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好事多磨第50部分阅读
穿越好事多磨 作者:肉书屋
炕上,英纷拿了迎枕来放在大太太的身后,沈穆清叫小丫鬟把新鲜的佛手、菠萝摆在炕桌上,空气中就有了淡淡的甜香,她这才接过明霞奉上的热茶递给大太太:“您喝口热茶!”
大太太神色有些疲倦,不想拂了沈穆清的好意,勉强喝了一口茶,道:“你别忙了,没什么事,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问常先生。”
沈穆清猜到她刚才已经听到了自己和常惠的对话,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将茶盅放在了炕桌,立在大太太身后让英纷请常惠进来说话,又叫人给常惠端了锦杌放在炕边。
常惠进来给大太太行了礼,大太太请他坐在炕边,打起精神来问起萧飒的情况。
“……元蒙人也没有为难他们,把他们软禁在帐篷,派了五、六个女人服侍他们,有时还可以出来走走。”常惠答道,“我装作是路过的人,还向萧公子讨了一瓢水喝。”
沈穆清和大太太都听着有点不可思议,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太太问道:“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逃回来算了。”
常惠眼底有丝揶揄:“您有所不知,元蒙和我们可是截然不同的地方。那地方全是茫茫大草原。骑马在草原走上两三天不见个人影是常事,没有经验丰富认得清方向的人带路,说不定就会在草原上迷路。”说到这里,他目光一肃,“而且皇上和萧公子、谷大宝关在一起,要走,只能三个人一起走。萧公子虽然身手敏捷,但皇上和那个谷大宝手无缚鸡之力,别说是逃跑了,多走几步路都气喘嘘嘘的。偏偏萧公子又不愿意一人逃生,说怕连累了皇上,他思忖半天,才让我带东西给姑奶奶的……”说着,他望了望沈穆清。
沈穆清就把萧飒带给自己的东西给大太太,喃喃解释道:“……可能去的人是常惠,所以才把船坞托付给我的……”
大太太把契约书贴在胸口,泪如雨下。
沈穆清的眼泪也涌了出来。可她不敢哭——大太太是萧飒的生母,自己凭什么去哭……
想到这里,她更觉得伤心,侧过脸去叫小丫鬟给大太太打水净脸。
大太太拉着她的手,把那契约书还给沈穆清:“你收好了。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
沈穆清推给了大太太:“我怎么能收……”
大太太执意要沈穆清收下,还侥幸道:“……还好没有糊里糊涂地到府上求亲,要不然,可真是连累了你。”
沈穆清就想到了那把宫锦红穿的如此妥帖自然的少年,想到了他如夏日般明亮的眸子,想到他面带傲慢的笑容……
她终是忍不住,当着大太太的面,眼泪扑扑落下来。
大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别哭。你这一哭,我心里也跟着乱了。”
自李氏死后,还没有哪个女性长辈这样的关心她……沈穆清想到自己这段时间不能言喻的担心与害怕,故作镇定的强颜欢笑,还有那些深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痛苦与不安,她伏在大太太的膝头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似的,肆无忌惮地路了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愁云惨雾,英纷、明霞几个都捂住嘴嘤嘤地哭了起来。
常惠的眼神也一暗,轻手轻脚地避到了堂屋。
沈穆清哭了一会,有小丫鬟端了热水来。
本来给大太太准备的,现在反而是沈穆清更需要。
大太太挽了衣袖给沈穆清拧帕子。
沈穆清把热腾腾地帕子捂在眼睛上,又无声地哭了一场。
大太太也不劝她,扶着沈穆清的头发,让她尽情地哭。
“不要有事的……常言说得好,大难不死,必要后福。你看,那么多的随臣都没能回来,他竟然还捡了一条命。可见是个有福的。你是不知道,他小时候是出了名的顽皮,有一次看屋檐下有个燕子窝,非要掏了不可。那时他祖母还活着,派了小丫鬟天天守着他。结果他趁着老太太睡午觉的时候把太师椅拖到屋檐下,拿着竹竿站在椅背上把燕子窝给捅了下来……旁边没有丫鬟跟着,可不就给摔了个结实……当时手就摔的抬不起来了……可现在还不是照样地舞枪弄剑的……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他就是淘气,让人不能放心,让人总这样惦记着他才好……”
在大太太唠叨声中,沈穆清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她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大太太笑了笑。
大太太看她笑容勉强,巴掌大的小脸瘦得只除一双神色黯然的大眼睛,悲从心起,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好故作轻松地喊丫鬟们帮她净脸梳头。
沈穆清却担心着沈、萧两位的见面,她叫了英纷来:“去老爷那里看看,有什么消息,记得过来说一声。”
英纷红着眼睛应声而去。
丫鬟们把了靶镜、帕子进来帮着沈穆清重新梳洗一番,英纷折了回来。
“姑奶奶,大太太,”她屈膝给两人行礼,“二位不用担心。萧大老爷说,王大人提出来的要求都能办到,最慢三天,全都能办好。”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沈穆清这才想到常惠还没有走,她忙吩咐英纷:“装几盒点心给常师傅,让他带回去给孩子吃!”
英纷应了,不一会又转了回来。
“常师傅问,朝廷是不是要派人去八河?如果有人去八河,他想跟着去。还说,那边他熟,万一要跑,他还可以带路。”
大太太一听,立刻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忙道:“问问常先生,还有什么惦记的事,我们萧家都会帮着办了。”
英纷传了话,又过来回话:“常师傅说,没什么惦记的事。还说,他住在什么地方,姑奶奶也是知道的,定了日子,知会他一声就是。”
沈穆清很是感激,眼泪湿润去了堂屋:“常师傅,多谢了!”
常惠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姑奶奶放心,实在不行了,我把萧公子打晕了用毡包提回来。”
沈穆清听着不由破涕而笑。
九月十六日,王清带着四十六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都——这其中,包括常惠,还有萧诏应王清要求找的二十六个人。
沈穆清开始日夜做鞋。亲自纳鞋底,亲自绣帮……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乱如麻团的心变得简单起来。
英纷看着她这样很是担心,私下常和明霞叨唠:“这要是萧公子不能回来,我们家姑奶奶可怎么办?”
明霞比她更担心:“我到怕萧公子回来了要把那涂小雀接回来……”
“不会吧?”英纷犹豫道。
“怎么不会?”明霞有些忿忿然,“要不然大太太怎么会只把她送到庵堂而不是把她赶出门去……还不是怕萧公子回来了追究这件事?这才留了余地。”
英纷听了不由驳道:“那是怕涂小雀的哥哥把她接回去后她到处跑好不好……”
两人正说着,就看见盈袖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梁季敏来了!”
英纷和明霞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道:“他来干什么?守门的是谁?怎这样没有眼色?怎不乱棒打出去?”
盈袖嘟了嘴:“说是来送喜帖的——二姑娘要嫁人了!”
“他家妹子,与我们家何干?”英纷忿忿然地道,“姑奶奶在哪里?”
“在屋里做鞋呢?”盈袖道,“李妈妈带着婆子把听雨轩的门守住了,说谁也不让进!”
明霞听了立刻朝着英纷递了一眼神,笑道:“走,我们陪着姑奶奶做鞋去。”
英纷会意,说说笑笑地和明霞去了沈穆清那里。
晚上,陈姨娘商量沈箴:“梁家二姑娘那里,我们要不要随个礼?”
沈箴冷冷地瞪了陈姨娘一眼:“他穿了个五品官服到我这里来耀武扬威,我还去给他随礼,你疯了吧?”
陈姨娘讪讪然应了。
沈箴又吩咐道:“传了话下去。这件事,谁也不许议。谁要是议了,立刻乱棍打死。”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想后悔
天顺元年的冬天和往年一样,十月飘雪,到了十二月,已是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每当这个时候,京都城外西山脚下腊梅盛放,香飘百里,引得不少文人马蚤客煮酒赏梅,题诗留画。所以当四、五辆大小各异的黑漆平顶马车停在西山脚下时,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冬日的太阳短,不到申初,天空已渐渐暗下来。
马车内的时静姝有些沉不住气了:“酉初城门就关了,我们都等了两、三个时辰了,可却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不会今天又空等了吧?”
沈穆清穿着件大红色刻丝凤垂牡丹通袖袄,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她歉意地笑道:“常师傅说萧飒这两天就会到京都——既然不是昨天,那就应该是今天了。只是天气这么冷,你和我一起等他……让你受累了。”
“胡说些什么?”时静姝不悦地道,“我和你亲如姐妹,别说是陪你出来一趟,就是陪你出来十趟,百趟,我也乐意。只是我看你这段时间精神不大好,怕你经不起车马的劳顿而已。”
自京都解危后,沈穆清和时静姝一直保持着通信,两人常常会对福建的茶园怎样经营、一文茶铺的生意情况还有怎样和福建的那些官太太们处好关系进行“讨论”,沈穆清从时静姝的身上学到了不少茶经,时静姝也从沈穆清身上学到了很多为人处世的方法,两人因此关系更亲密了。
时静姝每次信尾都会问萧飒的情况,沈穆清每次都是轻描淡写地报喜不报忧地略略一提,尽管如此,时静姝还是从那些只言片语以及朝廷的动向中猜到了萧飒的前景不容乐观。
她被退婚的时候,虽然也很气愤,也想去质问对方,却只是想一想而已。像沈穆清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回京都去……她可不敢。
时静姝不由担心起沈穆清来。
她把茶园交给林瑞春,带着丫鬟们回了京都。
见到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沈穆清,她不由失声低泣,任沈穆清怎样表明自己没什么事时静姝都不相信,执意要留在京都等萧飒有了确切的消息再说。
而沈穆清自那日在大太太面前哭了一场后,心里总是有些忐忑不安,觉得自己行事太过冲动,如今时静姝回来陪自己,一来是有个说话的人,二来有个在旁边提点自己的人,三来年关将近,可以用这个借口把时静姝留在京都过年,免得发生时静姝想回南京而时家人却根本不想见到她的尴尬局面,她自然是满口答应。
沈穆清后来又提醒沈箴给时子墨写封想留时静姝在京都过年的信,时子墨不仅答应了,而且还满纸感激之言。
她不由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考虑到了这些。
沈穆清想到这里,不由望着时静姝笑了笑。
时静姝却想到了几日前沈穆清和自己说的几句贴己话。
“……王大人不费一兵一卒就把萧飒和太上皇救了回来,常惠也没出什么事,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时静姝调侃道,“你虽然不用守十八年,也可与她比一比了!等萧飒回来,还不是感激涕零啊!看样子,喜鹊要在松树胡同叫了!”
沈穆清却笑着推了时静姝一下:“看你说的……我可不要做那王宝钏。”说完,目光却是一黯,“他一向有野心,别的我可不敢想。我只希望他到时候别怪我沈家父女这样上跳下窜地把他弄回来,坏了他做忠臣名将的打算才好!”
时静姝无言。
今上忌惮皇上回来,这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人死如灯灭,可像萧飒这样活着不说,还忠心耿耿地随着皇上去了八河……说不定,萧飒待在八河比待在京都更安全!
“还有涂小雀的事,也不知道他回来会是什么反应……”沈穆清漆黑的眸子里有如流星般璀璨的光芒掠过。她低头,望着迎枕下露出一角的红漆描金匣子笑得灿烂:“可一想到那座船坞,我就想试一试!”
时静姝的目光也顺着沈穆清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装着契约书的红漆描金匣子上。
“说起来奇怪,”沈穆清嘴角轻翘,“我见到萧飒的次数有限,可每次见面,我们好像都会为了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按理说,吵架是件伤感情的事吧?但每次我和萧飒吵过之后,心里却有着淡淡的甜蜜。有时候,就为了这淡淡的甜蜜,就想再见他一见,想再和他吵一架……”说着,她从迎枕下抽出了那个红漆描金匣子,轻轻地擦挲着,“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萧飒这样既让我欢喜又让我伤心地人,也再没有一个在自己生死关头还惦记着我的……”沈穆清嘴角含笑,眼眶中却有晶莹的泪珠在转动,“我如果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有一天,一定会后悔的!”
沈穆清那些在眼眶中转动的泪珠浮上时静姝的心头。
她不由握住了沈穆清的手:“你要放宽心。这几天雪大,也许是被困在路上了也不一定。”
沈穆清点头,但神色间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怅然来。
一时间,马车里的气氛就有些凝重。
时静姝望着沈穆清神色间隐含的希翼,有些心酸。她撩了帘子朝外望,就看见坐在她们后面一辆马车上的英纷披着灰鼠皮袄,手里拿着个烧蓝掐丝珐琅的手炉站在车辕上踮着脚远眺,惹得路过的马车纷纷撩帘相望。
“英纷这丫头,胆也太大了些!”时静姝笑道,“以后也不知道嫁到谁家去害人!”
沈穆清也担心着英纷的性子,忙道:“怎么了?”
时静姝朝一旁挪了挪,道:“你来看!”
沈穆清错过去看,却看见一直坐在不远处凉亭里低声闲聊的几个由礼部七品给事中负责担任迎驾官员呼啦啦地朝外跑去。
“难道是回来了?”她激动地拉住了时静姝的衣袖。
她们的马车就停在凉亭旁,看得见凉亭里的情景却看不清驿道上的情景。
说着,沈穆清不由按了时静姝的肩膀想伸出脑袋去看。
时静姝见着不好,把她给拉了下来:“你给我坐好了。前面马车上还有萧家大老爷和萧家大太太,哪里轮得到你出面,你少给我丢沈伯父的脸。”
沈穆清被时静姝拽的跌坐在了杌子上。
“我也就是看看!”她讪讪然的辩道。
“还好我跟了来!”时静姝有些打趣她,“要不然,还指不定出什么事。”说着,又皱了皱眉,“我得好好说说英纷……”
只是她的话音还没有落,英纷已呼啦一下撩帘而入。
“姑奶奶,姑奶奶,我看得清楚,是曾大人的兵,是曾大人派去护送太上皇回京的人。”
她虽然很是激动,但声音却压得低低的。
沈穆清也不由激动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去训斥英纷:“你可看清楚了!”
英纷点了点头,外面传来玉簪听上去很平稳却隐隐含着喜悦的声音:“姑奶奶,我们家大太太说,她脚崴了,行动不便,让您去扶一把。”
沈穆清听着心一喜,起身就要下车,却被时静姝拉住了。
她看了一眼沈穆清的衣裳,拿出威严的声音对玉簪道:“你去跟你们大太太说一声,姑奶奶穿了大红色的衣裳,等会要去山上看腊梅。”
沈穆清一怔。
时静姝已低声道:“大太太的主意虽好,可难保没有认识你的人……你还是慎重点的好。想当初,我也不是头脑一热跑去钱塘了?”
沈穆清被时静姝一拉之下也觉得自己太过激动,又见她拿自己的事做警句,自然是顺了时静姝的意思,在英纷等人的搀扶下和时静姝两人朝山上去。
那边玉簪见了,不免有些失望地去回了大太太。
萧诏已经下了车,站在一旁等太上皇的御驾路过时能看一眼在随从队伍中的儿子,听了玉簪的回话,不由冷冷地一笑:“世家女子就是这样矫情……不比江湖女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真性情。”
大太太听了心里堵得慌,温和地笑道:“老爷说的是。所以那些世家出身的嫡妻多是很无趣的。”
萧诏一时语凝,狠狠地甩了甩衣袖。
“老爷可是觉得热了?”大太太笑吟吟地望着萧诏。萧飒回来了,她的心情非常的好,比生萧飒那会还要高兴。“玉簪,给老爷扇风。这在江湖上跑久了,性子也变得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了。不过,这么冷的天,还是忍一忍的好。这周围站的可都是朝廷的命官,免得显得与众不同,丢了孩子的脸。”
不管是萧诏身边贴身服侍的小厮还是大太太身边贴身服侍的丫鬟,大家都低下头去装没有听见。
萧诏脸色一变,旋即又露出几分喜色来。
大太太一怔。
萧诏已指着前面:“你看,那是不是飒儿?”
大太太闻言,忙扶了玉簪的肩膀踮起了脚:“哪里……我看看……”
雪地里,跪了一地的人。只有礼部那个拿着金黄|色绣了五彩云纹圣旨的人和从前的皇上、现在的太上皇对峙而立。就见有个人从驿路旁搬了一块石头放在了太上皇的身后,然后低声说了几句,太上皇犹豫了一会,然后坐在了那块石头上。
大太太瞧着那身材举止十分像萧飒。
“我瞧着像……”她不由喃喃地道。
萧诏也点头:“他一向来事,我看像飒儿。”
第一百八十九章 遥遥相望
时静姝扶着茉莉的肩擦了擦额角的汗:“你准备还走多久?”
沈穆清望了望四周,然后指了一旁的斜向的小径:“看到那边那块石头了没有,站在那里就行了——从驿站过来,应该一抬头就能看得见。”
时静姝大大喘了口气,道:“可别是望梅止渴,你刚才还说站在那棵树旁,结果站到树旁,你又说看不到……我是走不动了,不管你看不看得到,我都不走了。”
英纷几个丫鬟忍俊不住笑起来。
“时姑娘,”明霞掩着嘴,“多谢您陪我们姑奶奶走这一趟。”
时静姝不由嗔道:“你们这些鬼丫头,一个个精得像兔子,有点风吹草动就知道应对。也不知道你们姑奶奶是怎么教的——你这么一说,等会你们姑奶奶要是觉得地方不好啊,我是走不动也得走啊!”
沈穆清不由脸红。
好像自己贴身的丫鬟都知道自己的心情了……
还好几个护院远远地跟着,时静姝身边也只有贴身的茉莉呵紫荆。
几个人在石头边站定,明霞就从抱着的茜红毡包里拿出一个如万花筒似的东西。
时静姝也是世家出身,看着拿东西吓了一跳:“你从什么地方得的‘千里眼’?”
所谓的“千里眼”,就是古代简易的望远镜。
沈穆清不由讪笑道:“让锦绣帮我向闵先生借的!”
“那闵先生岂不是知道了?”时静姝听着一怔。
沈穆清点了点头。
“那,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沈穆清没有作声。
英纷见两人说着贴心话,忙向茉莉做了一个手势,几个人也远远地退了下去。
沈穆清这才道:“只是为我担心罢了?”
时静姝望着山下伏在雪地里如一只只黑蚁的人头,叹了一口气。
十一月中旬,皇上曾经以大同有匪患为由向大同用兵,后来不知怎地,大同匪患的事无声无息地没有提了。过了没几天,太上皇出现在曾菊辖下的哈密卫……后来常惠回来时静姝听他说了才知道:王清一直没有告诉今上具体的返程时间,今上派了自己的心腹大将亦是国舅的林永到大同拦截太上皇。王清对回程的危险已预料到,和萧飒商量后,派常惠向曾菊求救,西折自哈密卫回京。曾菊不仅爽快地答应了,还亲自在哈密卫迎接御驾。太上皇这才能有惊无险地回到宛平。
如今再看迎御驾的阵势,皇上的意思已不言而喻,时静姝又怎能不为萧飒的未来担心呢?
沈穆清此刻却没有担心这些问题。她举着千里眼,正全神贯注地望着山下。
这时候的千里眼自然不能与现代的望远镜相提并论,更何况沈穆清手里的千里眼还是闵先生闲暇时照着书上做的。连山下人衣服的颜色都看模模糊糊,何况是模样。
沈穆清看着那宣读圣旨的官员在那里啰啰嗦嗦了半天,才慢慢地收起圣旨朝东方揖了揖,说了几句话。
总算是说完了。
沈穆清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就看见跪在太上皇旁边的两个人将太上皇扶了起来。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沈穆清虽然看不清楚面庞,直觉却认为高个子的是萧飒。
她不由向前走了几步。
一旁的时静姝看到沈穆清的举动吓了一跳,忙上去拉住了她:“大太太既然知道你上了山,一定会告诉萧飒的,你别添乱了。”
沈穆清听着回过头来朝着时静姝讪讪地笑了笑。
可时静姝的话也提醒了她,她抬起千里眼向大太太落脚的地方望去,就看见大太太朝着她站的方向频频眺望。
沈穆清放下心来。
她将千里眼递给时静姝:“你要不要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时静姝知道沈穆清心急如焚地想见萧飒,给她千里眼也只是客气之举,遂推辞道,“我也不是没玩过这东西。不过是芝麻呵西瓜籽的区别——你还是留着自己好好地看吧!”说完。忍不住掩袖而笑。
“什么芝麻和西瓜籽!”沈穆清不依。“比山上看得清楚多了。”
时静姝知道萧飒回来沈穆清心里的石头终于挪开了,可过了此刻,萧飒的去向又会成为沈穆清心里的另一块石头——得尽欢时更尽欢。她打趣沈穆清:“是啊,我可不像某人,凭着不经意的举动就能分清楚谁是谁?我啊,还是好好站在这里看着你为重,免得你滚到山下去了落到萧飒跟前,元蒙人没把他吓着,你倒是把他吓得魂不附体的。”
“静姝姐……”沈穆清娇嗔着拉着时静姝的衣袖不依。
时静姝笑着直不起腰来。
两人闹了一会,就看见山下的人群开始慢慢地挪动。
沈穆清忙拿了千里眼望去。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扶着太上皇走在前面,礼部的官员随后,其次是跟随着太上皇返回京都的人,这其中应该也有王清在内。最后面是一群护卫。
人群慢慢朝着他们停马车的地方走去,只见一个立在萧诏身后的八、九岁童子飞快地从太上皇面前跑了过去,然后太上皇的步子一顿,扶着太上皇的高个子东张西望地朝沈穆清落脚的地方望了过来。
果然是萧飒?
他果然来寻我了?
沈穆清不由泪盈于睫,模糊了视线。
她不由喃喃地道:“他看着我呢!”
时静姝听着心酸,却笑着调侃她:“这下你该放心了吧!快随我下山,小心等会回不了城。”
沈穆清用衣袖擦着眼睛,却舍不得走:“我们再看看!”
时静姝依着她,看着暂停下来的队伍又慢慢地朝前走。
远远,西边传来一阵急促 马蹄声,不一会,就成了轰隆声——几百骑穿着如云霞般灿烂的飞鱼服的军官朝这边驰过来。前行的队伍停了下来,路过驿道的马车纷纷停靠在了驿道边,惊慌地张望着。
沈穆清不由脸色发白:“静姝姐,是飞鱼卫。”
时静姝听着也吓了一跳,她一把夺过沈穆清手中的千里眼:“不派禁卫军,派飞鱼卫……”她脸色也苍白如纸。
“我们快回京都,”沈穆清当机立断地道,“飞鱼卫是由皇上直接管辖调动的,内阁未必知道他们的行动,得赶快把这消息告诉老爷,看能不能说动王威云阁老让御史出面弹劾……”
“不错,”时静姝也冷静下来,“如果是内阁的意思,那就应该是调动禁卫军……我们快回京都去。”
两人提着裙子朝下跑。
……
沈穆清下山时,飞鱼卫的人已把迎御驾的人团团围住,措手不及,沈穆清看见了站在太上皇身边的萧飒。
她一下子呆立在了原地。
阴郁的眼神,却像刀子一样的锋利,紧抿的薄唇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高高凸起的颧骨,空荡荡挂在身上的粗布衣裳,像个穷困潦倒的汉子……哪里还有一点阳光少年的味道。
沈穆清不由捂住了嘴。
她怕自己会惊叫出声,更怕自己会嚎啕大哭。
紧跟着沈穆清的时静姝立刻注意到了沈穆清的异样,她上前扶着沈穆清,一边低声问道:“你怎么了?”一边顺着沈穆清的目光望过去。
一个穿着三品绛红色官府的男子正在和飞鱼卫领头的人低声交涉,被飞鱼卫围住的人则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两人交涉的结果。
扶着太上皇的那个高个子男子突然回头朝他们望来——如水波不兴的古井般的眸子里缓缓地浮出点点喜悦的光芒,像夕阳照在湖面上,泛着金光,有种从容的温暖,让他的面容渐渐有了一层柔和。
时静姝一下子愣住。
这个挺拔英俊的男子难道就是沈穆清心中念念不忘的萧飒?
在经历了磨难之后还能露出温暖笑容的人,应该不是会自怜自艾吧?也不会责怪沈穆清的自作主张吧?
念头闪过,时静姝已拐了拐沈穆清:“扶着皇上的个高个子就是萧飒?”
沈穆清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他正看着我们呢?”时静姝笑道,“你可别失态啊!”
沈穆清笑起来。
眼角带泪地笑了起来。
她看见萧飒朝着她眨眼睛。
就像那次老爷被下了诏狱他装作伙计跟到沈家账房去见她时一样,含着笑意,朝她眨着眼睛,促狭地笑。
沈穆清的眼泪一下子落下来。
他刚刚经历过生命攸关的一道坎,依旧对她露出一个如骄阳破霾的笑容,照亮她沉重的心带来点点的温馨。
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见到萧飒。
因为在萧飒面前,自己不管是首辅的千金还是沈家的小丫鬟,不管她利用他还是误导他,她都是她,不为身份世俗所阻隔,他总会在大怒之后为她找到原谅的借口,他都会向她露出亲昵的笑容——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哪怕是在他自己都感觉到痛苦的时候。
一瞬间,沈穆清的心变得好像一洇水般的柔柔的。
她的眼睛感觉到涩涩的苦。
沈穆清朝着萧飒低声地道:“我去救你!”
远远地,萧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神色郑重地朝她的方向点了点头,好像听懂了她在讲什么似的。
沈穆清笑起来。
如五月明媚的阳光般灿烂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章 最大阻力
沈穆清派英纷去和大太太说了一声,然后和时静姝坐着马车与飞鱼卫的人背道而驰,从西山东边下山,赶走关城门之前回到了京都。
她一进城门,立刻派了小厮去连升客栈打听萧诏和大太太回来了没有。
听了沈穆清描述太上皇回来的情况,沈箴望着神情激动的沈穆清和时静姝,沉默了片刻。
时静姝见了,笑着起身告辞:“沈伯父,我今天也累了,想早点回绿萝院谢谢……”
沈箴笑着点头,让沈穆清送时静姝出门,又遣了身边服侍的丫鬟小厮,这才对沈穆清道:“萧飒现在已经回来了,你有什么打算?”
沈穆清没有想到沈箴会这样问她。
说自己想和萧飒试试看能不能在一起生活……这样的话她当着父亲的面还是说不出口的。
沈穆清垂下头去,面颊却升起一团红云。
沈箴看着,眼底却闪过苦涩。
“入朝为官,不怕你贪墨,不怕你无能,不怕你铁石心肠是个酷吏,也不怕你汲汲营营是个权臣……怕的是你跟错了人,站错了队。现在的萧飒,不仅是跟错了人,而且还站错了队。”他的表情渐渐肃穆,“他就是再有能力,只怕也再无翻身之日。穆清,我们已经想办法把人给救回来了,其他的,就不要再插手了!”
“老爷,”沈穆清听着着急起来,她想到了那些飞鱼卫的人,“我们就这样收手,那还不如让萧飒留在八河。在八河,他至少是为国尽忠……老爷,想当初,他也曾经帮过我们!”
沈箴望着沈穆清的目光有了凌厉之色:“穆清,你是聪明人。所以一见飞鱼卫的人,就立刻想到让我出面去说服王盛云,让群臣对今上施压,把太上皇迎回宫中。可你知不知道,就在昨天早朝上,胡信只因在群臣反对重新启用镇安王袁昊一事上没有表态,竟然惹恼今上,说其‘尸位素餐’,廷杖四十。要不是行刑前石进帮着打点,当时恐怕连命都保不在了。”
沈穆清惊呼:“怎么会这样?”随即又想到了萧飒,眼底已有泪意,“那萧飒岂不是……”
“就算这样,我也有办法救萧飒!”沈箴表情淡淡地,神色间尽是胸有成竹的淡定与自傲。
沈穆清愕然。
这样的父亲让她熟悉又陌生。
李氏还活着的时候,沈箴对她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常常以一个严父的形象出现在她的眼前,后来李氏死了,沈箴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慈父,沈穆清在奇怪之余也感到了父亲的温暖。
在她想和梁季敏和离的时候,他听信自己的所言所语;在她拒绝萧飒提亲时,他把据婚的理由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在她请他营救萧飒时,他竭尽所能地发挥着自己的余力……慢慢地,她接受了这种改变,并且忘记了以前的严厉,只在脑海里留下了慈爱!
可这个时候,沈箴的一句话,让沈穆清突然醒悟。
原来,沈箴就是沈箴,他是丛林里的狐狸,是自己世界里的主宰,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被儿女情长蒙住双眼的人。
沈穆清脸上苍白:“您有什么条件?”
这样聪慧的孩子……却不得菩萨的眷顾。
“我想办法救他。”沈箴的眼神复杂,“但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许见他——就当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这是沈穆清刚刚预料到的答案……可就算隐隐有了这样的觉悟,但当这答案被证实时,她心里还是有如刀剜般痛苦。
她捂住胸口,嘴角翕翕,声音却被关在喉咙里,始终不能逸出来。
沈箴望着女儿落雨梨花般残败的容颜,突然间不忍再看——他垂下了眼睑。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悲伤,让人心酸。
在这僵峙中,外面传来小厮的禀告:“姑奶奶,六禄回来了!”
六禄就是沈穆清派去连升客栈打听消息的小厮。
沈穆清无声地望着沈箴,眼中流露出哀求。
沈箴却是眉头微皱。
他需要女儿的一个承诺……但看着沈穆清悲伤的眼神,他心里一软。
她还是个孩子呢……让她放弃一个像萧飒那样漂亮又聪明的男孩子,难免会犹豫和迟疑……
“让他进来吧!”沈箴退步。
沈穆清很是感谢。
至少,沈箴还愿意听听萧飒的消息——说不定,事情就因此而有了转机呢?
她高声吩咐小厮带六禄进来。
六禄今年十二岁,还没有开始长个子,身色稚嫩。
他给沈箴和沈穆清行了礼,沈穆清问他:“你去连升客栈见到萧家大老爷和大太太了没有?”
六禄望着沈氏父女,目光有些畏缩:“回老爷和姑奶奶的话,萧大老爷和大太太都没有回来,我还去西直门那边问了卖茶的,说没有看见迎驾的人回城……”
果然被拦在了城外。
沈穆清如被冷水淋身。她拉着沈箴的衣袖,泪盈于睫:“老爷,您快想想办法吧?要不然,萧飒他就是过了今夜,只怕也过不了明天……”
沈箴目光凝重,慢慢地从沈穆清含泪的眼睛落到她紧紧捏住自己衣袖的手上:“穆清,你静下心来,自然能想明白。就算我说服了王阁老,就算萧飒侥幸能留下一条命来,可他以后只怕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我是不会让你去受苦的。你想好了,要我出手,以后就不要再见萧飒了!”
沈穆清脸色苍白地望着沈箴,语带侥幸地:“老爷,您是不是在答应营救萧飒的时候,就已经做了这个决定?”
沈箴犹豫了片刻。
“您就跟我说实话吧?”沈穆清望着沈箴的目光隐含悲切。
“不错!”沈箴有些艰难地道,“我已经错了一次,不想再错一次了。”
“可什么是错?什么是对?”沈穆清的泪水轻轻地滑落在洁白如玉的面颊。
她以为萧飒对她只是年少的迷恋,可他却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安排她的未来……她以为萧飒对她只是距离的美感,可他却愿意为这美感放下高傲的心去为她所在意的人东奔西走……
沈穆清的目光迷茫,她想到了锦绣做媒的蒋越:“是不是只要有人愿意娶我,我就应该感恩戴德……”
“至少你还能锦衣玉食地活着!”沈箴厉声打断了沈穆清的话,表情中第一次出现了毅然绝然的坚定,“这就是对!”
沈穆清望着沈箴坚定的目光,泪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沈箴看着眼神一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叫了小厮进来:“去,把常师傅请来!”
沈穆清惶恐地望着沈箴:“您,您找他干什么?”
今天的沈箴,让沈穆清害怕,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心无芥蒂地信任他。
沈箴玲珑心肠,自然能感觉到女儿对他情绪上的细微变化。
他苦涩地笑:“马上城中要宵禁了,我让他帮着送几封信!”
“那您愿意救萧飒了?”沈穆清惊呼,语气中全是不敢相信的喜悦。
沈箴没有作声,走到书案前开始写信。
沈穆清一怔,忙挽了衣袖给沈箴磨墨。
期间,她几次踮脚偷窥信的内容,大致猜出了信中的内容。
第一封信是写给闵先生的。他把沈穆清的所见告诉了闵先生,并请闵先生想办法以王清朋友的身份向国舅爷林永救援,想办法让王清回到京都。
第二封信是写给王盛云的。他同样把沈穆清的所见告诉了王盛云,却在信中劝他,世人都知道太上皇回到了京都,如果不举行一个仪式请进皇宫,只怕令后人诟语。还道:今上之意人皆尽知,太上皇回到禁宫,内阁已是仁至义尽。在信中暗示王盛云先把人接回去,以后是生是死,与臣工们没有关系。
第三封信却是写给石进的。他告诉石进,曾菊千里护驾归京,今上知道后只怕会责怪曾菊,请他看在军中人才凋零的困境下保住曾菊。
他的信还没有写完,常惠已到。
常惠很关心萧飒的未来,离了沈家,又很难知道萧飒的消息。所以他没事就跑到沈家来,帮着园丁给温棚扫雪,或是帮着小厮喂马,几天下来,倒和沈家上上下下都混熟了。
听到沈箴有事找他,他立刻跑到了书房。
知道了沈箴叫他的来意,常惠笑道:“您就放心吧!要是连巡夜的官兵都能把我抓住,我常惠的名字就得倒过来念了。”
沈箴依旧有些不放心,反复向他解释:“飞鱼卫的人闻讯而来,肯定是事先就派人监视着西山那边的动静,如今又带着几百骑人马将人拦在了城外让我们音讯全无……常惠,这件事关系到太上皇的生死,关系到朝廷、社稷的安危,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信送到三位大人的手中。要不然,你之前的三趟八河就算是白跑了!”
成灰咧嘴一笑,把信贴身放在了怀里:“您就放心吧!信在人在。”
沈箴点了点头,郑重地道:“一切就都拜托常师傅了。”
常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