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丝 完整版第16部分阅读
斩情丝 完整版 作者:rouwenwu
都未曾离开,笑道:“所以我将他们都赶了出去,说只有你,能看我身上的伤。”
“你……”黎子何脸上蓦地一红,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对……
沈墨脸上的笑容展得更开,晃了黎子何的眼,黎子何沉了沉心,转移话题道:“昨夜追杀你的是哪些人?”
“仇人。”
“哪里的仇人?是不是云晋言?”
沈墨笑容僵了僵,又轻轻展开,柔声道:“你我没事便好。”
“那我先走了。”黎子何心中一堵,他还是不肯说,透露哪怕半点与他身份相关的事。
沈墨一急,忙站起身拉住黎子何,笑容有些勉强:“等等可好?今日还会有个好消息,你与我一起等着可好?”
黎子何一眼瞥到他胸前干净的衣衫开始渗出血色,渐渐浸成斜长一道,心下一软,反手扶住沈墨:“上药了么?”
“无碍。”沈墨顺着黎子何的手,轻轻捏在掌心,突然像得了糖的孩子般笑了起来。
黎子何只看着沈墨胸口的血慢慢浸出来,错过他脸上的笑。
“你说的好消息,是指何事?”黎子何疑惑道。
沈墨神秘笑笑,两只手将黎子何的手握在一起,“等等便知道了。”
黎子何也不多问,想到什么,神色一凛,沉声道:“冯大人一事,你有何看法?”
“此事蹊跷。妍妃在冷宫中,一刀正中胸口致命,第二日冯宗英便入宫见了云晋言,说了什么无从知晓,当天晚上冯大人与夫人服毒,说是畏罪自杀。在冷宫中杀人不难,甚至要瞒天过海将尸体藏起来不被人发现也不难,不可能堂而皇之将尸体放在殿内等人发现。”
“可是大人亲口向皇上认罪。”黎子何神色一暗,种种不可能,她也知道,偏偏冯爷爷一口承认了。
“冯大人这么做,怕是有所袒护吧。”
袒护,若要说袒护,黎子何只能想到姚妃,按照管家的说法,妍妃死的那日,除了冯爷爷,姚妃也曾去过冷宫,她去冷宫,羞辱妍妃?
在旁人眼中,无疑只有这一个目的。
可事情的表面,永远是假象重重。
有些东西渐渐在脑中串起来,曾经疑惑的事情,不解的东西,只差一个解释,便都能说通。
姚妃落胎一事,明面是妍妃所为,可她明明知道不是,若是姚妃亲自下手,何来药材?那几日冯爷爷的心神不宁,冬至那夜二人先后退席,妍妃死去那日二人都曾去过冷宫,冯爷爷临终时嘴里的“姚”字。
冷宫,所有问题都在冷宫!
“我要去冷宫。”黎子何蓦地站起身,抽开被沈墨握住的手。
沈墨不解,正欲开口,房外传来一名医童的高喊声:“天哪,顾将军……顾大将军……杀了一千灾民!”
黎子何震惊地看向沈墨,只见他对着自己笑,眸若辰光。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这就是你说的所谓好消息?”震惊之后,黎子何面色突地变作煞白,如果沈墨所指的是这件事,那极有可能,便是他一手策划,一千条人命……
沈墨仍是挂着轻笑,徐徐颔首。“一千灾民,你连眼都不眨?”黎子何讶异,她知晓沈墨的淡薄,实为凉薄,知晓他的温和,只因不在意,甚至他学医,从来不是为了悬壶济世,可一千条无辜生命,就消散在他这样一个笑容里,仍是让她觉得心寒。
沈墨对黎子何的反应并不意外,伸手拉她坐下,被她一手甩开,空出的手臂僵了僵,垂眸道:“这其中好处,你该是猜得到。”
“这就是你等到顾卫权才肯开出药方的原因?”
“不错。顾卫权邀功心切,却不知药草难酬,药少人多,势必起乱,我不过扇点风,点些火罢了。”
不管顾卫权是否情愿,一千灾民在他手上殒命,世人必定愤怒,久仰的大将军居然不问是非,任由手下将领屠杀无辜百姓,这般罪行,任由官位多重,功勋多高,不容于世。
黎子何明白,此事一出,顾家必定倒台,可……
“为何一定要用如此激进的方法?云晋言本就有意除去顾家,我们顺着他的意思,自会找到机会。”
沈墨眼神荡了荡,化作轻柔,语气仍是平淡,道:“上次你借殷平挑起郑顾两家的矛盾,郑颖被人陷害的痕迹如此之重,他若有心除去顾家,必定顺水推舟扯顾家一把,可殷奇突然改变态度,两家涌起的斗势偃旗息鼓,这些显然是有人从中作梗,那个人,只能是云晋言。他已经看出我们想要捣乱朝政的想法而出手阻止,倘若继续耍些不温不火的小手段,只是浪费时间!他不想让朝廷乱,我们便逼得朝廷乱!”
黎子何抖了抖唇,还想说什么,沈墨继续道:“你要看清你的对手。不是路人甲,不是路人乙,不是朝廷上不大不小的官员,更不是心思简单心慈手软的傀儡皇帝。他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到如今,可以说是踩着尸体爬上那张龙椅,既要找他报仇,要么你永远含着恨意在宫中仰看他指点江山,要么,你一样得踏着尸体与他站在同样的高度,如此,才有资格与他对峙。”
沈墨淡淡然的语气,如重锤打在黎子何心头,双眼胀得通红,拳头亦是越捏越紧,沈墨说的话,她找不到理由反驳。
“我去冷宫。”黎子何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转身便走。
沈墨忙道:“冷宫已被御林军守住,若无缘由,怕是不会让你进去。”
“顾妍琳,是不是你杀的?”她找不到别人去杀顾妍琳的动机,甚至姚妃,也该更愿意看着她在冷宫里苟延残喘地活着,沈墨既然有如此庞大的势力,要杀了顾妍琳不是难事,以此扰乱顾卫权的心智,会让他设计顾卫权屠杀灾民一事更加顺利。
“不是。”沈墨断然回答。
黎子何未回头,未回答,径直出了房门,沈墨清淡的声音缓缓飘到耳边:“若是想查个究竟,去找姚妃怕是更为合适。”
傍晚时分,乌云压顶,天色晦暗,勤政殿内已经掌了两盏灯,云晋言的影子斜斜投在书桌旁,随着烛光闪动。
“皇上,是灾民暴动,实在与老臣无关!”顾卫权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声音沉痛至极。
云晋言面色不善,恼怒道:“灾民暴动也不可屠杀百姓,如今朕是想保你都不得其法!”
“皇上明察!散药当场,着实混乱,灾民不知如何得知草药不够,不受控制往前涌,到最后纷纷抢药,当场踩死几人,老臣只有出动兵力镇压,哪知有人拼死反抗,兵将们一时未能控制好便……死了一人,剩下的愈加愤怒,如此不可收拾,实非臣所愿见!”
“如今不是朕明察便可完事,我信你又如何?百姓可会信你?如若此事不了了之,百姓只会说朕纵容包庇,此事一出,你便该知晓是个什么结局!”云晋言脸色发白,千算万算未算到顾卫权竟会自毁长城。
顾卫权更是胆颤,磕头道:“老臣愿亲自向受害家属赔罪!”
那些受难者,都是些平民,他带着众属登门赔罪,再赔些银两,或许……或许会好一些?
“顾将军!莫非是越老越糊涂了?自古将军带兵打的是敌人,可有自国兵将双手染上百姓鲜血这个道理?若赔罪便能了事,是不是人人杀人之后赔罪便一了百了?”云晋言低喝,顾卫权这想法,还真是简单。
顾卫权浑身一抖,为官至今,还从未遇到这等事情,无前例,如何处置,凭的不过民心,和君心。
“老臣失职,愿听凭皇上发落!”顾卫权心一横,只能赌着皇上如今还不敢动自己,毕竟此事,错不全在他身上,若要杀了他,手下那批将士定不会善罢甘休,因此而扰乱军心,皇上也会有所顾忌。
“顾将军先在审法司里呆一阵可好?”云晋言轻叹口气,道:“朕是想保你,可现下也该避避风头,待查清一切,自会放将军出来。”
“老臣叩谢皇恩!”顾卫权一听云晋言的语气,马上磕头谢恩,只要皇上偏袒于他,此事便好办得多。
话刚落音,便有两名侍卫带着顾卫权离开。
云晋言的脸瞬间阴沉下来,捏着毛笔的手不自觉的用力,竟“卡擦”一声断开来,有对手是好事,可他最讨厌被人逼迫!
“皇上,沈墨今日一早回宫,身受重伤!”魏公公入殿行礼道。
云晋言挑眉,颔首。
“皇上,刚刚御林军总领过来问,冷宫要守到何时?”
云晋言抬头,眼神变了变,冷声道:“一直守着!”
黎子何换了身衣物,未去冷宫,未去桃夭殿,而是出宫到了冯府。风声萧瑟,哪比得了人心,黎子何红着眼,从管家手里接过冯宗英的骨灰盒,云晋言说要送到将军府,并未指明哪一日,让冯爷爷多陪陪她吧。
冯府后院有一片梅林,小时候的季黎很是喜欢,因为白茫茫的冬季,唯独那里有一片颜色,且清香宜人。那时候人人都笑言,她的一身红衣,比梅花更添冬日亮色,如今她才知道,要在冬日盛开,是多么不易,那般苦寒,不是人人都能熬过。
黎子何抱住骨灰盒,眯着眼靠坐在一棵梅花树底,暂且,容她休息,容她缅怀片刻吧。
心才刚刚柔软下来,眼泪便直直掉下,曾经她摔跤会哭,被针扎到手指会哭,与爹争吵会哭,与云晋言闹别扭也会哭,她知道,她一哭,便如梨花带雨,娇嫩可人,任是心若坚冰,也化作一汪春水,哄她笑逗她开心。
如今她受杖刑不哭,受鞭刑不哭,被人抛弃不哭,被人欺骗不哭,因为不值,可这世上啊,值得她哭的人,一个个离开了。
蓦地肩上一暖,眼泪被人细细擦去,黎子何睁眼,见沈墨拧着眉头,眼里盛了些许怜惜,伸手替自己擦着眼泪。
慌忙撇过脑袋,瞥了一眼肩上的披风,拿手擦去泪渍,冷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墨长叹一口气,随着黎子何坐下,仰面看着灰沉沉的天空道:“有人与我说过,人死了,会在别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他们只是换了地点,换了方式,其实从未离开,无需难过。”
黎子何愣住,半晌,缓缓点头,突然想到,或许沈墨说的是正确的,所有人死了都会有新生,譬如她,只是她刚好记得上辈子的事情罢了。
沈墨看着她红肿的双眼,心中一抽一抽,单薄的身子靠在树干上,好似被风一刮便走,伸过手,轻轻揽她到胸前,柔声道:“若执意报仇,死伤难免,将来更是只多不少,可若就此罢休,便到此为止,你可愿放下那恨?”
“放不下。”黎子何未有一丝犹豫,脱口而出,一面轻笑着,一面眼泪又掉下来,道:“一千人命算什么?我季家九族,死者何止上万?”
“那一千人,不是普通百姓,你无须自责。”沈墨好似不经意地拂过黎子何的面,擦去她的眼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饶是嘴里说不在意,心中……还是会有芥蒂吧……
见黎子何不语,沈墨又道:“更何况此事是我一人做主,并未与你商量,与你无关。”
黎子何的喉头哽住,不知该如何作答,突然嗅到一股血腥味,连忙抬起脑袋,急道:“你那么重的伤,为何又出来了?”
“无碍,皮外伤而已。”沈墨眸中突然盛满了笑意,拂了拂黎子何的碎发,西南的伤药最是好用,再重的外伤,七日便可痊愈,他又是习武之人,有内功护体,自是比一般人好得更快。
“你该回去休息。”
“我陪你。”
黎子何眼眶一热,撇过脑袋,抱紧了怀里的骨灰盒,半个身子斜躺在地上,靠在沈墨膝头,哽声道:“沈墨,我靠一下,一下便好。”
长发散了整个膝盖,沈墨慢慢顺着,轻声道:“我的身份,日后定与你坦承,可好?”
“嗯。”
“复仇之路,注定艰难,但,你信我,会一直陪着你……”
“嗯。”
残阳突地穿破浓厚乌云,透出几丝光亮来,黎子何只觉得心头的重担突然轻了许多,一口浊气从胸口吐出,眼前的世界,干净清明得多。
信的,原来,她对沈墨,一直是愿意相信的。
愿意相信,却又害怕相信,只怕会再次信错人,所以在意,在意他对自己不够坦诚,在意他隐瞒实力隐瞒身份,可他这么一说,突然觉得豁然开朗,既然愿意相信,那便信吧,犹豫徘徊优柔寡断,为难的,永远是自己。
两人之间沉默流淌,却分外安宁和谐,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临,沈墨摸了摸染上露气的披风,打破静默道:“回宫吧。”
“嗯。”黎子何起身,好似如梦初醒,“你带我去冷宫可好?”
沈墨颔首,低声道:“今夜子时。”
黎子何见他神色不对,马上明白过来,连偶尔一次出宫,都有人跟踪么?
“我们刚刚说的话,他们会听见么?”黎子何假意紧靠着沈墨,轻声道。
沈墨摇头:“他们怕被发现,在三十步开外,看得见听不到。”
黎子何了然点头,又突然想到什么,忙离得沈墨远了些,刚刚两人的动作,已经很是亲密,被人看见还不知会怎么想,沈墨却拉住她的手臂,随即扣住她的五指,轻轻一笑。
“我……我是男子……”黎子何一边甩着手,一边紧张道。
沈墨又笑,将她的手扣得更紧,“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
无所谓,黎子何眼前一阵氤氲,对沈银银无所谓的沈墨,对世人眼光无所谓的沈墨,对千条人命无所谓的沈墨,究竟会对谁,有所谓?
子时早过,黎子何此时窝在沈墨怀中,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眼都不敢眨一下,躲在冷宫中的树丛之后,看御林军来来往往的巡逻。
之前沈墨对她说冷宫有御林军把手,她有了心理准备,可过来之时还是被这阵势惊到,来往的御林军,竟是比西宫还多,过了子时也未见减少。
“往南!”黎子何轻声道。
以往,越是往北,越是僻静,可兜了几个圈,黎子何发现,越是僻静的地方,御林军越是多,或许,往南的宫殿会少些。
“云晋言只让他们巡视,并未告知目的。”沈墨在黎子何耳边释疑。
暖暖的气息扑在耳畔,一阵□,黎子何撇开脑袋,轻轻颔首。
往南走,御林军是少了些,灯火也渐渐多了起来,同时也让人觉得藏不住什么秘密,黎子何有些焦躁,不可能每日让沈墨带她进来,自己一人又无法翻过宫门,今日好不容易来一次,定不能一无所获。
“往西。”黎子何又开声,她身为季黎的时候,并未来过冷宫,可往西面绕道,比直接到北面来的容易。
夜色深沉,由西往北走,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宫殿,北风灌透的呜咽之声很是吓人,沈墨带着黎子何,一时隐入丛中,一时躲在廊后,好在他轻功甚好,脚步轻盈,未被人发现。
“被拦住去路了。”沈墨突然开口,低沉的嗓音好像附了磁力一般。
黎子何眯眼看清前路,才发现一处主殿,横在左前方,宫殿后便是围墙,再之后应该就是那片北湖。
无法从殿中横穿,殿前又满是御林军,黎子何心中一堵,今日恐怕要到此为止了。
“算了,走吧。”黎子何轻声道,再拖些时辰,便该天亮了。
沈墨好似也有些疲倦,叹气点点头,正欲揽住黎子何离开,突然左前方的宫殿传来细小的“嘎吱”声,沈墨有内力,夜晚又太过安静,那声音便扩大一般响在耳边。
沈墨停住脚,黎子何也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左前方的宫殿,一扇窗突地被打开,从中窜出一个人影,飞快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接着传来御林军的声音,大喊:“站住!”
沈墨手一紧,抓着黎子何便要离开,黎子何却怔在原地瞪大了眼,直直盯着那个人影,近一点,近一点,再近一点便能看得更清楚,那人,那人是郝公公……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子何,走!”眼看御林军就要追过来,沈墨顾不上黎子何脸上的惊诧,抱住她便踏着步子快速离开,回头看了一眼御林军,朝着刚刚那名男子的方向追去,该是没发现他们。看了看天色,沈墨未再多话,径直回到太医院。
“好好休息。”沈墨见黎子何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拿手蹭了蹭她的脸,柔声笑道。
黎子何木然点点头,朝着自己的小屋走去,脑中全是刚刚那个身影,夜太深,只是依稀见他穿了一身太监长衫,动作还算矫健,那容貌看不太真切,可看他第一眼,闯入脑中的便是郝公公。
他曾经是云晋言的贴身太监,几乎是自云晋言出生便在一边伺候着,功夫自是有一些,对云晋言也很是尽心尽责,为人和善且心地极好,那个时候,每每她和云晋言二人一起,他便识趣地找机会退下,云晋言借口出宫也是他一手担着,云晋言做了皇帝,他自然是跟着升官,那么些年下来,对他太过熟悉,即便没看到脸,黎子何几乎能肯定,那人是郝公公无疑!
可沈墨上次说郝公公死在红鸾殿的火场,那人若真是他……
黎子何心中突地浮起一个设想,一个让她惊出一身冷汗的设想,如若设想成立,所有的疑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无知觉中回到小屋,无意识地点燃蜡烛,黎子何被自己的想法惊到,拍了拍脑袋,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吹灭了蜡烛倒床便睡。
沈墨见黎子何进屋,提了一口气快速回房,刚刚关上房门,便再撑不住,跌坐在桌边。
黑色的夜行衣,胸前背后已经被血色浸透,那血还未有止住的趋势,再运起一口气,沈墨撑着点燃油灯,灯光乍亮,印出他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一手撕开夜行衣,身上的白色绷带早已染作鲜红,沈墨解了绷带,伤口已然尽数崩开,还在往外渗血,分外狰狞。
找出药酒,咬牙清理伤口,至于背上的,只能草草了事了。
“公子!”御林军服饰的男子从窗口翻入,沈墨刚刚上好药,正在重新上绷带。
“如何?”沈墨的声音有些虚弱,淡淡道。
男子拱手道:“制造马蚤乱成功,想必公子已经有所耳闻。一千死士均为自愿,托属下代为传话,生为暗部人,死为暗部魂!”
沈墨身子抖了抖,手上的绷带掉在地上,暗部,当年他爹,平西王谢千锵察觉到先帝对他起疑,唯恐哪日被先帝扣个罪名夺了性命而沈墨无所依,秘密培养了一批死士,任务便是保护沈墨。沈墨十二岁时便接手暗部,十五岁那年离开西南,从此未再多管,如今谢千濂手下的雇佣兵将领,多是出自暗部,这次潜入云都的万名精兵,同样来自暗部。
“好生安葬。”
“属下明白!”
“云晋言是何态度?”
“顾卫权被押入审法司,此事云晋言好像打算压住。”
沈墨轻笑颔首,要除去顾卫权,竟比想象中还要困难,事已至此,即便是为了那一千亡灵,顾家也非倒不可!
“桃夭殿和冷宫呢?”
“姚妃时常闭门不出,云晋言也未曾入殿,无法知晓殿内发生何事,偶尔见到姚妃,形容憔悴,精神恍惚。冷宫未发现异常,近日御林军徒增,我等不方便大肆行动。”
沈墨颔首,摆手道:“可以退下了。”
男子略有犹豫,随即拱手道:“公子,请公子务必好生照顾自己的身子!”
说罢,转身翻窗离开。
沈墨看着落在地上的绷带,身子僵住,良久,唯闻一声叹息。
黎子何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染满了血渍,心中一抽,只有可能是沈墨的,昨夜她竟没发现,他说无事自己便无所顾忌地让他带自己去冷宫,一直运功快行,那伤口,怕是早就崩开了吧……
压住心中愧疚,黎子何推开沈墨的房门,见他果然面色苍白地斜躺在床上,让他再带自己去冷宫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伏在床边轻声道:“对不起……”
“无碍,休息几日便好。”沈墨笑着拿手蹭了蹭黎子何的脑袋。
黎子何轻轻颔首,垂下眼睑,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沈墨轻声道:“有何事直说便是。”
黎子何抬眸,扫了一眼他苍白的脸,更觉惭愧,有些话又不吐不快,心一横,开口问道:“关于郝公公,你上次所查,不会有错?”
“不会。”沈墨肯定回答,强调道:“六年前红鸾殿大火,他便再未出现过。”
“那会不会……他没死?实际上藏起来了?”黎子何说出自己想了整晚的猜测,所有人都以为郝公公死在那场大火,或许只是他接火遁走,藏身……冷宫……
“理由。”沈墨对上黎子何的眼,认真道:“他当年跟着云晋言,好不容易等他登基为帝,又极得圣宠,为何假死藏身?”
黎子何抖了抖唇,理由,她有猜测,一个荒唐的猜测,无法说出口的猜测。
“你觉得昨夜那名太监,是郝公公?”沈墨拧眉问道。
黎子何顿了顿,轻轻颔首。
片刻,未听沈墨再语,黎子何抬头,见他一副沉思模样,目光闪了闪,低声道:“你为何不问我怎会认识郝公公……”
说完便将眼神移向窗外,枯叶凋零,翩翩落土为尘,只听到沈墨一声轻笑,手上一暖,不大不小的力度,如往常那般握住,淡淡道:“我说过让你信我,自然,我也是信你的。既然相信,便无须多问。”
心田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扫走尘埃,换得一片清明,黎子何转首,对上沈墨的眼,黑如墨泼,清晰倒映出自己的脸,不自觉绽出一个笑容,由心底而发。
苍凉的冬日,房间内好似突然照入春日阳光,甚至溢满了花香,飘在鼻尖荡人心神,沈墨只觉得眼前一亮,这个令人怦然心动的笑容,好似等了一世那般久远,一手扶住黎子何的脖颈,垂下眼睑,毫不犹豫对着两瓣红唇吻了下去。
黎子何只觉得唇上一热,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心跳不可遏制地加快,粹不及防的一吻,让她险些失了分寸,身子后退欲要避开,沈墨的手却不愿放开,倾身抵上两片柔软,辗转缠绵。
黎子何脑中白了一片,也未再挣扎反抗,唇畔的温热淌入心底,有个声音轻轻唤着,再信一次吧,再爱一次吧,一个人,不苦么……
房外突地一片嘈杂,拉回黎子何几欲迷糊的心智,猛地推开沈墨站起身,听得沈墨一声闷哼,也不再多看,匆忙出了门。
“顾将军这次完了,完了完了……”
“听说屠杀灾民一事皇上还有意压制,可如今……郑丞相拿出的证据,不由人不信啊,听说今日早朝时皇上脸色都变了!”
“那可是谋害皇上谋害皇子的大罪啊!这罪名,诛九族都不足为过!”
“可……可顾将军手下那批将领会服气么?”
“不服气?有什么不服气的?这等大罪,皇上只是赐死顾将军,家眷充军贬奴,仁至义尽!比起季……呃,反正今日开始,顾家怕是……哎……”
“那大将军的职位怎么办?谁有能力胜任?”
“听说皇上召回左将军云唤,再过几日,肯定就是云大将军了!”
“那顾将军的毒酒……”
黎子何站在长廊处,他们的对话听得一阵胆颤心惊,顾卫权,被赐死?
本想从他们的议论中再找出些信息,可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顺着医童们的眼神看过去,刚刚病愈回到太医院的殷奇,站在身后阴阳怪气地盯着自己,狠狠剜了一眼低喝道:“跟本院史来!”
黎子何心中一堵,冯爷爷过世之后,竟真是殷奇接任院史一职,比起原来更加嚣张,又因着没了儿子,多了许多戾气,对曾经害得殷平受杖刑的黎子何更是不待见。
入了原本冯宗英所在的书房,黎子何不语,如今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小医童,不想对着仇人笑脸相迎,更不觉得这个人有资格取代冯爷爷的位置,因此她只是站着,不行礼也不说话。
殷奇一见黎子何淡淡的模样就怒了,大拍桌子喝道:“见本院史连行礼都不会么?”
“有何事直说便是。”黎子何眼都不抬,冷声道。
殷奇大口喘着粗气,额间青筋都暴了出来,却又知道自己无法耐他如何,如今黎子何也算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皇上和姚妃的平安脉,皆是由他负责,自己这个刚刚上任的院史反倒闲了下来。
深吸几口气,平息怒气,这院史,总不能白做。
“今日早朝,皇上下旨毒酒赐死顾将军,这事,你去办吧。”
这等得罪人的事情,还是得罪曾经握有重兵的顾家,搁在太医院怕是无人敢坦荡荡地去做,殷奇这么想着,心里的怨怒之气顺了许多,这种“好”差事,非他黎子何莫属!
黎子何并未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惊慌,只是略有错愕,随即淡淡道:“知道了。”
仍是未行一礼开门离开。
殷奇大眼瞪得撑出血丝来,两手的拳头捏得“嘎吱”直响,怒得一手甩掉桌上的医书,“啪嗒”一声巨响。
刚好站在门外的黎子何轻蔑一笑,暂且留你一条老命,怀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看着厌恶的人飞黄腾达,还不时被气到把持不住,这么活着,好像也还不错……
只是,顾卫权谋害云晋言?真的被赐毒酒?才一个晚上,事情,好像又回到他们最初估算的轨道……
到了掌药处,黎子何细细打听了一番,才弄明白事情原委。
本来顾卫权已被送到审法司候审,还不至于这么快定罪行刑,可今日早朝,郑颖当朝声称,找到给云晋言下毒的凶手,且证据确凿,当场向云晋言请旨,召来审法司,刑罚司,执法司三名司长,证人有曾经跟随顾卫权的小兵,有顾卫权身边多年的副将,甚至几名御林军,全都不要命地将矛头指向顾卫权,称受他指使将西南郡至毒之物送入宫中,企图谋害云晋言。
顾卫权当朝痛哭,竟无一句辩驳之词,定下罪名刑罚便又扔回大牢。
从昨日顾卫权杀了千名百姓的消息传过来,宫中人便猜测顾家这一跤,摔得太重,怕是爬不起来了,因此今早这个消息,并未在宫中掀起轩然□,毕竟,对宫中局势影响较大的妍妃早已不在。
黎子何只是有些诧异,此次郑颖竟会如此聪明地选好时机落井下石。不,对顾卫权来这么一招,的确是聪明,可对云晋言……云晋言本欲压下此事,被郑颖这么一搅和,顾家变得非除不可。
出这主意的,是暮翩梧无疑!云晋言收得兵权,又对郑颖积怒已久,下一个,便是郑颖了。
黎子何瞥了一眼端着的毒酒,突然有些感谢殷奇这一安排,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亲眼看着仇人死在自己眼前!
天牢外,只站了几名御林军看住大门,黎子何出示腰牌,石门便“轰”地一声打开,湿闷之气滚滚未来,夹杂着刺鼻的意味,让黎子何的神经随之一拧,送上刑场前,他们……是不是也曾在这种地方呆过?
顾卫权到底曾经是位高权重的将军,即便犯了罪沦为阶下囚,也无人敢怠慢,被关在一处单间,狱卒打开门,站在一边等着顾卫权喝下毒酒。
黎子何瞅到桌角,将毒酒放下,缓缓倒满:“将军请。”
顾卫权坐在床边,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头发好似一夜花白,苍老十载,蹒跚着走到桌边,无力坐下,突地笑起来,却笑得悲怅:“哈哈,小公子,老夫临死之前奉劝一句,为人啊,切莫贪心啊……”
“老夫错就错在贪权贪势,赔上女儿,也就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这世上,果然无可信之人,哈哈,随了那么多年的副将,战场上生死与共的兄弟,哈哈,人生不过如此啊……”
“哎,妍儿肯定怪我了。为了权势把她送入宫,眼睁睁见她打入冷宫却不闻不问,赔了性命也没去看她一眼……”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竟是一场空,一场空啊……哈哈……”
“啊,不对,老夫还错在小看黄口小儿啊,二十四,二十四,老夫还当他十四岁,哈哈,自认识人无数,竟是栽在一个笑面虎手上。”
“你想说老夫说得不对是不是?想说咱们皇上温文儒雅,恭谦和善是不是?想说是老夫自不量力妄图谋害天子是不是?哈哈,是我小看他了,仗着手里的兵力小看他了……”
眼见他越说越带劲,狱卒已经有些不耐,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人死前的怨言罢了,干脆打断道:“将军,该上路了!”
顾卫权这才停下来,扫了一眼一直静静看着他的黎子何,再看看满杯的御赐“佳酿”,自知退无可退,救无可救,颤抖着手拿起酒杯,一口饮下。
黎子何未有言语,却突然笑了,一手伸进袖中,避开狱卒,缓缓亮出手里的凤印,脸上笑容愈甚。
顾卫权的眼,瞬时瞪大,死死盯着黎子何,眼里有震惊有不信甚至还有恐惧,想要上前,猛地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却仍是盯着黎子何不放,一手指着黎子何,“你……你……不……不可能……”
顾卫权还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黎子何收回凤印,一手背后,施施然出了天牢,顾家,总算是完了。
顾家倒台一事,竟未在朝中掀起多□澜,毕竟顾卫权纵容手下将领屠杀灾民为实,意图谋害皇上又证据确凿,皇上只处死顾卫权一人,算得上仁厚至极,顾家旧部无理由不服,新任大将军又为皇家血脉,且同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很是服众,朝廷的一次大换血,就此沉默落幕。
推迟一月的秀女殿选终于如期顺利进行,传闻那日西宫堪比百花争鸣,惹来雀鸟早啼,冬花早放,只为一睹美人笑。空虚六年的后宫终是充实,各宫各殿皆有主,而众秀女中,一人引得后宫慌乱,朝廷惊诧,此女名苏白,家世不显,其父为东城小官,却在一夜之间飞上枝头,成为后宫唯一一名贵妃。
黎子何见过这位惊为天人的白贵妃,那一瞬间是个什么感觉,她忘了,可浮在脑中的念想,却久久不曾散去。
云晋言的软肋,原来,早在眼前。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洒狗血~~~~~爆天雷~~~~~自带避雷针~~~~顶锅盖跑路~~~~~~淡紫色的纱衣,包裹的身子娇弱似柳,雪白狐裘印的皮肤好似透明一般,略粉的脸颊,搭上灵动的双眼,怀着好奇飘过黎子何,再扫扫黎子何身边的沈墨,最终看着云晋言,面上更红,娇滴滴垂下眸,不语。“累了?”云晋言拉过嫩白的手,声音柔得好似要化出水来。
苏白忙摇头,低头娇羞浅笑。
黎子何垂首站在一侧,不用抬眼都能勾勒出那笑容的模样,有一个梨涡,浅浅的,在左脸,笑起来眼睛好似天上的星星,亮得所有映入眼的物什都变得干净起来,如若不笑,苏白与自己,不,不是自己了,是季黎,与季黎在眉目间只是有三分相似,可她笑起来,那个梨涡,甚至眼中无忧无虑的神采,都让她想到十四岁的季黎。
或许这就是朝中惊诧的原因?
不是惊诧于苏白一举封为贵妃,而是惊诧于她酷似季后的笑,他们的皇上连季后身边的丫鬟都能宠幸为妃,更不说这位有着明白出身,举手投足神似季后的苏白,被封贵妃好似是理所当然。
反倒是后宫,对这位白贵妃神似季后一说心照不宣地噤声,开始流传着白贵妃如何得宠。
册封不过几日,种种赏赐源源不绝,所居梨白殿焕然一新,拨去的太监宫女比起桃夭殿竟多了半数,皇上每日空闲便呆在那里,听白贵妃抚琴。让众人稍稍不解的是白贵妃竟还未开始侍寝。
黎子何此时正在心中低笑,抱得美人归,特地召来她和沈墨,所为何意?
“沈御医,日后贵妃的平安脉,由沈御医来诊可好?”云晋言正好抬头看着沈墨,笑意满满,却让人觉得脸上表情莫测,听不出这问话是玩笑还是真心。
黎子何瞥了一眼沈墨,心中一顿,不安感渐渐升腾,沈墨好似没听到云晋言的话,正看着苏白,眸光流转,竟是看不出任何情愫来,不过一个瞬间的事情,黎子何却觉得,他看着苏白,好似要看入骨子里。
“遵旨。”
沈墨声音浅淡,听在黎子何耳里,第一次觉得泛着寒意,跟着心也抖了抖,她以为沈墨会找借口拒绝,这是他除了那次自己策划的“疫症”,第一次应允出诊。
云晋言好似很满意,挑眉轻笑道:“哈哈,如此甚好,可以退下了。”
两人行礼退下,沈墨一人当前,步子走得飞快,黎子何只觉得异常,从他见到苏白开始?
加快速度与沈墨平步,黎子何低声不解道:“你为何不找借口推掉?”
“没必要。”沈墨简单回答。
黎子何想再问,又被他扔下了几步,潜意识里,她觉得云晋言让沈墨入宫为医是有原因的,或许他们原本认识?又或许上次沈墨单独面见云晋言时达成什么协议?无论如何,不可能单纯为了沈墨的医术,入宫至今除了解决上次“疫病”,便是今日让他替苏白看诊,身为御医,未免清闲了些。
沈墨步子渐快,黎子何不得不提速跟上,正低着脑袋,觉得沈墨今日反应有些异常,额头一顿,撞到一堵肉墙上,顿时有些恼火道:“又如何了?”
沈墨略有歉意地抬手,欲要揉黎子何的额头,被她避开,只有带着惭愧道:“刚刚冷落你了。”
黎子何抬眼,若说他心细如尘,还真是如此,轻声道:“无事。”
沈墨这才放缓了步子,却仍是若有所思的模样,黎子何压低声音试探性问道:“云晋言让你给苏白看诊,会不会怀疑到我们什么了?”
“放心,不会有事。”
沈墨对着黎子何笑笑,即便云晋言怀疑他的身份,甚至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能耐他如何。
“那……你为何不推掉看诊?”黎子何略有吱唔的开口,由将话题引到原点。
苏白的出现没让她感到意外,反倒是沈墨的反应,她看来,沈墨对沈银银都是冷清的,复杂的神色,只有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才会在脸上浮现,可刚刚沈墨的眼神,分明参杂了许多东西……
“苏白是你安排的?”未等沈墨开口,黎子何又问道。
利用苏白长得像季黎,在云晋言身边安插眼线?想想又不对,当年自己只是听闻过沈墨之名,却从未见过他,沈墨自是不知道季黎长得什么模样。
沈墨突地轻笑起来,洋溢着满满的暖意:“莫要胡思乱想。听闻她长得很像季后?”
黎子何面色沉了沉,低笑道:“像么?没觉得。”
眉眼如何相似,驻进不同的灵魂,便再不是同一个人了,即便是同一个灵魂,有了不同的心境,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人,所以,如今的她,只是黎子何。
“你见过她?”沈墨见黎子何的笑泛着苦涩,接口问道。
黎子何眼神闪了闪,低着脑袋轻声道:“嗯,很久很久以前……见过……”
沈墨若有所思地颔首,和黎子何挨得更近,压低声音道:“今夜还去冷宫么?”
黎子何毫不犹豫地点头。那夜她看到疑似郝公公的太监,可第二日宫中也未有异常,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