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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料,三江世家的关系在整个益州盘根错节,这些官吏绝大多数出自三江世家门下,将眼前这封书海架空真是一点也不意外,更不要说三江世家先做出一副配合的模样,令封书海麻痹大意。
栽到这么深的坑中,封书海当真半点不冤。
封书海抬起头,眉宇间满是冷厉杀意:“利用悬钱借贷席卷阖州百姓大半产出,这三江世家犹不知足,他们逼上门来,要令我将女儿嫁到张氏为妾,明面上看不过是一门亲事,实则想令我低头,将其余三郡郡守皆换上他们的人,我如何肯干!”
吴敬苍默默道:“……而后便有征粮只收麦、谷之事。”
看着那张图上的标注,吴敬苍更觉齿冷,他们借着借贷一事掠夺百姓产出已然足够无耻,竟还嫌不足,便是麦谷为精粮,种植不易,价略高些,可也不至于离谱到一千余钱这般骇人!这分明就是在为征粮只征精粮一事打伏笔,继续设套压榨百姓!
三江世家经营益州已逾百载,凡是读书识字者皆出自三江书院,益州郡县之下的官吏极少是纯然寒门出身,总或多或少与三江世家有关系,这征粮之事上,搞些手脚再正常不过,黑锅,却是牢牢扣在了封书海背上,摘都摘不掉。
封书海潸然泪下:“事到如今,已经有不少百姓被这些丧门破家的皂吏弄到不得不卖地换粮,以麦谷交税,失了地,他们便只能彻底投靠三江世家,佃这些世家的田地为生,子子孙孙都再不得翻身……”
封书海冷硬地道:“在征粮之事上,便是我强令他们不得征麦谷而改征粟黍,怕是这三江著姓也会出新的花样来压榨百姓。故而,上旬我已强令各郡暂停征粮一事……只是,朝廷与北狄交战,最迟月末,必是要来押送税粮,一旦发现益州没有如期征粮……届时,怕就是我一家老小人头落地之时。”
说到后来,封书海已是面色惨然。
说实话,听到现在,吴敬苍渐渐也对眼前的封书海生出一股敬意来,三江世家这样处心积虑,封书海踏进对方陷阱虽有疏漏,可若换个人来,此时只怕早已经向三江世家投诚。
只要成为三江世家的狗,摇摇尾巴,些许课粮,三江世家漏漏指缝还不是立时能得解决,封书海的身家官位自可保全,甚至还能混个考绩优等升官而去,可百姓呢?
百姓们彻底失了田地,只能依附在被三江世家吞并的田地上,成为佃农之后,田地上大部分产出皆会被三江世家席卷一空,勉强糊口罢了,正如封书海所说,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得不了翻身。
在官场上这些勾心斗角,封书海或经验略有不足,可身为父母官,爱民如子,封书海的品德却无二话,不是什么人在这样可怕的压力面前都能硬扛三江世家到现在的。成国公并没有举荐错人哪……
随即,吴敬苍后背亦起了一层密密冷汗,好险好险,他差点便冤枉了封书海,若是先前没有岳娘子阻拦,他一封书信到魏京御史,能不能弄倒封书海不好说,但这种做法,岂非正中三江世家下怀?
封书海再狠狠一顿首:“若只涉及封某一人,便是与三江世家拼却此身又何足惜!实在是如今益州百姓存亡皆系于此,万不敢轻易言死!先生既能知这其中端的,必有良策以教我!”
吴敬苍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在封书海这番话前,吴敬苍对三江世家的认知,也就是觉得对方根深叶蕃势力庞大,必须好好结交,可在封书海此话之后,三江世家已经不再只是一个简单的庞然大物,而是牢牢盘踞在益州大地上、张牙舞爪的一只可怖凶兽,对方上有朝廷官员、无数门吏,可操纵益州政局,下有无数田地、佃客无数,数不尽的财富可使鬼推磨。
这样可怕的怪物,要怎生对付?这样险恶的境地要怎生破局?
光是想一想,都叫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这一刻,便是吴敬苍有一腔为贫苦百姓声张之心,竟亦陡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他看向那宁静致远的条幅,再看到其下那幅曲曲折折古怪画出的粮价图,忽然心中一个灵醒:这间屋子本来就是对方的,这张图出自谁人之手,几乎没有第二个可能。
对方为什么会在这次见封书海之前给他那样的指示,为什么将这张图挂在这样明显的地方,几乎也不可能有第二种解释。
淡泊!宁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这一刻,仿佛真的恩师附体,吴敬苍第一次发自内心流露出强大自信的淡淡微笑:“州牧且回去吧,此事自有法子,不必多虑。”
封书海再看向这位听完益州最深沉黑幕也依旧面不改色的先生,再看向那粮价图,今日这一切或许早在对方眼中,他想,自己也许真的遇到了一位高人。到得这个时节,封书海亦不得不承认,此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权作最后一搏。
整个益州的饱读之士,除了眼前这位,但是听到三江著姓与他的纠葛,恐怕都会将他赶出门去,即使他是明面上的益州州牧。
封书海再次一礼:“这一拜,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益州百姓,拜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