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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天明的事,苏正则一直瞒着孙成宪,也不准孙妍透露,回去的理由语焉不详。

    孙妍总算等到父母转移视线,神秘一笑:“正则哥赶着回去陪女朋友呢。”

    这几天来,苏正则的确总是魂不守舍,孙氏夫妇都瞧着他:“真的?”苏正则竟然还有点脸红,横了孙妍一眼。

    孙妍吃吃笑:“当然是真的,他们公司的。”

    孙夫人八卦之心大起:“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照片?”

    “没有。”

    “我有,你等我一会儿啊。唉,我怎么给删了。”孙妍调出照片来才发现上头水印不好让父亲瞧见,便道,“内什么,你给人打个电话,拍一张发过来。”

    苏正则禁不住孙妍软磨硬泡,居然还真有些心动,正想给她打电话。

    孙成宪望着漆黑的天幕道:“现在国内天还没亮吧。”

    苏正则这才没好气瞪了孙妍一眼,孙妍嘻嘻笑。

    孙夫人摆好碗筷,招呼大家开饭。一家子其乐融融,苏正则忽然有些眷恋这样的氛围,后悔没带她一起过来,又含糊地高兴着,明年一定带她一起过来。

    一夜安眠。

    第二天,温哥华暴雪,飞机停飞,航班恢复时间待定。这么一来也不知还赶不赶得上除夕回去,掐着时间给国内打了个电话,通报了情况,只能耐心等待。

    所幸只隔了一天,航班恢复,可惜上午十一点的航班一直延误到下午五点才开始登机。为了给裴樱惊喜,苏正则特意瞒着她说暂时回不来,飞机起飞前,空姐提示乘客关闭通讯设备,裴樱却打了个电话来。她一向甚少主动打来,苏正则立刻接了,正准备长话短说,裴樱比他还着急,说自己要去新疆找张玉珊,什么克拉克地名一长窜还没记住。空姐已是第三次过来做手势提醒他关机。周围乘客频频侧目,苏正则只好草草挂了电话,心情郁闷瞅了一眼舷窗,再回想起来又不记得她刚才说的什么县什么乡。

    赶着除夕前一日抵达广州,那女人既不在家,也不忙连夜转机,在广州住了一晚倒时差,翌日上午转回省城,曾兴亮去机场接的人,回到家抬手想按门铃,才想起家中无人。他从行李里四处搜寻,找出钥匙,打开门,一室清冷。

    行李搁门口就开始给她打电话,这人电话从昨天下飞机就打不通,不知是没电还是没信号。又想起,她平时出门少,可联络的朋友也不多,手机一向懒得充电,耗光了才知道没电了。他在屋子里踱步,回想她说的是去哪里,新疆啥县来着?隐约记得那村名古怪,一看就是少数民族聚居区,现在新疆乱,真不知道张玉珊跑那个旮旯里去干嘛。

    想来想去,来了气,自己在温哥华好端端待着,紧赶慢赶回来陪她过除夕,这人自己却跑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苏正则恨得磨牙,想起出门前行李箱还是她收拾的,越发看那只行李箱不顺眼。

    电话打不通,又发了几条恐吓短信过去,没见效果,苏正则也就渐渐磨得没了脾气。

    他这次出国时间久,已好些日子没见过她,平时在家也回得晚,不由想找点她的痕迹。厨房她收拾得井井有条,住进来这么些日子竟都没陪她在家吃过一顿饭,有些内疚。转头瞧见墙上挂的围裙,抬手摸了摸,遐想那人穿身上是什么模样,又觉得最好里面什么都不穿。忽而想起那时候她从山上砍柴回家洗澡,隔着一堵土砖墙与自己理论,真不知那时如果自己冲进去她会怎样,想着想着不由莞尔。转来转去,进了堆满张玉珊物品的那间房,她平时总喜欢坐那堆书前。

    忍不住抽出几本书翻了翻,不一会儿面色凝重起来。他一本一本翻,竟找出许多,忽然一张签证回执单从书本里掉出来,苏正则拾起来。

    今天是除夕,晚饭时分,整个小区灯笼高挂,布置得喜气洋洋,外头都在放烟花,电视机里一片欢腾。打开电视机嫌吵,关上电视机又嫌太静。苏正则走到阳台前凭栏站了,湖畔围着许多人,小朋友们嬉笑穿梭其间,各家各户烟花争奇斗艳。

    唯有他,一室寥落,连晚饭都没吃,裴樱电话还是打不通。

    这段日子他陷在瑞通集团的官司里,在家时间不多,相处时间也少,平时不觉得,她不在的时候才觉得空。想着平日将她一人丢家里,本还有点内疚,可看一眼茶几上那高高垒砌的法语书,又很不爽。

    他回身关掉电视机,拿起钥匙出门。

    陈巍是老早就陪老婆去了老丈人家过年,只有他的“自由空间”每年都是通宵营业。苏正则一人坐在酒吧的角落里,值班小弟帮他点了个披萨,他陷在沙发里,一边抽烟,一边想着茶几上那堆法语书。

    不一会儿门口进来一堆人,王洁瑜被一个清秀的短发女人半搂半抱搡进来,苏正则低头继续拨打裴樱手机号码。

    ☆、第94章 甜蜜的牵绊

    裴樱此时在北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腹地一个毡房里,这里方圆几十公里内只住着两户转场的人家,晚上下着铺天盖地的大雪。

    屋内一团黑暗包裹着炉子里那微弱跳跃的火焰,上头架着一个水壶,火光映在围坐三人的脸上。

    张玉珊的伤口经过消炎包扎,小虎腿里的子弹也已经被取出来,这两人行动不便,只有裴樱,偶尔进出毡房搬点车里物品进来。

    屋外静得吓人,茫茫戈壁,一望无际,天空黑重得像要压下来,仿佛进入无声世界,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俨然身处外太空。

    雪下得绵密,小虎的军用手表显示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四十多度,司机不敢连夜开车回去,已经和医生分头去牧民的地窝子里歇了。因为前日一场大火烧光了地窝子物品,今天夏迪克一家已搬到隔壁被人弃用的另一个地窝子里,屋子早收拾好,没有电,只能早早歇息。

    毡房太冷,原先是不住人的,夏迪克的女儿加依老古丽请他们去地窝子里住,已经来了两次。但是张玉珊不肯,罗小虎推说地窝子里已经住了五个人,太挤了。

    加依上过几年汉学,能听懂简单的汉语,她平静地回了地窝子,不多时送来一些馕和奶。裴樱下午到的时候见过那被烧得黑乎乎的地窝子及张玉珊的那辆吉普车。房子和车都成了废墟,周围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夏迪克一家人见了她脸色并不太好,可张玉珊对此事缄口不谈。

    罗小虎只肯说,在沙漠里遇见了狼,张玉珊被咬得浑身是伤,小腿被撕裂,罗小虎为了营救也受了伤。情急之下张玉珊用猎枪杀死了狼,只不过头一枪没打准,子弹留在了小虎的右腿上,万幸的是没伤到骨头。

    小虎当过兵,当天晚上已获夏迪克援助,取出了子弹,只是地窝子被烧光,药品都没了。邻居克里木家只有少量用来治羊的磺胺和消炎膏。取子弹时,小虎疼得晕了过去,张玉珊把有限的磺胺都用在了小虎腿上。直到裴樱带来医生药品,拆开张玉珊小腿布带一瞧,伤口已经开始发炎。

    裴樱租车在县城里也买了许多补给,可大多都是饼干牛奶,此时牛奶都已冻成了冰坨,饼干也又干又硬难以下咽。不如将加依送来的馕化在奶茶里更好。

    小虎举着奶茶对裴樱道:“今天是除夕,没想到我们就这么过了个年,裴樱,谢谢你能来找我们。”

    裴樱点点头,张玉珊面无表情,不急于吃饭,继续用唯余完好的手颤抖着卷着邻居克里木送来的烟丝。

    不知张玉珊最近去了哪里,短短几个月,已似迅速苍老十岁。她发丝干枯,嘴唇皲裂,脸上皴痕遍布,裹着厚厚的羊毛皮袄,佝偻着身子,像个老太太一般。她原先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出门的时候,衬衫上能看出崭齐的熨烫线,皮鞋不见一丝灰尘。

    张玉珊见她一只手操作不便,帮她撕好馕淹在奶茶里,又主动替她卷烟,张玉珊小声道:“谢谢。”

    裴樱眼一热,这么几个月心一直都挂在她身上,接到小虎电话的时候,简直想哭。从下午见到她,终于听她说话了,她哽咽了一下又克制住:“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张玉珊神色冷然,并不答话,罗小虎觑一眼张玉珊,也不敢补充。

    裴樱脑海里立刻浮现起毡房外那辆烧穿的吉普和黑乎乎的地窝子,她不愿意回答,自己也不再多问,只顾往炉子里添羊粪蛋。

    吃完饭,裴樱收拾完碗筷,上外头取雪擦洗。哈萨克人不过春节,地窝子里两家人像是歇了,都不见声响。

    再回到炉子跟前,罗小虎取子弹时失血过多,已钻进被窝睡了,只剩张玉珊和裴樱相对无言。裴樱这两天为了找张玉珊,车马转徙,根本没时间找地方给手机充电,况此时身在沙漠腹地,有电也没信号。她坐在炉子前,拿着手机,怔怔地想着几千里之外那个人,火苗在她幽暗的眸子里跳跃。

    良久,张玉珊终于开口了:“你想不想打电话?”

    有些事,张玉珊从来不问,但她又好像什么都知道。这样的深夜,她没有亲人朋友,念念不忘能打电话的人,除了苏正则,还有谁?

    张玉珊嗓子有些粗哑:“想打就去,山梁脚下那家有卫星电话。”

    想着外面死寂一般的天地,厚厚的积雪,裴樱有些迟疑,而且,万一人家歇下了呢。

    张玉珊含住卷烟,淡定地抓起一把羊粪蛋扔进炉子:“再不去,他们就真的睡觉了。”

    裴樱踌躇了一会,找手表看了时间,本地时间八点多,她收起手机,立刻有了决断。张玉珊用仅供活动的一只手翻出手电和羊皮袄丢给她,她套上皮袄,戴上面罩,掀开门帘,钻进了黑夜。

    毡房外,冷风刀子一般刮着,她羽绒服套羽绒服再套了个皮袄,光穿着都喘不过气来,她却在这盈尺厚的积雪里狂奔着。平缓的沙子堆成沉默的山梁,风声呼吸声陪伴着她朝那一天一地的黑暗里没头没脑地跑去。这里的人白天出去放牧都穿皮裤,她那几条羽绒裤根本不顶用,刺骨的冷风蛰痛膝盖,她浑身都在发抖,却觉得胸膛里那颗心从来没有这么火热过。

    跑着跑着,寂静的天地竟让她错觉地以为,整个星球只有她一个人的心在跳动着。

    克里木一家早已歇了,她在门外徘徊一阵,还是鼓起勇气“打扰”了人家。克里木的妻子开了门却听不懂汉话,她比划一阵才沟通成功,苏正则的号码早已深刻脑海,她立刻拨过去。

    电话接通,她喘着粗气,一颗心喜悦得要飞出来:“正则!”

    接下来回复过来的声音立刻让她那颗飞扬的心坠入冰窖,摔得粉碎,等挂完电话。她想要给人家钱,又不知如何开口,费劲地从层层叠叠的衣兜里掏出张百元大钞,克里木摆摆手,指指门。

    回程路途她再跑不起来,跋涉到毡房,先前冒的汗珠凝结成霜,整个人冻得像坨冰,张玉珊还在烧着羊粪炉子。

    裴樱蹲在火前,体温慢慢回转,她听见自己低声道:“我们,住在一起了。”

    张玉珊不做声。

    裴樱干脆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如数说了出来,法国留学,房子,同居,甜蜜与彷徨。为什么方才电话里传来王洁瑜的声音,她会那么害怕,为什么见到那个叫侯丹的女人她会那么惶然;她相信苏正则,但是她不敢相信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命运。

    “我不知道和他在一起走不走得下去,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去法国,他的身份注定了将来一定会遇见越来越多的优秀女人,可我……和他在一起,像是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峭壁路,每天都害怕自己掉下去。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虽然不知道去法国能学到什么,但是我想离他更近一点。如果他真的属于我,打开笼子,他也一定会飞回来。如果不属于我,现在这样守着,其实也没有用。”

    她越说越黯然:“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如果真的不行,大不了像现在一样,从头来过。”

    他说:我们试试。

    他还给她买了一套房子,搬过来跟她一起住了几个月。

    他们每天睡在同一张床上,她却每天都害怕,这样的日子还剩几天?到此时才明白,原来她从未奢望过他们能够天长地久,她给自己下了个赌注,输了,这砝码原本就不属于自己,赢了才是赢了。

    良久,张玉珊才淡淡地说:“不要说什么从头开始,没什么能从头开始,愿赌服输。”说完作势要去睡,裴樱帮她抖开棉被,掖好被角,拾起羊皮袄盖她身上。

    裴樱接到小虎电话时,他再三强调让她买多一点御寒物资,她到了县城四处找车找医生,时间紧凑,只好看见什么买什么。羊皮袄大衣,棉被,整张的毛皮,后备箱塞满,车后座也堆得人都不好下脚。本以为已够三人用,没想到拿到这冰天雪地的沙漠里,几个人一分,又送了好些给夏迪克家,他们三个也只是勉强够用。这毡房比地窝子冷上许多倍,裴樱又烧了一会炉子。

    穿着羽绒服窝回被子里,厚实的被褥都让给了伤员,裴樱实在太冷,一夜不曾安眠。天蒙蒙亮的时候被人推醒,罗小虎摸着张玉珊的额头:“珊姐发烧了。”

    她迅速起身穿戴出去叫医生,医生是县里诊所请来的汉人,只身援疆,无家拖累,是以大过年也肯跟着裴樱往沙漠跑。张玉珊浑身是伤,前期处理不当,伤口发炎引发高烧,医生带来的针剂消炎抗生素都被冻住了,根本无法输液,必须回县城处理。

    这时门帘被人撩起,拥挤的毡房进来一个人,克里木拿着卫星电话对屋里人嚷嚷。

    医生略懂一点哈语告诉他们:“他叫你们谁接电话。”

    起初各自懵懂,裴樱忽而想起来,一阵狂喜,上前接了电话。

    果然是苏正则,但这里条件有限,电话充电极为困难,裴樱长话短说,交代了位置便挂了电话。

    离去之前,除了必要的取暖物品,多余的东西都按照张玉珊的意愿送给了夏迪克一家,张玉珊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挣扎着向夏迪克说了句对不起。

    裴樱陪两位伤员坐在后座,雪依然很厚,车行缓慢,中途熄火几次,万幸一直没再下雪。

    一行人终于在晚上赶到了县城。

    罗小虎受的是枪伤,虽然是猎枪所致,但这里禁猎已久,不敢去大医院,只好安置在那医生的小诊所里。张玉珊挂上消炎药体温消退,裴樱放下心来,找地方给手机充上电,开始给苏正则打电话。

    不知为何这人电话居然打不通,她想了想,给他发了条短信,通报了这里的一些事情,又告诉他自己已经从沙漠出来,伤员住到了诊所。怕他担心,事无巨细。

    晚上吃过饭,没出去找旅馆,仍旧守在张玉珊床边,罗小虎叫她去睡也不肯。屋子里有暖气,撑着撑着,终于睡了过去。

    醒来时,睁眼一片漆黑,身子微微一动,一个火热的胸膛紧贴上来,她骇了一跳,正手忙脚乱要爬起来,那人长臂一捞,没好气道:“是我!”

    ☆、第95章 吵架前夕

    醒来时,睁眼一片漆黑,身子微微一动,一个火热的胸膛紧贴上来,她骇了一跳,正手忙脚乱要爬起来,那人长臂一捞,没好气道:“是我!”

    裴樱身子一僵,仍旧没反应过来,苏正则埋她颈里,她才回过神来,心头喜悦:“你怎么来的?”

    苏正则凶她:“怎么来的?到了乌鲁木齐,雪太大没车,买的火车票来的!”

    大年初一飞乌鲁木齐,又连夜买了个火车票,真是,气得一口咬住她的脖颈,裴樱轻声娇喘。

    裴樱睁眼四顾,房内一副酒店房间装扮:“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打你电话,罗小虎说你睡着了。”

    那应该是小虎告诉他诊所地址的,想着睡着了被他带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干嘛不叫醒我?”

    苏正则拂开她额前碎发,低头瞧他:“想我没?”

    裴樱红着脸,仰望着他,轻轻点头。

    苏正则不怀好意地在她耳边吹着热气:“想哪里了?”

    裴樱翻身下床:“几点了,我要起来了。”

    苏正则拖住她,裴樱惊慌道:“我饿了,我要吃饭。”

    下一秒,人已被他压在身下,他亲着她,含糊道:“我要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