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丝 完整版第15部分阅读
斩情丝 完整版 作者:rouwenwu
沈银银……”
“子何,进来吧。”沈墨有些不耐,打断顾卫权的话,对着帐篷外喊了一句。
黎子何掀开帐帘,抬步进去,向顾卫权行了一礼:“见过顾大将军!”
“顾将军,此乃治愈疫症之方,还需麻烦顾将军的下属,按照此方去远些的城镇收集些药草发放给百姓。”沈墨将写好的方子叠起来,递给顾卫权。
顾卫权双眼一亮,这可是在民间累积声望的好机会,毫不犹豫接过,“呵呵,多谢沈医师,事不宜迟,老夫这就吩咐下去。”
说罢,看都未看黎子何一眼便走了。
黎子何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明日我们便回云都。”沈墨笑着撇开黎子何的问话,牵住她的手道:“今晚你好生歇息,我在外面躺一宿便好。”
说着接过黎子何的衣物放在床边,黎子何本想拒绝,看看帐篷里只有一张床,便也噤声不语。
是夜,黎子何缩了缩每逢阴雨天便酸疼难耐的双腿,突然想起暮翩梧,今日恰好初一,却没能过去看他,不知现下可好?
还有沈墨,此次云晋言让她过来,明面上是说让她给沈墨帮忙,实际上,是想让她牵制沈墨吧?沈墨说云晋言怕他们跑了,应该是“他”才对,自己于他而言,或许只是个累赘,否则,凭他的功夫,要走也是轻而易举。
帐外一声高过一声呼啸的风声,伴着黎子何乱七八糟的思绪,让她突然焦躁难安,沈墨一人在外面,如此冷的天气,如何入眠?
干脆爬起来,穿上衣服打算去寻,在帐内总比在帐外要好些。
刚刚下床,一阵冷风吹过,帐帘被掀开,月光下沈墨的脸更是冰冷,带来的消息,直直将黎子何扔入冰窟。
“妍妃暴毙冷宫,疑犯冯宗英,畏罪自杀。”
第四十二章 凤印
第四十二章 凤印
黎子何还未来得及穿鞋,沈墨的话让她的动作生生停住,怔怔看着他嘴唇上下阖动,说了些什么,好似被夜风带走,一句都无法入耳,耳边只有嗡鸣之声,努力甩了甩脑袋,眨了眨眼。“啊?”
沈墨,他刚刚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没听见没听见……
沈墨看不清黎子何脸上的表情,只见她浑身一抖,好似受了打击一般顿住,出口的那个字更是小心翼翼,底气尽失,再走近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双眼一片混沌,还未再开口便被她一手抓住,声音低沉阴冷:“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沈墨未料到黎子何反应会如此之大,稳了稳她的身子,压低声音道:“刚刚传来消息,妍妃死在冷宫,各矛头指向冯大人,昨夜他在府上同夫人一起,服毒自尽。”
“死……死了?都……死了?”黎子何抓住沈墨的手越来越紧,死死盯住他,双唇不住的颤抖。
沈墨心中一紧,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应该是云晋言有派人暗中监视,刚刚服下药便被人发现,只是……那药毒性太烈,冯夫人本就体弱,命丧当场,冯大人也只是救回一口气……”
黎子何突地从沈墨怀中挣开,动作极快地坐回床边,穿鞋,挽好发髻,面上僵冷,不容拒绝道:“回云都!马上!”
未等沈墨回答,自行出了帐篷,帐外的御林军被惊醒,出手拦住,黎子何冷声喝道:“让开!”
沈墨忙跟着出来,微微拉住黎子何,淡笑客气道:“黎御医得知冯大人出事,急于回云都见冯大人最后一面。疫病药方在下已经给与顾将军,各位是否随我二人离开?”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最后领头一人出来拱手道:“沈御医先行一步,我等在此帮忙分配草药,明日随顾大将军一同离开!”
沈墨眸光一沉,早已料到他们的回答,并未多语,带着好似失了半个魂魄的黎子何快步往马厩走去。
马声嘶鸣,狂风肆虐,夹杂着细小的冰晶,如利剑滑过脸庞,沈墨拢起披风,将黎子何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一手握住缰绳,一手紧紧抱住她不住颤抖的身子,双眉紧紧拧在一起,好似心中疑惑,无法解开,黎子何突如其来的悲痛,几乎让他不知所措,既然她坚定回云都,那便回去,不管,损失的是什么……
“沈墨……”黎子何细碎的声音传来,这是她第一次唤沈墨的名字,无力且无助,轻轻飘散:“沈墨……你有办法救冯大人的对不对?”
“沈墨……你是神医呢……”
“沈墨……他是我最后的亲人……”
“沈墨……我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与他说……”
“沈墨……就算我死,他也不能死……”
……
狂风未能吹散一句句轻声低喃,沈墨全身愈发冰凉,唯有胸口那一片灼热,烫得人不敢轻易触碰,一夹马刺,逆着寒风冰雹,急速前行,此处离云都还有些路程,最快明日一早才可到达。
更何况……
此情此景,容不得片刻分神,一股凌厉杀气赫然从后背袭来,沈墨全身一凛,带着怀中黎子何趴在马上,躲过从后而来的一排箭矢。
黎子何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脑中混沌瞬间散去,刚刚,她在干什么?这种时候,居然任由自己沉溺在无用的悲痛中,甚至贪恋沈墨怀中的片刻安稳?从前,她便错在过于依赖,如今,还要重蹈覆辙么?
黎子何脑中“叮”一声脆响,再不作他想,凝神屏息,从沈墨的披风缝隙看到几支长箭划破夜色,与冰雹相撞,好似泛起火花,急速穿过身侧,马匹都感到不安,突地停下,仰蹄嘶鸣,自己被沈墨紧紧护在怀中,只感受到两人同时加速的心跳,刺客,沈墨的仇人?还是云晋言派来的?
马匹中箭,如疯了一般向前冲去,身后一阵口哨声,那马突地掉转方向,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沈墨一眼瞟到对面数十名黑衣人,骑着快马疾奔而来,手持长弓正对自己,忙抱紧黎子何,双脚一蹬,从马上跳离,刚落地便运气行轻功,朝着左侧隐隐可见的山林奔去。
敌众我寡,林中隐蔽,最易藏身。
黎子何在沈墨怀中一动不动,深怕阻了他的动作惹他分神,竖起耳朵只听到后面绵绵不绝的马蹄声,沈墨轻功再好,该是跑不过快马,今日一战,避无可避,果然,她成了沈墨的累赘!
眼看就要入了树林,沈墨背上一痛,任他反应再快,每次几十支箭同时射来,不可能全数躲过,□的后背已经插了三个箭头,脚下动作却未放缓,奔入林中。
黎子何嗅到血腥味愈发浓重,狂风都无法全部吹散,心中一抖,急声问道:“沈墨,你受伤了?”
那十人并未放弃,紧随其后,沈墨不敢掉以轻心,沉声道:“帮我把背上的箭,拔了!”
黎子何哽住,却也容不得她犹豫,一手伸向沈墨后背,濡湿的血染了一手,微微颤抖地找到箭头,一手握住,心一沉,手上用力,便感觉沈墨全身一震,抱着她的手紧了紧,黎子何咬牙,扔掉箭。
“还有两支。”沈墨声音有些沙哑,明显压抑着。
黎子何咬牙,伸手继续在后背摸索,清晰地感觉到刚刚抽出一支箭的伤口,鲜血汩汩而出,容不得她多想,找到第二支箭头,猛地拔开,那箭,好似在她心头划开长长一道口,生疼生疼,鲜血似要顺着掌心蔓延到她四肢百骸,手上颤抖地愈发厉害。
“无碍,快。”
沈墨抱着黎子何的手又紧了紧,下巴蹭在她脑袋上,呼出的热气让黎子何眼中滚烫,终是在腰间找到最后一支箭,深吸一口气,将脑袋深深埋在沈墨胸口,好似用尽全身力气般,拔下箭头仍得老远,反手紧紧抱住沈墨的肩。
“子何,你听我说。”沈墨内力已经略有不支,一边找着较为隐蔽的地方,一边压低声音缓缓道:“我胸口有张药方,你拿走,依着药方找全药材,明日正午前服下,或许还有一救。”
黎子何精神随之一震,有救,她就知道,沈墨一定会有办法!
“稍后,你先行离开,那些人目标是我,只要你动静不大,应该不会为难与你。”沈墨的声音不知是故意压轻,还是重伤所致,轻忽地好似叹息。
“那你?”黎子何想到刚刚触及的一手濡湿,心头还是有些担心。
“我去引开他们,你留在这里只会拖累我。身为医者,你该明白时间对病者意味着什么,出了林子买匹马,快快赶回云都。”
黎子何颔首,一手探入沈墨胸前衣襟,果然触到一张纸,随即发现沈墨的身子,不知何时变作冰凉。
沈墨恰在此时停下来,放下黎子何,摸了摸她的脸,轻笑道:“走吧,等我回去。”
黎子何鼻头发酸,重重点头,不多迟疑,紧紧拽着药方,顺着沈墨指的路离开。
细碎的冰粒,打在脸上却只剩麻木,抬头看天,刚好月亮透过云层露出一角,居然洒下些许清辉,黎子何回头,沈墨月白长袍在纷纷坠落的银白色冰粒中黯淡无光,却是从袖口抽出的长箫,借着月光闪着幽光。
那长箫……
有些东西在黎子何心头闪过,却再抓不住,时间紧迫,无暇多虑,黎子何转首,独自踏上返回云都的路程。
黎子何不擅骑快马,又值夜深,找不到车夫,只能买了匹马尽快往云都赶,途中记不得多少次跌下马,可每每想到冯宗英佯怒的脸,嘟囔的语句,幕幕暖人心田,她希望他离开皇宫,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第二日,乌云散去,阳光撞破云层,黎子何赶到冯宗英府上时,已是满面尘霜。府上一片萧条,连看门的下人都不见踪影,黎子何大跨步进了府,一眼便看到白底黑字,大大一个“奠”,几乎让她忘了呼吸,努力眨眨眼,稳住步子,灵堂前,居然只有一名老者一边抹泪一边烧纸。
黎子何记得,那是冯府的管家。
快步上前,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压住哽咽,急声问道:“冯大人呢?”
管家好似被吓了一跳,“腾”地站起身,面色苍白,见到黎子何说不出是喜是惊,竟怔怔站在原地呆住。
黎子何不耐道:“冯大人呢?”
这“奠”字,一定是因为冯奶奶,沈墨既然说正午之前服药或许还有的一救,冯爷爷便不会在这之前断气,她信他,愿意信他只能信他!
管家这才回过神来,瞬间老泪纵横,抖了抖唇道:“大……大人他……你……你跟我来。”
“不用。”黎子何拉住管家,冷静道:“我自会去看冯大人,你按着这个方子去抓药!快!一炷香内一定得回来!”
管家看着黎子何满手凝固的血,再看看那浸着血的药方,惊得抖了抖,可想着或许能救老爷一命,顾不了那么多,接过药方便快步走了。
黎子何红着眼眶看了一眼那个“奠”字,没有吊唁的时间,急急向着冯宗英的房中走去。
这府上一草一木,自己极为熟悉,没变,什么都没变,只有房中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黎子何一见到他整张脸都散着黑气,便知道他服用的“黑冥散”,服药之后一盏茶的时间便会全身发黑,中毒而亡,难怪冯奶奶会这么快下葬,难怪沈墨只说,“或许”还有一救……
“冯爷爷……”黎子何拧着帕子,替他擦了擦满着黑气的脸,白白的眉毛白白的胡须,一直是他的骄傲,他说他要活到抱季黎的孩子,他的重孙……
“冯爷爷,丫头回来了……”
黎子何将他的一只手捧在掌心,轻轻擦拭,满布皱纹,黑气盖住糙黄,他老用手上的老茧刮季黎细嫩的皮肤,笑着说臭丫头,长这么嫩一张脸干啥。
“冯爷爷,是丫头不对,回来也不肯认你。”
黎子何替他裹好被子,放下帕子,看着几欲探进窗内的枝头,幽幽道:“你看,梅花快开了,你答应过丫头,每年给丫头留一枝梅花呢。”
回首间,黎子何见冯宗英眼皮掀了掀,忙擦了擦眼角的泪,笑着道:“冯爷爷,你看丫头都回了,你不会让丫头一个人吧。”
“你睁眼看看我如今的模样,等你好了,丫头做糖果你吃,真的,这次不骗你了。”黎子何压住哽咽,冯爷爷爱吃甜食,最喜欢吃季黎做的糕点糖果……
“公子公子!”
大冷的天,管家跑得满头大汗,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药包,他怕药不够,每种都多拿了几份,看着房里的黎子何双眼通红,跟着自己的眼眶也红了,却也不耽搁,急声问道:“公子,接着如何?”
“熬药。”黎子何故作轻松地笑,管家怕也是急的晕头转向了,站起身子道:“罢了,我去。”
看了看窗外挂在半空的太阳,来得及的,还有半个时辰,来得及的。
正要动身,手上一紧,袖子被人拉住,黎子何的心重重跳了两下,喜从中来,回头果然看到冯宗英徐徐睁开的眼,忙握住他的手,笑道:“我去熬药,喝了药就好了。”
冯宗英手上力道不减,定定看着黎子何,抖动双唇,想要说什么却吐不出来,只能缓缓摇头。
管家见势大喜,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呜咽道:“老爷定是有话……有话与公子说,我……我去熬药。”
说着人已经出了房间。
“丫……丫头……?”冯宗英像是用尽了力气,从嘴里挤出这么两个字。
黎子何笑着擦去汹涌而出的眼泪,连连点头,等你好了,冯爷爷与丫头,便回来了。
冯宗英双眼胀得通红,拉着黎子何袖子的手突地放开来,不住颤抖着移向床上,黎子何忙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想拿什么?想拿什么丫头来拿。”
冯宗英又抖了抖唇,仍是一个字都未吐出来,干脆挣开黎子何的手,颤抖着伸向枕边,黎子何扶住冯宗英稍稍移动,枕下,什么都没有。
“冯爷爷,等喝完药,喝了药有话我们慢慢说,你想干什么丫头都依你可好?”黎子何努力克制,眼泪还是不停掉下来。
冯宗英不肯放弃,一手仍是放在枕头上,黎子何这才看明白,他是想抽出枕头,忙站起身,一手轻轻抬起他的脑袋,一手抽出枕头,对着冯宗英道:“这枕头,怎么了?”
冯宗英呼吸突地急促起来,手再无力气举起来,双唇剧烈抖动着,却吐不出半个字,只能用眼睛死死盯住枕头。
黎子何前后看了看枕头,精贵的丝锦,里面是厚实的棉垫,并未有异常,可冯宗英的眼睛从始至终都为离开过,急急想要说什么,黎子何明白他固执的性子,顺着他的意思琢磨枕头,用两手从头压到尾,发现枕头间有一硬物,那形状……
黎子何心中一急,迫不及待用两手撕开枕头,雪白填充物飞了整个房间,躺在枕头中央的东西,让黎子何的眼,晃了又晃。
通体血红,雕工极致,如凤高飞,是凤印,血玉所制的凤印。
“冯爷爷,是你,在暗中聚拢季家旧部?”黎子何的眼泪更是汹涌,将凤印握在手中,当年,见它如见季黎。
冯宗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动作,缓慢而吃力地点头。
“云晋言知道了对不对?所以他逼你死?”黎子何声音破碎,几欲低吼。
冯宗英呼吸又急促起来,抖着唇想要说话,黎子何忙握住他的手,擦擦眼泪轻声道:“不急,冯爷爷不急,丫头不乖,不该问你这么多话,你先躺着,我们稍后再说可好?”
“公子公子!药来了!”管家端着药碗,踏着细碎的步子,小心翼翼却不缓慢,忙走到冯宗英身边喜道:“老爷,老爷快喝了这药,喝了就好了。”
冯宗英看都不看那药一眼,紧紧握着黎子何的手,直直看着黎子何,眸中太过情绪混杂在一起,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一……一……”
黎子何忙扶起冯宗英,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接过药碗,放在嘴边吹了吹,轻声哄道:“喝药,喝药就好了,好了我们再慢慢来说。”
冯宗英看不到黎子何,眸光暗了暗,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举起一只手打向药碗,灼烫的汤药洒在黎子何手上,疼痛一阵阵,黎子何却无法扔下这碗,仍是举着,一手擦去眼泪,一边笑着哄道:“一口,就喝一口可好?”
“无……无用……”
冯宗英终是又挤出两个字,却是说,无用。
泪水溢过眼眶,滑落在汤碗里,溅起一朵小花,黎子何举着汤碗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却始终不肯放下,无用,她看到冯宗英脸色的瞬间便知道,可沈墨说过有救,他明明说过有救,那为何不可一试?
冯宗英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伴随着断续的咳嗽,突地身子一抖,脑袋往前重磕,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黎子何忙放下碗,用袖子替他擦拭,鼻子通红,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掉眼泪,好似要掉尽六年来被她吞在肚中的苦。
“一……一……”冯宗英嘴里仍是吐着“一”字,黎子何也不再打断,细细听他想要说些什么。
冯宗英吐字极其艰难,如何也说不全整句话,突地好似想到什么,居然自己坐起身来,紧紧握住黎子何的手,双眼芒光骤亮,直直看着黎子何:“姚……姚……”
话未出口,眸光如星辰陨落,瞬间失尽光彩,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嘭”的一声,砸得黎子何的眼泪骤然止住。
“冯管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十三章 平西
第四十三章 平西
管家低着头,泣不成声,黎子何有些不耐,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几日时间,妍妃为何死在冷宫?又如何与冯爷爷扯上关系?若冯爷爷想动她,过去的六年时间里,机会大把,又何须在她入了冷宫之后再来动手,还让人拿住把柄成了嫌疑犯?
管家被这冷喝惊到,可看黎子何也不像坏人,往日与老爷关系甚好的人家,都碍于老爷所犯的罪不敢前来,他却敢带着药方过来,而且看样子与老爷交情匪浅,便也不磨蹭,擦干眼泪,哽咽道:“三日前,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被打入冷宫的妍妃,突然毙了,老爷当时脸色就变了,匆匆忙忙赶到宫里,回来什么都没说,拉着夫人到房里,也不知道商量了些什么,第二日……第二日便……便发现服毒了……”
“那为何会说妍妃之死与大人有关?有证据么?”
“宫中消息说妍妃被杀那日,有人见过大人在冷宫出没……”管家声音里透着一声哀叹。黎子何“腾”地站起身,握着凤印的手略略向上挽起,让长袖掩住凤印,冷声道:“只是在冷宫出没,这便能证明大人是杀害妍妃的凶手?”
管家一听,眼泪又流了出来,呜咽道:“具体老奴也不清楚,只知道老爷进宫见了皇上,接着宫里就传来这般风言风语,可是……可是……”
管家声音里明显透着不服和暗愤,黎子何自觉语气有些冷硬了,放缓声调道:“可是什么?”
“可是……宫中还有消息,查到那日进出冷宫的,不止老爷一人,还有姚妃娘娘……”管家尽量压抑,说出来的话仍是满满的愤慨,明明与妍妃有过节的人是姚妃,为何无人怀疑姚妃,偏偏要说是老爷干的?
“你确定大人是服毒自尽?”
“嗯。”说道这里,管家刚刚的愤怒一下子没了底气,若真与老爷无关,他怎会服毒自尽?
黎子何按捺住心中情绪,看了冯宗英一眼,浑身已经被黑气溢满,冯爷爷本就会武,黑冥散,若非他自愿,无人可以无声无息地逼他喝下。
“冯管家,如今府上可还有皇上派来的人?”黎子何记得沈墨好像说过云晋言派人盯住冯府,才及时发现二老服毒……
管家摇摇头,“自从御医来诊断老爷无救,所有人都散了,有关系的没关系的,全散了……”
黎子何眼眶又是一红,生生压住,现下不是伤心的时候,看了看一直被她紧紧捏住的药碗,放在桌边,沉着道:“麻烦冯管家一事,两个时辰内莫要出房门,万不可透出大人已经过世的消息,即使有人发现,也不可说大人断气时,我在当场。黎子何在此多谢冯管家,务必帮子何一次!”
黎子何无比诚恳地对着冯管家作了个揖,冯管家连忙扶住,哽声道:“公子放心,老奴明白!”
黎子何又回头看了一眼冯宗英,逼回眼泪,将凤印收入袖中,继续嘱咐道:“我先行入宫,稍后若是有人过来,记住我说的话便好,其他,实话实说。”
见管家点头,黎子何再不回头,决绝踏着步子离开,她要,去找云晋言。
北风呼啸,枯叶凋零,吹落人心散乱,云都一处偏僻小屋内,满面络腮胡子的长者,三四十的模样,两条刀状浓眉挤在一起,瞅了瞅床上伤痕累累的男子,抖了抖唇,鼻孔大气一出,挥手间,桌上的茶具被尽数推倒在地,热水洒了一地,水汽升腾。
“来人!统统给我滚进来!不是说他马上就醒了?这都什么时辰了?”长者开口,如雄狮高吼,声音洪厚,震得床上的男子拧起眉头。
“叔父,你若早些喊几声,无需大夫了。”
清亮的眼,蓦地睁开,芒光闪过,清冷的声音凝静了空气,刚刚那声咆哮,好似从未在屋中响起,沈墨趴在床上,说话间扫了一眼自己,浑身绷带,白色中透出殷红,动动身子,阵阵刺痛,突地想起昨夜,怀中不断颤抖的身子,身后不停飞来的利箭,他笑着对她说,等我回去……
刺骨的寒风,吹到鼻尖尽是杀气,闪着血光的剑芒,刺在身上,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每一次,都仿佛那双看到波光潋滟的眼,看着自己,相信,依赖,期盼,从来不曾在黎子何眼中出现的情愫,在那个夜晚让他看见,一见,便不忍再辜负。
沈墨欲要撑起身子,旁边的长者又是一声呼喝:“你还想起来!给老子躺回去!”
“叔父是怕我们没人发现?”沈墨面色不变,手下动作未停,眼都不抬,淡淡道。
有人进来踏着急步进屋,衣衫褴褛,看神色却不似常人,单膝跪地对着长者行礼道:“王爷有何吩咐?”
“扶公子躺下,找几根绳子来,捆住!”谢千濂手一挥,不耐地吩咐。
沈墨眼神一凛,瞥了一眼跪在地上那人:“退下。”
语调平平,却让那人打了个哆嗦,埋低了脑袋,颔首领命,不敢再看谢千濂一眼,匆匆忙忙弯腰退下。
谢千濂瞪着沈墨,倒也不生气,嚷嚷道:“你行啊,到如今这帮兔崽子还听你的,我这平西王的命令成了耳边风,他们不捆,老子亲自捆!”
说着四处张望,欲要出门找绳子,沈墨已经坐起身,轻笑道:“叔父何必多费心机,我想做的事,你可见过何人拦得住?”
谢千濂被这句话堵住,看着沈墨的身子,脸上泛过一丝心疼,硬的不行来软的,苦口婆心劝道:“我说小墨啊,说你像你娘,你也不能连性子也学着她是不是?你这满身伤,还要出去?你不要命老头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养好伤再出去行不?”
沈墨这才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未停,拿起旁边备好的衣物,一边穿着一边道:“宫中还有事。”
“哈,你还想回那个狗皇帝的狗窝?昨夜那十个人,不是他派的我把脑袋割下来当凳子坐!他对你已经起疑,你还回去送死不成!”
“经过昨夜,他的疑心该淡了才是。”沈墨皱了皱眉,背上的伤口有些撕开。
“这就是你不让暗卫出面救你的原因?还以为你有点出息了,灰头土脸装成灾民跑过来,难不成就看你演这么一出苦肉计?”谢千濂敛起神色,已经有些怒气。
沈墨系上腰带,沉默片刻,道:“我不愿暴露身份,自是有自己的考虑,昨夜只有身负重伤才能消去他的疑心。”
“何止身负重伤!那十个人,哪个不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要不是老子及时捡到你,现在你就该去阎王府报到!好,你武功高,你聪明,一个脑袋顶老子十个,可你这次的做法,我想不通,老子没念过书,说不来那些大道理,只会硬拼硬,咱硬拼硬也不怕那狗皇帝,鼓一响号一吹,从南到北打过来,多爽快的事,你还在皇宫里磨蹭什么?”
沈墨收起床边的长箫,擦了擦上面的血渍,不语。
谢千濂急了,最怕他不说话,干脆嚷道:“老子跟你说,你爱男人爱女人老子管不着,可你不能爱自己徒弟!”
沈墨身子一颤,抬头看着谢千濂,眼神有些冷,“徒弟又如何?”
谢千濂想要喝口茶平息怒气,硬是被沈墨这句话生生逼了出来,猛地咳嗽:“咳咳……咳咳……你!老子没念书都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
“无所谓。”沈墨垂首,看到自己的鞋,已经染了许多黑色血渍。
“还真是净得你娘的真传,大哥知道得从土里跳出来掐死你!”谢千濂瞪着沈墨,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见沈墨眼神一黯,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想要收回都已经来不及。
沈墨不多犹豫,穿上鞋,身上的疼痛好似被他滤过,面无表情,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谢千濂怕他生气,可见他毫不犹豫收拾好一切打算出门,心中一急,拿出最后杀手锏,吼道:“好!就算是你徒弟无所谓!凭他是季家人就有所谓!”
沈墨又顿住,眸中暗芒浮动,看不出情愫,却是直直看着谢千濂,淡淡道:“季家人又如何?”
“他娘的,你想气死老子是不是?”谢千濂一手拍桌,震得灰尘扑腾起来,又引来一阵咳嗽:“咳咳,你不知道他的身份,收他为徒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他是季家人,就该离得远远的!你要回宫,我是个驴脑袋都知道你是为了他,隐瞒身份也是为了他,搞不好弄出这次疫病,还是为了他,跑去当什么狗屁御医,搞不好还对着那皇帝磕头谢恩,他娘的,想着就恶心,当年要不是狗皇帝和季家,大哥……”
“叔父!”沈墨冷声打断谢千濂的话,并不看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人不在西南,并不代表一无所知!当年之事到底如何,叔父你心知肚明!”
“你这么说是怪我了?莫不成错的人是我?”谢千濂双眼微红,略有委屈道。
“侄儿并无此意。”沈墨自觉语气有些过了,放缓了声调道:“入得宫中,里应外合,日后更为方便。云晋言一早怀疑我的身份,若是让他知晓,必定以我为人质威胁叔父,经昨夜一战,他确定无人护我,放下戒备,更利行事。这次疫病,其中好处,叔父应该一早便想到了。”
谢千濂的情绪这才平缓一些,想想沈墨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仍是埋怨道:“那一万精兵被你整成皮包骨了,混进云都,也不知何时可用,接下来该如何?”
“你还是早些回西南的好,否则定会被云晋言发现,这边的事情,我早已布置妥当,回去等着消息便好。”
沈墨拿床边的手帕沾了水,洗净双手,步子有些蹒跚,还是打算出门。
谢千濂这才发现自己被他绕得忘了原来的话题,忙吼道:“老子跟你说,季家人,无论如何不可过我谢府!”
沈墨刚好打开门,清凉的北风,吹得深思又清明了几分,看着门外院落里凋零枯萎的树木,沉声道:“她不是季曲文,更不是,季黎!”
声落地,人已出,空留枯叶盘旋流转,落入尘埃。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黎子何急步入宫,浑身尘灰污渍,衣袖间不经意露出的血迹,守门的御林军上下看了许多次,最后确认腰牌无假,又见他毫无心虚胆怯之意才放他入宫。估摸着时辰,云晋言现下该在勤政殿才是,黎子何盘算着最近的去路,毫不犹豫地向前。
北风冰寒,勤政殿理所当然地紧关殿门,魏公公恭敬站在殿外,抬眼见到黎子何匆匆而来,略有诧异,随即抹去表情,迎上道:“黎御医,可是要见皇上?”
黎子何拱手道:“还请魏公公通传一声。”
魏公公犯难道:“这……黎御医稍等片刻,殿内……”
话未说完,勤政殿的门突地被打开,静谧的宫内显得异常突兀,只见姚妃仍是一身火红衣衫,皮了白色狐裘披肩,难得一日未施粉黛,怒气冲冲出了勤政殿,红着眼眶,目不斜视傲然离开。
魏公公像什么都未看见,脸上波澜不惊,声音不高不低,恰好传入殿内,“黎御医求见。”
“进来。”
殿内声音有一瞬间停滞,略有疲倦。
黎子何未有迟疑,进门便行了大礼郑重道:“臣黎子何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英明,求皇上网开一面,准御医救冯大人一命!”
云晋言未语,黎子何坚持道:“求皇上开恩降旨!”
“他一意寻死,那便遂了他的愿!”云晋言有些不耐,抬头看着黎子何。
“臣以为,这其中定有误会,求皇上开恩!”黎子何再磕一头,言辞恳切。
“黎御医如此匆忙赶回宫,便为此事?”云晋言轻笑,挑眉道:“你不知冯宗英乃畏罪自杀?”
黎子何面不改色,匆忙道:“臣略有耳闻,可不敢苟同,冯大人与妍妃娘娘无冤无仇,无理由杀人,还请皇上先派御医救人,微臣无能,无法解毒!”
黎子何面上焦虑,心中却是沉着,只有用着求情的借口来找云晋言,方才有套话的切入点,冯爷爷入宫见云晋言,到底与他说了些什么?宫中传言又有几分假几分真?
“此毒无解!前日发现他服毒时御医已经诊断过。”
云晋言声音蓦地冰冷,淡淡瞥过黎子何。
黎子何心神晃了晃,被他的冷语刺到,就算曾经对自己那般无情,可看着他对冯宗英百般忍让,她以为,至少对冯爷爷,他还是有所顾忌,或许还有几分祖孙情面,未料到要杀起来,同样的狠绝无情!
“皇上,微臣觉得,此事必有蹊跷,万一是有人蓄意陷害,投毒灭口,大人死得冤枉!”黎子何鼻尖发酸,冤枉,的确是冤枉,是不是,冯爷爷也觉得云晋言会念在二十多年的情分上不动他?
“你是说朕忠j不分,任人欺骗?”云晋言又是轻笑。
黎子何忙道:“臣不敢!冯大人于臣而言,恩同再造,臣只是心中有惑,故大胆说出猜测!”
“不用猜测了,此事冯宗英亲口承认!”云晋言冷声道。
黎子何心中一沉,冯爷爷亲口承认,接着畏罪自杀,在外人看来合情合理,可越是如此,越是可疑,冯爷爷针对妍妃是因为季黎,可既已入了冷宫,活着等死可比痛快死了更加折磨,冯爷爷断不可能为了她送了自己和冯奶奶性命,再退一步,就算真要杀妍妃,这六年来机会多的事,何须等到如今,还被人抓住把柄?
正在无语间,黎子何觉得眼前一暗,抬起眼皮便看到白缎长靴,明黄衣袍在眼前一晃一晃,心中一跳,欲要后退,已经被云晋言扶住手臂,顺力起身,忙拱手道:“谢皇上恩典!”
“你受伤了?”云晋言比黎子何高出一个脑袋,略略低着头,扫了一眼黎子何的袖摆。
黎子何摇头道:“昨夜听闻冯大人病危,心急之下离开疫区,师父本与我同行,哪知路遇刺客,他……他身受重伤,便让我先行离开……”
黎子何无需伪装,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十名刺客,挨了三箭,他可能安然脱身?
“那他现在?”
“微臣不知。”
黎子何垂首如实回答,不着痕迹瞥了一眼云晋言,脸上并无诧异,可也无法从表情来断定那刺客是否是他派出。
“呵呵,朕派人通知顾将军宫中消息,没想到你比他的动作还快。”云晋言话锋一转,有趣地打量黎子何。
黎子何躬身答道:“微臣听到消息便连夜赶回,故比顾将军早了一步。”
面上恳切,心中却在冷笑,顾卫权为人再老实,也明白民心声望对他的重要性,昨夜沈墨给他药方,他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拉拢民心的机会,若是再传出顾大将军背着丧女之痛为灾民放药……
顾卫权不是不能回,是不肯回吧!
“皇上!”殿内突然传来魏公公的声音,颤抖道:“有消息过来,冯大人……断气了……”
云晋言脸上的笑容僵住,眸光变幻莫测,不过片刻,再次扯出一个笑容,却没了之前的了然自得,缓缓道:“烧了尸身,送去将军府。”
黎子何早已料到,仍是浑身一震,火葬,只有大j大恶之人,才会在死后,尸骨不留。
“黎御医有异议?”
“微臣不敢!”黎子何掩住情绪,就算留得尸身又能如何?不会再对她笑对她怒拍着她的脑袋叫她丫头……
“黎御医该回去梳洗一番了。”云晋言面上阴霾瞬间散尽,笑着伸手就要擦去黎子何脸上灰尘。
黎子何本能般后退,忙跪下道:“臣恐脏了皇上的手,这就回太医院清理一番。”
“呵呵,朕欣赏黎御医的执着勇敢,又怎会在意这些虚浮之物?”说着一手又伸了过来。
黎子何心跳突地加快,怔怔看着他细细擦去自己脸上尘灰,嘴角噙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甚至感到他粗粝的手,放下时有意无意滑过自己的喉结,努力垂下眼,掩住眸中迸发的惊慌。
“退下吧,明日该替朕诊脉了。”
云晋言心情突然好起来,背着手回到书桌边坐下。
黎子何故作镇定地起身退下,背后渗出冷汗,要么,云晋言不为她所知的一面好男色,要么,云晋言已经怀疑她为女儿身。
太医院内有些嘈杂,医童们议论纷纷,特别是看到黎子何之后,齐唰唰看向他,接着继续交头接耳。
黎子何皱皱眉,不喜与他们一起多生是非,快步走向后院,即使摆脱了那些眼神,仍是觉得哪里不对,黎子何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未有异常,他们议论的,许是冯爷爷的事吧……
深吸一口气欲要抬步,眼前血色一闪而过,心头一抽,再低头,点点滴滴的血迹,顺着长廊蔓延,黎子何眼中灼热,这血迹,顺至沈墨房门前。
思绪还未缓过来,人已经到了门口,房门只是轻阖,暗红的门板上,依稀见到血色的掌痕,呼吸滞住,恍惚看到沈墨满身狰狞伤口,鲜血淋漓,蹒跚着进宫,回太医院,染上鲜血的手推开房门,留下这个印记……
“子何。”
清冷的声音,拉回黎子何的神智,毫不犹豫推开门,见沈墨安然坐在床边,懵在当场,干净的月白长衫,看不到一点血渍,面色微白,并不似想象中惨无人色,看着自己的眼,盈着欢喜与暖意。
“这血……”黎子何一眼瞥到沈墨身边的那件满是血渍的衣服,与他身上的干净清爽完全两个模样,还有地上的血,门上的掌印……
“进来再说。”沈墨轻轻一笑,坐在床边未动。
黎子何颔首,反手关上门,拧着眉头心疼道:“你伤到哪里了?怎么……怎么流了一地的血?”
沈墨眸光一亮,笑道:“做做样子而已,你看我可有哪里不适?”
黎子何见沈墨神色轻松,眉头拧得更紧,沉声道:“莫要骗我,若非重伤而回,那些个医童怎么会议论纷纷,见我回来议论得更欢,是不是你不让他人医治?”
“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若是让人看诊,会被发现。”沈墨看着黎子何,眼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