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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事件簿.第26部分阅读

      穿越事件簿. 作者:肉书屋

    地?难道是怕暴露自己行踪?既如此那些宝物还盗来何用?或是……古代也有黑市,可以尽情出手一切来路不明的货物?

    管他的,这些事情与我何干,我只管先混饱自己肚子,然后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打算才是正经。

    我主动地趁他收拾那鸡的功夫去河边洗净他采来的野果,因见四周都是草地,便从河的浅滩处捡了许多大块的卵石,在火堆的周围垒成一圈,这是郊外野炊必须要做的,以防火势万一不受控制而造成火灾。大盗满含兴趣地一边往火堆里填着干树枝一边看着我像勤劳的小蚂蚁般来来回回地搬运着石块,笑道:“看样子小月儿你似是蛮有在野外生活的经验呢。”

    我笑笑,略带自嘲地道:“我的‘经验’只限于几本书而已,事实上我连生火做饭都不会,惭愧得很。”

    大盗促狭地笑道:“不会生火做饭还敢离家出逃,古往今来的女子中小月儿你是头一个。我倒是有些好奇起来,不知今后你一个人要如何过日子?”

    过日子……是呵,今后的路要如何走我此时此刻还是一片渺茫,离开的决定做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令自己有些措手不及。现在的处境实为当时的形势所迫,否则以我的个性绝不会做出如此毫无把握、毫无准备的事,然而机会往往转瞬即逝,不容人有半点犹豫,谁能一辈子遇事稳如泰山面不改色?谁的一生中没有做出过连自己也不能确定究竟是对是错的抉择?“结果”总是最后才会出现,这就是生活的不确定性和挑战性,若一切当真都尽在掌握,那人生岂不无趣得很?所以……这一次权当是我难得鼓起了勇气的冒险吧,这一辈子若没有一两次这样的经历,当我的生命度完时想必多少都会后悔的。

    忽然发现每每同这大盗在一起时,一向以淡定低调为行事宗旨的我竟不由自主地多了些可怕的冒险精神,是我对于他人所带来的影响太没有抵抗力,还是他这样作风诡异气质独特的家伙太有感染力?

    发现我盯着火堆出起了神儿,坐在对面的大盗扔了一粒小小的石子在我的头上,笑道:“怎么,这么快便开始后悔了么?”

    我抬起眼来,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没有……还不曾知道结果,又从何谈起后悔?行与不行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

    大盗吹了声口哨,冲我竖起大拇指,笑道:“不愧是岳大小姐,一如既往地从容呢!敢问小月儿你对今后可有了计划?”

    我托着腮想了想,认真地道:“大概会找一个安静避人的地方安顿下来罢,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哦?”大盗笑起来,仿佛我说的话在他看来很是天真,“想要的生活?小月儿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知道他心里定是一直把我当做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无用小姐、把生活想像得太过简单,对此我也懒得辩解,事实上我自打来了古代也的确一直是在当着米虫小姐,而古代人的生活方式虽然不比现代人复杂,但在心理的成熟度上却比现代人也差不到哪儿去,我从未轻视过古人,更未轻视过生活,而正因为我很重视这些,所以我往往才会犹豫不决、多思多虑,甚至胆怯、自闭,用冷漠凉薄来保护自己、伪装自己。

    “我想要的生活……”我笑,既然他当我天真,那我就索性装作天真,装傻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就是希望有一间自己的小屋,前院种花,后院种菜,面向着大海,背倚着青山,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大盗笑嘻嘻地道:“好想法。只不知种菜是做什么用的?”

    “吃啊。”我暗暗白他一眼,总不能让我天天喝海风吧?!

    “喔……”大盗做了个恍然的表情,接着道:“那么谁来生火炒菜呢?”

    呃……讨!厌!这个死大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然……我明白他是在暗示我:连最基本的生活技能都不具备,自己的温饱都无法保障,还怎么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理想与现实总是有差距的,衣食住行永远是生活的主题,没有物质保障又哪里有心思、有余力去追求精神享受?

    我贴身的荷包里还装着上一次跷家时用首饰兑换的银票,当时虽然被岳清音成功瓦解了心理防线而回心转意地回家去了,但是仍然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这些银票我是一点都没有花,所以若省吃俭用应当可以撑个一年半载的没什么问题。然而这些钱花完了之后呢?没有了经济来源,我又要如何生存?

    这个问题在上一次离家时我就已经思考过,结论是:像我这样身无一技之长、没有雄心壮志、想做一只低调的米虫、对古代又不了解的“外来人口”,要想脱离岳灵歌的生活圈子而另辟人生,唯有嫁人一途可矣。

    所以……所以归根结底,我的第一选择还是要嫁人的,虽然不能实现我那个嫁给有钱人的宏愿,怎么着也得嫁到一个不用我自己动手生火做饭的康富之家罢?因此我必须得在身上的银票花完之前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才是!嗯,这就是我的计划,得在岳家父子和田幽宇找到我之前把自己这颗生米煮成熟饭,届时便没有人能再干涉我的生活了,嗯嗯。

    “拿定主意了?”在我心里盘算的时候大盗似乎一直在看着我,一脸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诚实地点点头,望住他道:“大盗哥哥,依你躲避朝廷缉捕的经验来看,小女子我要藏至何处方能不被家人和官府找到呢?”

    大盗被我“依你躲避朝廷缉捕的经验”这句话逗得直笑,眯着眼望着我,语气暧昧地道:“小月儿想要藏起来不被人发现并非难事,有一个地方绝对的安全,只不知你肯不肯去。”

    “何处?”我问。

    他指指自己的怀,调笑道:“我的怀里最是安全,朝廷布下天罗地网都找不到我,你若躲入我怀中,你的家人是绝对找不到你的。如何?”

    这、这个家伙!真是有够不正经!

    我表情十分自然地无视了他的话,轻声道:“大盗哥哥没有忘记同我的约定罢?”

    大盗搔着鬓角,仰脸想了想,故意皱着眉道:“你我几时有过约定了?”

    “大盗哥哥赌输了,答应带我离开太平城越远越好,不让任何人找到我、发现我。”我好脾气地提醒他。

    “唔……越远越好……那岂不是要到天涯海角?”大盗捏着自己下巴冲着我坏笑,“小月儿是在暗示我……想要同我一起浪迹天涯么?”

    “天涯海角倒不必,大盗哥哥行走江湖见多识广,若能帮小月儿找到一处可以避身之所,小月儿便感激不尽了。”习惯了他调情的玩笑话,我已经基本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继续谈正题了。

    “小月儿。”大盗笑得蛮开心,似是对于我已经接受了他赋予我的这个莫明其妙的昵称的态度感到很是满意,忽然身形一闪,瞬间便从我的对面坐到了我的身边,着实吓了我一跳。便见他将那张戴着面具的假脸凑过来笑道:“你不怕我把你拐卖了?”

    我轻笑:“大盗哥哥随便盗一件宝物都比小月儿值钱得多,何苦如此费力地将小月儿远远地卖了去挣那一点点银子花呢?”

    大盗眯着眼笑得暧昧,凑至我耳边低声道:“殊不知小月儿是我盗来的无价之宝呢。”

    嗳嗳,这男人,未免太可恶了些……忒个大胆,忒个放浪,忒个,忒个擅诱人心……

    发觉自己的脸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被他的话引逗得烫了起来,真真是……怪得很,明明我的脸皮质地还是不薄的,偶尔调戏一下别人或是被别人调戏一下都能保持面不改色泰然自若(果然厚颜……),怎么、怎么今儿单单只听他说了几个字便毁了修行?!

    “无价之宝”,这样的词若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倒也罢了,偏偏是从这个有着诱惑性的声音、绝顶高超的功夫以及我仅在月下见过一次的半张绝伦侧面的家伙嘴里说出,难免……难免不教人怦然心动。

    ……好吧,我承认我是最俗的那一类人,与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一样都有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劣根性,倘若这家伙是个三角眼蒜头鼻香肠嘴满脸麻子的,只怕这话听在我的耳里就是另一番感受了,就算不立刻跑个没影儿也会是敬而远之,又岂会坐在这里同他扯皮?

    这么看来……我似乎的确对这个家伙有那么一点点的好感,神秘的行事风格和背景、敢入皇宫戏弄当今圣上的狂妄个性和胆量、在成千上万双眼睛的注目下来去自如的盖世轻功和自信,以及最能刺激人感官的声音、容貌和……情商,就像一匹随着风来、又随着风去的神骏的烈马,令人忍不住想要征服他,驾驭他,拥有他……尤其对我这种好奇心重又喜欢探究事物真相的人来说,他简直、简直就是最具有挑战性的猎物,吸引着人一点点去靠近、去追逐、去捕获……

    老天,这都什么处境之下了,我竟还有功夫胡思乱想?……罢了,人不花痴枉少年,何况我这具肉体的年龄也确实到了少女怀春的生理阶段,不能怪它(不要把责任推到身体上!)。

    总而言之,我……并不讨厌这个总是用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来掩饰自己真正面目的男人,因为戴着人皮面具的他和“穿”着整张人皮的我很是相似,都有着不能为他人言说的秘密和难处。

    一只姓大名盗的大手在眼前晃啊晃,我收回不着边际的神思,眨巴了眨巴眼睛,望向手的主人,见他学着我的样子抱着自己的膝头,将脸枕在臂弯内,偏头笑眯眯地向我道:“小月儿方才是在想我么?”

    转回头来,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子轻轻拨拉着面前的火堆,心不在焉地道:“我既不知道大盗哥哥你的名字,又未见过你的面目,要怎么想你?”

    “月儿想知道?”大盗问。

    “嗯。”我如实点头。

    “也好,不过是有条件的。”大盗坏坏地笑,“想知道我的名字,就得让我香一个,想知道我的真面目,就得嫁给我做老婆。小月儿是想选其中一个还是两个都选?”

    又、又来了……我低头想了想,慢慢地道:“罢了,我不大喜欢探人隐私,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谁也无权干涉谁。你我二人之间的交情大概仅限于此罢,过了明日许就天各一方,永不再相见,互不了解最好,免去了许多麻烦。”

    “唔……”大盗眯起眼睛笑着看我,“小月儿的论调真是意外地冷漠呢!你我之间的交情怎会仅限于此呢?我有个直觉,月儿你是逃不开被麻烦缠身的生活的,而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我不过是一介无知女子,与人无害,能会有什么麻烦缠身呢?”我伪单纯地笑,事实上心里很清楚自己身上的麻烦确实不少。

    “你的这双眼睛就是引来麻烦的根源,”大盗笑着凑过来,牢牢地盯住我的眼,“这里面装着一个大秘密,一个大谎言,一个……另外的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睁大眼睛望住他,他也学着我的样子睁大眼睛望住我,唇角带着笑意。两个人□裸地拚杀了一阵眼神,我轻轻笑起来,低声慢慢地道:“我从大盗哥哥的眼睛里也看出一些东西来。”

    “喔,是什么?”大盗亦笑着低声问。

    我站起身,掸掸裙上的草叶子,垂眸看着他笑笑,道:“大盗哥哥所盗之物似乎皆来自官家,要知道,官家私藏的宝物再多再奇,也多不过平民中那些既有钱又喜欢搜集稀罕宝物的人家,大盗哥哥放着这样的人家不盗,反而只盗官家,不是很奇怪么?”

    大盗笑道:“你怎知我只盗官家不盗平民?”

    我笑:“若你盗了平民,只怕你鬼脸大盗的名声早就举世皆知了,之所以现在在百姓中未有人知晓,正是因为朝廷封锁了与你相关的一切消息,由此亦可证明你所盗皆是官家,消息不易走漏。”

    “喔?那朝廷又为何要封锁消息呢?放榜通缉我岂不是更容易些?”大盗做出对我的话很感兴趣的样子,仰起脸来双眼盯住我。

    “朝廷命官屡屡遭盗,若传出去难免令百姓心生惶恐,丧失安全感与对官府的信任感,此其一;”我避开他射向我的灼人的目光,转过身去慢慢向着河边走,“盗贼不盗富人只盗官家,莫不是这些当官的做了什么违法的勾当,贪赃受贿终饱私囊?——若此谣言四起必定民心生变,在朝廷来说乃是大忌,此其二;若放榜通缉恐将打草惊蛇,更不易将你追拿归案,原本官在明你在暗,朝廷封锁了消息派人暗中搜捕你,双方便都处于了暗处,他逮你不易,你躲他亦是不易,形势较放榜通缉更为有利,此其三。”

    “喔……除此之外,小月儿还看出什么了?”大盗的声音由身后传来。

    “大盗哥哥只盗官不盗民,莫不是与官有仇?”我停住脚步却不回身,自问自答地道,“依小月儿来看并非如此。若果真与官有仇,哥哥你绝不会放任朝廷封锁消息而不做出任何行动,如方才所说,将这些消息捅出去弄得天下皆知似乎更能达到给官府制造混乱的目的。既然你并未这么做,那么显然你与官府之间没有什么仇恨。既没有仇恨,志又不在盗最稀奇的宝物,你盗宝的目的又何在呢?”

    “嗯……何在呢?”大盗依旧笑着。

    “许是为了找一件并不稀奇珍贵却可以确定是被官家收藏着的宝物,又许是想借此种行为引起什么人的注意……这个小月儿就无从知晓了。”我思索着说完,才要转回身去看他,却突觉背后一热,腰身一紧,整个人就被他由身后揽住,大手一只覆于我的腰间一只绕至前面捏住我的下巴,俯下脸来将唇贴上我的耳际,轻轻吹着气,低声笑道:“月儿……我的小月儿……你说,我是该爱上你好呢,还是该……杀了你?”

    我激凌凌地打了个寒颤,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隐隐的杀机,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慢慢沿了我的脖子向下滑,轻轻地握在我的喉间。我知道……这个家伙一念之间便可以立即置我于死地,我也清楚,自己方才的猜测至少有一处是说中了,否则他也不会起杀我灭口的念头。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令自己镇定,低声问道:“有没有第三种选择?”

    “喔……说来听听。”大盗的唇触上了我的耳廓,一阵灼热瞬间袭遍全身。

    我强撑着不敢乱动,缓缓地道:“我对大盗哥哥你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小女子我之所以要离开家人独自出来生活,正是不愿被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同时也不愿过问别人的事情。小女子蒲柳之身,自顾尚且不暇,更无心他顾,唯求平安度日而已。大盗哥哥乃江湖中人,过的是与小女子截然不同的生活,正如小女子方才所说,你我两人的交情仅限于此,明日之后路归路,桥归桥,互不相干,从此不再往来。比之那爱与杀岂不来得简单干脆得多?”

    一番话说完,大盗在我的耳畔一阵低笑,那若有若无的杀气渐渐褪去,我心里这才暗暗吁了口气。听得他道:“小月儿的聪明超乎了我的预料,这便是另外的一个你么?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你?”一边说着,他那只覆在我喉上的手一边慢慢撤离,顺势握住了我的肩头轻轻摩梭,“现在看来,小月儿你在外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种种皆是藏拙,是伪装,是狡黠……真不愧是我的小月儿!我恐怕已经开始对你着迷了……这可怎生是好?”

    他将满是磁性的声音轻轻吹进我的耳孔,看到我因此而产生颤栗便是一声轻笑,他的手滑下我的肩头,沿着我的胳膊一路轻抚至我的手,而后五指一收将我的手捏成拳包在他的掌心里,温热的厚实感瞬间传遍我的每一寸肌肤,令我禁不住全身有些虚软。

    “我只是奇怪……”大盗接着在我耳畔低低地笑,“你为何不在我的面前继续藏拙下去了呢?”

    我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要听实话么?”

    “嗯,听实话。”大盗作势将耳朵凑过来,几乎贴上我的面颊。

    我轻声一叹,道:“因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无知。”

    大盗笑了起来,揽在我腰间的手略一用力,将我整个身子转过来面向着他,用一根手指挑起我的下巴,垂下眸子望住我:“是否可以认为小月儿你这样的行为与‘女为悦己者容’有着异曲同工的用意呢?别的女子是为了喜欢自己的男子梳妆,而月儿你呢,是为了对你着迷的我而显露智慧——果然是与众不同!莫不是月儿你……对我也有了心?”

    察觉到这个家伙又恢复了不正经的调调,我知道危机已经过去,怪的是……方才我并未觉得有多么紧张或是害怕,相反的,竟然是兴奋与刺激感占了多数,就仿佛是开始了征服的第一步,跃跃欲试着、莫明期待着……一些什么事情的发生。

    盆花·野花

    我低了头从大盗的魔掌中挣脱出来走到河边,小心肝儿不知为何扑嗵扑嗵跳得厉害,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缓和了一下情绪,垂眸去看映在清亮河水里的自己的身影。

    对他有了心?也许罢,但这心目前为止也仅仅是好奇心而已,至于以后会多出哪些心来,无法预料也不想预料,顺其自然好了,如果我无法改变命运,那就只有随着命运而改变。

    “在想什么?” 大盗的声音响在我的耳旁,河面上映出他的身影,立在我的身后,歪着头笑,也望着河面上我的影子,“是否在掂量我适不适合做你的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唔……倘若我真把这个朝廷通缉重犯当做准夫婿带回岳府去,不晓得岳爸爸岳哥哥两人会作何反应?岳爸爸暂且不说,岳哥哥只怕会当场做乍尸状吧?嗳嗳,想起他那张死人脸啊,就觉得……嗯……既害怕又……又温暖……

    喂喂,不可以,我在想什么?才跷家出来一天不到就开始想念了?这也忒没出息了。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脱离岳灵歌的生活,那就该果断些不再对过去存有任何的留恋才是。从现在开始,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向前看,莫回头,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咳咳。

    “小月儿想家了?”似是不满自己一直在自说自话,大盗从身后握住我的两个手肘,偏下头来看我。

    我想挣开他的手,动了动,发现没什么作用,只好作罢,望着水光里他的脸问道:“大盗哥哥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眼睛告诉我的,”大盗低笑,“眨巴眨巴的,所有的心思都藏在里头。当它们看上去天真无邪的时候,就是你这小坏妞动小心眼儿的时候。而当它们看上去无所谓、看上去很冷淡的时候,却反而是你最在乎、最真心的时候。我说的可对?”

    我慢慢垂下眼睑以掩饰我这双眼睛几乎要藏不住的汹涌的情绪。戒备心强的我一向怕被人了解怕被人看透,然而此刻被这大盗一字字一句句地戳中那个被我隐藏了许久的最真实的自己时,我却又忍不住全身心泛起一阵阵被人理解、不再孤独的愉悦颤栗!

    ……嘿!这可恶的家伙……他说这些是想来个反征服么?我猜中了他的行径,他便反过来猜我的心思,两个人似乎展开了一场精神较量呢,被最终征服的那一方想必下场会很惨,赔了面子事小,若是不小心将感情也搭进去,只怕……会尸骨无存罢?!

    在装出来的矜持和骨子里的好强的双重作用下,我堪堪地压下胸中那波险些让我不顾后果对这男人缴械投降的狂澜,长长地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重又掀起眼帘,笑着问道:“那么,我方才想家的时候又是个什么样子?”

    “唔……”大盗也望向水光里的我,笑道:“家么……我不了解,小月儿的眼睛里有暖暖的柔柔的光,我猜那玩意儿大概就是‘家’罢。”

    那玩意儿?我想偏脸看他,却不小心令自己的额头蹭到了他的唇,慌忙低下头,惹得他喉间一声轻笑。

    “你说‘猜’?难道你不曾想过家?”我胡乱找着话题以掩饰自己主动被非礼的尴尬。

    “唔……想过,天天想。”大盗笑。

    “那为何不回去?”我问。

    “因我在找回去的路。”大盗依旧笑。

    “你……”我再次偏头,微向后仰以避开他近在咫尺的脸,睁大眼睛望住他。

    “我没见过那玩意儿。”大盗笑得轻描淡写。

    他……原来……是孤儿?

    没见过……说明,说明他自小身边就没有亲人且独自流落在外,那么他是被谁抚养长大的呢?他的功夫又是跟谁学的呢?他总该有个栖身之所吧?莫非当真就是这处幽静的山谷,天为庐、地为席,伶仃一人?

    “在找回去的路”,是否就是说他正在找寻自己的亲人、自己真正的家?那么……他不合常理的盗宝举动是不是与此有关?他……他原来、原来并非是无法无天的犯罪者,他只是同我一样,同样是渴望着一个每当想起就可以让目光变得暖暖的柔柔的家的孤独之人……

    “那么……”不自觉间,我的声音轻柔起来,转回头望向遥远的天空的尽头,一缕云软软地飘过,留下几丝浅浅的痕迹。“你可已经找到了路的方向?”

    “唔,我似乎迷路了。”大盗笑着放开了我的手肘。

    “怎么?”我回身望向他。

    “因为在我寻找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离家出逃的小东西,”大盗伸出一根手指点住我的鼻尖,“令我有些怀疑‘家’是否真的那般乏味无趣、难以容忍,而我是否真的有必要继续找下去?”

    “当然有必要……”我认真地望住他,暂时忽略“小东西”这一令人不爽的称谓。“我……不是离家出逃,而是、而是觉得……如果我离开,我的家人便不必再为我的事感到为难,只要双方都知道彼此过得很好就足矣。何况……我也是在为自己找一个新的家……”

    “就是那个前院种花,后院种菜,面向大海,背倚青山的家?”大盗哂笑着打断我的话。

    我瞪住他淡淡地道:“虽然不靠谱,但至少我在找。”

    大盗笑眯了眼睛,道:“喔!原来小月儿是在暗暗鼓励我继续像你一样找下去……怎生是好——我已完全被这样的你迷住了呢!”

    ……切,又来,又来,这个家伙在我心中半真半假、半正经半调笑的不良青年形象已经不可能颠覆了,亏我方才还对他有了那么一丝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感呢,赶快删除!

    “说到为难,”大盗伸手把我因正腹诽而低下的头挑着下巴托起来,笑道:“小月儿你这次离家莫不是因为那个田督尉?”

    我垂垂眼皮儿默认。

    “不愿嫁他?”大盗笑着追问。

    “嗯。”我轻哼。

    “不喜欢他?”

    “嗯。”

    “不后悔?”

    “嗯。”

    “那嫁给我罢。”

    “嗯。——嗳?”我连忙摇头。

    大盗一阵坏笑,探下脸来低声道:“莫忘了,我只答应了将你带离太平城,且不让你的家人和那个田督尉发现你,然而……我却并未承诺不对你做我想做的事……”

    “你……”我向后退了两步,睁大眼睛望着他,“大盗哥哥说笑了……哥哥是江湖好汉,岂会做趁人之危那等为人所不耻之事呢?!”

    “月儿错了,”大盗跟上来两步,笑得愈发暖昧,“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江湖好汉,不过是一个正值壮年的再正常不过的男人罢了,你如此轻易地将自己交到我的手上,可知是非常不理智的一件事?”

    我有些怯了,慢慢向后退着好声好气地道:“那、那是因为小月儿信任大盗哥哥的为人,若哥哥果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早在八月十五那晚的土地庙里便将小月儿……嗯……所以,月儿知道大盗哥哥是在开玩笑,哥哥又怎么会欺负一个弱女子呢……”

    话虽如此,尽管我确实一直认为大盗的行事还算正派,可、可我可不敢保证他会不会随时转变性子……尤其、尤其他还是个“正值壮年”的“正常”光棍儿,与我这样既乖巧又可爱的女孩子(恶……)同处一“室”,难免不会色心大发……这,这这!

    我心慌之下连向后退,突然脚下一湿,低头看去,见是双足已经踏入了河中,幸好这河近岸处是浅滩,只湿了我的鞋子,我呀地轻呼一声,连忙向上提了提裙子,免得裙角湿了贴在腿上难受,谁想才刚将裙角提得露出小半截雪白的小腿,便听得顶上那大盗一声闷笑,道了声:“小月儿,这可是你自找的!”

    我?我自找什么了……嗳呀,糟糕!这是古代!露一点点小腿也是走光哇!连忙松手放下裙子以图挽救局势,却发觉腰间已是一紧,整个身体被一条强有力的胳膊揽得直向前跌去,硬生生撞入那正值壮年的正常男人的怀中。

    我的整张脸撞在了他硬硬的胸膛上,直疼得鼻子一阵酸。还未及挣扎,就觉大盗一只胳膊揽着我的腰身原地一转,我的脚一时跟不上他的动作,磕磕绊绊地根本掌握不了重心,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他的衣服以防自己摔倒,整个人便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事态突然间急转直下,方才还沉浸在“家”的甜苦喜忧中的我一下子就懵了,大盗这一连串的动作和反应只发生在一瞬间,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中我似乎还感觉到他的一条长腿扬了一下,掀起了一片水花,另一只胳膊伸向了我的身后,有数滴水溅到了我的背襟上,紧接着又有什么东西“啪”地抽在了我的屁股上。

    大盗箍着我转了个身便停住,而后低下头来望着我笑,我被以上他那些莫明其妙的小动作搞得两眼呈螺旋状旋转,怔忡地在他怀里仰起脸来看他,见他满眼都是暧昧,还夹杂着些许享受的神情。我狐疑地稳了稳自己的神经,却蓦地发现自己此刻正风情万种地将双臂缠在他的腰上——当然,我的双手还扯着他背上的衣服,是为了防止自己摔倒的。然而这姿势的确有点儿……难怪这家伙会有这样的表情……流氓!

    我挣扎着想从他的胳膊中摆脱出来,却听他低声道:“别回头!”

    怎么了?为什么不让回头……有的时候人就是爱犯一种毛病,越是不让看就越是好奇,于是乎往往会出于本能出于下意识出于不自觉出于欠揍地非要看上一眼方肯罢休……我转头去看的动作自然得就好像大盗刚才说的不是“别回头”而是“转头看看吧”一样……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几乎张成平角的的蛇口,尖牙似匕,红信如血,同我手腕一般粗细的灰褐色的蛇躯不断扭拧甩动——刚才想必就是它的尾巴抽在了我的屁股上,这不要脸的猥琐蛇!……大盗的一只手正捏在它的七寸处,是以无论它如何扭动挣扎也无法咬到他。

    我尖叫一声,这恐怖的冷血动物出现得实在突然,尤其方才乍看之下正对上这蛇的细如血缝的瞳孔,一股森森然的冷意直透进骨子里去,于是条件反射地一头重新扎回大盗的怀里,死命地抱住他的腰身,惊慌道:“快、快丢掉它!”

    大盗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道:“喏,这可是小月儿你主动投怀送抱的……我是否可以认为这是你在暗示我什么呢?”

    “你、你快丢掉它!它、它甩到我了!”女人天生怕长虫,伪淡定如我者见了此物亦是魂飞魄散形象尽失,若不是身体被大盗的一根胳膊牢牢箍着,我只怕早就不管不顾地泪奔掉了。那可恶的蛇尾仍在四处乱甩,我的背和屁股又各着了它一下。

    “我帮你揉揉?”大盗笑着将头埋下来在我耳边吹着气,揽在我腰上的手不老实地作势往下滑,在又吓又羞的双重作用下,我腿儿一软便顺着他的身体往地上溜了下去,被他笑着重新用力箍住我的身体,将抓着蛇的那只手拉得离我远了些,道:“这晚饭自动送上门来,丢掉岂不可惜?”

    晚、晚饭?难不成他之前说的吃过蛇什么的还是真的?我连忙推他,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道:“还、还是不要吃它罢,大盗哥哥你难道忘了……那用泥捏出人来的女娲娘娘也是蛇身呢,好歹……蛇也算得她的近亲,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大盗被我的话逗得笑个不住,大手在我的腰上轻轻捏了捏,道:“好罢,那就看在小月儿你的面子上,今日便放这‘和尚’一条生路。”说着手腕一抖,将那蛇远远地甩入了河中。

    我心有余悸地望着那蛇溅起的水花处轻抚着胸口,既后怕又疑惑:“这蛇……是从何处来的?”

    大盗笑道:“许是顺着河的上游一路游过来的,刚好在这浅滩之上休息。”

    唔……那蛇身颜色与河滩的卵石近似,难怪我未曾发觉,方才大盗故意把我扯在怀里,又扬腿踢向河中,想必就是将这蛇从河里挑了出来捏住了它的要害,否则若被这玩意儿咬上一口,我这条娇滴滴的小命还没有开始新生活就得乖乖地交还给阎王老子了,不过好像听说水蛇大部分是没有毒或是毒性很小的,且刚才那条蛇脑壳圆圆确实像个和尚,不似那剧毒的三角型头部的蛇类看起来那么凌利。

    我轻抚胸口吁了口气,道:“想不到这样的桃源之地竟也有如此可怕的东西。”

    大盗闻言,偏下头来望着我,笑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完美之事、完美之人、完美之地,再美好的东西亦会有瑕疵,再祥和的地方也会有危险,若想令自己安立于世,就不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而是……要用心,最完美最安全的地方只在自己的心里。”

    我略带惊讶地仰起脸来看他,很难相信方才这番话是出自这位看上去玩世不恭、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浪荡子模样的盖世大盗口中。这些话……是他对自己人生经历的领悟,还是在暗示我他这风流轻狂的表象之下所隐藏着的危险性?

    由于他低着头,我仰起脸来便与他的脸近在咫尺,我睁大眼想从他的眸子里看出点什么来,却见他眼一眯,又笑得暧昧起来,略一偏身,双臂将我整个环在了他的怀中,语气撩人地低声道:“方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什……什么说到哪里了……好像是女娲了和尚了晚饭了什么的……我这才发觉他那揽着我腰的手竟一直都未松开,如今两根胳膊一拥过来,一股淳郁的男人气息一下便将我罩了个结结实实,就算我脸皮再厚也撑不住跟异性如此亲密而面不改色,当下脸噌地就烧了起来,触电似的打了个哆嗦,慌忙推开他,转身逃回至火堆旁坐下,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心跳仍自如小鹿乱撞。

    大盗笑着也慢慢地走回来,隔着火堆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顺手脱去脚上的鞋子,还调皮地将鞋口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道:“还好,三天前洗过脚了。”

    被他这句玩笑逗得一乐,我总算放松了些,慢慢将脚伸得靠近火堆,好烤一烤湿透的鞋。大盗见状笑道:“不如也像我一样脱了罢,这样烤几时才能干?”说着便指指他那双扔在火堆边的大大的鞋子。

    我犹豫着瞟了他几眼,有了方才的教训,我轻易可不敢再露“底”走光了,万一诱发了他不该诱发的东西,那那那可就没办法收拾了。大盗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保证道:“不开玩笑。”

    犹豫再三,因这湿巴巴的鞋穿在脚上实在难受,便只好暂信他一回,轻轻将鞋脱了——我不大爱穿古代的袜子,因为袜口是没有松紧带的,只缀着两根绳头,穿的时候得把绳头系起来,实在是既不美观又不利索,因此平时我都是赤着脚穿鞋的,好在天气还不算凉,方才瞥见这个家伙也未穿袜子,想必亦是讨厌束缚之人。

    将鞋放在火旁,我把脚藏在裙下,抬头又瞟了大盗一眼,见他笑眯眯地托着腮正望着我,我低下头,随意扯了根树枝子在火堆里漫无目的地胡乱拨拉。大盗也不吱声,两个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静静坐了一阵儿,直到火堆里隐隐飘出一股香香的烤肉味儿,我全身的细胞立时齐声高唱《欢乐颂》,精神抖擞起来。

    “是不是……烤好了?”我假作随意地问道。

    大盗吸吸鼻子,把头一点:“可以出锅了。”说着便动手将火堆移开,从土里刨出那野鸡来,再将火堆放回原处,而后折了两根树枝,剥去外皮,再光着脚跑到河边用水洗净,用以将烫手的肉穿起来拿着吃。转回来敲去野鸡肉外面已经变硬了的泥壳,鸡身上的毛便随着自行脱落,露出里面烤得香喷喷的鸡身来,大盗两手捏住鸡腿一扯为二,两根树枝上各穿一半,而后递给我一支。

    已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我见了肉双眼几乎要冒出绿光来,才要撕下这鸡性感的大腿一亲香泽,忽见大盗一屁股坐在了我的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

    这……我不大习惯被人盯着吃东西嗳。这个家伙怎么有这种讨人厌的癖好?我挪了挪身子,侧面对着他,蜷着膝,藏好自己光着的小脚丫,伸出两根看似嫩如春葱实则暗伏杀机的手指捏上那鸡丰满的胸脯,气沉丹田内力暗运,轻轻地撕下一片鸡胸肉,而后优雅地放入口中慢慢地嚼咽了。

    大盗笑着看了我一眼,拍开那酒坛上的泥封,顿时浓而淳的酒香四溢,他仰脖灌了一口,享受地眯了眯眼,伸手将坛子递向我道:“十八年陈的女儿红,月儿要不要尝尝?”

    “女儿红”么……据说谁家里若生了女儿,便将一坛子酒埋在院子里的花树下,待女儿长到十八岁要出嫁的时候便将酒挖出来请客。不晓得岳爸爸有没有替岳灵歌埋下一坛子酒,伊人已逝,只留了这具肉体,却还被我“带”了出来,只怕岳爸爸埋酒时所怀着的那份希望女儿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幸福一生的心愿……将永不能实现了。

    作此一想,心中不禁有些黯然,接过大盗手中的酒坛子,就着坛沿儿轻轻地啜了一小口,一时间甜、酸、苦、辛、鲜、涩六种滋味缓缓入喉,仿佛在吞咽着自己看似简单实则矛盾的人生。

    将酒坛子递还给大盗,我一声不响地继续吃手上的肉。大盗将自己手中穿了肉的树枝戳在地上,懒洋洋地往草地上侧身一趟,一手支着头,一手拎着酒坛,先又灌了一口酒,而后笑向我道:“既然舍不得又为何要离开?”

    “嗯?”我因为正走神一时没能明白他话中之意。

    “逃避只会使原本的问题更为复杂。”大盗笑道。

    我偏脸望向他,亦淡淡一笑:“生为女儿身,注定一辈子的命运都掌握在男人的手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从来从去,短暂的生命便这么耗尽了。这女儿红又叫作‘花雕’,是专为女儿酿的酒,可见女人确是如花的,可这花却不过是种在花盆里的一个脆弱的生命,只能任由人搬来搬去,让你在窗台上,你就可以享受阳光,让你在角落里,你便只能与蛛网灰尘为伴。再如何抗争也争不过那只擎了花盆的手,再如何面对也终将是窗台与角落的两样结局。大盗哥哥是男儿,自无法理解女子的难处。我若不逃,便只能被人种进花盆搬来搬去,我没有大盗哥哥你那等的身手,可以来去自如恣意潇洒,‘嫦娥新娘’是皇上赐婚,我那爹爹与哥哥再疼我再亲我,也不可能违抗圣旨阻我出嫁。事情的确可以简单化,简单就是我遵从圣旨赔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嫁给一个不愿嫁的人,然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