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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回时第13部分阅读

      燕子回时 作者:

    当日衡哥哥是与我定过亲的,自然是姐夫!无论谁阻止,他仍是我英家的夫婿!”她此话言来,一字一顿,似是斟酌再三方开口的,弦外之意便是:不管那人是多英勇的将军,此刻她要信守前诺娶得夏友,他也阻止不了!

    少女娇艳的面庞之上平添几番坚毅,竟是无端生出一种英气来,令鬼见愁不由多看了两眼,注目一番。

    易财神听了这话,自也是另眼相看。

    别说平狄将军是位将军,若是寻常男子,也咽不下这口气,但眼下看来,这少女却是宁肯要得罪将军也要将这神医之徒娶进门去!此事若是在京中传开,怕又是奇闻一桩。

    但看他二人端坐一处,饮食照应,眼神亲昵,隐有夫妻之态,旁人如何阻得了?

    想到此,易财神嘴角不由泛起一抹笑来。

    征尘暗

    由于英洛与夏友不肯留居易府,坚辞易小三儿,易财神见他二人执意要走,知他二人留在易府多有不便之处,便着人备轿,亲送他二人出府。

    鬼见愁见易小三儿依依不舍,挑眉笑道:“小三儿如此舍不得英姑娘,不如把你那云霓坊在京城开个十间八间的,你在京中坐镇,不是日夕与英姑娘相见了么?”

    小三儿兴高采烈,立时跳将起来呼喝下人,便要携了一应物事人才去长安开店。慌得易财神将她牢牢捉在怀中,冷眼多看了鬼见愁两眼,似有薄责之意。唬的鬼见愁也敛了笑意,上前苦劝道:“小妹且不忙都是二哥的不是,多了句嘴,你的英姐姐贪恋扬州风光,断然不会这几日就走,妹妹等两日不如同你英姐姐一同上路,沿途之上也好有个人照应?”

    易小三儿偏头想上一想,觉得他言之有理,方甜甜一笑,对他二人道:“姐姐姐夫回京之时务必记得我!”

    英洛也还罢了,只觉易家三兄妹相亲相爱,小三儿这种性格委实可爱。倒是夏友,被她前前后后叫了无数遍姐夫,早就对这风流灵透的少女欢喜有加,此际倒是郑重点头,应了此诺。

    易小三儿问明二人所居客栈,不由抿着嘴儿笑,招手叫来易青,道:“你去告诉老陈,让他将二位贵客照管好了,若是照管不好,我让他沿街乞讨去!”

    易青原是易财神手下,盖因后来小三儿初涉商场,易财神便将这得力右臂送了小三儿,以助她经营四方。那易青在易府,颇得家主信任,小三儿之下无人敢置喙他的办事能力,此际予了他去客栈办这件芝麻小事,显为了郑重之意。

    二人离开易府时,已近亥时。易财神着家仆备了顶轿子将他二人送回客栈,身后跟着骑马的易青。

    不想三人到了客栈,除了江生与四姝之外,竟还有位贵客在房中等候此人便是三皇女李岚。

    却说江生将母亲好生劝回,阿然四姐妹亦逛街回转,几人正坐在屋内说话,此间客栈的掌柜恭恭敬敬引着一人进来,容色秀丽还在其次,却是英姿勃勃,举手之间清贵已极。李岚进来之时,见四位着苗家衣裙银头饰的女子正或坐或站,倒有位清秀俊俏的少年站在窗前不语,见得她进来,愣了一愣,疑惑道:“小姐可是进错房了?”

    李岚不忙回答,将他细细端详,直看得少年面上飞起一丝红晕,略有恼意,那郑掌柜道:“没错没错,这位贵客是找你家小姐的!”

    李岚见这少年青涩可人,轻佻一笑,道:“没想到英大人身边还养着这样妙人儿?!”

    四姝见得江生面皮青了又青,似是在忍耐,均心下生了怒意。领头阿然向来无法无天,冷哼一声道:“哪里来的狂风浪蝶,也敢招惹我师娘的人?”

    李岚贵为皇女,何时受过这般气?当下冷冷一笑,道:“不过是个小厮,若本本小姐开了口,保管你家小姐送了给我,到时搓扁捏圆,还不任我处置?!”

    江生思及此女来历,虽无头绪但面色早已惨白。郑掌柜不住擦着额头汗珠,他是知道李岚身份的人,暗地里不由替这几位捏了把汗!

    阿然四姐妹却不依不饶。四人与江生一路行来,对这寡言的少年多少生了些同行之谊,此际见他平白受辱,如何肯罢休?

    几人言来语去,眼看着要打起来。郑掌柜劝架不住,李岚他是万万不敢多言的。四苗女皆是耿直心肠,言语之间格外不客气,此际见得郑掌柜一味袒护李岚,早就气恼上头,恨不得一把毒药将这二人药翻在地。偏近日方归了夏友门下,师尊严令不许动辄便起杀意,四人对这师傅颇多忌惮,事情一时还未不可收拾。

    英洛与夏友牵手进了房间,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四女正恶狠狠将李岚盯牢,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样子,江生惨白着一张脸站在窗前,目光痴痴呆呆,对她几个吵闹浑不入耳,倒是李岚,端坐在椅上,旁边站着胖胖的郑掌柜,汗出如浆,端茶递水打扇,只盼李岚这祖宗能消消火,不致将此间客栈给拆了!

    英洛不由一笑,道:“三皇女大驾光临,这却是唱得哪一出?”

    旁边四女早七嘴八舌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对李岚大出不敬之语,一旁的李岚脸色很是不好看,冷笑连连,道:“今日却是本宫多事了,特特跑来告诉英大人前方战报!”

    英洛又是作揖又是赔罪,将李岚安抚一番,又让四女跟她赔罪,四女本对这位皇女心有不满,此际对师娘的作法心下亦有私怨,奈何一旁夏友冷冷看过来,只得不甘不愿去赔礼道歉。

    李岚见英洛如此行事,一腔怒气早烟消云散,再见得英洛身后夏友,观二人神情,调笑一番,不外“心愿得偿比翼双飞”之语,夏友倒也磊落大方,面上笑意满盈,正应了李岚那番话。

    李岚见此,愀然不乐,长叹道:“都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你二人此际浓情蜜意,可知那周峥在前方苦拼,近日战报传来,不甚乐观哪!”

    英洛笑道:“峥哥哥自是英明果决,何来不甚乐观一说?”她为着周峥着想,总不能让这少年将军在人前落得个妻主见弃,相敬如冰,是以称呼格外亲昵。

    旁边夏友闻听此言,心内一阵不悦,苦于说不出口。

    李岚长叹道:“英大人在此情浓意炽,乐不思蜀,可知前方近日战况?”

    英洛观她神情,不似作伪,不由心内一跳,面上已然变色。李岚见此,方舒了口气,道:“本宫还以为你忘了周将军?!”说罢将战况详细解说于她。

    原来却是大非川一役之后,周峥奉诏镇守西南,初战告捷,此后因战局不稳,故而按兵不动,以探明敌情再作道理。奈何西南驻军本是常氏一脉,常显既已身故,他的胞妹常露摧心断肝,如何肯善罢干休?更有一众常氏心腹守将激昂义气,誓洒热血,与常将军报仇。其中更有常显堂弟常昱,能谋善断,本就不服周峥执掌西南军帅印,此时见他按兵不动,便四下联络诸将,在背后将周峥贬得一塌糊涂。周峥既无帅威可言,余者何人肯服?

    不过几日,便有小股周军在常露带领之下冒然出兵,夜袭土蕃大营,竟一击得胜,烧了土蕃军营盘。周峥怜她失了兄长,行止失常报仇心切也是有的,只不过薄责一番,罚俸半年,以示惩戒。哪知道自此之后,西北驻军愈加不听号令,只以常露常昱为首,周峥这位将军竟是生生被常氏一脉给架空了,虽执掌帅印,但军中诸将大多不肯听令。

    不久之后,因周峥驻守甘州,常露与常昱竟乘夜率军退驻凉州,与他形成畸角之势。常氏十万守军,只剩了八千守兵于周峥。

    周峥至此骑虎难下,有苦难言,唯有驻守甘州,与底下军士同吃同睡,每日至校场练兵不缀,伺机而动,也曾小胜几回。然,心内终是惶惶,手下少将少卒,如何与那土蕃三十万大军相抗衡?

    土蕃既已吞了吐谷浑,便驻军于原吐谷浑都城伏祀,进可攻退可守,只遣小股军队向西北甘凉二州挑衅,隐有侵占河西之势。

    常露小胜,不过是小股土蕃军队,离那王牌之师还距离颇远。常家几位将军不明敌情,哪知此次领军的乃是土蕃赞普唃厮啰之胞弟瞎木征此人身高九尺,善使一对流星锤,讲兵训师,性毅善断,兵法谋略大大强过了唃厮啰,吐蕃之并诸羌,雄霸本土,多其谋以助开拓疆域,丰功伟绩,不复言表。

    瞎木征本人如此战绩,国内多有忌惮之人,上疏表奏,其言煌煌,公推他主战吐谷浑,他倒也并未推辞,亲率三十万大军征战。所谓常显战败身故,并非妄言。那一日常显披挂上阵迎敌,被瞎木征一锤子砸成了肉泥,常露只道其兄醉后轻敌,那知道这却是两人实力相差太过悬殊的写照。

    要知此番瞎木征乃背水一战,土蕃国内早已容他不下,他既吞下了吐谷浑,打着长住的念头,另开国号,自然是要好好的谋划一番,连月而战,不过是小股军队在甘凉二州马蚤扰,胜也无喜,败亦无碍。

    三个月之后,他既在伏祀城站稳了脚根,自是重拳出击,出其不意,与大周常军对阵。

    常露今次再见瞎木征,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下率众迎敌,大言不惭要将瞎木征斩于马下。常露身形高挑,使一把陌刀,在西南驻军中也是一号人物,向来心高气傲,哪知甫一交手几乎被对方一锤子砸扁,便是坐下战马,亦是四蹄颤抖,差点趴下。

    却说常露三招败北,几乎命丧流星锤,这才醒悟原是自己大意轻敌,自省其兄身亡,并非酒后,乃是不敌大败。但此际争战之时瞎木征如何会轻易放她离开?见得常露败走,瞎木征跨下骏马四蹄生风,激起尘土漫漫,竟是疾箭般追了上来,一对流星锤舞的呼呼生风,当头罩下。——千钧一发之际,一把熟悉的声音急道:“小露退开!”却是常昱。常露此时哪顾得了形象,迅疾从马上跌落,耳内只听得噗嗤一声,面上热血兜面,衣甲尽湿,却是身下坐骑已然被瞎木征锤杀,她若是迟得一刻下马,必同身旁骏马死状相同。

    常露心下骇惧,几乎要晕过去,亏得身后早有军士上前,将她相救,不致毙命。奈何常昱虽兵法谋略无一不精,常显往日用兵也多听取他的意见,但马上功夫远远不及瞎木征,不过是三个回合,便被打于马下,一命呜呼。

    常氏一军自失军师常昱,无人能与瞎木征对擂,自是闭城不出。瞎木征三十万大军,分得三路:一路围困甘州,一路围困凉州,大周西北数十州相继失守,更有一路挥师南下,直取灵州。

    军情告急,女帝震怒,速召众臣商议对策,远在扬州的李岚这日正得悉此事,意外听闻英洛现身扬州城,自是忙忙的寻了来,商议对策。

    霜风急

    拂晓之时,英洛与一众人等骑马北上,离了扬州十里繁华地。

    此次同行之人中,除了李岚与她的随从,英洛与夏友偕江生与苗家四姝,最离奇的便属易财神了。

    易青当晚回去,将英洛辞行的消息诉于家主,未及三更,诸人便见得这位大公子翩翩风姿,进了她们所居的客栈,言道要与众人同去灵州。

    李岚最近心情欠佳,如调戏江生之小事,只不过是在餐桌上多加了点辣椒一般,但逮着这位易家家主,岂有不逞口舌之事?

    英洛在旁正与夏友喁喁私语,道及自己欲请旨重上战场之事,还未得着夏友只言片语的答复,便听得李岚轻讽道:“大公子,您这么金贵的身子,灵州此次首当其冲,若是失陷,土蕃可是会攻进长安,您不在这扬州呆着,跑那烽火连天的地儿做什么?”

    哪知易大公子云淡风清,笑的委实无辜:“劳殿下记挂,小民向来关注茶马交易,此次战争断了西行经商之路,若是小民不想法前去疏通一番,手底下千儿八百口子人,岂不是要断了口粮?”

    未及李岚再言其他,易财神再道:“小民天生天养,不比殿下金尊玉贵之躯,便是没得钱花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随便找个小富之家,那个蝼蚁小民岂有不给之理?”

    英洛眼看着李岚脸色阵青阵红,却是不知如何接口的模样,分明是有把柄握在这人手里,难道是她曾打着皇女旗号勒索过易家?

    夏友总是在李岚手下当过几天差,上前打几句马虎眼,算是将此事揭过不提。

    一行人上路,由于李岚分外的不待见易财神,而易大公子似也是对这位皇女存了偏见,总是不能融洽相处,倒逼得夏友与英洛分开安抚两人,只怕二人再起冲突。

    如此一来二人少了许多亲昵的机会,旁人看在眼中,便如夏友与李岚,英洛与易财神,俨然成了两对。

    阿黛曾在背后悄悄问阿然:“大姐,师娘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阿然挠挠头,只觉这汉人果真宽宏大量,便是至爱近在眼前与别人发展,对方也无干涉之意,难道不出几日,自己就要改口呼李岚为师娘了?

    阿然在休息的间隙问一直随侍在英洛身侧的江生,少年微笑道:“阿然不许胡说,小姐只是与易大公子谈谈天下局势!”

    阿然半信半疑去安抚三姐妹,走两步大腿内侧痛得揪心这是连着三日三夜骑马不眠不休的结果。

    一众人中,当属江生最惨,不会骑马不说,半点武功也无。当日离开扬州之时,英洛也曾想将他留在漕帮,无奈少年死活不肯,只得着易财神的侍从同骑,沿途多加照管。阿然姐妹的这种境况,江生也有,只是少年倔强,如何肯说出来?每次坐在马上,恨不得时光就此凝住,大腿内侧疼得钻心,头上冷汗直冒,却不肯言语一声。

    这日午后休息,英洛好不容易靠在夏友身边喝了口水,便问他要上好的膏药,李岚与易财神正分坐两处休息,就着水嚼干粮,互不搭理。

    夏友斜瞪了她一眼,冷冷道:“这才几日哪?是心疼上了哪位公子吧?巴巴的跟我来讨药?!”

    英洛抹了把头上的汗,笑嗔道:“衡哥哥想多啦!不过是我看着江生走路不利落,他一向长居水上,不惯骑马,我记得自己初初骑马之时,大腿内侧也是伤得厉害,坐上马背便疼得钻心,跟你要点药膏子给那孩子罢了!”

    夏友就着她刚刚饮过的水壶一气喝得数口冰水,亦不能浇熄初秋的燥热。注目远处正将干粮嚼到优雅的如同宴饮的易财神身影之上,闷闷道:“我就不信你整日与他同行,会没有一丝感觉?看你们有时交谈亲密,当真没有一点私心?”

    若非旅途劳累惦着战争局势,三日三夜未眠的英洛当真有暴笑的冲动,只是身体此刻已至极限,语声轻昵未免没有说服力,令那人的神情愈加郁卒。她当时道:“衡哥哥别再胡思乱想了,大公子此人看起来虽然爱财,但对当前局势尽握心中,我不过是就大周此次面临兵祸讨教一二。东突厥按兵不动,西突厥犹在观望,二者皆兵强马壮,吐谷浑已灭,土蕃此次骤然发难,瞎木征此人骁勇善战,手下更是战将如云,罕逢敌手。周将军被困甘州,生死不明,听得前方战报,沙州三万百姓尽被屠戮殆尽,瞎木征在所占陇西,河西等地强制实行吐蕃化政策,我大周子民被迫剔发易服,穿胡服,学蕃语,赭面纹身”良久,她将几乎要重重闭合的眸子强撑开来,轻声微笑,目注天际,道:“衡哥哥,你看,我们的对手这样强大如果如果东西突厥再来合击,大周怕是真的要亡国了……”

    夏友呸一声道:“亡就亡罢!大周又不是英家的天下,与你我何干?”慌得英洛一把将他的嘴堵上,那人趁势厚颜在她手心轻啄了一下,双眼已经炽热,比之初秋烈阳来丝毫不逊。

    英洛吓得缩手不迭,好在前面诸人正忙着进食,并不曾将目光投在此处。她拿下手来,嗔道:“此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好我也并无那愚忠的念头千万不能在三殿下面前说起,莫非是你不想要脑袋了?”

    夏友轻叹,目光一径胶着在她身上,道:“唉,若亡了也好,你我正好放逐四海,游历一番!只是现在,你既然心心念念要上战场搭救周将军,水里火里,我也只有陪着你了!”

    英洛闻言,心内酸软,斯时斯地,唯有将一双眸子困注在他身上,俏声软语道一声:“好!”只觉面前男子,可携手共进退,同生死,倚祸福,真乃大幸也!

    其实这几日行来,英洛与易财神同行,端的受益匪浅。易大公子如此年轻能将江南各种产业尽纳囊中不是没有道理的,简言之,就是信息集中化处理。

    他的脑袋里装着各国风俗物价乃至皇室成员的喜恶。

    比如,瞎木征此人,平生只爱美少年。其兄极为不喜他这种嗜好,碍于他骄人战功,不得不违心送他几位少年郎。

    再比如,西突厥那位大汗阿史那达曼五官形如刀刻,身如猎豹,异常喜欢狩猎,喜生饮鹿血,夜御数女,勇猛过人。

    将无数各国皇室成员的生活习性加以综合,英洛不得不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大周位置,东西两突厥虎视眈眈,西南土蕃日益壮大,西北吐谷浑此次被吞,其实只是多年压抑的一颗小火种,大周若不小心控制火候,到时战祸绵延,蟊贼横行,刀兵之灾不断,民心不稳,亡国之日不远矣!

    易财神在有限的时间之内将各国国内形势分析清楚,一一讲来,英洛犹为感佩,专注之际感叹一句:“各国之间原来也只是一个制衡关系啊!其间微妙关系,一触即发!”

    易大公子双目难得炯炯,只是注目在她脸上的目光难免有点过久,微微笑道:“英大人妙解,其实各国之间的关系只‘制衡’两字足以讲尽矣!”

    英洛将双手在他眼前左右摆动,见这位易大公子面上笑容堪称完美,但头脑转动之际已见缓慢,双瞳虽湛亮,但目光其实已经有呆滞之象,终于窃得此人早已进入浅眠,将睡未醒之态,难得思路竟如此清晰,易财神之名,果真不是浪得!

    这已经是第四日午后,骄阳燥热,诸人汗流浃背,长安城门展眼在望,李岚在前面难得露出凝重神色,转头将这一行人打量一番,尽皆风霜满面,星夜兼驰,此刻若下马,皆会倒地睡去。

    城楼的守军今日恰是华家故旧门生顾远,见得李岚这番风尘之像,言语之间颇多闪烁,自六月份三皇女解决了前方钱粮问题,还未现身京师,此次现身,不免又会在长安掀起风浪来,当真不是很情愿的放行。

    李岚此刻哪犯得着跟顾远计较,难得转头问身后的易柏:“易兄今日不如落脚于本宫府中?”

    易柏摇摇头,异常缓慢的将头转向正面呈呆滞状的英洛,微微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英洛勉强清醒片刻,点头应合道:“殿下府中规矩甚多,还是让易兄住在尚书府中罢?”

    李岚注目片刻,骑马而去了。英洛带着一众人等驰往尚书府。到得尚书府时,看门的小厮一声呼喝,老管家英南亲自大开中门,迎了出来,后面跟着英乔,他今日并未进宫,闻得妹妹回家,不由欣喜异常。

    英洛下得马来,英乔已经喜笑晏晏迎了上来,哪知久未相见的妹妹扑进自己怀中已没了动静,旁边诸人只得劳夏友代为引见。苗家四女看见英乔,早看直了眼,阿然更是几乎要将美目粘在了英乔面上,困意都要飞走。奈何夏友既是师尊,这英乔是师娘的兄长,自是差了一辈,待得英乔温言笑道:“几位姑娘远道而来,虽是衡的弟子,但英某怎敢忝居为长,只当同辈相待便是了!”

    阿然喜滋滋道声:“英大公子!”其实心中更想叫的是“英大哥”,收到夏友一记警告的眼神,如何还敢添乱?其余三女见她如此,也各各上来见礼,阿黛更是红着一张脸,将英乔看了又看。

    江生此际头脑昏沉,早已勉力站着,见得英乔风姿无双,端端正正过来见了一礼,口内规规矩矩道:“江生见过公子!”

    英乔乃明白人,如何听不出称呼之上的远近,不由疑惑看向夏友,后者苦笑,开言释道:“江生是洛洛在路上救下的少年,为报恩追随洛洛左右。”只此一言,英乔不由将这少年再次细细打量一番,心内闷笑,自己这妹妹可真是拈花惹草!

    最后厮见的是易柏,虽风尘满面但无损其人清风朗月般的气度,两人互相见礼,打量已毕,夏友只道此人是洛洛好友的兄长,同行而来。两人皆对对方大名略有所闻,客气一番。

    英乔招呼众人进门之时,连连推推怀中的英洛,打眼一看,这才发现彼人早已睡得熟透,任是他在身上掐几下怕是也难醒转。只得着英南将客人一一安排,亲自将妹妹送到房中安睡。

    请 战

    英洛半梦半醒之际,只觉自己身如潮中舟楫,颠波至极,勉力睁开眼睛一看,正是许久未见的春雪正在摇着自己,由床头的洒金罗红绡纱帐子之上可以看出,自己正身处与周峥的新房,当日二人假扮恩爱夫妻想起那人,英洛猛的惊醒,不由问道:“春雪,出什么事了?”

    正全力摇晃的春雪给吓了一大跳,急促道:“小姐,周小姐来了,正在前厅!”不知为何,她的眼眶微微有些红肿,显是哭过了。

    英洛爬起来略略收拾过之后便去了前厅,已近亥时,她那位小姑子向来冷着张没生气的脸,好好一张精致玉容,生生让她给糟蹋了英洛每次相见,总要感叹一番。

    周清瑶见了门口进来的人,面上红晕未歇,显是刚刚睡醒,心内虽恼怒异常,还是径自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郑重道:“大嫂救命!”

    英洛给吓得老大一跳,旁边陪着的英乔与英田也不防她有此举动,皆是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收场。倒是英洛,见她如此下跪,已然明白,必是为了周峥的事而来。不由长叹道:“小妹请起,你说的事,我明日便去金殿请旨,本是份内之事,你不必行此大礼!若是你兄长知道了,定然怪罪于我!”

    周清瑶往日对英洛成见颇深,今日下朝之后闻听她回来,本是抱着忐忑心情而来,权作一线生机,死马当作活马医,此次见她痛快答应,无一丝推诿,心内又愧又悔,不由暗赞大哥识人之明,泣道:“往日是小妹少见识,不知大嫂如此高义!父亲闻得大哥生死不明,已经急病了,这几日水米未曾打牙,大嫂既是答应了小妹,还请移步与父亲见上一见!”

    旁边英田与英乔听得她二人打哑迷,这会子终于明白了。英乔第一个不依,跳起来骂道:“你们周家好歹毒的心肠!当日逼婚,害得我妹妹在宫里跪了一天一夜,冻出一场大病来,今日妹夫生死不明,你们就赶着让我妹妹去送死,真真好算计!”

    英乔此人,从来爱妹成痴,幼时丧母,他便将一腔对母亲的思念之情转移到妹妹身上,平日还看不出异状,跟别人讲讲道德节操尚有可能,凡事但沾英洛,只以她的性命安全为优先,哪管旁人侧目?出了名的偏袒护短!当年英洛若喜欢的不是周峥,哪可能放她去战场,且一去两年?

    旁边英田也是一脸的不赞同。当日的亲事,他本就极力反对,自家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如何还肯放上战场送死?

    场中站着的女子璨然一笑,满室生辉,只听她道:“哥哥也说了,峥哥哥现下还是妹夫,洛洛怎么可能不管?”紧走两步上前将周清瑶扶起来,再道:“小妹且莫再哭堂堂五品大员,叫别人看笑话,我这就随你走一趟!”

    她那里亲切无比,犹作姑嫂情深状,心内几乎要笑翻了这周清瑶自相识以来,无不是连针带刺,哪有一日如此恭敬过?那厢英乔咬牙切齿,上窜下跳,只急得要骂娘,朝老爹使了几次眼色,就盼着他老人家能说句话,将这丫头的傻念头打消!什么请旨去?朝中战报他每日都看,这丫头上战场,哪是瞎木征的对手?不是送死么?

    英乔好说歹说,眼见劝解无效,急得火烧眉毛,忽听得门外的小厮来报:“衡公子与易大公子求见老爷!”

    其实夏友前来客厅,何时要通传?只不过中间夹着个易柏,自是要通传。不过一时二人相携而来,风尘尽洗,一位如朗月在怀,清亮亮目光看过来,连周清瑶都停止了低泣,一位秀雅俊逸,品貌不凡,此时过来,对着英田郑重行了一礼,道:“衡当日任性,劳伯父记挂,今日特来陪罪!”

    英田长叹一声,摸摸他的头,道:“你这孩子,出门也不说一声?!你且起来,凡事有我作主,必不致委曲了你!”

    周清瑶早忘了哭泣,她如何不知,这个衡便是当日英府的正经佳婿,若不是自己父兄用计,如何能迫得他离家?

    她可是记得当日爹爹回府,暗地里叹了好久,言道一生未曾做过亏心事,临老,竟做出这种事,只迫得一个无辜少年郎的大好姻缘。

    眼下在英府见着这少年同英洛一起回转,莫不是二人准备重续前盟?再想到大哥现下生死未卜,不由悲从中来。偏英乔还自为夏友来此,必要帮他一同苦劝洛洛,将周清瑶来此前情一番陈述,巴望着他能让英洛回心转意。

    哪知道少年听罢,微笑道:“洛洛自然是要上战场的”觑得英乔在那里面色灰败,几近要晕过去的样子,似是不能接受自己此语,不由追加一句:“我自然是要追随洛洛去西北的!”!

    旁人犹可,周清瑶已被这话意惊呆了,大哥不过离开几个月,大嫂这就重燃旧情了?她倒宁可自己没来英府,至此,刚刚升起的对英洛的那一点好感全都消弥无形。

    英洛哪知她这番心事,仍笑咪咪拖着她的手道:“小妹且慢,等我们饱腹之后同你走一趟将军府,衡的医术超绝,保管将父亲大人治好!”旁人看来,她那笑容分明不甚真诚。

    周清瑶面上不可抑止涌上不悦之色,不着痕迹将手抽回,道:“那小妹先告退了,大嫂晚点过来!”说罢与在座诸人告辞,匆匆走掉了。一路走偏要止不住的想,自觉十分懊悔今日的行为,自己怎么就向那女人下跪了呢?难道真是山穷水尽了?见着个小妖便当作菩萨参拜?

    夏友一时里去准备给周丛诊治的药箱,易柏将之前一幕尽收眼底,面上不由浮上笑意,对那无意之中已经又将小姑子给得罪了的英洛报以深深的同情她果然没有当女人的自觉啊!

    周丛此疾,来势汹汹,追究病根,却是惊闻前线战报,将陈年旧疾引犯了。他大半辈子驻守边防,所有伤势,不过草草包扎,何时细细调养过?!

    这夜丑时,周丛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恰是他那那儿子失踪半年的小妻主英府大小姐。

    彼时她正关切的看着他,见他醒来,眼圈微微有点红,喜笑颜开,道:“小妹,快来看看,父亲大人醒了!”他自是不知,此姝眼圈发红却是因为连日来风雨兼尘,不得安枕,非是为着他的疾病之故。

    周丛挣扎着要坐起来,女子按住了他的手,一字一顿,坚定道:“您老好好养病,我必去西北,将将军带回来!”

    第二日,九重宫阙,金殿之上,女帝临朝。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小黄门将战报递上来,显见得女帝怒气森森,将一帮文禽武兽看遍,冷冷道:“诸位爱卿,西北战报,土蕃势必攻破灵州,向长安进逼!诸位,就没有良策?”

    金殿之上,人人惶色,栗栗危惧!女帝遍扫群臣,最后,将目乐锁定太女国之储君。太女硬着头皮出列,沉声道:“母皇明鉴,土蕃人战骑良多,重甲而战,我朝西北”一时讷言。此次土蕃来攻大周,所出尽皆精锐部队,虎狼之师,大周虽国土幅员辽阔,但所有精骑兵者,不过十万平狄军,现镇守雁门,与东突厥对峙。

    女帝又何尝不知,善弈者谋势,不擅弈者谋子。此次土蕃进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十万平狄军,如何敢动?若非冠冕沉重,玉藻遮面,她便有揉揉额头的冲动,只觉太阳|岤下,突突跳动,眼内亦是干涩,看了一夜的奏折,忧烦国事,耿耿长夜,不能成眠,堂下乌鸦鸦一班大臣,尽皆废物!

    正在此时,有清朗女声出列,恭谨道:“母皇万安!臣女有本启奏!”却是三皇女李岚。

    太女将这三妹看定,见到女帝目注于她,趁势不甘不愿退下。

    女帝温言道:“你且奏来!”

    李岚不紧不慢,一一道来:“此次国之蒙耻,臣女以为,母皇当颁一诏,名曰‘举勇士诏’,招四方勇士来朝,选壮士赴西北御敌!此其一”她的话声稍歇,便有大臣在堂下议论不休,更有太女冷冷眼神看过来,旁边二皇女小声嘀咕:“这算什么献策,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又不是自己上西北御敌?!”

    语声说小非小,只够李岚恰巧听在耳内,她也不多作争辩,微微一笑,再道:“其二是:臣女保举一人,上西北抵御土蕃大军!”

    女帝已然有了笑意:“不知岚儿说的是哪位将军?”

    李岚道:“便是平狄将军之妻主,五品中散大夫英洛!”

    堂上的英田霎时血色尽褪,面色苍白他如何不知,此次凶险,九死一生?然昨夜晚饭之时,女儿铁骨铮铮,道:“父亲可知当日将军为了救女儿,在突厥九死一生,今日将军有难,女儿如何还肯苟全,弃他于不顾?”然而作为父亲的一颗拳拳之心,如何能不担忧?

    他扭头将目光定在金殿之外,天色其实已大亮,日出将即,身后是金色彩霞,小黄门的叫声一声声传远:“诏五品中散大夫英洛晋见”

    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那个人,踩着金色锦霞进来,绯色的官服愈加衬得她眉目娇艳,如云霞之中升起的花,幽香逼人,容色生辉,望之令人产生自秽的念头,一步步走进殿中来。堂上诸人将怜悯的目光投向了面色苍白的英田,京中盛传他极为疼宠此女,如此倾城绝色,他居然也舍得放到战场之上?这位礼部尚书大人,莫不是脑子坏掉了?更有年轻的官员,居然痴痴望将过去,目光哪里再移得开来?

    那人走到金殿之上,仿若无人,从容跪倒,三呼万岁,语声清越,掷地有声,道:“陛下,臣愿领兵前往,以解西北之围,救我夫郎,不破土蕃,誓不还家!”

    女帝微微动容,道:“英爱卿如此鸿愿,朕理当应准,只是爱卿兵法谋略,与周爱卿高下如何?”

    英洛确也明白,此意是说,连运兵如神的周将军,都交待在哪儿了,就你那两把刷子,还是省省吧!

    却见少女不慌不忙,道:“陛下,容小臣再禀土蕃军皆是重甲,臣近日钻研兵械甲具,只知如此重甲之师,必有弱点,请陛下予小臣以西北大军调度之令,小臣一定不负重望!据小臣所知,军人还需有一人作监军,谕陛下明旨,雪我大周之耻!此人需位高权重,身份足够代表陛下亲临西北,以振我大周军威!”其实钻研兵械甲具之语,纯属谎言,无非为着取信女帝。英洛向来胆大,现在再准备拖个人,更是有恃无恐。

    堂上诸人皆面面相窥,不知那人说的是谁?女帝亦是目现疑惑,道:“不知爱卿说的是谁?”

    清越之声再起,听在李岚耳中,却平添三分笑意,那人极为诚恳道:“此人便是三皇女!她智凑粮草,此次若再移趾西北,军威必定大振!”

    女帝冠冕之上玉藻晃动了两下,却不发一言。英洛心头打鼓,却听李岚扑通一声跪倒,如此郑重模样,不由吓了诸人一大跳,连座上女帝,也不由讶然道:“岚儿,你”

    李岚郑重道:“母皇,自土蕃来攻,母皇整夜不得安枕,忧烦国事。臣女愿前往西北,出任监军一职,将母皇恩德雨露,遍洒西北军营,以振军心,替母皇分忧!保我大周万里河山!”

    那时候,殿中诸人皆面色各异。当庭下跪的二姝身形笔挺,虽看起来弱质纤纤,却是别样的铁骨铮铮,与热血男儿不遑多让。殿中立时有武将出列,愿跟随二人去西北参战,女帝久不舒展的笑容悄悄而至。太女与二皇女皆将目光放在那跪着的少女身上,只见李岚忽的转过头来,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轻声道:“二姐,我是要上战场,不知二姐愿不愿与小妹同往?”

    二皇女僵硬的扭头,假装没听见,然而面上渐渐有了绯色,不能掩止。

    天载二十四年秋,帝国双姝金殿请战,长安城中勇士齐聚,风云色变,大战在即,大周朝的又一段传奇即将拉开帷幕。

    解 困

    甘州城头,旌旗烈烈,上书一斗大的“周”字。旗下之人身着黑甲,腰佩宝剑,足踏战云靴,双腮深陷,容色憔悴,唯余一双凤眸潋滟,将城下之围看得清楚正是平狄将军周峥。

    城下,吐藩大营毡帷北列,连绵不绝。营前大军黑甲生寒,将士皆重甲,只露出一双双狼目,将甘州城锁定。当前一人,身高九尺,执一对流星锤,不是瞎木征,又是哪个?

    周峥身旁将士皆屏息静气,只闻城下吐蕃军中,有人用吐蕃语大声咒骂,亦有吐蕃服色的汉人将周峥并城中五万百姓咒骂,语声污秽,简直难入其耳。那些人便是失陷诸州的大周子民,更有赭面者,已不见其本来面目。城楼之上兵卒皆面色铁青,恨不能下楼与吐蕃军决一死战,唯平狄将军面色沉静,不见端倪。

    不多时,城楼之上传来急促脚步之声,却是贴身小厮文英着便服而来,手中提着一朱漆食盒。待到近前,却是面有菜色,哪有往日左相府面色红润体面的小厮模样?

    周峥身旁一姓吴的军士道:“将军,文小哥来送饭了,您又是一夜未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反正这吐蕃鬼儿子,一时半会大概不会攻城!”

    周峥点点头,示意城上诸人加紧守卫,就近在城楼背风之处,接过文英手中漆盒,打开来看时,却是两块煮熟的豆饼,往常正是周峥座骑的爱物,凡此粮食匮乏之际,权当军粮食用。下面一隔却是一小碟乌灰的野菜,正是本地名叫“小灰条”的野草,无毒,生长能力极强,不过四五日,便会长出新的茎叶来。周峥此时暂住甘州郡守府。郡守府后园原来遍植鲜花名草,此小灰条正是园丁偶而见之欲除之而后快的草。早在月前那些花便被人践踏而颓,唯有此草,疯狂生长,正赶上被困,此草便被拿来充饥。

    那郡守早在常露等人撤军前往凉州之时拖家带口追随,此府却是做了周峥的临时住所,甚是宽敞。

    不远处的大周守军偷偷转头见得将军大人就着马食的豆饼大口将那惨灰的野菜喂进口中,旁边文小哥儿不住口轻声道:“将军慢点,将军慢点!”煮熟的豆饼粘滑惊人,小灰条更是酸涩异常,众人不觉唏嘘。更有闻得身旁五脏庙不住作响者,却将手中长枪握得更紧,立如尺标,不言不动。

    城上诸人听得,那向来颇为话多的文小哥儿道:“将军困顿至此,少夫人却也不见踪影,真是全无心肝!若朝廷再不派来援兵,我们岂不是要困死在这甘州城?”

    只听得正专心吞咽的将军顿了顿,方苦涩道:“她……来了,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