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时第39部分阅读
燕子回时 作者:
此几年来这婚事竟成了心头的刺,拨之不出,只成年累月浪荡江湖,竟是连英伯父曾说过的,十六岁学武出师之后便来长安城完婚之事也放在心内思量来去,最后只密密压在心湖深处,刻意不再去想起,一年年蹉跎至今。
今日见了这位未来的小姑子,最先被劈头盖脸一顿训诫,而今看来她对其兄却是一派拳拳之意,更言英公子二十几岁竟仍在等待自己履行婚约,一时之间悲喜难言,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见得对于英公子,她便有多么仰慕,只是自小便知道终有一日那人会成为自己的夫,对于身世坎坷飘零若浮萍的她来说,这算是多了一位亲人……她这里思来想去,那位英小姐却已经极为缓慢的走了几步,回头道:“事已至此,请恕我不再奉陪!在下告辞!改日必前往南宫府上拜访!”竟是拱手为礼,路过南宫南身边之时,出手快捷,劈手将秋泓夺了过来,复塞在靴内,也不管南宫南目瞪口呆,扶着侍卫,走的飞快,出了妙一居。不想迎面碰上了前去搬援兵的冬萝与一众侍卫,英洛见着冬萝,心神一松懈,勉力控制的那口血腥之气再也控制不住,哇的复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妙一居内,南宫南与梅蕊只闻得外面脚步杂沓,有人惊呼道:“将军……将军……”二人交换眼神,皆几步立定在门口向外看时,但见一帮人井然有序,将那女子团团围住,倒是其中有一位侍卫立时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来,拦住了路过的一顶青呢小轿,逼着那轿夫停下来,将轿内一个胖子扔下轿子,塞了英洛进去,连抬轿之人也换作了自己人,一行人健步如飞,去得远了。
妙一居的掌柜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恭身立在南宫南身后,道:“大爷,要不要让人跟着这位英小姐?好好调查一番?“
南宫南目光深邃,点点头,“看看她住在那家客栈?来龙城所为何事?”
那掌柜的点点头自去了。这厢南宫南将梅蕊上下打量一番,只见这平日磊落清明的女子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喝道:“南你昏了头了?”
不想他却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来,梅蕊正以为这人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哪知道他却道:“英嫂子……原来你就是那位英嫂子啊!瞒的小弟好苦啊!何苦来哉?若早知道你二人是一对儿,哪有今日之事啊?”哀叹:“总还是小弟今日出门不看黄历的缘故,流年不利啊!”
梅蕊给他说得哭笑不得,调侃道:“莫非知道了我是你嫂子,就不再搭我肩膀了?”笑闹之意,心中不由掠上来凉意阵阵,那女子寒凉的眸子似正就在眼前,令她极是不自在。
南宫道:“哪啊?若是知道了,在你没出嫁之前一定要背着乔兄搭个够!成亲之后若乔兄在身边,又添上这样一位杀人不眨眼的小姑子,小弟哪有那个胆啊?”拍拍胸口,竟做出个极为可怕的样子来。
梅蕊羞恼之际大叫了一声:“南宫南——”手中长剑呛啷一声拨出,“敢对师姐不敬,看我怎么收拾你!”
妙一居内,再次传来打斗之声。
落花流水春去也
一众人走后,梅蕊不过避于内室,将身上伤口处理一番,再到前厅来时,便有位眉目灼艳的女子执剑来报:“英小姐一众人等住在南街的万福客栈,请了风敛月前去就诊,风敛月现在门外候着,请少主示下!”
梅蕊见到这女子,眼神闪了一下,低声问道:“南宫南,风敛月向来恃才傲物,虽是你南宫家世医,但寻常人哪里请得动她啊?能破格让她去看诊,也不知你使了什么法子?”目光将南宫南上下打量,尽是怀疑之色。
南宫南似未所觉,颇为客气道:“采薇,有请风敛月入内详谈!”那执剑女子“诺”一声,退了下去。
南宫南得意一笑,低低道:“神医卫施!”一语四字,道尽天机。
神医卫施的名头,在江湖上是极为响亮的那种。有人称他神医,极少数人尊他医仙。这却是从圣门四仙衍化而来。圣门老祖江有理,乃百年前的一代显赫人物,相传他有隐形藏体之术,混天移地之法;会投抬换骨,不循生死,撒豆成兵,斩草为马;揣情摩意,纵横捭阖,通天彻地,人不能及。圣门四仙乃是五十年前圣门之主江有理所收的四弟子:大师兄卫施学医,收的弟子正是夏友;二师弟清溪子所学乃纵横捭阖之术,但他最痴迷者却是诗画棋酒,所收的弟子唯有一个书画双绝的英乔,除英乔父亲与清溪子之外,少有人知,南宫南恰是知情之人;三师弟武功虽是刚猛一路,但却有大慈悲心,出师之后便落发天目山清宁寺为僧,法号圆觉,正是明慧小和尚的师尊,小师弟便是剑仙薛夔。但人人皆知这四人名头,却不知四人同源而出,此事极为机密之事,只有少数几位江湖宿老确知。
梅蕊遥想风敛月挫败于卫施医术之下,叹道:“这却是风敛月的造化!”又奇道:“但不知你何时把南宫谨明的左膀右臂给卸了下来收为已用?”这臂膀说的自然是刚刚出去的朝晖堂主卜采薇。
南宫南傲然一笑,“现下整个南宫家都是我的,何况小小朝晖堂?”目中霸气尽显。
二人正在说笑间,但见采薇引着一名布衣青衫的女子而来。那女子容貌清癯,瘦骨嶙峋,目似幽潭深海,一望而知为性毅顽固之辈,想要她低头认输是件极为不易的人物。她上前来微微拜倒,道:“风敛月见过少主!”
南宫南敛了嘻笑神色,郑重道:“你前去看诊的那位姑娘——她的伤处到底如何?”
风敛月目中阴翳尽显:“禀少主,那位姑娘,依属下看,命不久矣!”
南宫南似不能置信,猛然拨高了一个音阶,怒道:“你这可是胡说了!那姑娘不过挨了我一掌,我尚在醉中,手下容情三分,就算五脏六肺移了位,也不至于立时毙命,依你的医术,不过举手之劳,怎就命不久矣了?分明是搪塞于我!当我不敢治你的罪吗?”
风敛月不卑不亢道:“少主有所不知,这位姑娘若只是中了您一掌,当然还有可救之处。但她早已中了倚萝的毒。倚萝之毒,至今尚无人能解。她中了总有一年有余,并未曾用任何药物,竟是生生抵受了毒发之苦!目中露出极为钦佩的神色来,遗憾道:“只是,内里竟有了灯尽油枯之象。先人虽曾有言,这倚萝之毒若有药物一时半会压制,也不过捱得个三两年,若是不用药物,多也不十年左右,但这到底不过是妄言,中了倚萝之毒不用药物压制而能活过十年的,至今也无一个。今属下观这位姑娘的身体,恍然大悟一件事情,这却是当年制此毒之人歹毒意念,若中了倚萝之毒,想长久存命,必要受尽万般折磨,也不过是茍活十年,若用了其它药物压制而不能尽解,不过两三年的命数。若让制毒之人心怀恨意的人服了些毒,偏她留恋尘世,能忍下这毒发万箭攒心油煎火烹之苦,临死方知,无论她服不服药,左不过是这两三年光景,岂不深恨?想来这制毒之人竟是有着泼天大恨,方才有此歹毒之物流存于世。但这位姑娘身体本就亏损,如今生生熬过了一年之期,再中了少主一掌,五脏六肺皆受损,雪上加霜,怕是命不久矣……” 言罢不由惆然叹息!
南宫南闻听此言,不觉乍然变成,猛然起身望定了梅蕊,连声音中亦添了惶恐之意,颤声道:“师姐……这却是如何是好?”
梅蕊神色冷峭,以手抚额默想了一回,忽尔抬头道:“敢问风姑娘,若是神医卫施在此,可还有救?”
风敛月垂目道:“卫老爷子若在,倘或有两三分希望也未可知。上次我曾与老爷子请教,他也道倚萝与梦寒一线,寸寸柔肠此三种毒目光尚无解药。”
南宫南颓然落座,叹道:“早知道就算是我吃她一刀也不会打她一掌 了!完了完了!”忽尔他目中一亮,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卫老爷子,可惜卫老爷子自治好了三皇女,已经飘然远去。采薇,立即着人去寻,看看卫老爷子目前落脚在何处?从速请了他前来!风敛月,你随我与梅姑娘去万福客栈!”
万福客栈之内,一众人等皆郑重神色,目含忧虑。程元懊恼道:“都是老程无能,没有拦住将军!”薛嘉目中愧色满满,红着眼圈几乎要滴下泪来,道:“若不是我惹事生非,姐姐怎么会躺在这里?”
自那位风大夫离开之后,这院内气氛便凝重起来。反倒是英洛,自醒来之后只是仰望床上帐顶,耳边闻得这二人自责之意,转头淡笑:“大哥与小嘉都别自责了,这件事哪是你们的过错!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冬萝,拿纸笔来,我要与哥哥修书一封!”她面色已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白,想要起身,挣扎了一会反倒累出满头汗,冬萝见她坚持,只得去找笔墨纸砚。星萝在一旁冷眼看着,只觉心里快意无比,上前一步将她按倒在枕头之上,道:“少夫人,你还是省省吧!都这会子了,哪里有天大的事要劳动你动笔?”
薛嘉只觉这丫头言语有几分不恭,怒瞪了她一眼,道:“主子的事,哪轮得到一个丫头来插嘴?不愿服侍就滚下去吧!”
星萝被他责骂,眸中狼戾之色一闪,冷哼了一声,转头而去了,英洛冷眼看着,不作一声。薛嘉上前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已身上,柔声道:“姐姐别理!不过是一介奴才,哪里值得你置气!”
正说着,冬萝掀帘而入,手中端着托盘,盘内放了笔墨纸砚,道:“星萝这丫头怎么了?”
薛嘉欲张口,被英洛一眼截断话头,她道:“冬萝,这丫头人大心大,我又向在病中,据我所知,以你与星萝的武功造诣,哪里就用得着来服侍我了个废人?不如你回了你主子,将星萝退回去吧!就说我这里人够了!不过还要劳烦你再陪着我一段日子,等我……咳,等我尘归尘土归土,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冬萝闻听此言,心痛如绞,目中不由滴下泪来,含泪道:“少夫人这是说哪里话?星萝是有些孩子气,但她向无恶意,只是有些冲动莽撞,夫人若真遣了她去,可真正是不让她活命了!奴婢自来到少夫人身边,从前过往便如云烟,只想安安静静守在夫人身边,过些安恬日子。可惜天不从人愿,少夫人还是好好养伤,把身子养好了再做道理!至于此次——”她含泪发狠道:“这事若让少主知道了,定不会饶了伤了少夫人的人!”
英洛见她哭得伤心,亦不好再作别语,强笑道:“你看你哭得!我一时半会还好好的,哪里就死了呢?你这哭的倒像我在丧中了!”她不说还好,此言一出,冬萝当真哭得伤心至极,珠泪如瀑,砸在盘中磨好的砚台里面,绽开了无数黑色小坑,其人愈加哽噎难言,呆立在当地只管流泪,早没了往日稳重的一二分模样。
英洛示意薛嘉扶她起来,只觉脚下虚浮,慢慢挪到冬萝面前,温柔抬手将她面上珠泪拭擦,一面叹息:“傻丫头!你再哭下去,看将来我给你找个满脸麻子的小女婿!”
程元本被冬萝哭得红了眼眶,闻听此言,屋内四人里倒有三人扑哧笑了,冬萝收了泪,娇嗔道:“少夫人真是——”
猛听得门外有人朗声道:“南宫求见英将军!”
却是南宫南与梅蕊偕风敛月三人,已来了好大一会儿。院中侍卫虽不知内情,但也知道与南宫梅蕊有过节,但风敛月却是之前奉为上宾请来为英洛诊伤的,这些人不知如何应对,正巧星萝在院门外站着,挥手让侍卫退下,引三人来到屋外,恰听到了这段话,一时之间心内五味杂陈,倒不知是个什么味儿,只怔立在屋外。其余三人听力俱强于常人,加之屋内之人以为是寻常侍卫在门外,也未多加理会,倒教这三人听去许多。
英洛示意薛嘉将她扶至靠窗的书案坐下,冬萝放了文房四宝在书案之上,才道:“有请!”语声虽轻,绵软无力,但屋外却不是等闲之人,早掀帘而入了。
天上人间
三人进来之时,只见端坐在书案之后的女子面上一丝血色也无,竟是连唇上绯绝也褪的一干二净,整个人便如一朵即将要凋谢在尘埃里的花一般,凄艳绝美。南宫南被震在了当地,惭悔异常,竟是无端觉得她的美丽让人恐慌,梅蕊也是呆立在当地。风敛月一路之上曾再三感叹:这位英将军算得上铁人,能生生抵受住倚萝毒发之苦的,必是意志如高山寒铁般坚硬之人。饶是如此,待见到端坐书案后的女子,她那从来也算不上好的脾气还是无可收拾的爆发了:“英将军这是想死吗?还嫌自己死的不够早?要是再这样作耗下去,不过一两个月,你就该到十殿阎罗那里去报道了!”
冬萝与薛嘉吓绿了脸,程元结结巴巴了半天,都想扶她躺下来,她倒不恼,捂着胸口轻咳一声,浅笑道:“哪里就这么容易死呢?风大夫说笑,你们也容易当真!待我写完了这封信,以后有的是日子歇息!三位请坐……咳……冬萝,上茶!”
风敛月见状,微微摇了摇头,坐了下来。南宫南与梅蕊也坐了下来,一屋子人落针可闻,眼巴巴的看着她,见她修长白晳到近乎透明的手指握着一管狼豪笔缓缓写下去,见她一笔一划,笔锋稳健,只是速度过慢,虽知她不会一时倒下,但各人皆捏着一把汗。忽尔她抬头对着梅蕊诡秘一笑,梅蕊顿觉全身暴栗顿起,她却坦言道:“梅姑娘既然是哥哥的未婚妻,退与不退,还是要哥哥来决定!”她似是沉浸在了苍茫往事,目中光芒未曾落在任何一处,可面上笑意浅浅,竟有甜蜜的味道。
她这封信统共不过一十五个字,竟是费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写完。等到冬萝与薛嘉将她扶了安顿在床上,风敛月方将之前猜测中倚萝之人寿数不过三年之事讲破,她原担心当事人会不顾自己身体跳起来,哪知道她只是倚在高枕之上,并未曾有任何一种反应,倒是程元红着眼眶跳起来,指着风敛月怒骂:“你这什么庸医,怎么从来未曾听夏军医这样说过?定是你讹人,咒我家将军!今日我老程若是不给你一顿好打,怕是你不知道我家将军的厉害!”说着说着便要扑上来,将风敛月一顿好打。
风敛月虽不曾习武,但并无惧怕之色,傲然立在当地,自有一种磊落的气质,让人不能小瞧。她道:“这位侍卫大人毋须动怒。倚萝之毒不到灯尽油枯之时脉像也查不出来。我以前也曾诊过一位中了倚萝之毒的人,还曾疑惑为何他的脉象并不能瞧出生死来,如今想来定是如英将军这样了,只是他不能承受那种锥心摧肝的痛楚,一直在用药压制罢了。”
程元目中充血,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架势,冬萝虽灵透,大致猜到了结局,还是忍不住白着脸问道:“后来那个人呢?”
风敛月无限悲悯:“不出一个月便过世了!”
南宫南与梅蕊不由小心翼翼观察着床上那人神色,但见她长呼了一口气,淡笑道:“一个月……日子有些短了呢!不知道去太湖,来不来得及?”
二人面面相窥,不明白她在这剩下的日子里去太湖做什么?唯有冬萝猜到了她的心意,慌忙拦道:“少夫人如今身体状况,就算是想见大爷与二爷,也犯不着以身涉险,跋涉几千里路吧?”
床上那人轻摇了摇头,笑道:“冬萝,你不知道他两个,如果不能亲眼见我死在他们面前,我只怕……只怕他们不能接受这事实。将来,还有大半辈子要活下去……”语声渐至低迷凄楚,竟惹人无限心酸之意。
梅蕊初次觉得这位小姑子是位狠毒的让人震憾的人。听闻她那些传言,她并不能切身体会她的冷酷,就算是她说要杀了她,也并不曾觉得她有多毒辣。她本人早成了个淡泊的性子,可是,见她面上的表情,这两位大爷与二爷分明是她的挚爱,她却要死在他们面前,明明白白让这二人记住,她已死,连尸骸也要送到他们面前,不给他们一丝丝幻想的机会,何其毒也?!
南宫南若有所思,半晌才道:“英小姐不必着急,不是还有神医卫老爷子吗?虽不能一时寻得他的踪影,但我已经派出城中暗卫前去查访,相信不过几日定有他的消息,你还是先在龙城住着,由风敛月慢慢调养。”
床上那人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有劳风大夫了,我知道请你不易!”
风敛月到底也惊讶了一下,自失一笑。
向晚,南宫家的马车悄然停在了同福客栈前面,薛嘉抱着英洛而出,她静静伏在这少年泛着青涩阳光味的怀抱中,上了前来接她的马车里,后面一队侍卫押着李岚交待下来的珍奇之物送进了南宫世家。南宫南看着单子上缺失了近一半的物品药材,连着看了好几个上面有焦痕的物品,微微一笑。
那个女子,甚直不屑于掩饰自己的过失,极为坦然的将事情前因后果交待完毕,她身边的少年深深施下礼去,原来这如骄阳般的少年竟也是位五品武官,与之关系耐心寻味。
他在书房内静坐良久,想起这女子与英乔迥异的性情,真不能相信这二人是同源而出。对别人狠的人他见得多了,他自己亦是,但是对自己狠辣至此的,她尚是头一个,简直要让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真不知是欣赏还是钦佩还是厌弃?滋味莫辨。
这一夜风敛月也未曾合眼,她在自己的医庐里折腾了一夜,天亮之前总算熬好了一碗乌黑粘稠的药来,端进了英洛的卧房。那人正在拥被高卧,乌发如瀑披散开来,只余白的似雪的脸庞来,偶尔咳嗽一声,双眸清亮如星,半点睡意也无。
见着风敛月,始露出一丝笑意来。见了她端的碗中药物,黛眉微蹙,问道:“不是毒药吧?”
风敛月言简意赅,答:“是毒药!”
她接过来一口气喝下去,咂吧了一下,笑着点头:“原来毒药是这股味道,除了苦,还有点粘!”说不出的坦荡磊落清明的意味,风敛月一时里看得呆住,暗道:怎么有人能够既坦荡磊落又冷酷狠毒呢?简直不可思议!但见她端着药碗的一截皓腕欺霜赛雪,同为女子亦差点把持不住伸出手去摸一把,中途省得了,正好将她手中药碗接过来,顺手搁在一旁小案上。
她缓缓钻进被中,闭上眼半晌,轻声道:“喝了这个药,我不会再疼吗?”仿佛是解脱了桎梏一般,只剩了数不尽的累意疲惫。
风敛月淡淡道:“这个,我也不敢确定!这药也是用的以毒攻毒的法子,不过似乎能减少痛楚,我在这里看着你,你睡吧!”
她乖顺闭上了眼,看不出面上有任何冷酷的影子,只是个五官极为妍靓端庄的女子,苍白的樱唇,挺俏的瑶鼻,如蝶轻栖的双睫,黛柳如烟的眉毛,静静躺在哪里,惹人怜惜,仿佛怎么疼爱都不嫌过份。
一夜未睡,风敛月阖眼坐在床头,后来便进入了梦乡,睡得很是不安稳,是那种明知身边有人,但总是无法醒来颇为缠绵纠结的觉。等到她能勉力睁开眼睛时,只见室内已然昏暗。她早先吩咐了服药期间,禁止任何人前来打搅,万料不到她手下侍女护卫竟真的未曾进来。她只好自己下地,摸着火烛点燃了,往床前一看,几乎吓得一跳,只见那人满头大汗,乌发湿成了海藻,几乎可以滴得下水来,只一天的功夫,樱唇焦裂。这方子虽是别人用过的,但她自己却是从未亲眼见过别人服用,一时里竟难得慌张,张口便道:“来人呐!”喊完了方后悔,早将别人支开,这会子院里怕是半个人影也无。
哪知奇迹出现,只听得门外有人迟疑道:“风大夫可是叫人?”竟是那名唤冬萝的侍女。
服侍人这种事,要是搁在她手里,保不齐就是手忙脚乱,颠三倒四。她打开门时,只见门外静静立着三人,那粗壮的名唤程元的中年汉子,如骄阳般的少年薛嘉,温顺端谨的冬萝,这三人大概是站了很久,久到程元裂了裂嘴,院里宫灯之下,竟分辨不出那是笑还是哭,半晌,他方道:“风大夫,我家将军……不妨事吧?”七尺高塔般的汉子,试着挪动双脚,竟是双腿僵硬,轰然倒地。他苦着脸试着揉自己的双腿,低低咒道:“娘的!不过就是站了一天,竟僵硬成了这样?!”
风敛月静静看了她三人一眼,微微点头:“不妨事!只是请冬萝姑娘前去服侍一下你家主子!”
冬萝闻听此言,目露喜色,几乎是欢呼一声,跳起来便要往房内冲,不防腿脚僵硬,立时栽倒在地,她低低呼痛,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高高兴兴向着屋内冲了进去。
英洛后来与风敛月谈起那次服药后的感觉来,捏着自己莹润的小手指头,向她比划道:“就是连这样一个小手指头都动不了,一根头发丝都动不了,明明心里清楚的很,可就是动不了,感觉舌头都是软的,只有意识是清楚的,心里像有一把火,一直烧一直烧,不过不是很疼!”
风敛月微微叹息,她的疼,大概跟普通人所定义的疼还是差着很大的距离吧!
不懈不怠
英洛这一休养,在龙城不觉住了一月有余,其间多亏了风敛月所配的药,她倒是再没受过大苦,身上内伤一早好了,每日里陪着薛嘉将龙城与方圆左近能游玩的地方都玩了个遍。有好几次英洛起意要动身,都被风敛月阻止,道是她的身子还需要悉心调养个三五月,且卫老爷子神踪难觅,也唯有安心住下。薛嘉本是个淘气的,加上英洛自窥看破了生死,豁达洒脱,不拘礼节,竟是一拍即合,玩得格外尽兴。时有夜半登临龙城以南的千仞峰,专赏日出之举,令一众护卫与程元冬萝苦不堪言。千仞峰孤高奇绝,陡峭艰险,冬萝与程元数次相劝,但总有她二人不注意的时候,薛嘉从南宫家酒窖里偷一坛醇香佳酿,倒在早备好的酒葫芦里,相约了英洛偷偷溜出去,二人几乎全仗脚力,若遇到高墙巍峨,自有薛嘉蹲身下去,拍拍自己的肩膀:“姐姐,上来,我背你!”英洛欣喜的跳上去,俯在少年尚显青稚的肩头,稍憩一时。
早春三月间北地天气还未转暖,朔风侵骨,旷野辽阔,星子惨淡,二人行一段路饮一口酒,相视一笑,皆有小孩子暗中做了坏事又未被大人发现般的惊喜,滋味美妙,酒香愈冽。
二人到得山脚下天色尚暗,连薛嘉也弃了轻功全凭体力技巧,将酒葫芦挂在腰间,少年幽深眼瞳笑意明亮,兴奋的摩拳擦掌,笑道:“姐姐,今日我若再输,就将你背回龙城去!
一路走来全身早已燥热,只余头脸冰凉。英洛将双手捂在冻的通红的脸上,笑睨了他道:“小嘉,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等着背我吧!”不等他有所反应,已率先往上爬,身后传来少年的嗔怒之声:“姐姐你贵为将军,一言九鼎,居然也敢耍赖?!”又屈又冤似的,不落人后,也匆匆往上爬去。
途中尚有无数荆棘树枝,刚刚泛上了绿意,有时候脚下打滑,一手抓下去,正好扎在荆棘丛中,满手的小洞,痛得眼中几乎要滴下泪来,然而晨光这样好,空气清冽而甘美,充盈了胸肺,活着的每一日她几乎都要偷笑,那痛意也仿佛隔了一层皮肤似的,不那么强烈了,于是她带着掩饰不了的笑意回头,嘲笑那手脚并用的少年,“小嘉你个毛孩子,爬个山都不如姐姐这把老骨头!”
薛嘉仰起头来,山岚雾霭都不能阻挡她绝美的容颜,冻的通红的苍白面容之上仿佛点染了胭脂之色,那笑意亮如骄阳,诱惑着他忍不住一步步靠近,心内疑惑:“姐姐芳华正好,哪有龙钟之态?”忍不住伸出手去,隔着五步远的距离由下往上看,正正摸在虚空之中她的翠眉之上,冷不防脚下一滑,一手抓在了荆棘丛中,他不由痛呼出声,哎哟之声不绝,高处的那人两步跳下来,抓着他的手凑近了细看,边吹边埋怨:“小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看看——满手的小洞!”一边说着一边将他手中小刺拨干净,从怀中掏出净瓷白瓶,神神秘秘道:“你别看这小瓶子不起眼,这可是我从风敛月医庐之中偷出来的,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疗伤圣药!”拨开木质小塞子来,倒一些金黄|色香气馥郁的液体,涂在了他的伤口之上,伤处立时沁凉,痛意消减许多。
薛嘉心内笑叹:这位糊涂姐姐,风敛月盛这金风玉露百花酿的小瓶子又岂会是凡品?绝好的云岫石打磨的净瓶,几千个瓷瓶子也值不上这一个!怕是风敛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在医庐之内胡乱翻腾,间或言语隐晦提点一番她才能得了这一小瓶吧?
薛嘉虽年少但也不是愚顽之辈,他所猜恰离事实相去不远。思量间他猛然瞥见英洛手掌之上似有血迹,翻过来看时,见她与自己一般无二,皆是手上扎的如个箩筐一般的眼儿,心中虽有不忍之意还要强作兴灾乐祸:“姐姐你休要五十步笑百步,自己也扎了满手的眼子,我瞧着比家里箩筐上的眼儿还要多一些呢!”拉过她的手来,细心将上面拂擦干净,上了金风玉露百花酿,摇头啧啧叹息:“真不知道你家几位爷怎么忍受得了你?哪有一chu女儿家的样子?娇兮?柔兮?妩媚兮?”脑袋上面被她狠狠凿一个暴栗:“薛嘉你个死孩子!”
他再靠的近些,只觉二人身周皆有这百花酿的香味,空气冷冽而香甜,晨曦微明,那人忽然大叫:“小嘉快点快点,太阳快出来了!”说罢带头向着山顶爬去,他微微一笑,寥落甜蜜酸涩俱起,紧随其后亦爬了上去。
日出金光闪耀,大地同辉,二人一路劳累,全身湿汗,此刻衣衫凉凉贴在身上,俱冷的哆哆嗦嗦,不由相偎取暖,就着葫芦喝酒驱寒,待得饥肠辘辘,方打道回府。
南宫南一大早起身,便有身前近侍阿白白前来报讯,道那位英姑娘偕同姓薛的小子半夜就出门了,大概是又发了疯,跑去爬千仞峰了。小姑娘只有十五岁,是南宫南奶娘的女儿,圆圆的苹果脸,笑起来酒窝甜得腻人,人却是非常的机灵。这会子睡意迟沉,打着呵欠埋怨英薛二人。自英洛住进府中,南宫南便派了她带着几个伶俐的小侍前去监视这一行人。南宫南原以为英洛自知命数危矣,虽不作伤春悲秋之态怕是也要消沉些日子,哪知道那人自能下床便四处折腾,与姓薛的小子整日在龙城吃喝玩乐,有些小巷子里的美味小吃也能被她二人给翻腾出来。有几日阿白白常常流着口水前来禀报:“少主,今日英姑娘与那姓薛的少年又找到了一处美食,乃是东城双龙巷里的牛骨肉圆,这东西看着一般,吃起来……”她暗暗吞一口口水,眼巴巴的望着他。
南宫南头疼的瞪着他这位小妹,“你这个月的例银花完了?”
阿白白点头如捣蒜,谄媚的笑:“要不我去找娘要一点……”
奶娘苏氏那脾气——南宫南无可奈何从抽屉的小匣子里摸出三两碎银子,丢过去,小丫头拿着银子一溜烟跑了。若让她招惹来了奶娘,怕是自己都会被她念叨半日吧?
自此四五日,忽有一日阿白白再未来,南宫南正自奇怪,下午她却无精打采的蹭了来,进门就叹息:“少主,这位英府的小姐是不是脑子也被毒坏了?大半夜的不睡,跑去爬千仞峰!薛家小子竟然还偷酒窖里的酒,二人喝了酒爬山,大半夜的竟然还没有摔下山去,尸骨无存,啧啧,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南宫南再见到英洛的时候,竟然发现她的面上褪了青白之气,有了红润之色。事后同风敛月说起,那人正在医庐里忙碌,对于这位南宫家炙手可热的掌家人并未表现出应有的尊重与热忱,只是在忙乱间丢过来两句话:“这位英姑娘肚中真正有沟壑。她自能下床每日里出门皆是步行,半月之间早将龙城用步量了怕是不下几十圈。身体再好一些,每三日爬一次山,务求体力在最好的状态之下。看着悠闲,实则在积蓄力量,不容小瞧!”
南宫南若有所思。
一个半月以后,连阿白白也坐在他面前,沉思了半晌,方道:“少主,近日属下发现自己体力比以前好了很多。那两位每次去爬山都是徒步往返,属下们怕骑着马跟的太近,也是徒步往返,初时力不从心,现在已身有余力,您看——”小姑娘露出少有的谨慎的态度来,“她是不是图谋想在南宫家做点什么啊?”
南宫南啼笑皆非,捏一下她圆圆的脸蛋,笑道:“小丫头也学会操心了?”
阿白白瞪他一眼:“算我吃多了撑的!”甩门出去了。整个南宫世家,也只有她敢如此对这位少主大不敬!
南宫南思虑一番,于是就有了英洛住在此处的初次深谈。
其间他虽时有设宴招待,也曾期望这位英小姐能改变自己与梅蕊在她心中的印象,奈何当日事实俱在眼前,她也算亲眼所见,一时半会哪里能改观?宴席她吃了不下十次,每次尽兴吃喝,来者不拒,但对着梅蕊,那神情不免冰封雪冻,不能融化。对着自己尚有个笑影儿,客气百倍,他左右思量,那笑意怕是对着她面前美食所露吧?
今日他坐在英洛近日所思尘轩的小偏厅内,独有清茶一杯,那人笑意盈盈坐在对面,极为客气道:“南宫少主今日突然造访,莫不是嫌英某将你属下累着了,来问罪的不成?”
南宫南不成想她开门见山便戳中要害,差点被她弄个张口结舌,好在他急智还是有的,忙摆手笑道:“小姐说哪里话?在下不过派了几个三脚猫功夫的手下,怕的是龙城有人不识小姐之尊,不小心冒犯了小姐。跟着这几个人,在下也好放心,若有不识相的,自有些人前去替小姐料理,哪用得着小姐动手?”
二人皆是聪明人,既然私底下的小动作对方皆知道的一清二楚,还不如摆在明面。南宫南神色一凝,收了应对之意,郑重道:“小姐这些日子勤练不缀,可是在南宫家住的不舒服?不知还有何打算?”
英洛也不与他绕圈子,笑意早收,淡淡道:“我不过一介残身,既然一时半会还不至于沦落黄泉,目下还是练的好一些,若真能得卫老爷子相救也算命中的造化,若是不能,不管哪一日,去了太湖见他们,也要是最好的样子……除非,我一时三刻便死了!”
这一刻,纵是染了再多的血腥,南宫南几乎有些不忍卒听!被她这样记挂在心间的男子,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疑似故人来(一)
四月间,北地苍莽之色换作了新绿,草长莺飞,蝶舞蜂戏。
英洛一行人在南宫世家已居近两月之久,终于等来了卫老爷子的行踪,原来是洞庭水寨寨主王重的独女王玥遥身染重疾,四处求医未果,恰卫老爷子从北地南下,欲回天目山,这王重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风声,竟使了一干水匪将老爷子与圆觉大师一起劫掠至洞庭湖。概因此事做的机密,寻常人等难以窦测,且此际官兵正在围剿洞庭水寨,局势不明,南宫南遣了属下大费了一番功夫方才得悉此事。
一得知此事,英洛一行人皆将心上大石稍移了几分,总算是看到了几分希望,恨不得立时收拾了行装往洞庭水寨而去。风敛月好说歹劝,方将这月初的药替她配了,眼见着她过了初一大劫,方能成行。
四月初三日晨,薛嘉早早起身,却见英洛已打好行装,立在院内等南宫南。南宫南本拟与英洛一同前往洞庭水寨,哪知道今日绝早,便有易家北地管事黛清翡提着算盘找上门来,一顿噼哩叭啦的拨珠,竟立时为南宫家算出了二十八万两白银的巨债。
南宫南当家也不过一年,帐务上面素来留心不多,只道收支平衡便罢了,这一年在南宫大院里做的最多的事倒是排除异已,铲除南宫谨明的心腹。这位黛管事他以前就听说过,据说其人最出名的是拨的一手好算盘,且她这算盘竟是檀木为骨,其上贴金,翠玉为珠,实打实的金镶玉,寻常日子这算盘也就是个收帐的工具,被她拎着到处跑,从来算盘不离手,但南宫家密线却另有谍报,道这黛清翡一身武功,这算盘恰是她的武器,纵横北地,罕逢敌手。
英洛在院内等的着急,眼见日头偏高,心内冒火,不由找了个丫头领她前去南宫家偏厅。她闯进去之时,正逢黛清翡玉白手指在翠绿镶金算盘之上拨珠如飞,煞是好看。再加上南宫南黑铁面色,她虽不知个中情由,见此情景也是笑意盈然几乎要拍手叫好,连声音也带着喜意道:“我道是南宫少主一时半会难以脱身,原来是有佳人相陪啊?”
厅中那佳人笑意嫣然,飞指如蝶舞,声音倒竟外的娇媚如骨,不同于英洛的清朗,道:“少当家的,你既是有贵客,黛某不便久扰,这二十八万却是去年贵府从易家商行所购百货的尾款,既然帐务已清——”她水葱似的手指将最后一个玉珠拨上去,停止了算盘的珠玉相击,黛眉微挑,妩媚一笑道:“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帐目就在你面前桌上,今日还请将余款一并付了吧?”
英洛闻听易府,略微失神的向这位要帐的年轻女子打量了几眼,她算不得极为漂亮的,但一双眼睛极为妩媚,眼尾略长,简直算得上天然妙目,同为女子的她也自愧弗如。那女子见她打量的仔细,也将她略略打量。南宫南头疼之余,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脱口笑道:“哎哟,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后半句被英洛冷冷一眼,硬是咽回了肚子里,硬着头皮道:“黛管事大概还未曾见过你家大夫人吧?”
那黛清翡何许人也,即时恍然大悟道:“莫非这位便是我家大夫人?清翡倒是实不曾想到大夫人会来到这偏僻的北地?!”说着上前施了一礼。英洛自与易柏成亲,易家上下也未见得有多尊重她,追根究底总觉得她配不上易府当家,不成想今日这位管事倒是知情识趣,礼数十足,她只得忙忙扶住了她,寒喧了两句。
这一日直过了午时,那位易府管事方才怀揣厚厚一沓银票心满意足,离开南宫世家。她临行之前意味深长道:“不知道大夫人有无兴趣前往易府别园小住一段日子?”英洛拗不过她的热情,实话实说道:“实不相瞒,黛管事一片盛情我本应前往,但一来我身体抱恙,二来今日便要启程南下,他日若得了空暇,一定登门叨扰!”
黛清翡见状,亦不再勉强。
经此一耽搁,一行人上路之时已到了午时,终究算是起程了。李岚所赐那些侍卫自回宫复命,华彻原来安排的侍卫也被她强制回府。那几位本来绝不同意,倒是冬萝出言相劝,道是南宫南既与梅蕊一起前往,少四个侍卫也无妨。那四人想想,才终于离开。最后英洛身边只剩得冬萝星萝,程元与薛嘉,加上南宫南与梅蕊,共七人起程。
起初一日倒也颇为正常,从第二日开始,无论众人打尖住店,皆有店家热忱相迎,且衣食住行样样安排妥贴,银钱又分文不收,被追问的急了,那些人皆纳头不语。诸人之中,梅蕊从来淡然,面上不见分毫表情,南宫南背着众人探查此事,回头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