水温柔的怀抱里,似乎,都消散在了尘烟里,渐渐远去……
此中滋味,欲辨已忘言。
英府的布局,其实同一般二品大员家的布局一般无二。此处宅邸是旧年一处姓邢的贪官的宅子,那人落马之时,正逢英荣擢礼部尚书一职,女帝便将此处宅子赐予他了。英田尚书一职在位一十五年,便在这宅中所居同年。
说起来那姓邢的贪官肚中也算有些墨水,英府入门庭院便是客厅,穿堂过户,便是小花厅。英氏父子的院落毗邻,各有书房与东西居室,英洛的居处却在后花园之西,名曰松风轩,却是一栋精致的三层小木楼。林木掩映,四周有廊,曲径幽通,连着左边一组建筑,夜色漆黑,已近子时,夏友轻声告诉她,那是翠墨斋,是燕婉的居处,细看两眼,原来是自己初来试妆的地方。
两人一路行来,之前跌倒的地方乃是云舫边。那是建在后园假山的左边,连着前方人工挖成的湖里。造得像船一样,暗夜里看起来,就像停靠在岸边,欲将远行的船泊。夏友甚至将船舫联云轻轻念了出来:鹤汀凫渚眼前过,鼍窟龙宫足下登。据说是英田初进园时所作,得一帮客卿所赞。人工湖里长了好些睡莲和金鱼,到了夏天,金鱼在花草中穿梭,燕婉偏爱这一处,连喂鱼都是亲力亲为。
假山之上有亭,亭南下坡处有一太湖石。假山之东有轩,名胜仙居,便是夏友的居所。假山南侧,自西边船舫处起,有一湾池水绕山东去,水上有一座曲桥,桥过处遍植鲜花,也有一处小园子自留处来种植药草,却是夏友的属地。
二人夜游英府,得他提点,英洛心中对于夏友在英家的身份地位疑惑不已,几十次忍不住频频打量。
或许是夏友受不了英洛太过频繁的打量,悠悠而叹,“洛洛忘了以前的事罢?不记得也属正常。五岁之时,父母双亡,族人鄙弃,得伯父援手,接进府中。九岁那年,伯父寻得明师,将我送上天目山,十五岁那年便下山回府的。”
其中曲折,想来不若他说的这般云淡风清罢。英洛向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安慰人更是一窍不通,将这些过往讲罢,二人已近松风轩,园内寂寂,三楼却有柔和的灯光。
有些伤感的少年将郁气一扫而空,灿然一笑,说不出的明媚风流,“只要洛洛在我身边……”他并未将剩下的字讲完,只是放下牵着的手,深深看她一眼,那种情态,便是此生足矣!
洒脱的转身而去,衣袂飞扬,身后有个女声幽幽道:“夏公子与小姐,真正一对壁人!”
英洛吓得一跳,回头看时,小楼内走出一绿衫女子,容长脸,玉白肤,大大方方施了一礼:“奴婢春雪,拜见小姐!”
那一夜似乎格外的长,后来的数年,英洛还会后悔不迭自己当时的冒失。
春雪伺候英洛洗濑完毕,被她遣下去之后,英洛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借着幽暗的月光,她披衣起身,推开小窗静静沉思。
一刻钟以后,惊讶的发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花园处而来,行动快捷,似正向前院而去,那是英田跟英乔的居所。
英洛心内一跳,快速将房内打量一番,将床帷扯下,缚在窗上沿窗而下,小心暗随在那黑影之后。
那黑影并未发现身后有人跟踪,虽行动快捷,但不掩小心,此种情形过于熟悉,让跟在暗处的英洛仿佛看到了前一世的自己,甚至那个黑影偶一抬手,她会觉得自己的心跳多跳了两下,下一刻,那个温柔贴心的英乔或者是那个笑得慈详的英田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此种情形发生。
黑影进了左边的院子,英洛也不知是英田还是英乔的院落,沿窗而站,迎着月光的右手一闪,英洛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个小巧锋利的匕首,黑影欲推窗进去之时,一截树枝挟着凛冽的杀气毫无预兆的打了过去。
那是英洛危急之中从旁边树上折下来的一截树枝。
黑影转过了头,黑巾蒙面,只露一双炯炯的眼在外面,愣了一愣,似乎是有些疑惑。树下面缓缓走出的女子赤着双足,只着中衣,长发在身后垂下来,一双眸子牢牢盯着他,精致的玉容之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毫不犹豫一步步向他走来,颇有些视死如归的味道。
一场无声的决斗,瞬间两人就缠斗到了一起。
一交手,黑衣人便很疑惑,对方并无内息,全凭体力与杀招,然招招狠辣,直指致命之处,不留余地。每一招仿佛都带着血腥味,置之死地而后生。饶是黑衣人武功高强,也被她迫得忙乱,更兼着她出手诡异,全然看不出是何种师承来历,出手无迹可寻,手中匕首几次三番终被她劈面夺下,而他亦一记手刀劈在了她的左肩。
“什么人在此打斗?”屋内传来清叱,原来是英乔的屋子。
英洛只感觉自己左肩连同整个胳膊都将掉下来,巨痛袭来,她强忍着挥出右手,口中还要向屋内示警:“外面危险,哥哥不要出来!”
黑衣人听她叫英乔哥哥,不由苦笑,躲避的慢了一拍,胳膊上挨了一刀,血珠汩汩。
南侍卫
第二日朝罢,英田在南书房见驾。女帝戏问:“听闻卿二子归家,卿痛涕乎?”
英田冷汗淋漓:“臣惶恐!”
此等失态之事,被帝君提起,终为不妥。
女帝再道:“爱卿平身。昨晚朕的南侍卫在你府中被个女子所伤,唤英侍郎为兄的,又是哪个啊?莫非爱卿还有个女儿养在深闺人未识?”
刚刚爬起的英田闻言慌忙又跪了下去,惶恐一番,心内不是不疑惑的,自己家的洛洛,武功真的那么好?他这番思量只能放在心底,“皇上恕老臣万死之罪!臣幼子实为幼女,只因她自小顽劣异常,常扮作了小公子模样,迫着家下人等叫他二公子,因此远近皆知老臣有二子而不知有一女也。两年前她执意要参军报国,因小女长得秀美了些,便易容前往,军营里的人皆不知她为女儿身,此次陷落突厥,大难未死,臣情不自禁,大失体统!望陛下念臣一片慈父之爱,恕老臣万死之罪!”
女帝奇道:“爱卿这小女姿容比其兄如何?”
英田见帝言下之意不似追究欺瞒之罪,遂放下了提着的半颗心道:“自是比乔儿还秀美些!”
须知英乔之名,位列京城四公子,更兼着书画双绝,是多少女子心中梦想的夫郎,只可惜他虽看起来温文有礼,实难接近。
“那就明日早朝罢,爱卿带令媛来让朕瞧瞧罢!也让南侍卫瞧瞧这伤他的女儿是何模样。”
“臣领旨!”
英田出了南书房,不由长出一口气,擦擦额上的汗珠,感觉汗透深衣,粘贴在身上颇为不舒服,想到如此容易便过了这关,心里还是很庆幸的。
近几个月来,圣上脾气甚是不稳,喜怒不定,皆因着诸位皇女已经成年,东宫虽立,却也挡不住有心人的觊觎,其中尤以三皇女为最。她的父君出自手握南方重兵的兰家,封号以姓而冠,为兰贵君,深得帝宠。太女虽是嫡出,然当今皇夫却是当年皇太夫从自己家族内指定的男子。华家在本朝虽是大族,却也不是一等一的世家,自皇太夫为皇贵君后备位中宫之时,几十年来华家在本朝也是日渐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朝中日稳了。
当今女帝一十六岁即位,虽说与皇太夫为嫡亲父女,但华家独大,把持朝政。先帝宠华皇夫极深,临去之前指定的四名辅政大臣之中以皇夫长姐华春为首。
华春此人,城府极深,更兼着女子,心细如发,确是人材。女帝幼年得她教导,本是极为仰慕这位姑姑的,只奈何即位之后,处处受她掣肘,渐生闲隙,竟将少时那些情谊磨得精光。女为帝,则父为太夫。华皇太夫与华相两下里一核计,见女帝年少,与华家竟渐有离心之势,便将华春的长子送进宫,成为了这一代的华皇夫。
华皇夫是位恬淡幽雅的男子,别人眼中看起来未免懦弱了些,后宫仍得华皇太夫掌控。倒是女帝,虽对兰贵君极为宠爱,对这位长自己两岁的表兄也不至于太冷落。
这些事情,朝内诸多老臣自是清楚。
英田向来不偏不倚,只办实事,抱定了主意不肯站在任何一个政营,因此还是颇得宣帝欣赏。
思虑间,身后传来脚步声,清冷的无波无澜的声音:“英大人留步!”
英田转身,身后五步之外,长身玉立的男子二十二三岁,肤色黎黑,泛着蜜色光泽,与时下肤白如玉的男子不同,五官深邃如刀斧削刻,双眸炯炯有神,和清冷的声音极为不配,右臂上缠着一圈白帛,显是受伤。
“南侍卫有事?”英田摆出官场上那套面孔,心里却高兴得几乎连胡子都要一翘一翘了,他的洛洛竟然将南侍卫给戳了个血窟窿,真是武功见长哪!
南侍卫,大周王朝一个特殊的存在。
当年华相一手把持朝政之时,有一位年轻男子来到了年方十六岁的宣帝身边,无人知他名姓来历,只知他是女帝贴身侍卫,因他是男子,后宫贵君皇太夫没少非议,然几次浴血奋战将宣帝从阴谋刺杀里救出来,才得诸人信服。二十五年过去了,某一天众人发现,宣帝身边的南侍卫换成了一位年轻的男子,也就是现在的南侍卫。原来的南侍卫不知所踪,既没听说病也没听说死,只是一夜不见了。
新来的这位,也叫南侍卫。
没人知道他的名姓,与前一位南侍卫一样成谜。
“英大人,昨日南落了东西在府上,还请英大人代为转告小姐,烦请替南悉心照顾,他日定当取回!”南不卑不亢,将来意说完便转身而去。
英田心里不明其意,不禁咯噔一下:他这是变相的向洛洛挑战吗?
至于落了东西,八成是个借口吧?
他却不知,南侍卫确实是落了东西在英洛手里。
英乔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脸上一抹兴味的笑。
匕首本身并无任何装饰,只是寒光四溢,如一泓秋水,挥刀间,杀气凛然。显见,这是一把不常拿来赏玩而拿来杀人的匕首。
想到匕首的主人,英乔的心里便有几分同英田的心理相同了,自家洛洛,终于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大长出息了!
找了把鞘配起来揣在袖中,关切的对一边杵药的夏友道:“趁着妹妹受伤,衡就在家多陪陪妹妹吧!妹妹先歇着,哥哥晚上再来看你。”
英洛小心挪挪身,将自己放得更为舒服一点,还是忍不住将左肩弄痛了,苍白着脸道:“哥哥去忙吧,我没事!”
“胳膊都快被人卸下来了,还没事!”夏友气哼哼道,毫不怜惜的在她左胳膊上一戳,疼得英洛深吸了一口气,紧咬着唇将嘴唇差点咬破。
夏友再戳。
“叫一下你会死啊?”不知为何,自己就盼着她能叫一声,疼了呻吟出来,而不是紧抿着唇苍白双颊闷不吭声。
斗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英落咬牙挤出来一句话:“我饿了……”
夏友狠狠看她一眼,本来是她受了伤,看她强撑的样子,怎么觉得自己伤的比她还要重呢?
“你先躺着,我出去给你弄吃的!”
眼看他出去了,英洛一阵苦笑,巨大的疼痛涌上来,她疼晕了过去。
第二日晨,英洛在春雪的服侍下强撑着起来梳洗打扮,同父兄一起进宫去了。
按照品级,英洛自是无上朝的资格,只能在延嘉殿偏殿等。左等右等,足足等了近两个时辰,直饿得前胸贴着后背,才等得女帝召见。
小黄门一路引得她在宫墙内行走,一路不住首打量她。英洛今日着鹅黄|色衣裙,发上并无花钿,只有一根白玉簪,一副珍珠耳钉,略略用脂粉遮了脸上的苍白病容之色,这会强撑着已是强弩之末,见这小黄门打量得频繁,不由和颜问道:“公公可是见我妆花了?”
那小黄门支支吾吾,眼神闪烁:“没……没……”
英洛见机,也不再多言。肩膊上的痛一阵紧似一阵,这会已经汗透重衣,幸好走时春雪给她手中塞了一方手绢,这会子勉强擦擦额头的汗珠,只盼这晋见别太狼狈才行。
女帝今日早朝被一帮朝臣吵得头晕,略有倦意,正靠在榻上歇息。听得小黄门通报,见门外缓缓而来的女子纤细婉雅,弱不胜衣,面上犹带一丝病容,却是容颜胜雪,眸光如玉,美艳绝伦,竟是有一丝疑惑,如此闺阁弱质芊芊,居然将她的南侍卫给打伤了。
对侍立在旁面无表情的南侍卫玩味一笑:“南侍卫莫非那日被美色所惑?”
今日召见英洛,按惯例南本是侍立在外面的,不知宣帝打什么主意,临了却吩咐南就站在她旁边。
南低头,轻道:“臣,不敢!”
宣帝笑如春风,将目光重新放在了面前女子,但见那女子行跪礼,异样的僵硬生疏,像是从未行过此大礼。细看,方明白了。
“英校尉平身!看英校尉左肩颇为不便,是否有甚隐疾?”
这话明知故问!英洛自见着女帝身旁侍立的那男子,一双眸子与那晚和自己打斗之人极为神似,看这身形,便猜个七七八八。虽说欺君之罪不可恕,不是有一句不知者不罪吗?
当下大着胆子半真半假道:“陛下有所不知,前晚臣家中潜进贼子,臣被贼子所伤!”目光缓缓移动,饱含深意将女帝身旁侍立的南深深看一眼。
南见那少女灵动的眸子将自己打量再三,并强调贼子两字,只觉得心内大跳。想起月光下那踩在地上的纤细玉足,当日打斗历历在目,心里没来由一跳。以前只听闻英乔幼弟,他进得宫时此人已经远赴边疆,不想现在却结了这种梁子,唯有暗暗苦笑。
女帝失笑,“这么说来,英校尉是觉得长安府尹与九城巡检史有失职之嫌?长安如此不太平,朕是否要下旨彻查一番?”
英洛笑眯眯打个太极回去:“一切但凭陛下作主,陛下圣明!”
多拍拍马屁总是没错的,虽然她以前不会,但想来钻研此道应该不难!
女帝看来并无过多为难于她的意思,之后的谈话倒都是围着边疆将士打转。英洛少不得将边疆之事细细说得一说,心内暗暗盘算,但凡窥得女帝有一丝不耐便告退,那晓得初时还觉得女帝略有倦意,越到后来竟是越精神。等到英洛讲无可讲,只得将营内众将士可以公之于众的八卦讲上一讲,年过四旬的女帝精神矍烁,听的得趣,竟连连追问:“夏军医酿得的酒当真一绝?周将军当真不沾女色?”
英洛心内感叹:哪怕是眼前九五至尊的女帝,原来也有着女人天性之中的八卦热衷啊!
还要正色点头:“哪是!但凡喝过夏军医酒的人莫不念念不忘,只不过夏军医脾气古怪,寻常人等难得讨要得到。至于周将军么,倒是没见着他对哪位小姐假以辞色的,真真是一心为国,心系边疆哪!”
末了作惆然感叹状:“突厥一役,不知有多少妙龄少女等在营门口求见将军,将军偏偏不为所动!”
女帝大感有趣,似笑非笑缓缓道:“朕听闻一件趣事,说是有一位大家小姐思慕平狄将军年少英伟,竟女扮男装追随于他左右……”
英洛满面飞红,急中生智,苦下来一张脸道:“陛下圣明,此事确是臣所为!臣赴边疆两年,追随将军左右,然将军一心为国,不肯为儿女私情所羁绊,再者臣才疏学浅,与将军不堪匹配,故已灭了那思慕之心,以后臣的终身大事但凭家父作主,臣早已……早已不肯心存枉想!”语声微哽,连英洛自己低头听在耳中,也觉颇为感人,很是满意。想来女帝便不会再追问此事罢。
原来那英洛是有一腔热血,满腹痴诚,然这一时她却早非原装,那腔情丝也已烟消云散,难以追寻,女帝此时提起此事,直觉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若此时顺水推舟,将二人之间关系撇个干净,真是化算!
女帝听来十分之动容,缓缓点头:“ 爱卿确是有乃父之风啊!”
礼部尚书英田,大周朝开国以来重臣中少有的重情重义之人,亡妻逝世十六年无有绯闻,的确罕见!
相见不相亲
承天门外,英乔在马车里等得心焦,才见英洛出了宫门。她的身后,是玄色衣衫的南。两人相距三尺,一前一后,缓缓而来。
英乔的双眼,几不可见的眯了一下,腰里,有个硬物硌着,不舒服,他觉得,连心里都不是很舒服。
“洛洛,还撑得住吗?”几步之内,他迎了上去,心疼的将妹妹搂进了怀中。
英洛绽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哥哥,我还好!”然后将全身的力量都挂在他的身上。有人依靠,真好。
身后的南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自己出手多重,打在别人身上会有何后果他自是知道,月余之内,左臂定是不能用的。而她今日能在女帝面前谈笑风生,见她面色苍白,有好几次都怕她疼得晕过去。
“英兄……”他歉意的看着英乔。
英乔狠狠瞪过来:“南侍卫?!”这人,连往日情谊都不顾,自己妹妹这般娇滴滴的样子,他也下得去手?当真是误交匪类!
“英兄……打伤了令妹,南也深感歉意,只是,那日确是一场误会,还望英兄不计前嫌!”南心里不由盘算,英乔疼弟是出了名的,现在虽知,这弟实乃为妹,但得罪了他实为不智,以后还不知得生出多少事来……
见他兄妹二人一个恶狠狠看着他,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样子,一个娇弱弱倚在其兄的怀内,头都不曾抬一下,只得硬着头皮再道:“英校尉莫怪,那日确是无心误伤小姐,万望小姐莫怪!只是在下确有所求,那日遗在府上的匕首,还望小姐还给在下!”
英乔摸摸腰间硌人的硬物,嗯,这个东西,一时半会他还没有还给南的想法,得想个推脱的法子才好。
突听怀中英洛缓缓道:“呔,小贼,欺我英府无人么?!”右手将左臂扶着,转头冷冷看着面前男子。
南大抵是长这么大都没被人如此斥责过,黑脸不由涨得紫红,双目几欲喷出火来,此等女子,果然是不讲理的,不怪乎出手又狠又辣,武功招式当真同她的性格一般无二。
英乔似笑非笑睨他一眼,语重心长劝道:“妹妹且莫生气,别白白气坏了身子!南侍卫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你这小小的七品校尉可不能犯上啊!”
英乔那是算好了自己妹妹的性子,越压制越反弹的厉害。
南听此话,心内不由苦笑,英兄啊英兄,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英洛虽不是冲动之人,端看他二人神色,再听其兄如是说,心内左右掂量,得罪了这个南,天大的罪责有英乔担着,她怕甚?心内打定主意,既然那匕首对他很重要,偏生不能让他如愿!
当下怒道:“凭他是天王老子面前的红人,既是平白无故闯进了别人家里,还打伤了人,没让他赔上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已经算便宜的了,这会子还想将凶器要回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英乔困惑道:“那是什么东西?”
英洛一愣,说得太顺溜了将这后世的词语冒了出来,看面前南也是一脸困惑,少不得将这两个词语解释一番:“就是他打伤了我,要买补品的银子就叫营养费,我受到的痛苦就叫精神损失费!”
英乔宠溺的摸摸她的头,赞道:“妹妹当真聪明!南,你就将这三样费用准备好了再来赎匕首吧!至于多少,但看你的诚意了!告辞!”
英洛心内盘算,若是同此人再打一场,自己未必有胜算,还是听从兄长的打算,当下不发一言,任由英乔搀扶着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扬长而去!
南得他兄妹二人如此相待,满腹冤屈却无从说起。那晚确是奉女帝密令前去见英乔的,不想密令未传反将英乔之妹伤了。回看身后壮丽宫苑,巍巍皇城,只恨不得自此离去,与此事此时此人全无干系!
英洛来时在马车内昏昏欲睡,去时在英乔怀内昏昏欲睡,竟将这繁华长安城未能瞧上一瞧。迷迷糊糊间已到了家门口,英乔也未叫醒她,只将她抱在怀中送进了内院自己的房间。
朦胧间听得仿佛是夏友在问:“洛洛怎么啦?”
英乔小声答:“累得睡着了,不妨事!”
她被放在床上,有冰凉的手将她手腕放平,把脉,然后被掩进被中,安神的熏香渐渐飘过来,她沉沉睡去。
过得两日,她正倚在榻上抱着本坊间的话本子看。话本子里小姐正夜会情郞,被自己丫头撞见,不知如何是好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春雪竭力阻止的声音夹杂着一个少年的声音。
她扔了话本子,缓缓下了楼,还未出去,迎头撞进来一个少年,将她撞倒在地。
抬起头,她苦着脸道:“小薛嘉,你跟我有仇啊?怎么每次见我都要将我撞倒在地?莫非你还有这种嗜好?”
薛嘉眨着他那双长得出奇的眼睫毛,眼珠子像两颗亮晶晶的黑琉璃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半天才红着脸道:“你真是英二哥?”
“如假包换!”英洛伸出手去,“拉我一把!”
薛嘉却红了脸朝后退了退,春雪上前来将英洛扶起来,不忘瞪两眼薛嘉:“这位小少爷,您冒冒失失闯进来将我家小姐撞翻在地,是何道理?”
那孩子却一言不发,来去匆匆,转头跑了。
春雪将英洛裙子抚平,将她上下细细打量一番,英洛奇道:“难道我哪里不妥当?”
她抿嘴笑道:“小姐不知,大少爷和衡少爷在大厅陪客,来了好些个公子,说是小姐在军中的同僚前来探病,少爷让小姐打扮打扮出去见客呢!托小姐的福,春雪今儿也想去看看平狄将军,都说是年少英勇呢!”打量完了英洛,还将自己鬓角抚抚,裙子褶边压压。
英洛拿手指敲敲她的脑袋,叹:“小妮子春心动矣____看小姐我出去给你挑个好夫婿!”说罢一径往前面客厅而去。
急得春雪红了脸紧追上来道:“小姐你就这样去呀_____也不换身见客的衣裳?戴两件首饰?”
今日英洛仍是通身的素净,只发上一根白玉簪将乌发一挽,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素雅之极。
被春雪拽住了,她回头笑道:“我就不用了,平日在军营里穿得比这寒碜多了,哪有那么多讲究?倒是春雪,还是回去换件衣裳,插两支花儿在头上罢?”
春雪气得跺脚,满面飞红,羞恼道:“小姐你这说得都是什么呀?”转头跑掉了。
却说薛嘉红着脸冲进了客厅,坐在上首的周峥诧异道:“你不是找你的洛洛哥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坐在夏文下首的一位身穿紫衣眉目生得格外艳丽的年轻公子道:“小嘉莫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怎么脸这么红?”
薛嘉心内大跳,想起刚刚撞上去的温香玉软的怀抱,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浑身发热,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
坐在周峥下首的钟瞳道:“陌阳休得胡说,小嘉那是刚刚跑得太热了,”招招手“小嘉过来喝口水!”
薛嘉依言乖乖上前去,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盏茶。
那紫衣公子道:“乔也忒不厚道了,明明洛洛是个女孩子,还瞒着我等,若不是宫中传来消息,还不知我等被瞒到什么时候?”
厅中其余两位陌生公子也随声附和。
近日,从宫中传出消息,当朝礼部尚书的二公子原是位女红妆,此消息一经传出,往日同英乔来往的一众公子纷纷坐不住了,前来英府探个虚实,便有了今日的群英会。
不过英洛的一众同僚却是这几日在兵部不曾见她回来述职,英乔又特特跑到兵部去给妹妹请假,是以这些往日同僚皆是探病来了,厅中两拨公子偏偏在同一日相聚在了一起。
英乔干笑道:“诸位也不想想,若是早知洛洛乃女红妆,哪位还肯跟她跨马游街勾肩搭背做哪些荒唐事?”
虽说大周民风开放,女儿家跨马游街甚直位列三班的比比皆是,但男女大防却是历代传承,并未废除。
一众公子皆点头称是。唯军中诸人听得此语,面色各异,心潮起伏。
未几,门外传来一把清脆的声音,带着点果决:“哥哥可是唤小妹过来?”
紧跟着,门外缓缓走来一青衫女子,通身素净,只用一根白玉簪斜斜挽发,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肩若削成,腰如尺素,翩然一笑,如沐春风,众人只觉得满室生辉,容色逼人,一时都呆了下来,偏偏她却仿若不觉,缓步而来,俨然是军中作派,团团一揖,与在座诸位见礼,本是男子礼仪,她做来却是风流体态,一派温婉大方,自有意趣。
座中除了夏友与英乔,便是刚刚的薛嘉与周峥曾见过她的真面目,但周峥彼时又不同,那时候逃命之际,哪如此时整齐妥贴?
一时里心内千百个念头转过,终变成面上微微一笑:“听说英校尉病了,今日无事,我等顺便过来探得一探。”
英洛展颜一笑:“多谢将军与诸位了,歇过这两日已无甚大碍了。还劳诸位记挂。”
坐在英乔下首的夏友一直暗里察看周峥神色,见他面现关切之意,当下立起,将英洛拖过去,按在自己座上坐下,柔声道:“你先坐下来,切莫久站。”
刚刚落座,那紫衣公子因着相邻而坐的便利,将英洛左手握在手中,热切道:“洛洛,还记得陌阳哥哥不?”
见英洛疑惑的眼神,握在手中如玉柔荑却是乖乖任他握着,心下大喜,道:“洛洛不记得没关系,以前你同陌阳哥哥,还有芮英哥哥,均琪哥哥一起在这长安城中寻乐子……”手指坐在钟瞳下首的两位公子,一位月白衣衫一位天蓝色衣衫的公子,他二位皆点头,面上一派热切,又似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来,三位面部不约而同的僵上一僵, 那紫衣公子继续道:“过两日等拣个天气好的日子,几位哥哥再带你逛上一逛,保管你什么事都想得起来!”
周峥见那牢牢握着英洛的手,不悦的皱了皱眉。旁边夏友却没那么好的涵养,立声喝道:“苏陌阳你放开洛洛!”
钟瞳若有所思,将座上几人细细打量。
苏陌阳却不恼,痞笑道:“夏大公子这般模样,是吃醋么?我与洛洛的深厚情谊哪容得你来置喙?洛洛你来说说看?!”
英乔笑叹道:“陌阳_____”甚是无奈。
苏陌阳得意笑道:“洛洛也喜欢陌阳哥哥牵着,是吧?”
英洛终于寻得开口机会,方道:“洛左臂受伤,无法动弹,颇有不便,不劳苏大哥相托,洛自会照管,烦请苏大哥将洛左手轻放在桌上!”
苏陌阳:“……”
前缘误
周峥坐在主位,将座下一众男子看在眼中,也包括,刚刚给苏陌阳吃了瘪的英洛。心中总忍不住想起两人同甘共苦在大戈壁之上逃命的日子。那时候牵着她的手,无论多么陡绝的峭壁都能攀上去,从未放弃!
眼下,两人相距不过丈余,能清楚的看她的眉眼,中间却隔着这许多的人。
多嘴多舌的人。
其中尤以苏陌阳为最。
苏陌阳道:“洛洛这两年在军营中,吃了许多苦罢?哥哥每每想起便觉心痛难忍,寝食难安!”
周峥将这种话听得清楚,偏偏他就说不出。
怎么有人能将话说得像蜜一样甜呢?
英洛道:“恐怕苏大哥彻夜欢歌,在温柔乡里难成眠吧?”
这种话,只是猜测。英洛发誓。
旁边另两位陌生公子哈哈大笑,一点都不给苏陌阳留面子。
白衫公子摇着折扇道:“洛洛这话听着可并不是前事尽忘的样子?!”
英洛点头:“记是不记得,不过苏大哥身上脂粉香都未散,小妹估摸着今晨是从温柔乡爬起来就来我家了,尚不及清洗?”
英乔半真半假:“洛洛不得无礼!”
旁边青衫公子咧开了嘴大笑:“洛洛料得不错!今日旬假,昨晚苏大哥宿在杏红楼的花魁娘子哪里,一早就巴巴的赶来看你!”
苏陌阳寒喧的够了,临辞去之际,薛嘉却在背后奉送一句:“纨绔子弟!”
正要离去的身形一动,他也不恼,转过身朝薛嘉绽出一道风度绝佳的笑容,对英乔笑笑点点头:“乔,明日翰林院见罢!”
英乔也不挽留,他亦翩然离去。
英洛奇道:“这位苏公子风流派头,难道竟是翰林院士?”
英乔估摸座中几人与英洛相熟,也不避讳,古怪一笑:“往常妹妹风度绝不输于陌阳,这会不必自惭!”
周峥倒罢了,钟瞳已经笑了起来,显是想起什么愉快的事情了。
其实英洛往常在京中却是官家子弟中一等一的纨绔,斗鸡走马,秦楼楚馆,呼朋唤友,留连往返。苏陌阳与之同行的两位公子与她同去,皆见她举止轻佻可爱,对座中陪酒陪唱的女子上下其手,调戏得实是老辣,苏陌阳自愧不如。
英田与英乔往常也曾试着拦阻,但架不住她软磨硬缠,加之她所戏者皆是女子,也闹不出多大的事,也就随她去了,至多博个风流纨绔之名,大体无碍。
是以英田在女帝面前道:“……只因她自小顽劣异常……”绝非谦语,竟是遮掩之词了。
那知道英洛十五岁那年,遇见了回京述职的周峥,惊为天人,一见钟情。
当日英洛正伙同一帮官家子弟在一品楼饮酒取乐,周峥同一帮军中将领上楼品餐,便在她们隔壁包厢。
小二报得菜价,便听得一个粗豪的嗓门嚷嚷:“娘的这京中的菜价也忒贵了,一个菜就够我老娘大半年的花销了”
这人便是谭文了。只是当日不识。他本出身寒门,军俸皆是拿来养家,不料此语给英洛他们这一桌听到了,倒招来一通大笑。
彼时英洛年纪尚小,不解事务,笑得最是猖狂。
却听一把清冷的声音带着淡淡笑意道:“这顿我请,你的俸银留着侍奉老母吧!”
英洛这桌已经炸开了锅,那起官家子弟亦喝得有点高了,隔着横隔将混话说了个遍,什么没钱还来一品楼,没得玷污了此楼的高雅……云云。
一品楼历来是富贵云集之地,往日也有几位名士在此诗酒唱和,最后进了翰林院的,一干文人便喜来此,视为身份的象征。
翰林院士虽是无品,但属内制,当朝翰林学士,专掌拟定皇帝直接下达的重大诏令事,无形中便侵夺了中书省中书舍人的制诏之权,出现所谓”内制”“外制”之分。翰林学士所撰诏令直接从禁中发出,用白麻纸写成,竟比中书舍人所撰诏令通过宰相拟写的用黄麻纸写成的诏令更为代表圣意,是以一品楼中往来之人,大多是别人惹不起的。
久戍边疆的谭文哪里懂得此中道道,早已恼了,狠狠道:“爷们在边疆拼命,尔等黄口小儿竟有胆子来嘲笑?”
座中别人犹可,偏偏华彻不肯,他是当朝右相华春的长女华飞之长子,担着个六品的武散官,镇日花天酒地,华飞虽是庶女,但这儿子却是华相亲长孙,众人岂敢小瞧?
当下跳起来道:“此等莽夫,不懂风雅也便罢了,既是只为饱腹,何不去下九门,可不是既得了快活也饱了腹,一举两得?”
下九门是京中最下等的娼妓窝子,京郊驻军中那些军价低微的将士皆会去那里寻欢作乐。喝两斤烧酒,寻个顺眼的妓子,相好一回,醉醺醺往回去,不巧碰上个把刚刚从秦楼楚馆出来的上司,讷讷的低着脑袋被训斥一回,便摇摇摆摆回去了。
不巧再碰上个醉得糊涂了的上司,那便有乐子瞧了,走又走不脱,留又留不得。
谭文虽不知下九门是个什么地方,便听他说的不堪,便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两下里言来语去,都冲出了包厢,站在了过道对峙。
正欲动手之时,那清冷的声音又响起:“谭文,不可鲁莽!”
往常周峥在众兄弟面前也如此这般说过,谭文不以为意,偏偏今日已有华彻先前之言,若是停下便是承认自己是个莽汉子了。便是这句话,将谭文一腔子热血给激了起来,他挥拳捋袖,便要开打。
英洛早就跟着出了包厢,站在旁边欲瞧个热闹,旁边苏陌阳使劲拉着他要把他拉进包厢去,她也是酒意上头,偏不肯如他所愿,固执站在原地。
正在此时,周峥施施然走了出来。
英洛当时就呆了……这个男人,就像一把绝世名剑,闪着寒光,那是血里火里淬出来的。
她转转有些醉酒的脑袋,即使醉的有些糊涂了,心里依然清楚,这个男人,同她周围的所有男子都不同。他们或风流或纨绔,或文雅或迂腐,但都没有这个男人身上所有的气质,那是铮铮铁骨,是山临岳峙般的稳重,一双沉沉无波的丹凤眼,薄唇,清冷的足可以让她醒酒的嗓音,便让英洛跌了下去。
苏陌阳后来戏问过一句:“洛洛小弟是不是调戏多了女人,最近对男人有了胃口?”
英洛当时头脑不甚清楚,答了一句:“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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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是华相长孙,一位是左相长子,大名鼎鼎的平狄将军,还能如何?
在座诸人的酒亦醒了大半,但都不欢而散。
唯有英洛,一路远远跟着周峥诸人,自己也不知道跟着这男子做什么,但非要跟着。
当日钟瞳发现了跌跌撞撞跟着的英洛,便示意众人停下了脚步。
谭文因为受了奚落,未免不快,不肯停下,便自顾走了。
英洛走了上去,站在了周峥面前,这才发现这男子出奇的高,她要鼓起勇气抬起头,方能看见他殊无笑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