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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妙安穿着喜服,盖着薄被,合衣躺着。许是热了,翘挺的鼻尖上冒出了些晶晶亮亮的汗珠儿,越发衬得她桃花腮,芙蓉面。她好像梦到了什么,痛苦的皱起了细眉。
李准想拿手揉开那蹙着的眉间,手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
不知看了多久,床上那人忽的动了一动,醒转了过来。
李准温声问:“夫人可是醒了?”
叶妙安密密的睫毛抖了抖,水波一样的眼光流淌到了他的身上,李准竟然在里面看出了几分期待和相思。
他突然心如擂鼓。
赵常今天说的统统都是屁话,就那一句“姑娘对大人一见倾心”,戳到了他的痒处。
他回身端了杯子,说话间不经意地带出了点亲昵:“热不热?可要喝点水润润?”
连步伐都一扫平日沉稳,少年似的轻快和雀跃。
这厢叶妙安已然看清,眼前这那张清秀的脸全然陌生,根本不是张炳忠。
那点难言的少女心思既被打破,叶妙安急急地往后缩去,警惕地看向李准:“你是谁?”
李准一愣,才明白那点相思是认错了人。
刚刚裂开的缝又严丝合缝地粘上了,他把杯子往手心里一拢,又恢复了往常的架势,慢条斯理地说:“你夫君。”
叶妙安怕极,她四下环顾,似乎在看逃跑的出路,嘴里抬出家门给自己壮胆:“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是何人?我是——”
“你是城东冯裁缝的女儿四凤。你爹好赌,闹亏空,五两银子把黄花闺女卖给了我这个太监做对食。你不从,被你爹打晕了绑了过来。”那声音不疾不徐,但是却针针像扎在叶妙安身上。
太监……眼前这位并不似她先前见得小火者那样白净瘦弱,虽然面上无须,容貌俊朗,但肤色像是经常日晒的,兼着身形高挑,看着倒像个练家子。
叶妙安懵了,俏唇抖着,摇头道:“不,不,我是叶家二姑娘,我爹是礼部郎中叶明照……”
李准晃了晃手中的茶,激烈的水波一圈圈在杯中荡开,碰到壁口,悄声平了下去,逃不过方寸之间。他淡声道:“可怜叶二姑娘,没有承皇恩的命,遇上马夫见色起意,专挑了僻静路走,杀了随行的,意图对她不轨。没成想叶姑娘是个忠烈人儿,誓死不从,一头撞在车柱子上。马夫闹出人命,畏罪自尽了。”
“这不可能……我要回家。”叶妙安像被念了紧箍咒,拼了命挣起来,往床下爬去。
李准没有拦她,只是继续说:“圣上感念叶二姑娘的心,赐了’贞顺节义’四个字。叶家这会子应该正忙着谢主隆恩,给二姑娘盖贞节牌坊呢。”
他好像觉得这故事有趣,发自肺腑地笑了:“要是这当口儿叶二姑娘跑回去,说自己没死成,欺了君,那可就是满门抄斩的罪过。你说,叶家人是会把叶二姑娘送回宫中等死,还是干脆填了井,成全了她的名声?”
叶妙安有如雷击,当时就立住了,动也不能动。
进宫也是死,回家也是死,难道要留在这里受辱、给个阉人做对食吗?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就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受不了这一遭,何况她是个心气高的,想到此,心下一片灰暗。
李准见叶妙安无甚反应,觉得她应该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你该是饿了,我叫红玉拿些吃食进来。”
说罢起身,却听见后面“咚”的一声巨响。他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竟是叶妙安冲着床柱子一头撞了上去!
李准冲上去,一把将她扯开,摔回到被褥之上。
叶妙安只觉得天旋地转,头里嗡嗡作响,绵绵密密潮水般的疼痛。她撞的那一下倒是使了十成的力气,可惜柱子上缠了厚厚的纱帐,额头连血都没见,只是高高肿了起来,平白吃了苦头。
她半天才对上焦,看见李准弯腰俯在她身上,紧紧抓着她,那眼神好像嗜血的野兽。他咬牙切齿地问她:“你就这么想死?”
还没等叶妙安回答,他继续说:“你知道人死了是什么样子么?撞死的脑浆子流出来一地,腥臭不堪。药死的浑身梆硬,寿衣都穿不上。吊死的舌头伸的老长,屎尿兜了一裤子。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尸首扔到乱坟岗子去,野狗啃,蚁虫食,烂成一地碎肉。”
叶妙安被这一番话吓得后怕起来。她到底是养在深闺里娇小姐,刚刚仅凭着不想被羞辱的一腔热血,才豁出去一撞。这会子又疼又怕,那一腔热血撑不住一消而散,眼泪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一边呜咽,一边抽抽搐搐的,骂也骂不出,打也打不过,只觉得眼前这人跟罗刹似的,半晌才挤出一句:“你放开我……”
能哭出来,就是不想死了。李准自觉失态,缓了缓,直起身松开了叶妙安。他恢复了不急不忙的模样,放佛刚刚那恶鬼上身与他无关:“人死如灯灭,面子是最没用的东西。这世上再不堪,也该有夫人流连的地方。”
他往屋外头走,快到门口时,方才低声道:“强扭的瓜不甜,我等着夫人心意回转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