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乡下人的进城生活第38部分阅读
宋朝乡下人的进城生活 作者:未知
着自己,似是有话要说。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此时已是快三月了,天色稍稍暖将起来,那胡氏身上裹了件藕荷色的新做的夹袍,越发衬得脸如银盘,身如满月了。
顾早待锅子里的羊肚丝爆好了装盘,让柳枣送了出去,这才转身对胡氏和颜悦色地道:“伯娘今日怎的有空到了这里?厨间油火旺盛,没得熏了你一身味道。”
胡氏甩了下手中的那块花帕子,扯了顾早出来站到了天井里青武新栽起来的一架子藤萝下面,这才凑了过来道:“过来呢,也没甚大的事体,不过就是跟你说下我家秀娘的事。”
顾早笑道:“秀娘一向听你的话,如今又有什么事情?”
胡氏笑眯眯道:“我家那进士女婿说是官缺快定了下来,过来催婚了呢。我查了黄历,下月初六便是个大吉日,到了那日过了大礼,再半个月后挑个好日子,就将喜事操办了。”
顾早一惊,失声道:“怎的如此快?”
那胡氏瞧见顾早失态,以为她是心中称羡所致,面上更是带了得色道:“可不是嘛,我家秀娘嫁了过去,那就是个官老爷的正经夫人了,每日里只需伺候好我家女婿便可,哪里还要出来抛头露面的自己刨食吃。”
顾早也不理会她话里的讽刺,只站在那里有些发呆,却又听见胡氏道:“初六那日我家女婿会有两个全福的亲姑和那媒人一道上门送礼,我想着总要好生招待下的,听说你这做菜的手艺还过得去,那日里便去了我家帮下吧。”
顾早知她想着让自己过去做白工的,只她说话的口气,听着竟仿佛在施恩似的,也不大在意,只是心中却是想着明日里要去找秀娘说下话。
那胡氏见炫耀过了,那日里省下雇请厨娘银钱的目的也达到了,便又说了几句让三姐到时也过去陪个场的话,这才心满意足地去了。
胡氏前脚刚走,方氏瞅了个空,窜到了后面拉住顾早便问起方才胡氏过来的缘由,待知道了竟是秀娘要成婚的消息,那张脸便一下子垮塌了下来,也没说话,只自顾出去了。到了晚间睡觉的时候,顾早耳边听到的却都是她翻来覆去压得床板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却是方氏破天荒地头一次失眠了。顾早知她因了秀娘要成官夫人的消息,被勾动了心事,想着自家三个女儿没一个婚事顺利,这才辗转难眠的。刚想开口劝慰几句,却已经听见了打呼的声音。顾早在黑暗里想了下,也自睡了过去。
顾早第二日一早便去了顾大家,正碰到顾大穿戴整齐欲要出门,打过了招呼便进去了后院。那胡氏春风得意,见顾早来了也不在意,只说秀娘在自己屋子里。顾早上了绣楼,见秀娘起床未久的样子,还有些蓬头散发,只呆呆坐在床边,瞧见顾早来了,那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顾早坐到了她身边,瞧了秀娘一眼,微微笑道:“你娘昨日里来我家,说是这个月初六就要过大礼,算算日子,也没几日了。”
秀娘微微叹了口气道:“巴不得都不要到那日呢。”
顾早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看看四下无人,忍不住附耳过去低声道:“秀娘,你若实在不愿嫁那胡清,何不与你爹娘据理力争?虽说女儿家之事历来便是父母之言,只是若明知那是不好的去处,还要闭了眼睛往下跳,那岂不是愚蠢至极?”
秀娘一抖,看向了顾早,却是迟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垂了头道:“我却是不敢,我娘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气坏了,她是必定不会听我的。”
顾早又劝了几句,见她仍是畏畏缩缩的样子,心知秀娘并非那烈性女子,再说也是无用,只得暗自叹了口气,重又露了笑脸劝慰了她几句,这才起身离去了。
第四十七章 秀娘过大礼,三姐的桃花,浴佛节
顾早回了自己家中,心中终是放不下秀娘,虽是知道那顾大素来是个无用的,只是忍不住觑空又去了秀娘家,想找顾大再说道下。只是那顾大却似日日里早出晚归的,去了好几回,才总算堵住了,瞧着边上无人,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下,却见那顾大面上露出了难色,叹了口气道:“二侄女,我知你是为秀娘好,只是你也知道,我这家里一贯都是那婆娘横行霸道的,我便是说了也是无用。再者男人家自古便是要、、、、些的,只要不太出格,秀娘嫁过去也是个正经的官夫人,倒也不会怎么苦了她的,你就放心吧。”
顾早见顾大也是个一味缩脖、糊涂的,知道多说了也是无用,只得无奈回了家去。
到了初五那日,胡氏不放心,特意又过来叮嘱顾早明日一早务必过去了,顾早本是不、给她好脸色的,只是想着这终究是秀娘的终身大事,自己实在是帮不了她什么忙,秀娘只怕眼见着是必定要嫁入胡家的,只是将这一顿过大礼的招待饭做好了,尽量让她那未来婆家的亲姑满意离去,也算是尽了点心意,当下暗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那胡氏见她应了,这才面上堆出了笑,只是连个谢字也不说,转身便是要走,顾早见她要离去,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伯娘,那胡清品性一般,秀娘又是个少话的,日后进了他家门,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你就当真放心让自己这么一个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胡氏停住脚步,狐疑地盯了顾早一眼,有些不悦地道:“二姐,你这话说的,我那女婿是当今官家在金銮殿前亲自赐过绿袍的进士出身,眼见着又要得官职了,满城里多的是有那待嫁的女儿人家想要拉拢的,偏他竟是和我家做了亲,这不是姻缘天定是什么?且秀娘嫁了过去,又哪里来的什么委屈?我见她这两日仿似有些闷闷不乐的,还正想着让你过去开解下她的,你怎的竟说出这样的话?”
顾早摇了摇头,不再说话,那胡氏以为她被自己问住口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到了第二日便是秀娘的大好日了,顾早一大早便过去了。那胡氏一心想在未来亲姑母面前撑面子,那一桌饭菜竟是按着东京城里最好的席面来置备的,四小盘烧炸,四、碗,四大碗,八热炒,两点一汤,菜色有燕窝、蛏干烩羊肝、鹿筋烧鱼翅、珍珠菜烩油炸蛋鸽、海参樱桃鸡、鸡汁婵白鱼片,煨三笋肥鸭汤等等,这样一桌好菜,若是从京里那会仙楼、丰乐楼叫过来,只怕没一二百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如今自己买了东西叫顾早烧了,再装在租用过来的银碟银碗里端上桌去,体面自不必说了,那钱也省了许多,胡氏果然是得了面子又省了腰包,打算的十分精明。
顾早冷眼看去,那胡清家的两个嫡亲姑母吃的满嘴流油,说出的话听着也是个拎不清的人,只怕秀娘未来的公婆也明白不到哪里去,心中又隐隐添了些忧虑,待这几个人并媒婆都酒足饭饱了,那秀娘便穿了身喜庆的新衣服,被家中的一个婆子和三姐一道簇拥了过来,那两个亲姑便打开了礼盒挑了两件金饰给秀娘戴上,嘴里说着吉祥的话,又初定了大婚的日子,便是一个多月后的大好日、十八,这过大礼的程式才算走完了,那胡氏送走了人,这才笑眯眯地对跟着和三姐道了声谢,让尽管捡着桌上的菜式挑着带回家去:“都是些精贵东西呢!”那胡氏口里不忘这样说着。
顾早淡淡一笑,只略略点了下头便携着三姐回去了,此时也已是过了晌午,饭铺里吃饭的人也没几个了,因了今日顾早三姐不在,晌午那些菜式大多便是方氏自己上阵做的,被些嘴刁的老客叫嚷了不知道多少句的味道走样,和沈娘子、柳枣三个人又忙得透不过气儿,心中本就有些疙瘩,此时见顾早三姐去帮了大半日的忙,回来竟是两手空空,连个油星子也没捞到,心中更是不痛快,强忍着等最后一个客人也走了,这才噼里啪啦地骂起了胡氏,又严令顾早往后再也不许去那胡家,见顾早笑着应了下来,这才慢慢将火压了下去。
那方氏正要往后院走去,突地又想起了件事,也是叫她梗着不痛快的,急忙转身对顾早气哼哼道:“二姐,都怪你,下的那什么饭一文管饱的规矩,如今竟是真的就来了这样一个人,瞧着也是人高马大的,日日里只是费一文钱吃饭喝白汤,赶又不好赶,瞧着真是叫人恼火。”
顾早被她一说,隐隐约约倒是想起了似乎是有这样一个客人,瞧着大概二十出头的一个年轻人,每日里都是在饭点快过去店里人少的时候过来,费一文钱打了饭,舀碗汤端到角落里闷头吃了便匆匆离去的,刚想开口说,边上的三姐已是抢着道:“姐姐,我瞧那人样,也是个老实的,不像特意过来蹭白食的,兴许人家有难处也说不定,娘也太算计了,不过就一碗饭和汤,人家也是付了一文钱的,就算亏又能亏多少?”
方氏眼睛一瞪,正要骂三姐,顾早已是笑道:“娘,被你提起,那人我模模糊糊倒也似乎是有些印象,你暂且先忍住,待明日里若是再来我问问便可。”
方氏见顾早愿意出头,心中这才舒服了些,又瞪了眼三姐骂她一句“雨伞骨头里朝外”,这才自去后院了。
待到了第二日,顾早留心察看,果然在饭点将过的时候又见那年轻男子进了店门,费了一文钱打了碗饭和汤,端了过去坐在角落里便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不过几口的样子,大半碗的饭已经下肚了,仔细看一眼,见那人二十上下,身材高大,衣衫虽是有些旧,只是也整洁,又剑眉朗目的,看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当下也不开口,只是看着。
那人三两下吃完了饭,汤也喝光了,眼睛又恋恋不舍瞟了眼那饭桶,似是仍未饱足的样子,只是终站了起来,低了头要往外走去,顾早这才上前笑眯眯地拦住了。
那人见是这家的女主人拦住了跟前,以为是要责备自己来占便宜的,那脸便已是有些红了起来,站在那里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顾早看了下,见边上还有些吃饭的客人望过来,方氏更是虎视眈眈的样子,当下便将那人让到了后屋天井,这才笑道:“这位客人,我见你长得高大健壮,方才不过只吃了一碗饭,想是还没饱腹的,再去添一碗也是无碍的。”
那人万万没想到眼前这女子开口说道竟是这话,瞧她神色,也不像故意讽刺的样子,心中更是羞愧,忍不住便深深作了个揖道:“姐姐这样说话,确是叫我无地自容了,多谢姐姐过往几日的包涵,往后再也不敢来打搅了。”
顾早见他说话也确是个知理的,心中更是存了几分好感,想来他应是个有难处的,正想再问几句,方氏已是冷不丁窜了出来,指着那年轻人便冷笑道:“好大的一个人,整日里竟掏出个文子来白食,也不知道臊!”
那年轻人面上涨得通红,顾早示意闻声过来的三姐将方氏拖了出去,这才对那人笑道:“我娘是个粗炮筒子,说话向来不知轻重,客人勿要和她一般见识,我不过是见你长得不像那不入流的,说话也不是京城口音,只恐怕是过来此处一时遇到了难处,所以才多问了几句,你若是不愿多说,我也自不会多打听,只是往后里吃饭尽管过来,我这饭馆既是立下了这样的规矩,就断不会有往外赶客人的理。”
那年轻人被顾早的一番话说得是心悦诚服,叹了口气,这才说了些话。
原来此人姓岳,单名一个腾,相州汤县人,家中虽是只有几亩薄田的下户,但自小除了学那诗书,更酷爱习武,使得一手好弓箭,在当地县里也是有名的,去岁年底便被地方官将名字推荐了上去,又到京中参加今岁武举的解试,本朝武举虽不如文举那样受重视,只是若过了解试、省试和最后的殿试,那也是立刻被封官晋爵的,所以岳家父母也是高兴,东拼西凑地包了盘缠给了儿子让他入京,盼着佳音回传。
岳腾自小习武,心中想的便是日后能有一番作为,半个月前到了京城,找了家脚店落下了脚,每日里不是刻苦习武就是潜心温习策问和《武经七书》准备那八月的考试,谁知没几日,那包袱里的银钱却被一个同行赶考的同乡给偷了去,岳腾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搬了借宿到寺庙里专门开放给游民夜间睡觉的大通铺里,白日里便学那脚夫站到桥头巷口等着出卖力气换些铜钱,前几日偶然经过这里,见顾早家的饭馆打出一文钱管饱的招牌,便厚了脸皮进来,只吃饭喝汤,也不敢多吃,每次只一碗稍微填下肚子便匆匆离去。
“姐姐确是个好心的,只是我做得不当,以后万万也不敢再来了。”岳腾说完这一番话,已是羞愧难当,再一个深深作揖,转身便是要走。
顾早转头瞧见三姐正站在通道处探头探脑的,面上现出几分关心之意,又见那岳腾确实也是个人材不错的,心中一动,便是已经有了主意,当下笑道:“所谓救急不救穷,出门在外的谁都难免有个不方便,我这里生意还过得去,正有些忙不过来,我瞧着你力气不错,若是不嫌弃的话,在你武举考之前,白日里就留在我铺子里帮个活,不过外出采购拉个车搬个货什么的,饭管饱还发你工钱,晚间因了我家都是女流,弟弟也是半个月才回来一趟,有些不便,你变仍去住了那寺庙,你看可好?”
那岳腾在家中也是帮着父母下地,素来不是个娇惯的,心中已是有些愿意,突然抬头瞧见店里那个十五六岁的俏丽丫头正看着自己,面上一红,哪里敢细看,慌忙低头应了下来。
顾早一笑,叫他再去吃饱了饭,明日再过来上工,岳腾红着脸出去了坐在那里,三姐早已是给他盛好了饭,又端来了两碟子的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这才再三谢过后,在方氏不满的目光中离去了。
那方氏待人一走,立刻便念了起来,顾早摇头叹道:“娘,你真是个糊涂的,我家里弟弟小,就几个女人把个店,素日里也难免会遇到个把拎不清的无赖地痞来捣乱,都靠你一人骂架,我怕你也吃亏,如今有这样一个人高马大武艺高强的,也能镇得住场,且他又说进京来考武举的,万一要真的是中个武状元什么的,到时候你还怕他赖在这里不走?只怕你就要贴过去巴结了。”
方氏被顾早说得哑口无言,沈娘子也在一边帮腔了几句,她细细一想,还果真是那么回事,这才转怒为喜,自去收拾桌子上的那残羹冷炙了。
那岳腾第二日早早便过来了,本还有些担心这饭馆里的老夫人给自己甩脸子看,不想却是瞧见她对着自己露出笑脸,还以为她昨日不过面冷内热,心中更是感激,做起活来也自是卖力。米店里送来了米,他轻轻巧巧一下,便扛起来两大袋,进进出出的,没几下便放后屋里摞得整整齐齐的,方氏瞧了,这才真正有些满意起来。
却说光阴似箭,转眼便已是四月初了,天色渐暖,顾早家天井里的那架子藤萝也开了满架紫色的花,烂漫一片,瞧着喜人,闻着也是清香扑鼻,青武趁空又挖了个坑,压下个大缸子又在那里面种了几蓬的莲藕,又投了十来条鱼苗,此时虽未开花,却也是凌波翠盖,下面银鳞翻动,瞧着十分有趣。
顾早如今一切顺遂,就只是心头被那秀娘的婚事压住,想起来便纵总是有些难过,离那四月十八的婚期也没几日了,忍不住又瞒着方氏过去瞧了下,见她家已是一片喜庆,忙着预备婚事的样子,连那秀娘自己,也是一副闭了眼睛听天由命的样子,回来心中更是郁闷。
明日便是初八的佛诞,京城内外的各大禅院都有浴佛斋会,尤其是那城外的禅林寺,更传闻有得道高僧亲自开坛讲经,送那善男信女浴佛水,风传往年凡是有幸听过那高僧讲经,得过那浴佛水拿回家沐浴的,竟无不是心想事成,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得道的得道,所以提前一日,便早有无数的人赶到了禅林寺漏夜排队,只等着明日一早占个好位置得见高僧法颜,分得那一瓶子心想事成水。
那方氏自备秀娘的婚事刺激到了后,眼见着自家三个女儿都是吊在那里没个奔头,心中时时不安,待从沈娘子嘴里听说了那高僧讲经和浴佛水的灵验,又举了个自己大侄女生儿子的活例,哪里还按捺得住,亲自去叫了顾大姐拖了一双儿女过来,叫停了明日的买卖,又张罗着让顾早和三姐初七晚上都一道去那禅林寺占位。
顾早见方氏如今丢了黄大仙,改信弥陀佛,心中暗自好笑,她哪里信这些,再说那禅林寺也是去过一次的,只是见方氏急吼吼地必定要去,大姐也是有些心动的样子,便叫了辆车,备了两篮子的各种吃食,托岳腾护送了过去,自己只推说要留在家中看铺子,三姐本也是不想去的,也不知怎的突然改口又说一道要去。
方氏心中虽是恨不得抓了顾早过去,让她靠近那大师也薰点佛气过来,只是见她态度坚决,又怕去晚了抢不到好位子,想着自己多带些水回来让她洗下也是一样,当下也不纠缠,叫了一家子的人,连那柳枣也没落下,坐上了车,在岳腾的护送下朝着禅林寺去了,一路的街面上竟是遇到不少和自己同方向的车,怕都是赶往那禅林寺的,生怕去晚了,只不停地催那车夫,恨得那车夫发恼,要半路赶她下车,这才住了口。
第四十八章 藤萝饼,杨二的稀奇东西
却说家中一干人等都出了去,只剩顾早一人。她便也干脆早早地打了烊,待收拾完了铺面和厨房,又瞧着后院里几间住的屋子因了平日忙碌便也没怎么去打理,三姐柳枣的屋子还好,因她二人素日里都是勤快的,只青武屋子里,桌面上一抹,手指上竟是沾了一层灰,趁了今日有空,便去洒扫了一番。
收拾到自己屋子时,无意瞧见床底下塞满了杂物,都是方氏平日里舍不得扔掉却又用不到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去年从东山村搬家时搬过来的旧棉絮、破鞋子,放着也是占地,趁了方氏此时不在,便一股脑儿都拖了出来,收拾打包起来放在一边,打算等下放到门口去,自有那收拣破烂的人来拿。待床底空了,便用扫帚伸进去扫,却是碰到了样东西,弯腰看去,却是有些发怔了,原来便是那杨二爷从前送过来的那盒子花皂和蔷薇水。自己从前给藏到了床底,因了平日里太忙,渐渐也就忘了,不想被方氏的杂物东西给顶到了床底最里面,如今连那盒子面上都落满了灰尘。
顾早将盒子捞了出来,拿块抹布将那面都擦干净了,这才放到了桌子上。打开那瓶子,立时便是又闻到了一股芬芳的味道,怔怔瞧了半天,终是叹了口气,盖上了瓶子,自顾去收拾起了屋子。待得最后将那几间屋子抹擦干净,又将天井里也扫了一遍,这才觉得浑身有些汗腻腻的不舒服,便又去烧了些热水从头到脚洗了个澡,换上了一件鹅黄|色夹衣,这才舒服了些。
此时天色已是有些暗了,顾早点了桌上的油灯,一眼便瞧见桌上的那瓶子蔷薇水,瓶身在灯光的映照下泛出晶莹的光,竟似有了魔力一般。顾早忍不住伸出了手去,待闻到了那一股子氤氲的味道,才发现自己已经倒出了些许抹在了耳后和手腕处。
顾早心中突地一阵慌乱,忙不迭将那瓶子和花皂俱都塞回了床底给推到了最里面。又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那香味,忍不住去打了盆子水,死命地擦洗着刚才涂抹过的地方,直到自己觉得已经闻不出味了,这才作罢。
顾早闲了下来,见已经无事了,去睡又有些早,便泡了壶花茶,坐在那藤萝架下歇凉。无意抬头瞧见那藤萝茎蔓蜿延屈曲,串串紫色花序悬挂在绿叶藤蔓之间,迎风摇曳,竟是一片浪漫。
这景象让她突地想起小时候自家祖母每年都要做的藤萝饼。一时兴起,茶也不喝了,站了起来踮起脚尖,摘了十来串含苞欲放的藤萝花蕾,一起提了拿到厨房。再仔细回想着祖母当年的手法,学着将那包着的花蕾轻轻一提,再把花瓣一揪,俱从花蒂上揪了下来,再用手指一捻,把包在花瓣里的花粉、花蕊露了出来,再捏着花瓣尖一抖,那花蕊和花粉全抖落了下来,这样才把那花瓣一朵朵地放在了个大海碗里,如此择了一大碗,瞧着紫白相间,闻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已是十分赏心悦目了。
洗好了花瓣,顾早又拌了些糖,记得当年祖母拌糖后还要腌渍差不多一个小时的,便也放在那里等,自己顺手拿了本青武屋子里的诗经,坐在那花架下就着月光随意翻看了起来,待时候差不多了,瞧见那花瓣腌得都有些蔫了,这才取了块猪肥肉,切成细细的丁倒在花瓣上,拌成了馅,再用米粉包成了一个个薄薄的圆饼状,这才上锅子蒸。
顾早等着那藤萝饼熟的当,突地想起屋子里那一堆的杂物还没扔,便拎了过来,走到那铺子的前门,开了几扇门板,自己探出身子放到了铺子门口的台阶上。抬眼瞧着街面上,因了天色有些转暖,此时仍是人来车往地十分热闹。正缩回去安那最后一块门板的时候,突地一个人从边上的不知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一下子站到了自己面前。
顾早抬眼望去,却是生生被吓了一大跳,手上拿了那块门板,只愣愣地瞧着他说不出话来。
那人竟是太尉府的杨昊,只不过数月不见,竟又是变成了原先的大胡子模样。
顾早还在怔着,杨昊已是对她露出了笑,望着她低声道:“三姐,我方才刚刚到京,心里惦着你,忍不住又过来了……”
原来那杨昊正月里随了船去那阇婆一带,本是想着再绕去大食、古逻,便是一年半载的也不想回来的。只是船队出了海没几日,那心里便是有些牵挂了起来,待一个多月过去了,竟是连梦里都是那女人的样貌,连嗔怒的样子此刻想起来都觉得窝心,心里便是有些后悔自己当日丢下的那重话。
他身边那三蹲原本就不大愿意在海上吃咸风的,如今一路跟了过来,瞧着自家二爷日日里站在那甲板上北望,神色忽而凝重,忽而又似欢喜。他那样猴精的人,哪里会瞧不出缘故,便在杨昊耳边撺掇着早日回去,说那顾家三姐本就有西施之号,如今又开店日日里抛头露面的,只怕打她主意的人都要排街面上了。那顾三姐就算是个贞烈的,只是再烈的女子也是经不住男人的死缠烂打,二爷若是真的过个一年半载再回去,那顾三姐说不定便早嫁人抱孩子了。
杨昊心中本就放不下她,被三蹲这样撺掇,心中更是后悔。待到了阇婆,几日里匆匆交易完毕,便让其余商船继续前行,自己扯了帆加紧回来了。饶是这样,也已经是四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今日刚刚到京,连口气都没喘,打发三蹲和别的人先回去了,自己也不说去哪里,闷声不响地便到了这马行街,打听到了顾家这饭铺子的所在。过来时心中也是有些惴惴的,既恨不得立刻便见到那三姐,又怕见到她又给自己冷脸子。这样一路忐忑地找到了她家,却是瞧见门扉紧闭,心中也不知是懊恼还是庆幸,正站在一边发呆了不知多久,突地瞧见那那里开了几扇门板子,三姐探出身子往门口边上放东西。
几个月不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此刻就在眼前。借着街面上铺子里的光照,瞧见那三姐穿了个杏黄衫子,头发松松挽起,竟似比从前更出落得要动人些。待见她缩了回去要上那门板,心中一热,几步便已是窜了上去。
顾早见到杨昊面上那激动欢喜的样子,心中一动,手上那块门板便是闩不上去了。半晌才回了神,淡淡道:“原来是二爷回来了。”
杨昊见顾早冷淡,怕她立时便要翻脸赶走自己,情急之下,低声道:“我……今日一天都没吃饭了,你家不是饭馆吗?我来吃饭……”
顾早见他竟掰出了这样一句,不禁有些好笑道:“二爷这话说的,我家是饭馆没错,只是今日里人都去了寺庙,晚上便歇了一顿。二爷肚子饿,自去别家吃,便是那太尉府,也不会饿到你的。”
杨昊见她说话虽仍是冷淡,只是那眼角却是隐隐飞上了丝笑意,心里一热,急急忙忙说道:“我这次出去,给你带了些稀奇东西过来,你瞧下吧。”
顾早摇头道:“二爷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只是不合我用。”
杨昊忙道:“三姐,我知你也不喜那寻常女人爱的珠宝首饰,所以带的不过都是些当地土人的特产。这个时节那阇婆岛上臭猫果正熟,这果子生相怪异,圆圆的长满了刺,闻着味道也怪,只是里面那肉吃起来还不错,我便带了些过来,虽路上烂了不少,还有几个好的,你吃吃看喜不喜欢;还有种黄黄的粉末,据说是占城传入的,闻着辛辣,当地人都拿来做菜烧汤的。我想着你爱做菜,所以就带了些回来,你瞧瞧能不能顶用。”
杨昊说着,已是急忙从一边的巷子里提了个袋子过来,献宝似地打开了送到了顾早面前。
顾早听他描述时,心中已经有些知道他带来的应是榴莲和咖哩粉了。待闻到了股熟熟悉却又陌生的浓烈的奇异味道,便是已经肯定了。待见他拿出一大袋子的粉末便接了过来闻下,果然便是咖哩粉,心中不禁有些欢喜起来。
杨昊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东西,心中本还有些惴惴,怕她嫌弃东西粗陋,一直留心看她神色。待见她最后露出了笑脸,那心便是归了位,也不说话,只笑眯眯地看着顾早。
那榴莲倒罢了,只是那袋子咖哩粉令顾早心中喜欢,实在是舍不得不要,正犹豫间,杨昊已是探头了进去道:“什么东西?我竟闻到了股糊味?”
被他提醒,顾早这才想起自己锅子里还在蒸的那藤萝饼,怕是刚才和他说话了这么久,水都烧干了,哎呀了一声,攥着那袋子咖哩粉便朝里面跑去。
顾早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厨房,掀开了锅子,也顾不得烫手拿出了那蒸笼,果然见到下面水已是烧干了,那锅底都被烧得发白了,藤萝饼的外延一圈也已是被烤得有些焦黄了,不禁有些懊恼起来。
第四十九章 周星星的黯然销魂饭,二爷的初步成功
顾早急忙往那烧干的锅子里倒了一勺水,锅底立时便嗤地一声,往上不住冒出了白烟。又瞧着那烤得有些发黄的藤萝饼,心中正有些懊恼,身后已是响起了杨昊的声音:“什么东西?做得这么香?”
话音未落,便见他已是用手拿了一块饼,也不嫌烫,放到嘴里便吃了起来,没几口咽下,连说好吃,又要拿第二块时就被顾早拦住了道:“这饼要的便是个清香暄软的味,方才有些烤焦了,哪里什么好吃。你便是不嫌弃要吃,也先去洗下手才好,我瞧你手方才拿了那袋子,应是有些脏的,没得吃了肚子痛又怨我。”
杨昊呵呵一笑道:“我在船上都是和水员同吃同住,那做饭的婆娘邋里邋遢的瞧着就不是个干净的,吃了恁久饭菜,没关系。”说着已是又拿了块饼塞进嘴里,这才自去院里的水井边打了水洗手。
顾早将藤萝饼都挟到了只盘子里,自己掰了点放进嘴里嚼下,虽是失去了想要的那暄软口感,只是烤的时间久些,那肥肉差不多都化在了饼中,和着藤萝花的清香,又有那面饼的焦香,吃起来竟是别有一番滋味。转头见那人已是坐在藤萝架下的桌边,便将一盘子的藤萝饼端了过去,没走几步,就见他拿起了方才自己喝过的还剩些残水的杯子便要往嘴边送去,急忙出声去拦,却哪里拦得住,那人已是咕咚一口喝光,提了茶壶又倒了一杯,再几口喝掉,这才抬头冲她一笑。
顾早只得作没看见,将手上的那盘子放到了他面前。他想是真的有些饿了,如风卷残云,没几下那盘子里的东西便都下了他肚子。吃完了竟还抬起头来朝着顾早笑道:“当真好吃,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饼,还有吗,我肚子还没饱。”
顾早见他又留了乱蓬蓬一坨胡子,面上因了海上风吹日晒的缘故也是黑成一片,只是一双眼睛晶亮,此刻瞧着自己的样子便像是年画上看过的钟馗道长,只差手上捉了个小鬼,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杨昊哪里知道顾早的心思,还道她以为自己这么会吃而发笑,讪讪道:“我今日急着回来,只早上吃了些点心,晌午到现在却是都空着肚子的……”
顾早心一软,也不说话,转身便回了厨房,从锅里舀出一大碗的冷饭,又取了个鸡蛋、几根葱、一块肥瘦猪肉和几株小芸苔。瞧见晌午还剩些虾仁下来,便也一道拿了。将鸡蛋煎成了嫩嫩的荷包蛋,将猪肉细细切成臊子,拌了些调料,和葱、虾仁一起炒了,又将小芸苔过了下滚水捞上,再将饭粒打碎放进锅子里翻炒透了,这才盛了上来装在个大盘子里,将煎蛋、虾仁炒肉和那小芸苔都叠圈放在饭上,最后再浇上了肉汁,这才又端了过去,放到了杨昊面前,自己就坐在了边上另一张椅子上。
杨昊接了筷子,埋头便又是一阵猛吃,顾早怕他噎住了,又往那茶壶里加了些热水,看着他终于将最后一粒的饭拨到了嘴里,又喝了一大杯子的水,这才直起身来。
“你这饭真叫好吃,从前没有见过呢,有什么名目吗?”杨昊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望着顾早笑道。
顾早想起了从前那周星星的电影,如今想起来,真的是隔世了,远得自己连晚间做梦都梦不到了。心中一阵难过,低声道:“叉烧饭,这叫叉烧饭,还有个别名,叫做黯然销魂饭。”
“黯然销魂饭?”杨昊重复了一遍,有些不解。
“这饭极其普通,只是瞧着让人想起些过去,竟是再也追不回的。”顾早慢慢道。
杨昊一怔,借了藤萝架上有些昏黄的月光,细细瞧向了顾早,怅然道:“我方才坐在这里,瞧着你在厨间里忙碌,竟是有种感觉,就好似你我便是那坊间的普通夫妻,我外出刚回来,你在给我做饭。我心里这样想着,竟是舒坦得很。只盼有一日这能成真,就只我和你,你给我生几个孩儿,围着我叫爹,我们简简单单地一起过日子,那有多好。”
顾早的心似是被狠狠戳中,只是望着杨昊怔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昊朝着顾早伸出了手,突地又缩了回来,低声道:“二姐,我这几个月在海上,时时里都在想着你,也是终于想明白了你当日在那野寺里对我说过的话。我知你是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别人眼里瞧着好的,你未必瞧得上眼。那太尉府也一样,有人争着想进去,你却是唯恐躲避不及。我从前太过心急了,只想着自己和你好,说了些不当的话。从今往后,我会耐了心地等你,只要你一天不想进那太尉府的门,我就一天不会来逼你,直到你哪天点头了,我才八抬大轿地来迎你进门。”
顾早坐在那里,攥在一起的手已是微微有些发颤了,半晌那声音才似含了水道:“我若是都不点头呢?”
杨昊目不转睛望着顾早,叹了口气道:“我知你心里的疙瘩。你放心,我会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再去禀告我母亲的。她点头最好,她若是不点头,太尉府的杨昊不能娶你,那扬淮广州的杨昊却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顾早抬眼,望向了杨昊那布满胡髭的脸,见他一双眼睛透出的,是她两世里都从未见过的诚挚和柔和,心中突的一阵酸胀,那眼眶便也跟着热了起来。
怕被对面的那男人瞧见,顾早吸了下鼻子,强笑道:“不过几个月,你怎的又留了满面的胡子,瞧着怪碍眼的。”
杨昊摸了摸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海上生活乏味,日日里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张脸,我刮胡子也嫌麻烦。”他的眼睛一亮,凑了头过来道:“要不你给刮下?”
顾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我只给猪头下锅前刮过毛,男人的却是没碰过。你还是自己回去了慢慢刮吧。”
杨昊见她终是对着自己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心中喜不自禁,那心思便又有些活络了起来,只是怕好不容易才被劝回的心上人又要着恼他,不敢再露出心中所想,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心中难受。
顾早见他突地面露异色,只略略一想,便是有些明白,心中有些恼,却又泛起了丝甜意。猛抬头瞧见头顶半个月亮已上中天,外面街面上的声音也静了下来,这才惊觉有些晚了,站了起来便下了逐客令道:“二爷,天色也不早了,你好回去了。”
杨昊哪里舍得走,只坐在那里纹丝不动,顾早又催了几声,见他仍在耍赖的模样,恨声道:“你若再不走,我便……”话未说完,自己整个人已是被那人拉进了他怀中。顾早一慌,下意识地抬手去遮挡,双手却是被他捉住。
杨昊捉住了顾早的手,当下就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亲吻过去。顾早的手碰到了他的胡髭,有些痒,又有些酥,全身竟也似是麻了一般,半点力气也没了。
杨昊亲吻了顾早的手,怕自己再待下去便真的要做出出格的事情,这才强忍着心中乱窜的念头,将嘴移到了她耳边,哑声道:“我……我该走了,你晚间自己一人在家,门一定要闩牢了……”
顾早全身的血液都似涌到了脸上,连那出来的呼吸都带了滚烫的热气,也没听清他在自己耳边说什么,只是低低嗯了一声,那声音竟是柔得仿佛要滴出了水。
杨昊叹了口气,这才恋恋不舍地到了那前面铺子的门口,顾早也跟了出来。
此时街面两边的店铺都已是打烊了。杨昊终是迈步出了门槛,却是仍站在那里看着她道:“二姐,你这便上门板子吧,我瞧着你闩了门再走。”
顾早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抬手将门板一块块地放了上去,待只剩最后一块的时候,那手又突地被门外的杨昊抓住了,只听他低声问道:“二姐,我下次什么时候可以来瞧你?”
顾早心乱如麻,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下,终是低声道:“二爷,你方才说的那些子话,我还没想妥,待我仔细想妥了再说吧。我家中人多,你过来被瞧见了只怕不好……”
杨昊一呆,心中虽是有些失望,只是转念一想,今晚比起从前,那二姐的态度却是已经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心中已是喜出望外了,也不敢再逼迫得太狠,当下柔声道:“我都听你的,那边过几日再来瞧你。”
顾早嗯了一声,怕他又生什么意外,急忙合上了最后一块板子,这才觉得自己双腿发软,竟是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靠在那门板上纹丝不动。半晌,耳边似是终于听到了门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这才回了后院,草草收拾了东西,便躺回了自己床上。这一夜却当真是脑子里乱糟糟一片,翻来覆去,又觉得自己手上被他亲过的地方竟还发痒,直到第二日天快亮了的时候,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五十章 顾大的金屋
顾早睡得正朦朦胧胧,耳边隐隐听到哪里传来了一阵啪啪声,微微睁了下眼,翻了个身便欲又要睡去,突地似是有听到了自己老娘那直着嗓门的吼叫声,一个激灵便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屋子里一片光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急忙翻身下床,裹了衣裳蓬头散发地便匆匆忙忙到了前面开了门闩,果然是方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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