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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她们之前还感叹沈贵人运气好,傅太医这趟没跟圣上去避暑,正巧赶上启明宫大火他被急请入宫,一来便将家中祖传烫伤药膏送了一瓶给沈贵人。

    这可是个好东西,偌大的重华殿烫伤了这么多宫女,却再没得着一瓶,可见这东西的稀罕程度。可沈贵人用着怎么不见好呢?

    一时间众人都不敢言语,猜不透这里面的原由。既不能说沈贵人撒谎骗人,又不能编排傅太医的名药无用,倒让她们陷入两难的境地。

    知薇看她们不好,还当自己提的事过分了,便主动降低要求:“不劳几位动手,给我一小瓶药膏,我自个儿回去涂便是。”

    她这么客气,医婆们愈加不敢给了。听起来像是真的,傅太医的药沈贵人用了不起作用。可她们若是给了,岂不是得罪了傅太医。医婆在宫中地位甚低,平日里也就替宫女们诊治些小毛病,与高高在上的太医有着云泥之别。

    更何况傅太医出身显贵,又得皇上器重,莫说她们,便是太医院院使大人也不敢得罪,她们人微言轻,一个不慎那便是万劫不复的结果。

    一时间气氛便有些僵持。知薇有些看不明白,迟迟得不到回答心头有免有些恼火,眼见旁边桌上正好有一小瓷瓶,便想伸手去拿来看看。

    只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抢在知薇前头拿起了那瓷瓶。

    知薇抬头一看,便见傅太医站在她对面,表情冷淡地看着她。

    ☆、第15章 折磨

    知薇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刚才和医婆的话他是不是听到了,知道自己嫌弃他的药没用,他是不是生气了?这男人长得这般清隽,便像那画中人一般,唯独气量看起来不大的样子。知薇着实有些头痛。

    她还真不敢得罪他。

    这几日她陆续从锦绣口中得知了这位傅太医的具体情况。傅家是开国功勋,本朝太祖征战四方时,结识了傅太医的曾曾祖父傅老大人。傅老大人家世代行医,他本也是一方名医,与太祖相识后两人交情不差,竟被他“忽悠”进了军队当了一名军医。

    后傅老大人跟随太祖打完天下,论功行赏之时傅家自然居功甚伟,便得了世袭的爵位。傅家也从行医世家慢慢转“型”,开始向政坛发展。先后出了几位状元榜眼,家族中也曾有人入阁封相位极人臣。这么多代经营下来,故交门生繁多,已然成了朝中一股举足轻重的势力。

    这位傅太医的祖父,便是傅家最正统的一支,如今袭了信国公的爵位。其父傅南芝则为世子,而这傅太医是世子与嫡妻所生的长子,将来这爵位一路传下来,迟早要到他头上。

    只是这傅太医性子似乎有些奇怪。傅家这么些年来行医之人略渐减少,走官场仕途之人日渐增多。虽祖训言明傅家正统一支每一代必有一人需行医济世,但一般也都是次子或是庶子为之。

    像傅太医这样嫡子长孙自幼痴迷医术者真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听锦绣说傅太医是曾考过科举被点过探花之人,却年纪轻轻放弃高官厚禄,甘愿进太医院从一小小的医官做起,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听闻信国公世子同夫人也曾十分困惑,甚至为此大动甘火。世子夫人共育有两子,次子便是曾与知薇订亲后又跳湖自尽的那一位。自打二公子死了后,世子夫人便将所有的希望放在长子身上。本以为以他的品性才华,从翰林院做起,一路仕途顺遂,最后入阁封相也不是难事。

    虽说信公国府如今正在鼎盛时期,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世子夫人自然盼着自家出个了不得的人物,也让这信公国府可世世代代繁华兴盛下去。

    可是儿子偏不听她的,竟是太有自己的主意。

    锦绣说到此处也不由叹息一声:“大公子这样的品貌,当个太医太委屈了。”

    知薇就在旁边取笑她:“怎么,看不出我们锦绣原来喜欢那样的。”

    “主子!”锦绣让她说得脸一红,扭捏了半天没说话。后来气不过又回了一句,“那又如何,主子是不知道,满京城有几个姑娘说起信公国家的傅大公子不脸红的,主子是没见过罢了。”

    今天再次见到这位傅太医,知薇也觉得锦绣说得有道理。只不过这人长得虽好,气势却有点骇人,尤其是那不苟言笑的模样,生生让人心里直打鼓。

    她又想起锦绣说过的这人的名字。这傅太医单名一个韫字,字玉和。听名字像是既有内涵又和善之人,没想到几回相见气氛都这般尴尬。

    作为一个不受宠又没什么后宫经验的小贵人,知薇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傅玉和拿了她想要的药瓶,她总不能上前去抢回来吧。

    可不抢回来又该怎么办,甩手走人吗?好像又显得太小气了。偏偏这个傅玉和真就跟块玉似的,看着温润却又脾气硬,见着她一点缓和的迹象也没有,也没打算给她面子,连客套话都不会说。两人只得这么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最后还是知薇觉得不妥当,当宫妃的哪能这么直抹瞪眼地看别的男人,回头让皇上知道了非削死她不可。

    于是她只能默默把头低下去。可低下去后又该如何呢?知薇心里直犯嘀咕。

    几个医婆一看这架势哪里还敢掺和,一个两个脚底抹油走得远远的,顷刻间屋子里就剩知薇和傅太医两个人。最后一个出去的是个缺心眼,还想给两人把门关上,幸亏同行的拉了她一把,狠狠瞪了一眼珠子,才算止住了她荒唐的举动。

    太医给宫妃看病不算什么,但旁边得有侍候的人。知薇身边的宫女不在,屋子里孤男寡女的,若再关上门,回头把话传出去可不得了。

    可她们真不敢在那儿待着。傅玉和这个出了名的冷情冷性,让他轻飘飘瞅上一眼能从头凉到脚。他刚才那眼神明显是示意几人出去,她们冒着被皇帝杀头的危险,也只能先听了他的话。

    于是乎,知薇只能独自面对傅玉和。她也知道这样不妥,可就是不想走。大约也是觉得对方有话要说,想把从前那些不愉快尽量化解一番。

    害死了人家亲弟弟,多少得说些对不起。不管他接不接受,也算她努力过了。

    只是这话该怎么开口却让她犯了难,于是只能先抿唇不语,盼着对方先说点什么。哪怕是骂她几句呢。

    却不料这个傅玉和是个闷葫芦,半天不发一言,只走到桌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像是示意知薇过去坐。

    知薇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对方却不迈步子。傅玉和耐着性子等了半天见她没反应,终于忍不住抬手轻咳一声,算是提醒。

    这就像是从前念书的时候教授使唤底下学生似的,知薇一下子觉得傅玉和稳重了许多,明明看着不大的脸竟有股老学究的气势,害她不敢不听,鬼使神便走过去坐下了。

    傅玉和就站在一旁,又扫了她的左手一眼,知薇立马知趣的把手搁到小茶几上,露出白色的纱布。

    说起来她这手真有点疼,昨天回屋后锦绣没回来,她自己绞了块帕子擦脸,一沾水一用力,刚刚长好的一点伤口又裂得跟什么似的。包了纱布看不见,一拆开里头还知怎么个惨样呢。

    那傅玉和看起来是要替她治的样子,可又不动手,也不说话,光用眼睛打量。知薇有些头痛,这是准备用眼神交流治病的意思吗?

    她想了想,只能自己开口:“麻烦傅太医给瞧瞧,我用了几日的药,终归不见大好。”

    她一开口其实就有点露怯。毕竟不是自小在这个时代长大的人,这几年虽然学了几句场面话,说多了总怕露馅儿。她也不知该怎么跟傅玉和这样身份的人打交道,说重了不行说轻了似乎也不合适,简直比在现代跑去妇科看男大夫更让人觉得为难。

    傅玉和沉默半晌后终于开恩赏了她一句话:“拆了。”

    就两个字,亏得知薇听懂了,也不计较对方让她自己动手,麻利地就把纱布给解了。解下来的时候她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才一晚上她这手背竟成了这副模样。发炎流脓,纱布上染得一片黄一片红的,别提有多难看了。

    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心想自己手背这副样子,让人看见了当真有点臊得慌。

    傅玉和也在看那手背,心里想的却是,几年不见这女人竟蠢成这样。那屋里多少伤得比她重的,除了没熬过去死了的,也没一个像她这样,得了他的药后竟把伤搞得越来越差。

    他倒不嫌弃那伤口,只替这只手可惜。原本好好的,这下子只怕要留疤了。跟了这个主子,算这只手倒霉。

    知薇也觉得自己有点浑,低着头乖乖等着挨训。结果等了片刻没等来训斥,反倒觉得手背后一疼,抬眼一看就见傅玉和手里拿着镊子,竟在翻她伤口处的皮肉。

    她忍不住轻呼一声,对方却回了她两个字:“忍着。”

    得了这两个字后知薇开始琢磨,还没琢磨透手背处就传来撕心裂肺的痛。那些个坏掉的皮肉就这么生生给夹了下来,疼得她浑身打颤儿。偏偏外头都是人,她也不能放声大叫,只能小声地哼哼。

    有几次她想把手收回来,傅玉和看出她的企图,直接从旁边抄起本医书,在她手腕处打了一下。知薇一愣神,就忘了收手这回事儿。

    这么几番下来,死肉被夹掉不少,知薇也疼得快晕过去了。就在她觉得无法忍受再次要抽手时,傅玉和直接出手,冰凉纤细的手指直接按在她的手腕处,看似云淡风轻却是劲道十足。知薇试了几下竟挣脱不得,只得继续忍受这非人的折磨。

    只是在看到傅玉和那手时,她的心思有片刻的恍神。这只手有点脸熟,和那天在镜月湖边的假山洞里挨她戳的那只有点像。当时她便想,会是他吗,天底下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像。那天那只手曾抓过她的胸,当时只觉得指腹平滑细腻,不像今日傅玉和的手,虽看着白皙漂亮,内里却布有薄茧,显然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幸好不是她,知薇不由松一口气,一不留神手背处又是一阵钻心得疼,害她终于忍不住“哎哟”叫了一声。

    然后她就看见傅玉和脸色微变,不客气道:“既受不住疼,为何不用药?”

    ☆、第16章 好奇

    知薇心想,他什么意思?

    难道他以为自己没用他给的药?开玩笑,她明明用了的,只是用了效果不好而已。

    她抿了抿唇,尽量平缓地道:“用过了。”

    这下子轮到傅玉和皱眉了。他抬眼打量着知薇,只觉得这女人从眼睛到鼻子哪一处都和从前一模一样,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

    是什么呢?傅玉和仔细一品,觉得是神态。他与沈知薇相识多年,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只是有了男女大防后便不似儿时那般熟稔,说起来他们也是多年未见。

    只是再怎么样,知薇什么样他还是知道的。可这一回再见,他却觉得对方似乎换了个一般。初见是大火刚起那晚,她坐在那儿闲闲地把受伤的手往自己面前送的时候,他便觉得她变了。

    她看他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没了儿时的亲近,也不像后来长大了那般熟悉,变得就像陌生人一般。

    初时傅玉和只当她是为二弟的事情故意装样子,但从今天来看似乎不大像装的。难道说从前的事儿她不记得了?

    他二弟为了她没了性命,她却什么都记不得了?傅玉和心头一紧,搁她手背上的镊子一时没掌控好力道,用力一歪就戳进了肉里。

    那都是没长皮的新肉,最是娇嫩,知薇疼得“嗷”了一声,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

    这一下实在太痛,她一时没忍住,眼眶里就噙了点泪花。怕对方看见丢脸,她赶紧又抬手去抹。这一幕正扎进傅玉和的眼睛里,看得他微微皱眉。

    这一下是他不小心,算是他对不住她。

    但谁也没提这茬儿,处理完伤口后傅玉和去外头叫人端盆热水来,然后从怀里拿出和给知薇一样的瓷瓶,倒出一些在浅口小碗里,搁热水里温上一会儿。

    那原本看起来如猪油般厚实白嫩的药膏,渐渐的便化了开来,最后成了一汪透明晶莹的液体,缓缓地流动着。

    知薇不觉看呆了眼,原来这东西得化开来用啊。怪道她每次涂总觉得厚了些,没成想还有这说法。

    看她一脸好奇的模样,傅玉和心里也是腹腓。她竟忘了这药膏如何用?这东西是傅家祖传的宝贝,因原料难得一年也制不成几瓶。外头鲜少有人见过,但沈知薇不该不懂。她儿时有一次烫伤了胳膊,他曾给过她一瓶。当时也教了她用法,本以为她什么都懂,所以那天他放下药便走。

    却没成想……

    傅玉和心中的疑惑愈加深厚。只觉得无论从哪里看,沈知薇都不大像从前他认识的那个女子了。

    他将化好了药膏放她面前,正巧这时锦绣进来了。她是被外头的人找过来的,为的就是侍候知薇。此刻便直接上手,沾了药轻轻地给知薇涂了一层。

    她侍候知薇有些年头了,但却没见过这药。傅太医家的好东西多得数不清,从前主子还在家当小姐的时候得过不少,管药的都单拨个丫头侍候,在这上头她反倒不精通。

    只是如今只她在主子身边,也不知其余人都怎么样了。想想不免觉得伤感,当年千娇百宠的小姐,进宫搓磨了几年,烫伤了手身边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知薇却不怎么想这些事儿,得了这么个好东西后便每天忙着涂。这药一化开那功效简直天壤之别,才不过一个晚上手上伤口已好了许多,疼痛感也大减。第二天早上她再尝试自己绞帕子的时候,明显不像前几日那般费劲儿。

    她活动了一下左手,想着傅家果真名不虚传。一个看似普通的药膏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可见医术方面必也不能小觑。

    一想到此处她愈加心塞,遗憾当日未能嫁进傅家。否则单凭这门吃饭的手艺,也断然衣食无忧。更何况在她的印象里,大夫都是清流一派,想必家风极严为人正直,那些个污七八糟的事情断然不会有。不像这深宫内苑,若是将皇宫整个翻过来,找出来的龌龊事情,只怕能把人活活吓死。

    锦绣自打这天后便不再离开知薇身边,单独去前头帮忙。叶嬷嬷也没说什么,知薇过去看嘉兰她们时,偶尔撞见叶嬷嬷,对方依旧是客气地行礼,比之前似乎又恭敬不少。

    知薇有点看不透她的意思。从前她对自己只是面上客气,实则也跟其他人一样。这几日倒是有所改观,难不成是因为皇上从承德提前回来的缘故?

    一想起这个,知薇只觉心烦无比。原本皇帝一行人该待到月底的,也不知怎的,难不成启明宫一场大火就把皇帝提前烧回来了?

    锦绣倒是打听出了一些,说是西北来报,边界似有蛮狄来犯,皇上这才提前回来。只是这消息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具体原因是什么她们这些后宫之人也无法得知详情。

    只是皇帝一回来,知薇就觉得自己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本来这些天过得挺快活的,每天起床用过早饭后,她便会到重华殿去晃荡。看看嘉兰等人,或是到前头和锦绣一起帮个忙。

    那些个受伤的宫女许多根本不知她的身份,似乎也没人想到去声张,知薇自己更是不会说。大部分人只当她也是落月轩的宫女,便很自然地同她攀谈起来。

    知薇是很少说自己的事情的,但架不住旁人有那爱八卦的,慢慢的宫里头的大小事情她便知道了一些。像是哪位娘娘有这样的嗜好,哪一位又是那样的脾气。再然后是宫女们之间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今天这两个吵嘴了,明儿那两个又不对付的,光听着都觉得新鲜有趣。

    知薇已经很长时间没同人说这么多话了,就像回到了从前的大学校园。一堆女生聚在一块儿聊别人的私隐,虽明知不好,却有些按捺不住。

    可皇帝一回来,她便没这么自由了。就算不回落月轩她也得有个正式的住处,再不能随心所欲地跟宫女们混在一起。

    她虽每日里还去重华殿,心情却略有沉重。总在那儿等着一道旨意过来,她便该上哪儿就上哪儿了。

    最怕的还不是这个,她更怕皇帝突然想起她这么号人来,万一起了别的心思,比如说降她的位份,或是按个罪名趁机打杀什么的。

    她不怕降位份,可贵人再降也降不成宫女,最多便是打入冷宫。至于杀头什么的更是可怕,饶是知薇这几年清心寡欲久了,一想到这个“死”字,心头还是突突跳。以至于几个晚上都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