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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在众人眼前已事先搏得了神算子印象的沐阳真人,在吕后提及自己的几个儿子时,“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贫道观几位皇子的面相,反倒是二殿下更为敦厚仁义,气度不凡一些,不过贫道只是个看卦象的,对治国之道一无所知,皇后娘娘自有判断,不必为贫道的话所惑。
沐阳是“大仙”,大仙说二皇子更有储君气象,哪能一句不必为其所惑就真能不惑了?众大臣只看见宴席上的吕后听得此言后,许久都未曾说话,大臣们也不敢说话,只继续装聋作哑吃吃喝喝。
只是这犹疑的种子既已种下,岂是不说便能忽视不见的?原本就已经身处逆势的太子府,愈发雪上加霜。
第30章 风起
太子府。
书房里琴弦幽咽, 是太子李肇在弹这曲广陵散, 他已经许久未曾踏出过太子府一步了。
“殿下……”
书房的一角, 立着从安西都护府回京不久的方清扬,旁边是满面愁容的郭樾。
“殿下,那沐阳国师满嘴胡言乱语, 竟敢肆意评论殿下威仪, 实在目中无人……”郭樾踯躅着向李肇提醒着当前的形势。
“无碍,子康, 如若没有娘娘的纵容, 你以为这些谣言能肆意泛起, 沐阳国师敢随意点评皇室吗?”李肇顿住手, 低垂着眼看着手中那隐隐颤动的弦,那隐忍的颤栗就像此时的自己, 倔强, 却脆弱。
“子康,国师只是放出了娘娘心中的那只猛兽……”
“殿下!”郭樾面色苍白,他一步向前冲李肇跪下,他抬起头,急切又低沉地开口, “殿下心里究竟作何打算?”
“子康以为孤应当如何?母后是孤不可逾越的高山, 肇在她羽翼下一天, 便一天无法做得自我,肇不愿做这太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如若母后废除孤这太子之位,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从肇坐上这太子之位那一天起,便已经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所以,孤这心里早就有了准备。”
“只是……殿下,如若只是虢夺您太子之位,做个普通的藩王倒也无妨。就怕您失了太子之位,也失了其他……”郭樾面目沉沉。
“殿下可曾想过,如若只是虢夺您太子之位,完全没有必要否定您作为李氏嫡嗣的身份……”
李肇沉默了,他何尝不知吕后的心思,否定他李家嫡嗣的身份,只怕不是仅仅虢夺太子身份这么简单的事了。只是他如今真的有点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是吕后的亲生儿子了,若是她亲生的,她怎能真的下得了如此死手,不惜给自己编造一个虚妄的身世?若不是亲生的,以往的母子情深难道只是自己的幻觉?
见李肇沉默,方清扬忍不住了,他压低嗓门,再接再厉。
“殿下就准备如此束手就擒?清扬回了京城,如今掌了京畿南衙宿卫。除开此南衙宿卫军,您若担心兵符给了太极宫,怕调不动兵则大可不必。请殿下放心,旁的不说,臣手下有三千精骑,都是臣的子弟兵,只要殿下想做大事,臣定让他们效死供殿下驱策。”
方清扬的外祖父河间郡王李建亮,曾从家乡募得五千子弟,一手调教出一支天下无二的雄悍之师,勇猛无比。五年下来,尚余三千人,实力依旧雄厚,博得骁骑军的美名,现驻扎在北城门外,警戒潼关方向。
“只要殿下愿意,清扬这三千骁骑,可密擒太极宫……”方清扬凑近李肇,声线低沉,目射寒星。他止住了口,因为李肇抬头止住了他的话。
“振甫兄,你误会了,孤不是担心无兵可用,而是,而是不想做你们所期盼的那件事。”
方清扬一脸诧异:“您不想?却是为何?”
李肇直起身来,看着眼前满脸焦急的自己最忠诚的臣子道:“谁该君临天下,自有上苍决定,隋炀帝夺兄长储位,弑父自立,终为天下人所唾,他自己也被宇文化所弑。他活着遭罪,死了也遗臭万年,如此做人一世,又有何意义?前鉴不远,肇不做如此不忠不义之人。”
一旁的郭樾开口道:“殿下,你是要堂堂正正做人,旁人却是要预备至你于死地了,你便如此洗干净脖子就等着了?”
李肇转向郭樾,面目沉静:“子康的意思肇明白,孤也想到过这一点,不过孤觉得虎毒尚且不食子,古有周公不登极顶,甘心辅佐兄长和侄儿,如若肇留得残躯不死,孤愿学得周公留一世英名。”
郭樾却目光微闪:“殿下有周公成人之美,就怕当世却没了第二个武王!”
听得此言,李肇裂开嘴,眼中决然,“如若为人母却食子骨,如此狠辣之人,肇愿以骨血擦亮天下人的眼睛,祭我李氏先祖。肇要让天下人永远记得她所犯下的罪恶,让她的魂灵永堕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窗外夜风萧瑟,一如李肇此时凄凉的心。一番沉默后,肇抬手继续刚才那首未完的广陵散。他平静地对上满目凄惶的两位臣子。
“她养育了肇二十二年,肇不做先恶之人。往前走走看吧!肇不介意给她一个做武王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做周公的机会。”
琴声幽咽,如泣如诉。郭樾回头,身后的大殿内,烛光昏黄如豆,他再度看了看那忽明忽暗的光,摇摇头却说不出话来。他佝偻着背,任由同样沉默的方清扬拖着自己,踏着一地清冷的月光,朝暗夜深处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