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好事多磨第2部分阅读
穿越好事多磨 作者:肉书屋
个开门红(__)嘻嘻……
第五章 月溶来意
更新时间20091027 18:37:16字数:3133
黄氏急急地道:“到底是太太见过世面,有主心骨。我们遇到这事,一味知道慌神,千里迢迢,巴巴地来求本家的伯伯、伯母做主……既然有了太太这句话,我就服侍我们姑娘先歇下了……只是我们还有一个随行的杨妈妈在客栈里守着行李……”
敢在主子面前答话,自然不是个平常的。
想到这侄女小小年纪,竟然敢只身从江南到京都,她不由仔细地打量了那黄氏两眼。
黄氏这才惊觉自己失了礼,红着脸低着头立在了沈月溶的身后。
李氏不动声色,问了客栈的名字,叫了身边一个姓戚的妈妈去外院报与汪大总管,让他安排人去拿行李接人。又嘱咐李妈妈收拾房子,拿了新被褥出来,调机灵的丫鬟干练的媳妇到沈月溶跟前服侍,要厨房里准备南边的饮食,林林总总的,说了半晌,李妈妈一一应了,带沈月溶两人下去歇着了。
汪妈妈就扶了李氏进了西次间,陈姨娘忙上前服侍李氏在楠木床上歪着,见李氏神色疲倦,吩咐小丫鬟端了盅水,沈穆清则乖巧地帮李氏捏着肩膀。
李氏喝了水,精神好一些了,道:“可把我们穆清给饿坏了。摆饭吧!”最后一句,却是吩咐的陈姨娘。
陈姨娘应声而去。
沈穆清就凑在李氏的耳边问:“堂姐这是怎么了?我听着好像哭了起来!”
李氏和女儿一向亲厚,也乐意和沈穆清说些家长里短的事。
她喝了一口水,怅然道:“二房的太太七月中旬就没了。还没有过头七,二老爷就包了五百两银子找了月溶的舅舅来,想立任氏为继室。月溶的舅舅收了银子,划了押,等二太太七七一过,二老爷就把那任氏扶正了。又急着给月溶说了一门亲事,百日之内问吉纳征过礼完婚,月溶不愿意,带着自己的奶娘偷偷跑到京都来,想让老爷出面给她退亲呢!”
没想到是这样!
沈穆清颇有些愕然。
月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却没有想到有这样的勇气,不仅逃婚,而且还想到求助远在千里之外京都做官的大伯父来帮自己解决这件棘手的问题……
沈穆清很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敬佩之情,转念却想到象李氏这样老一辈的人未必就喜欢沈月溶的做法……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汪妈妈却困惑地道:“难道二老爷是因为知道自己做了不合礼数的事,所以才没有来报信……可这事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
李氏苦笑:“他一生没做过一件正经的事,这原也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没想到二太太和他夫妻一场,他竟然会连这点体面也不给。按月溶的说法,这门亲事也的确定得不靠谱了些。对方是任氏的一个远房侄儿不说,还父母双亡,家无恒产,只读过几年私塾,带着一帮人在县衙里帮衬……你说,这不就是个市井无赖吗!却不知道那任氏怎么就想到了把月溶嫁给这样一个人……”说着,李氏不由皱了皱眉头,“或者这也不是任氏的主意……没有二老爷点头,我想那任氏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毕竟是新扶正的太太,还要做张做乔的摆太太款……”
汪妈妈悄声道:“太太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二房的四男四女中,可只有月溶一个是嫡女。”
李氏一怔,道:“我倒忘了这一茬……二叔莫非是掂记二太太的陪嫁……”
“二太太嫁过来的时候,可是陪了六十四抬的嫁妆,”汪妈妈道,“就是那田亩,就足足有四千亩,还加上杭州的铺面,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李氏听了,沉默半晌,叹道:“说起来,她比我还小六岁呢……在时,也是个精明强悍,打得死老虎的人,想不到死后竟然是这番光景,连唯一的女儿都保不住……”说着,李氏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沈穆清见了,还以为李氏在为二老爷家的事烦恼,忙安慰李氏:“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太太要放宽胸怀才是,免得闷坏了身子。”
李氏听了,扭头望着沈穆清。
她脸色隐隐发青,神色凛然,目光直勾勾的地望着沈穆清,又一言不发的,把沈穆清看得心里生寒。
“太太,太太,您这是怎么了?”沈穆清强笑着推搡李氏,想以这种小孩子笑闹的方式活跃一下气氛。
李氏在她的推搡中神色果然软了下来。
沈穆清心中一宽,笑道:“怎么姨娘去传饭,这晌也不回!”
李氏却答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镇安王王妃要过生辰了吧?”
沈穆清一向不关注这些事,目光就落在了汪妈妈身上。
汪妈妈笑道:“夫人记性真好……王妃是十一月二十四的生辰。”
李氏点了点头,突然沈穆清:“杜姑姑什么时候回来?”
杜姑姑闺名一个“涵”字,原是尚工局里数一数二的绣工,还曾经在太后娘娘身边服侍过。后来因为眼睛不好使了,没办法做绣活了,就放了出来,她无家可归,就求了内务府的,想到哪家去做绣娘。正好沈箴想给女儿找个绣娘,内务府就把她推荐过来了。说好一年二十两银子的束修,外加四季衣裳各两套,逢年过节还另有赏赐。
可能因为杜姑姑不是女官而是绣女的原因,她不像大家想像的那样严厉冷峻,而是罕言寡语,谨言慎行,没的李氏的召唤,从来不随意踏出屋一步,家里的妈妈媳妇们去她那里走动,也是淡淡的,虽和人不十分好,也不与人误会。又对沈穆清的针黹极上心,教得认真仔细,短短两年的功夫,沈穆清已可以独单绣幅枕芯了。
李氏对此很满意。她虽然得意家里有个曾经在宫里服侍过贵人的绣娘,可也不希望这位绣娘在家里指手画脚或是板着个脸以为自己真是个师傅……因此也算得上宾主尽欢了。
前两日,杜姑姑突然向李氏告假,说是有位寄居在慈恩寺的妹妹身体不适,想去看看。
位于京都外城南山脚下的慈恩寺是座皇家寺院,被京都人称为“养荣堂”。里面的尼姑大部分都是曾经在后妃面前得过势的宫女和女官。她们或是年龄太大,或是主子过世,或是身有疾患等缘由不能在宫中当差了,主子们怜惜她们,把她们送到慈恩寺来,剃度出家,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即是杜姑姑的妹妹,又住在慈恩寺。李氏听了,自然是满口答应。赏了二十两银子,赠了簇新的衣饰,派了马车小厮随行。说好三日即回,算算日子,杜姑姑今天下午应该回来了。
沈穆清笑着应了一声“是”。
李氏就道:“杜姑姑回来了,你和她商量商量,给我绣两块帕子,我准备给当做悌己的物什在镇安王王妃生辰的时候送去……要是你没功夫,让杜姑姑帮着你绣绣也成!”
镇安王袁晟,字希纯,今年不过四旬,世袭的爵位,是大周王朝唯一的异姓王,手握三十万雄兵驻守宣同,十二年间,和元蒙可汗忽刺大小战役不下百场,从不曾失守,号称当朝第一武将,是大周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夫人过生辰,别说是沈家了,就是太后,都要去凑个热闹。
沈穆清笑道:“太太放心,定不会叫您失了颜面的……只是不知道王妃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这可要好好打听打听才是。”
李氏笑道:“这倒不用,总是送礼,只要东西出彩就是了……对了,你不是最会画牡丹的吗,就绣牡丹……自己画个别致些的花样子……花之中王,没有比这更好的花了。”
沈穆清明白,这是要不露声色地捧捧镇安王夫人。
几个人正说着话,有婆子进来安桌,妈妈忙叫了小丫鬟进来给沈氏母女净手,大家一时也就把刚才发生的事丢开,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
饭后,李氏没有象平常那样留着女儿和自己作伴,而是借口自己有些倦了,让李妈妈送她回去。沈穆清想着李氏也许还要安排沈月溶的事,笑着屈膝行了礼,也没有要李妈妈陪,和落梅、锦绣回了自己的屋。
安园是个一进的四合院,五间的正屋还带着三间的抱厦,布置的富丽堂皇。抱厦的槅扇是今年春天重新做的,全是江南流行的十样锦式样。门上挂着猩猩红夹绸帘子,堂屋放着紫檩边錾银珐琅渔樵耕读的屏风,紫檩木万字不断头围栏的罗汉床,西次间临窗设有镶楠木大炕,稍间卧室放着黑漆镙钿八步床,里面还立着一座人高的紫檩木座的穿衣镜,炕桌上摆着窑汝茶具,小几摆着自鸣钟,粉墙上挂着各式悬瓶……
沈穆清在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躺下,从小几的抽屉底层翻出偷偷让人从外面带进来的《雷峰塔》,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落梅见了,掩嘴而笑,从楠木雕花铜包角的立柜里拿出一床小被搭在了沈穆清的膝头,又上了茶果放在炕几上。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的小丫鬟们俱都屏气凝神。
沈穆清看着书,时不时地喝口茶,渐渐有了倦意,歪在大引枕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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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杜涵心事
等沈穆清醒来,已是申初(下午三点)一刻,英纷和明霞服侍沈穆清重新净脸,梳头,有小丫鬟进来禀告:“杜姑姑回来了!”
不一会儿,锦绣就陪着个头发还有些湿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穿白绫立领夹衣,粉红色莲纹净面妆花褙子,个子不高,非常的削瘦,远远望去,身段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似的纤细苗条,待走近了,看到她白净面容上眼角额头的细纹,这才觉得她不年轻了。此人正是沈穆清的针线师傅杜涵。
沈穆清和她相处的很好,颇有些亦师亦友的味道。见她进来,忙和她打招呼:“姑姑吃了饭没有?”
“吃过了!”杜姑姑笑道,“在寺里吃的。去太太那里请了安,换了身衣裳,就到你这里来了。”她说话的时候,大大的眼睛笑得像弦月,有种恬静的气质。
落梅请杜姑姑坐到了临窗的冷松镶木床,上了茶。
沈穆清梳完了头,也上了镶木床。
出去了两天,杜姑姑最关心的就是沈穆清的绣活,第一句话就问:“那花开富贵的幔帐绣得怎样了?”
沈穆清跟着杜姑姑学了五年的女红,裁衣做鞋刺绣都有些功底了,就想着绣件大一些的物件试试自己的手艺。和杜姑姑商量,杜姑姑建议她绣个幔帐,还说:“幔帐花色繁复,我教的各种针法都用得上,你且试试看。”正好沈穆清爱画牡丹,就自己画了幅花开富贵的牡丹图做花样子,用了大红罗做底子,准备给李氏绣幅幔帐。
落梅和锦绣就把放在东稍间的绣花架子给搬了过来。
杜姑姑眯着眼睛,伏在上面看了良久,开心地点头:“绣得真不错。要是不说,别人一定以为是我绣出来的东西。”杜姑姑十三岁进宫,十七岁就在慈宁宫服侍,她的眼界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能得到她的肯定,沈穆清很高兴,又叫落梅拿了几张白粉纸出来,在寸尺见方的纸上勾勒出了一幅雏鸡牡丹图。
杜姑姑见了,笑道:“这是准备给镇安王王妃绣的手帕吗?你手里的活不是还没有做完?要不要我帮着做?”
看来,李氏已经对杜姑姑说了手帕的事。
沈穆清笑道:“幔帐是自己的绣活,也不急,我慢慢做就是了。”
杜姑姑的眼睛不好使,除非特殊,她不会让杜姑姑帮着做绣活。杜姑姑和沈穆清相处了这么久,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听了很是感动,偏偏她又不是个惯说好听话的人,嘴角微翕着,低头仔细去看沈穆清画的绣样,把话题转到了用什么样的绣法更能体现牡丹的雍容华贵上去。
有事做,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屋子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
杜姑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她抬起头来,眼泪就从眼眶中流了出来。沈穆清忙拿了帕子给杜姑姑擦眼睛,开玩笑地道:“莫不是我绣的东西实在是拿不出手,姑姑都急的哭了起来。”
几个丫鬟也笑了起来。
杜姑姑就擦着眼泪嗔道:“这个寄姐!”
沈穆清也笑,叫了落梅来收拾东西,道:“王妃一向端淑,太鲜的只怕不喜欢。我准备这两个手帕一个靓蓝色,一个葡萄紫,因底子都有些深,可正好今年苏杭流行在帕子上销金,我们绣的是牡丹,不如也销些金在上面,又显新样,又显贵气!”
“这样最好!”杜姑姑直点头,“只是老金销上去不亮。”
“等会我要去太太那里,到时候讨些成色好的新金来就是!”
两人说说笑笑的话不能断,又讨论了几句关于手帕的事,眼看着到了掌灯的时分,杜姑姑却还没有走的意思。沈穆清怕去李氏那里晚了,赶不上服侍李氏吃饭,正寻思着怎么开口,就见杜姑姑颇有几分不自地问道:“不知道太太今天忙不忙,要不,我把这花样子拿去给她看看!”
沈穆清一向机灵,闻音知雅,笑道:“太仓老家的二太太去逝了,太太心里正不舒服着。”
杜姑姑听了,非常失望的样子。
“要是不打紧的事,可以跟汪妈妈说说。”沈穆清笑道。
杜姑姑笑意勉强:“不,不用了。”
沈穆清却是心里一软,想起自己当初在公司时……有些事,对那些有家庭背景的人来说是小事一桩,而对那些草根出身的人却是难于登天。她不由道:“要不,姑姑跟我说吧!我瞅着机会跟太太提提。”
杜姑姑犹豫良久,才吞吞吐吐地道:“我去看了我妹妹。她身体不好……我这几年也攒了点银子,想在外面置个宅子,把我妹妹接过去……只是她还在内务府里挂着名……想求太太给个恩典……”
沈穆清暗暗吃惊。
宫女除藉这件事,可难可易。就算是遇到了大赦,也要在内庭走些门路才成……现在杜姑姑要给她的妹妹脱藉,别说沈穆清了,就是李氏,只怕也不敢答应。除非求了沈箴。而且还要沈箴愿意担这干系……可她杜涵就算是宫里出来的,对她沈穆清再好,只怕也没有这个脸面要沈箴去为她活动。更何况,去年宫里就放了一批人出来,如果杜姑姑走得通内庭这一关,还用着来求沈家……而且现如今宫里复杂着,谁知道她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惹不上该惹的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沈穆清还没有帮人帮到把自己家人也给搭进去的程度。她含含糊糊地道:“姑姑这件事,也不知道我家能不能使上力……我找着机会问问太太,姑姑也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门路不……”
杜姑姑和沈穆清相处的时候久,又以一个下位者来观察沈穆清,自然比这府里的其他人都知道沈穆清那看似坦诚亲切表像下的精明能干,她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感叹自己这个弟子的聪明伶俐。而这一刻,沈穆清的聪明伶俐全变成了一杯苦茶。
她无奈地解释道:“去年皇上得了皇长子,我妹妹在皇后面前服侍,没想着出来。谁知今年春上,她得了个吐血的毛病,吃了几副药也不见好,她主子出面在太后跟前求了个恩典,住进了慈恩寺。寺里清苦,常年吃素,又缺医少药的,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这才想着出来……不管怎样,姑娘总是帮我试一试……”说着,眉宇间竟然闪现出少有的哀求之色,“我一辈不忘姑娘的恩情。”
沈穆清到朝熙堂的时候,李氏正和汪妈妈在说话:“……他不来,我们去。总不能让人说闲话:弟媳妇死了,连柱香也没去上。也不要讲什么旧例了,让林进财拿五百两银子做丧仪,再各家按二两银子一份买些土仪一并带到太仓去,三姑六眷乡亲邻里一人一份……”
看见沈穆清进来,李氏放下了话茬,笑道:“杜姑姑回来了!手帕的事商量得如何了?”
沈穆清给李氏请了安,拿出花样子给李氏看:“想让太太给点新金,好销上去。”
李氏看了,连连点头,吩咐翠缕去拿二两足金的金子。
“用不着那么多。”
“既是时兴这个,你也给自己做块手帕。”李氏不以为然,笑着吩咐开饭。
李氏的话到提醒了沈穆清。
既然给镇安王王妃做了两块手帕,不如也给李氏做一块……
沈穆清笑着让落梅接了。
陈姨娘唤了粗使的婆子安桌,不一会儿,婆子们已提了食盒进来,陈姨娘和汪妈妈上羹安箸,就有小丫鬟进来通禀:“老爷回来了!”
屋子里丫鬟媳妇都蹑手蹑脚地退到了一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就走了进来。
他戴着乌纱帽,穿着大红色纻丝罗仙鹤补子盘领衫,皮肤白净,面容清瘦,眉宇间隐隐透着股摄人的威严。因久居上位,又保养得体,年近六旬的沈箴远远望去不过四旬的样子,待走近了,脖子上松驰的皮肤透露出了他真实的年纪。
看见沈穆清,他立刻绽开了一个如春风般温暖笑容:“姑娘也在这里啊!”
屋子里的人除了李氏,全都屈膝给沈箴行礼,沈箴扫也不扫一眼,径直走到沈穆清面前,弯了腰,亲手把沈穆清扶了起来。
沈箴是个典型的封建男子,从来不管后宅的事,更谈不上陪孩子玩耍或是做出什么亲昵的举动了。尽管如此,有着两世为人经历的沈穆清还是能从很多细小抹节上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喜爱。
沈穆清笑着顺势而起,侧着头,笑着和他打招呼:“老爷下衙了!”
她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黝黑的眸子里透着慧黠,说不出的俏皮动人。
沈箴看着,只觉得什么不快都没了。
他笑得更灿烂了,摸了摸沈穆清的头,这才在陈姨娘的服侍下去更了衣,洗了脸,然后了镶木床坐到李氏对面。
“今个怎样?好些了没有?”他关心地问李氏。
李氏笑道:“多亏了皇太后赏的那天山雪莲,果真是好东西。我今天还下床在屋里走了走。”
沈箴吟道:“这东西虽然奇罕,但也不是寻不着。既然吃着好,我让如海兄帮着寻寻,他如今在镇安王麾下,打元蒙人,那边产这个。”
“也别勉强了!”李氏笑道,“两军交战,可别为了这小东西引起什么误会。我听说这几天朝堂上也不安宁,御史弹骇镇安王的折子不断,太后娘娘虽然留中不发,可也没有明确的圣意。我看,这事还是谨慎点的好。”
第七章 陈年旧事
沈箴点头:“这个我晓得。”
李氏就把屋子里服侍的人扫了一眼,道:“有个事,我要和你商量商量。”
汪妈妈听了,一边给服侍的人递眼色,一边带头走了出去。沈穆清也机灵地跟着退了出去。
出了门,她看见丫鬟媳妇们都远远地站在穿堂里,正思忖着自己要不要也站得远一些才好,汪妈妈已吩咐橙香:“你陪着姑娘到东边的厢房歇着,夜里风冷,小心把姑娘给冻着了。”
橙香应了一声,带着沈穆清去了东厢房,而汪妈妈自己则立在了屋檐下。
沈穆清的脚还没有迈进东厢房的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响声。
她惊愕地回头,就看见那张挂在门口的大红罗夹板帘子摇晃着,沈箴满脸怒气地走了出来。
沈穆清一时发懵。
在她的记忆里,沈箴和李氏从来没有红过脸,就是纳陈姨娘那会,也是李氏同意后,沈箴才把人抬进来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朝熙堂的人也都呆住了,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惶恐。
汪妈妈可能听到了什么,沈箴一出来她就追着沈箴喊了一声“老爷”,而沈箴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出了穿堂。汪妈妈望着空荡荡的穿堂就跺了跺脚,转身进了屋。
沈穆清怔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她一路小跑进了屋,看汪妈妈正扶着李氏朝临窗的镶木床走去:“……夫人,您身子不好,到炕上躺躺,老爷那里,我去看看。”
李氏表情很无奈,摇着头,由汪妈妈搀着上了炕。
沈穆清见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服侍的人,上前去把引枕垫在了李氏的身后。
李氏见了,朝着沈穆清露出宽慰的笑容,又摸了摸她的头,怅然地对汪妈妈道:“这都过去十几年了……我总想着,毕竟是手足,老爷虽然口里不说,心里应该渐渐释怀了才是。没想到,他如今还记着……”
沈穆清听得一头雾水。
汪妈妈却皱了皱眉头:“您也犯不着为这事让老爷心里不痛快!”
李氏就嗔恼地望了汪妈妈一眼:“我这不是怕他说我针眼大个心吗?谁知道,他比我还记恨。”
“您这也不能怪老爷。”汪妈妈给李氏倒了一杯清水,“想当初,老爷被贬那会儿,二老爷生怕受了牵连,前天得到信,第二天就请了族里的长辈分了祖产,等老爷要用钱的时候,他又逼着您低价把田产抵给了他。”说起陈年旧事,汪妈妈和李氏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这些事,沈穆清却还是头一次听到。
她静静地立在一旁。
李氏接过清水喝了一口。
汪妈妈声音有些哽咽:“别人说,男人是铁打的心。可二太太一个妇道人家,心肠却比男人还狠……当年银哥病了,向她借十两银子看病,她都不借……要不然,银哥哪能那么小就去了……”汪妈妈用帕子擦着眼泪,“如今她家里乱七八糟的,老爷不愿意为她出头,说来说去,老爷还不是在为您争这口气。您去劝老爷管这事,别说是老爷,就是我心里,也过不去……”
李氏的眼睛也湿润了:“我哪里不知道。可这些年,二老爷家里不安生,族里的长辈话里都隐隐透着责怪老爷的意思,说是老爷不顾手足之情,没有照顾好二老爷。常言说的好,人言可畏。这次二太太死了,二老爷连信也没给我们报一个。知道的,说我们不晓得,不知道的,说我们眼里早没有了这些乡里乡亲,忘了本……哎,以前的事,我们就是再记恨,也没有用,还不如故作大方,算了。”说着,李氏的目光就落在了正立在炕前的沈穆清身上,“我还要为穆清打算打算……她总得有个娘家人吧,虽然不指望着太仓那帮人给她长脸,也不能把人都得罪完了,到时候乱嚼舌根子……”
汪妈妈苦笑道:“只怕老爷不是那么想的……”
“姑娘,老爷最疼你了……”李氏打断了汪妈妈的话,笑着对沈穆清道,“夜里风凉,他拗脾气上来了,还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生气。你带着落梅和锦绣去找找,可别让老爷受了寒气。”
李氏这是要把自己支开了好和汪妈妈说着悌己的话……而且沈箴这个人虽然身居要职,又年纪一大把了,在李氏面前还的确有点像小孩子似的,好耍娇气……有好几次都是自己哄得他开心……
沈穆清笑着应了一声,带着落梅和锦绣出门去寻人了。
她先去了大舍住的荣荫堂,没人;后又去了陈姨娘住的恭园,也没人;她想了想,转身去了外院的沈老爷的书屋九思斋。
九思斋是幢只有三间的屋子,四周遍植翠竹。堂屋门上挂着石青色夹锦帘子,横楣挂着黑漆錾银匾额,用行草写着“九思”二字。横楣下是座紫檩木边鸡翅木像牙雕黄榜高中状元游街的六扇屏风,屏风前放着一张万字不断头彭牙四方桌,左右各置一放把搭着猩猩红毯垫的太师椅。
向东望去。梅竹兰落花罩挂着大红罗夹绸幔子,临窗设着镶楠木板的炕,靠墙放着一溜黑漆书柜,密密麻麻地摆着书。屋子中间放着张六足西莲花叠加书案,叠加案上放着甜白花觚,插着各色的菊花,书案上整整齐齐放着文房四宝。
向西望去,十二扇的黑漆透雕碧纱橱把堂屋和西次间隔开的了,一年景的槅扇紧闭。
在九思斋服侍的小厮叫沉香,只有八九岁,跟在沈穆清身后:“姑娘,老爷没来!要不,您等等!”
九思斋也不在,那在哪里呢?
一口气东奔西走的跑了三个地方,绕了沈家大半个园子,沈穆清也有些累了。
她就想到了东次间临窗暖阁里放着的那张滚脚凳……觉得腿脚更酸了!
“既然李氏有心要避开自己,不如晚些回去!”沈穆清思忖着,推开了东次间的碧纱橱:“我在这里歇歇脚!”说着进了花梨木透雕槅扇隔成的暖阁,放松了身体窝在墙角的醉翁椅里摇了起来。
对面墙角一盆人高的冬青树,长得郁郁葱葱,碧绿可爱,让人的心情都跟着欢快起来。
实在是个好地方!
难怪沈箴闲时喜欢在这里消磨时间。
沉香忙领了锦绣去沏茶。
“可腿太短,不然,这么躺着,在滚脚凳上搓搓脚,不知道多舒服!”沈穆清叹息着,落梅听了,掩嘴而笑:“姑娘等会,我找个小杌子来,把这滚脚放上去,一样能用。”
“是个好主意!”沈穆清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去找找看。”
落梅在屋子里找了一圈,硬是没找到高度合适的小杌子:“我去旁边小跨院看看。”
小跨院住的都是沈家有头有脸的管事,并不复杂。沈穆清同意了,落梅应声而去。待屋里没有了人,沈穆清又有些后悔,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就是落梅找了高度合适的杌子来,自己也要回朝熙堂了。最好的办法是把这滚脚凳搬到自己屋里去,或是照着让管事们给买一个回来……
她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就听见堂屋传来撩帘的声音,好像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声很沉重,不像是只一个人……肯定不是落梅或是沉香锦绣。
沈穆清正思忖着,来人已沉声道:“把门关了,任何人不准进来。”
她听得分明,那是沈箴的声音。
自己找了一大圈,终于把人给找到了……
沈穆清有些惊喜地坐起身来,想要打声招呼,却听见沈箴再一次开口:“谁要敢靠近,给我乱棍打死。”他一向清朗温和的声音里,竟然带了几份杀气。
随着小厮们惶恐地应答,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
沈穆清怔愣。
沈箴在她的面前一向是和蔼可亲的……这种说话的口气,沈穆清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来。
也就这一会的功夫,屋子里响起一个低沉而略带几份慵懒的声音:“这样看来,事情果如我们所料的一样了?”
这独特的嗓音,沈穆清听了五年,也很熟悉。
那是闵先生的声音。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碰到一起了。听这口气,分明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要商量……难怪两人平常如忘年交般的称兄道弟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自己到底是出去还是不出去呢?
沈穆清犹豫着,就听见沈箴道:“太后为了不让消息走漏,没再让太医院的太医瞧病,秘密招了医婆进宫……”随着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近,沈穆清透过暖阁槅扇间的缝隙看见两个面目模糊的身影走到了屋内书案前,“别山,我们坐下来说话……”说着,闵先生朝着沈箴拱了拱手,两人分了主次坐了下来。
八卦人人爱,更何况是涉及到皇室秘辛。
只不过是寥寥数语,沈穆清已是大感兴趣。
她静心屏气地侧耳倾听。
第八章 非礼之举
“虽说天家无情,但当今皇上却是少有的仁厚之君。不仅待人亲和,而且事孝至亲。他不知道太后病危还罢了,如果知道了,不仅不会坚持在这个时候亲政,而且还会自责难过,认为自己有负太后教诲。而太后呢,也是少有的贤后。她之所以放不下朝政,还是忌惮镇安王手中的三十万大军——想当初,镇安王可是支持立晋王为帝的。如今我朝正与元蒙人在西北交战,既然不能临场换将,那就只能等战事结束。以前太后娘娘觉得皇上年纪太小,还有时间慢慢调教,可现在时不待她,想法又会有些不同……国家之重,不外吏、兵两部,如今太后娘娘把人事擢黜交给了皇上,以皇上的聪慧,应该很快就会明了其中的深意……一旦母子俩的心结解开了,这个时候,谁要是嚷着要太后娘娘还政,在皇上心中,他就是为了留清名而处心积虑陷他于不义的小人;可要是谁不支持皇上亲政,在太后心娘娘中,他就是为个人私利而于国家社稷不顾的谋臣……不管怎样,都是不对……”
这可真是大新闻!
沈穆清把脸紧紧地贴在缕空槅扇上,透过细细的缝隙看着沈箴款款而谈,看着闵先生连连点头。
“这就好比走在独木桥上,太左不成,太右也不成……”
“不错!”沈箴冷冷地笑,“现在就看王盛云如何行事了。如果他趁着这个机会上书,要求皇上亲政,我们倒可以助他一臂之力,鼓动淮西官员上奏折,甚至引起朝庭公议……”
“而太后娘娘最忌讳的就是大臣们勾结在一起,一窝蜂地赞成或是反对一件事!”闵先生沉吟道。
沈箴声音里透着清冷,“我们现在要做两件事。一是要想个法子,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把太后从外面请医婆进宫的消息递给皇上;二是要着手写个陈奏,西北战事结束后,镇安王手中的兵力该如何安置……一旦太后垂问,必要答得滴水不漏才是。”
“这第一桩事,只怕是要走内庭的路子才妥当。”闵先生思忖道,“这第二桩事,到是要好好合计合计才是……”
沈箴负手踱步:“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实行屯田制,军中将士多为世袭,其中关系错综复杂,想必别山也有所悟……除镇安王以外,富阳公秦玮、定远侯梁渊和诚意伯曾菊也都是文武双全的功勋之后,在军中颇有声望。特别是定远侯梁渊,如今在镇安王麾下效力,对镇安王行事强硬早有不满……如果能用这三人取镇安王代之,再劝皇上开武进士科,以纳贤才,充斥军中,也不是不可以渐渐打破镇安王在军中一呼百应之局面的……”
“世铭兄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只是劝皇上开武进士科,只怕太后会不答应吧。这毕竟是违反祖制……大周王朝建国百余年,也只在元启四十六年武宗皇帝六十大寿时开过一次开进士恩科……”
“没有先例,我们都要写出个先例来。更何况有这先例,那就更是如虎添冀了。到时候,就看我们的怎么写了……”
沈穆清早已没有了最初偷听时的兴奋。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原来,沈箴想借太后和皇帝之间的矛盾打击自己的政敌、淮西派首领王盛云。可是,把镇安王袁晟也给拉了进来,这个局,是不是布的太大了些。
这可不是在讲民主讲自由的现代社会,封建帝制下的社会是以宗族为基础组成的,实行是“覆巢之下完卵”。胜了,固然能够鸡犬升天,可如果败了呢……
沈穆清心里升起一股惧意来。
她当然没有那么天真,认为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的沈箴能入值内阁、主管户部就会如他的形象那样的和蔼可亲,温和纯善,但他涉入如此之深,却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这几年她在沈家,也见过不少,听过不少。今日还是座上客,明日就是阶下囚……就是在去年,工部主管河道的右侍郎周维就因为“帐目不清”而落得个全家流放的结果!
沈穆清如落进了冰窟窿似的,脸色煞白,全身发颤。
她不由在心中暗暗祈祷。祈祷事情真的能如沈箴和闵先生所谋划的那般发展……毕竟,她也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也是生活在沈箴保护伞下的一员……
两人一阵窃窃私语后,很快连袂而去。
沈穆清望着恢复了清冷的屋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出了堂屋,揭了帘子的一角朝外望。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外静悄悄的,没有点灯,也看不到人影,只听得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掂脚远眺,沈府内院隐匿在了一片黑暗中,偶有星星点点的烛火闪烁其间,寂静得有些阴森。
来的时候带着两丫鬟,走的时候总不能一个人回去吧……不仅是李氏那里不好交待,就是落梅和锦绣,不见了自己,只怕也要吓个半死……既然沈箴嘱咐了小厮们不允许靠近,那就是不希望这种事被人知道,所以最好也装作不知为好……
沈穆清忍受着屋外刺骨的寒风,继续从门帘子缝朝外张望。
好一会儿,她才看见三个黑影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
落梅耳边坠着的紫金耳坠在微弱的光线中不时闪过一道金光。
沈穆清松了一口,撩了帘子走了出去。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朝熙堂吧!也免得太太等。”沈穆清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
落梅和锦绣应了一声“是”,跟着沈穆清出了九思斋。
沉香却站在屋前的台矶搔头:“……怎么姑娘比老爷先进门,却后出来……偏偏落梅姑娘却让我和锦绣姑娘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问……”
“你在那里嘀咕什么呢?”突然有人拍沉香的肩。
沉香吓了一大跳,抬头望去。
眼前站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生得高大壮实,穿着一件崭新的鹦哥绿潞绸直裰,正笑望着他。
沉香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这黑灯瞎火的,周哥哥想吓死人啊!”
这人叫周百木,是沈家管事周秉的小儿子,从小好动,跟着护院练了一身好功夫,在沈箴身边做长随。
“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怕什么?”周百木嘿嘿地笑,“我刚才看见你好像陪着姑娘屋里的姑娘……是谁啊?”
沉香点头,笑道:“一个是落梅姑娘,一个是锦绣姑娘!”
“哦……”周百木很失望的样子。
当沈穆清回到朝熙堂的时候,朝熙堂引起了短暂的马蚤动。
有嚷着“姑娘回来了”的,有一路小跑去正屋报信的,也上前给她请安的,不管是哪种情况,大家的表情都是如释重负的轻松起来。
看这阵势,怕是李氏派人去找过自己了……
沈穆清思忖着,就看见陈姨娘匆匆迎了上来:“姑娘这是哪里去了……老爷回来了,却不见了姑娘,太太急得不得了……”
沈穆清不愿意多谈此话,笑道:“这真是阴差阳错的……”一边说,一边和姨娘进了屋,“我先去舍哥那里,后又到了姨娘那边……绕了一个圈……到底也没有老爷的脚程快。”
“这个孩子,就是个死心眼儿。”被沈箴扶着站在堂屋中央的李氏看见由陈姨娘陪着进屋的沈穆清嗔道,“眼看着都天黑了,找不到老爷,回来就是……白白让我们担心……”
沈穆清望着沈箴那张对着她笑如三月江南春的脸,恍惚了一下,这才上前给沈氏夫妻行礼:“都是女儿的错!”
沈箴笑容温暖,目光慈爱:“好了,好了,回来就好!”说着,对李氏道:“在自己家里,还怕丢了不成!你啊,就是心太急了。要是我不拦着,难道还亲自去找不成……时候不早了,姐儿被你支着转了这半天,也该饿了,摆饭吧!”
晚上,沈穆清睡得并不好,总做梦。一会梦见自己坐在阳光明媚的教室里学英语,一会儿梦见自己被衙役们拿铁链子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