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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笑春风第56部分阅读

      桃花笑春风 作者:未知

    他无缘无故就打了自己媳妇一通儿,这是他理亏的事情,应当回家跟王婆子赔礼的,要不然,依我说那王婆子就不应该放过了他。”

    张燕闻言冷笑道:“妹妹果然是未出阁的女孩儿。说出来的话也太天真了。那男子们都是极自负的,个个儿认为自己是条好汉,最忌讳的便是人家说他们怕老婆。在他们想来,既然事情已然做错了,那不妨就将错就错,错到底罢,这个错儿是决不肯认的。那王婆子必定也觉得自己有理,丈夫不肯认错,她也是决对没有跑了出去找他之理,这样僵持着,倒要看看他们怎么解决这事情呢?”

    她们两人在这里议论着,曼儿进来说王婆子在外面要求见姨奶奶,说是刚才夫妻两个在姨奶奶院子里闹起来,给姨奶奶添了堵,特意来赔罪的。张燕便让她进来了,只见王婆子这会儿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头脸也看得出来重新洗过了,重新挽了头发,只是眼睛里刚才哭得还红着,见了张燕和林娟就跪了下来,道:“姨奶奶,是我的不对,不该和那个死鬼在厨房里就闹起来。惹姨奶奶您动了气,求您责罚奴才罢。”

    张燕这会子气消了大半,再说她的气跟王婆子却是没有半点关系,便让她站起身来,问了问刚才他们两口子打架的前因后果,听了后便正色道:“这不是你的错儿!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挣不出吃来挣不穿的,倒叫自己家婆娘跟着受苦,还要灌了黄汤撒酒疯?整日把你丢在家里不闻不问,让你倚靠谁呢?你的来意我也知道,想是见他方才挨了打。又关了仓库里,想是来给他求情的罢,我劝你回去自养着罢,我瞧他打得你不轻,你难道不疼么?”

    王婆子听了张燕的话,便不敢再作声,只在嗓子眼儿里轻轻嗯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张燕看了她的背景对林娟道:“你瞧见没,女子若是嫁了那不好的丈夫,是多么的下溅哪。饶是刚刚被打了,这会子又来求情,不过是为了怕真打坏了他,她便还要腾出精力来伺候,横竖都是落在她身上,哎,这女子怎么就会这样难呢.....”

    林娟听了,也不知怎样答对才好,这时又听张燕对她说道:“我的好妹妹,姐姐告诉你一句真心话罢,人生一世草生一春,你如今的年纪还是趁早打算自己的事罢。看了方才那一出儿,你还没明白么,这都是银子闹的,俗话说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就是这个道理了!”

    林娟听了张燕的话心里就是一动,低了头记在了心里,但是面上却是没有说什么,只听张燕继续道:“夫妻两个打架,本就是咱们女子吃亏,本来女子的力气就没有他们男子大,哪有个不吃亏的道理?俗语说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女人若是被男从打了几下,也只得认了罢了。若是不认,总有许多人来劝说,说什么夫妻无隔夜仇,还能记恨一辈子不成?还有人说什么做婆娘的怕丈夫才称得上贤惠。所以呀,女人若是找了个赖丈夫只得一辈子受气去了罢了,难不成真要一纸休书回娘家不成?那可真要丢祖宗的脸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呢,却不知道这时府门口却出了一件大事情,原来是李老爷在外地谈完了生意,便忙着往回赶,谁知道在半路上竟然得了重病,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不清醒,跟着他去的两个分铺的掌柜的见势不好,忙雇了一个大夫跟着他们一路上照顾着往回赶,想着让李文正拿主意。

    这时的李文正在屋里正听下人讲刚才张燕厨房里打了起来的热闹事儿,就见门外李保一阵风儿似的冲了进来,也顾不上请安了,人还没进屋里便嚷着:“少爷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李文正一听李保的声音打着颤,不由自主便站起身来,“是谁在那里乱嚷?”

    这时李保已跑了进了屋里,急道:“少爷,你赶快去看看吧,老爷他回来了,只是回来路上摔了一跤,似乎不太好呢,一路上跟过来的大夫说老爷一直没醒来过呢,连话都说不了了......”

    李文正听了,哎呀了一声,虽然意图镇定着往外就走,那浑身却是发颤的,连腿都是软的,他旁边的小厮忙来扶着,他便甩开了小厮的手往外跑,这时李府的下人们已将李老爷抬到他自己房里去了,李文正便直奔父亲房里而来。到了房里,只见李老爷躺在床上,微睁着眼睛四肢动也不动,李文正心里突突打鼓,上前几步站在床前拉住他父亲的手,缓声道:“爹,你怎么样?还认得我么?”

    李老爷听了儿子的话,似乎有些反应,眼珠在眼睛里转了几下,望向了儿子。李文正稍觉安心,转身问那个大夫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大夫说了一大通道理,大约就是说邪风入体,病体沉重之类。李文正这时掐死这大夫的心都有了,沉着脸扭头对管家李保吩咐道:“你去将咱们家相熟的几个大夫都找来,一起给我爹看病,不论花多少钱,这京城里的名医都给我弄了来。”

    李保答应着去了,这时李文正便派了家里的下人去各家通知四个已出嫁的姐姐,父亲病得如此厉害,若是有个万一自己要和姐姐们一起拿主意才行。这时候李府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老爷回来但却病体沉重的消息,李文林和张燕也听说了,都急急忙忙拥了出来到上房里来探望。

    那张燕听说老爷病了,在屋里就用手帕子擦净了脸上的胭脂水粉,素着一张脸来到上房,见到李文正在病床前坐着,她便慢慢走上去,见到李老爷脸色不好,她也不知道怎的心里象失了可倚仗的臂膀似的,两行泪水便直淌下来,止也止不住。她心里想着若是李老爷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在这家里是一个小妾的身份,有李老爷宠爱着一切好说,若是没有了这层宠爱,自己就是个连体面下人都不如的,主家若是将自己发卖了也没有法子抗拒的。因此张燕心里就比李文正还要焦急几分,但她也不敢哭出声来,怕李文正喝斥自己,只得拿块手帕子紧紧捂住了嘴忍着哭声而已。

    林娟这时也听到了李府老爷病重的消息,她不方便往内室去,便在张燕屋子里坐立不安,过了不一会儿功夫,却见有个粗使的丫头跑进来,说是前面府门口有个叫林远的年轻后生找上门来,说是来接她的。林娟知道这许是母亲不放心来接自己了,便跟着那小丫头到了前边儿,林远见了堂妹便跟她说了林继业喝酒闹事被抓在衙门里的事,让林娟跟自己回去。可是此时李府里出了事儿,林娟觉得这会子回去了想是有些不妥当,便跟林远说了再呆两天安抚张燕一通再走,林远想着人家出了事,自家妹子这时候走了显然让人家以为是避祸的意思,确实有些不太讲究,便想了想答应了她再留两天,便自己回客栈去了。

    林娟慢慢的心思沉重的回到后院儿,想起张燕此时定是心神不宁,她也知道张燕有现在的宠爱,合赖着那李老爷喜爱她,仗着李老爷这一家之主的这个名头在那里支撑着,张燕才在府里有些体面,下人们也都不去惹她,而她衣食不愁能安心的过着舒服的日子也是因着李老爷的庇护,可是听说前面的情形李老爷似乎病得急促而又沉重,退一万步说,若是真的这次李老爷挺不过来,对张燕而言便如同是顶梁柱倾倒了一般,事情可就大大的不同了。这是她切己的事情,任她平日里再怎么坚强并威风八面,此时怕是除了着急之外,就只剩恐慌和悲伤了,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林娟替张燕想到这里,都觉得替她犯愁,心里也感到一阵悲凉,坐在窗子边上流出几滴眼泪来。她觉得这事情发生的也太紧急,先前是一丝准备也没有的,也不知自己那位干姐姐伤心到了什么份儿上?

    且不说她这里的心思,只说前面上房里李文正和李文林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不住的走着兜圈子,李文林所想和张燕也差不了多少,他想着虽然伯父管着他甚严,但毕竟肯让他在李府里安生舒服的住着,若是伯父真的去了,这李府里自然而然得由堂哥李文正当家主事,堂哥一向跟伯父不一样,不会一味的惯着自己,若是到那时候堂哥一个不高兴将自己赶出李府,自己岂不是得流落街头吗?因着他这样想着,心里是十二分的盼望伯父李老爷能好转过来,如今他的利益是和伯父直接联系在一起的,伯父是棵大树他就是株藤蔓,若是失了这棵大树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一家子人此时心里各盘算着自己的主意,过了约莫两三刻钟,派出去请大夫的家人陆续回来了,先来的便是离李府最近的一个姓朱的大夫。这个大夫医术还算不错,常来李府走动,李府人生病也大多是由他来看诊,李府为了便利起见,还送了这位朱大夫一辆马车,专让他用着来回走动。这时朱大夫被下人们引着,就直接来到上房,他也不似平常那样和李文正等人拱手相让,直接便侧身坐在了床头上,偏着头闭着眼,静默了几分钟来诊过李老爷两手的脉象。

    过了一会儿,那朱大夫起身走到外面厅里来,李文正就知道他有话要说,便一路跟着他来到外面,问他怎么样。那朱大夫摸了摸他的八字胡儿,很沉重的声音说道:“李老爷这次的病很严重哪,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姑且开一个方子试试罢。”

    桌上本已放好笔墨纸砚,朱大夫坐下,研着墨出了一会子神,又慢吞吞地蘸着笔许久,整了一整纸,才写了一张脉案,大意是断为中风症。并云六脉沉浮不定,邪风深入,加以气血两亏,危险即在目前,已非草木可治。李文正拿起方子一看,虽不知道药的性质如何,然而上面写的邪风深入,又说是危险即在目前,这竟是毫无把握了的,不禁心又提了上来,因问道:“家父如今这个样子,看着确是完全失去了知觉,就是这药熬好了怎样让他喝进去呢?”

    朱大夫想了片刻,道:“于今也没有办法了,只好使点蛮横的法子,让人用筷子将李老爷的牙齿撬开硬灌了进去,除此之外,恐怕别无他法了。”

    李文正虽然觉得法子太笨了,但是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让人去赶紧抓药煎药。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大夫,诊出来的病症和这位朱大夫也是大同小异,李文正这就确定了父亲是中了风,只是着急而已。他四个姐姐嫁到了外地两个,在京城时的只有大姐和四姐,这时也已赶到了,扑到父亲房里那眼泪就忍不住走珠似的往下掉,然而瞧着弟弟铁青的脸色也不敢放声哭嚎,只得紧闭着牙关只顾无声的流泪而已。

    过了一会儿,李家的大姐李玉珠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扯了弟弟到一边道:“小弟,我瞧着咱爹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们家里倒认识一个画神符的,法子很灵。他只要对病人划上一道符,就能够把病移到别处去,或是石头或是树木花草上。不如就请了他来试一试,如今这情形,也就顾不上那许多了。纵然他画不好病,也决计坏不了事。你看怎么样?”

    李文正道:“大姐既然这样说,就找了来试试吧。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只要是有法子管他是画符还是念经,就只管来试罢。若是父亲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怎么办?”

    李玉珠听了便忙让跟自己来的丈夫回家将那人请了来,那大女婿得了夫人的命令,急忙就让人赶了马车直接到那画符的神人那里许了他银子,将人请了来李府。那个画符的人穿了一件紧窄的蓝布旧袍子,外罩着一件灰色的背心子,长了一张雷公脸,狗油胡儿翘翘着,实在是个很难让人喜欢的人。

    他到了李老爷躺着的内室里,觉得这李府里比其它富贵人家的气派还大着三分,这一路上在院子里已走过很多走廊与院落,只觉得头晕目眩。这时见屋里的人尽是穿着华丽,而又鸦雀无声的,不由得他也板紧了脸做出一副很严肃的模样儿来。李文林瞧见了这人,却是肚里有些不满的,也觉得十二分的不顺眼,心道这是天桥上卖大力丸说嘴子的角色,怎么也请了来?这岂不是病急了乱投医么?只是他不是家里管事的,心里虽不满,但也不敢开口说什么,反正那是李府里的顶梁柱,由着他们摆弄好了。

    这时候的李文正也是没有了主张,只要是能治病,管他是什么人,用什么方法来治一律不管,只要上门说是治病的他便一律欢迎,他觉得天下事本就难以预料,也许不知哪个人用哪种旁门左道的方法说不定就治了病了。

    那画符的男人进去之后,先在床边看了一眼李老爷的面前,便倒退了回来,向李文正轻声道:“我不敢说有把握,让我先给这位老爷画一道驱凶避病的符来试试看。请这位少爷准备一张黄裱纸,一碗白水,一支朱笔,再准备一副香烛,我便可以开始了。”说着,就笑着向李文正拱了拱手。

    李文正听他这样说来,觉得似乎他还挺有把握的,就心里先松了一松,让下人将他方才要的东西都准备了来。那画符的人先将香烛在院子里的墙根儿下烧了,然后用手上那碗清水在香头上熏了一熏,他左手托着那清水碗,右手还捏了一个剑诀模样的手势,在空中对着水碗遥遥的画了几遍,左转右移的也不知画了些什么。他画了半天,就着那水碗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回过头来,扑的一声,将嘴里的水朝着李老爷的卧室窗子外面猛的一喷,喷过之后又取了朱笔黄裱纸,又紧接着画了三道符,就着手向半天空里打了三个拱,然后在香烛头上将那符焚化了。同时他昂着头向了半天空,两片嘴唇一阵乱动口中念念有词,伸开鸡爪子似的五根手指向天空一把抓下来,象握住了什么东西似的,然后紧着一阵风似的跑进屋里来,对着李老爷和身子浑身一使劲,将右手里的朱笔对准了李老爷的头,遥遥地就画上了三个大圈圈。左手的诀一伸,再向空中一抓,这右手的笔,就如被雷击中了一般,只管上下左右,一阵飞舞,画了一个不停。这一阵大画之下,又把左手作佛手式的中指伸直向上,其余四指,全在下面盘绕起来。屋里的众人见他忙个不停,不敢从中插言,只管遥遥地看着他。

    那几个请来的大夫心里是极瞧不上这种画符的勾当,只是人家主人家还没有说什么,他们自然是不便说话,只一个个冷着脸来瞧着。那画符的终于做完了一套,停了手刚要说什么,却见外面跑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六十来岁的老人,瞧见了那画符的只管冷着脸喝道:“你这天桥上打把式卖大力丸的,竟敢跑到李府来坑蒙拐骗了,还不快给我滚。”

    李文正一瞧来的人正是京城里很有名气的一位老大夫,这人是李家的旧故世交,和李老爷年轻时便认识,李文正最是信得着他,见了他来了李文正哪里还管那个指手划脚画符的,几步迎上来道:“柳伯伯,你快瞧瞧我爹,他....他这是怎么了.....”

    柳大夫二话不说,上前依例把了脉,脸色愈显沉重,诊完了脉结果与刚才那位朱大夫也是说的一样,只是说这病来势凶猛,只得施针炙和汤药双管齐下慢慢调养,至于能不能恶化,只看造化了。

    李文正听了也不说别的,只叫他赶快给父亲施针。这柳大夫的针炙手艺也是京城一绝,当下便从医箱里拿出一包金针来,那一包金针有好几十根,他让下人解开李老爷的衣服,在他的||狂c|道上略扎了几针便停了手,取过刚才朱大夫开得那张药方,看了看,点了点头道:

    “贤侄,你只管按这方子抓药,这方子倒是没有开错,只是我再开一副,加上几味药材效果会更快些,”说着接过下人递来的纸笔,坐到桌前又写了一张药方,让下人去抓了来。

    李文正急道:“柳伯伯,咱们京城里可有治这病的国医高手?我瞧着家父这病实在是厉害,怕是弄不好要出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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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本 )

    一百八十章 众生百相

    一百八十章众生百相

    柳大夫正要跟他讲说。!quanben!不料在屋子里守着的两个姐姐突然尖叫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大哭,连声叫着父亲,李文正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心中暗叫不好,忙转身几步跑进内屋去,只见李老爷脸如白纸,颜色很不好看。

    李文正忙伸手一摸李老爷的两手,已是象冰一般冷,又一触他鼻息,好象连呼吸都没有了,不由得叫了一声不好,忙跟随着自己跑过来的柳大夫急道:“柳伯伯,你看这......”

    那柳大夫上前一瞧李老爷的情形,长长的叹了口气,对着李文正就摇了摇头,李文正和两个姐姐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就直流下来,旁边有几个李府的老奴见了此种情景,也哭了起来。也就是在众人哭着的这一会儿,李老爷便撒手去世了。

    这样一来。满屋子里的人真哭的假哭的,各怀着各自的心肠总之是一片哀嚎之声,大家只有哭的份儿,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张燕在那人堆里站着,靠了墙倚着,手上拿了块帕子,也是掩着脸哭得泪如雨下。只有她知道她哭的是自己,她使尽了手段宠络了李老爷几年,得了几年的宠,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李府里此时的下人丫头媳妇老婆子们因屋子里站不下,都在院子里站着,十人里有七八人都在抹泪。李文林也跟着哭了一阵,见堂哥李文正仍伏在床边痛哭,便上前道:“堂哥,你也别太伤心了,事已如此,还是想想这丧事该如何办起来呢?”

    李家大姐在旁边听了,骂着将两手一摊,道:“怎么办呢?合着怎么完全好看,就怎样办罢。爹操心了一辈子,就是到那世里也该好好儿的享享福,让他风风光光的下葬罢。”

    李文林正待回话,就见外面两个陪着李老爷回来的当铺的掌柜的站在外间里,跟李文正招手,李文林推了李文正一把,李文正便用袖子擦着眼泪走了出来,两个掌柜的先是劝慰了一番。然后其中一个道:“大少爷,如今你要止一止哀,里里外外现下有许多事情要你出面来扛起责任来了。现下老爷已经没了,咱们得赶紧通知咱们家的各家铺子,大少爷得赶紧接上这东家的缺儿,咱们铺子里若是趁乱出了事情是不行的,而且咱们铺子里和许多商号都有生意往来,关系也是多得很,应当派几个家人去通知人家一下子。”

    李文正便压了心头哀伤,派了家中下人们去各自准备灵棚发丧一应事宜,又亲嘱托了两个父亲生前极信任的这两家当铺的管事的去暂理一下铺子里的生意,又着人去跟亲戚朋友家报信儿,自这日开始,李府上上下下的烛火便一齐亮着,李府这一条街前面,都是来吊丧的人。上房里是亲戚来吊唁的,外面前厅里是生意场上的伙伴来慰问的,内里的厅里聚集了李府的一些亲信,帐房里也是承办了丧事的银钱取用,厨房里的厨子们日夜开工预备茶水点心。

    李文正带着李府里的人直忙到天亮,嗓子都哑了。张燕见四处都是乱糟糟的,便瞅着空子回了自己院子休息一会儿。

    如今这李府上上下下,男女老少,主子仆役是各有各的心事,这其中是尤以张燕的心事最为复杂。她知道自己不是李府的正经主子,往日里不过是凭借着老爷子的宠爱才能耀武扬威,如今她的靠山撒手先去了,自己是既没有本领也没有产业,连个一儿半女也也没有,名分上还只是一个小妾,这几件事里是一件也站不住脚的。李老爷在世的日子,她不过靠着他给的一些首饰银钱私攒起来,月钱虽也按月在李府里领用,但每月不过那十两银子够个什么,还是靠着李老爷私下的贴补才能穿戴得风风光光的,如今还不知道李文正会怎样处置自己,她一向觉得李文正对自己是瞧不上的,只不过不愿意违背李老爷的意愿罢了。

    张燕这一肚子的心事,在大家一处时还可以压制得住,现在回到了自己院子里离了众人,心事就完全的涌现了上来,她走到自己房里,也不用曼儿搀扶,只闷闷的在窗边儿的椅上坐下,林娟瞧见她进来了,手托着半边脸呆着,只管掉眼泪,心里也觉得不是个滋味儿,倒可怜起她来。便走上来道:

    “燕姐姐,你这一宿也没歇一歇么?”

    张燕点了点头,也不作声。林娟道:“姐姐脸色很不好看,倒要保重些,事情既然已这样了,姐姐又在这里是没亲故的,自己不保重又将来靠谁呢?”说到这里,不由得就哽咽住了。

    张燕听林娟这几句话,正触动了自己满腹的心事,不觉那泪珠掉的更快了,因拿帕子擦着眼睛道:“我做梦也想不到能出这种事情。事到如今我也没有法子了?只好过着瞧罢了。”正说到这里,就听窗外面有人叫道:“姨奶奶在屋里么?”

    曼儿走出去一看,只见一个下人手里捧着几件白色衣裳走了进来,道:“曼儿,这是姨奶奶的孝衣服,连夜赶制起来的。里面还有几件分给这院子里的下人穿,你收着吧。”

    曼儿将孝衣拿进来放在桌上,张燕一瞧,不由得想自己前一刻还很高兴来着,哪里想到这一时三刻的功夫便会穿戴起这样的东西来呢?于是她心里想起自己虽是为了钱财才嫁了李老爷做妾,但是他对自己却是很好的,她一时良心发现触动了心事,于是两手捧了脸只是望着桌上的孝衣发呆。觉得那白颜色刺眼得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到伤心之处,连曼儿和林娟也被她哭得心酸,陪着她掉起泪来。

    林娟由着张燕哭了一会儿,牵着她手道:“燕姐姐你只管哭也不是事儿,你熬了这一夜也应该歇息一会子了。待一会儿起来,恐怕府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呢,怕是你到时候支撑不住可怎么好呢?”

    张燕哭得伤心,哪里止得住?还是林娟和曼儿走过来连劝带推,才把她推到内屋里的床边去。让她倚着床边儿坐着,张燕心里慌乱也睡不着觉,哭了一阵依旧将那孝衣穿上又往前院里来。

    张燕到了前面厅里时,只见大小院子都已经把孝棚架起来了,府里面所有的柱子和屋檐一律都用白布给缠绕起来,来来往往的下人也都是一身白色,她看了这样的景象,心里说不出一种什么感觉,只见得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她刚走到房门口,只见伺候李文林的丽儿走了来,道:“姨奶奶,你还是进去看老爷几眼罢,看一刻是一刻了,寿材大少爷已备置妥了,稍等些时辰就要入殓了。”

    张燕听了一声言语不得,扶了身边丽儿的手就往里走,这时屋里的李家的两个女儿都是眼圈红红的,见她进来,那两个女人也不理她,只顾自己在那里哽咽。李文正从里面迎出来,见她进来,分明皱了皱眉头,对她说道:“你还是回去你院子里呆着罢,这里人多事乱,你别添乱,到了举哀时自然叫你出来。”

    张燕愣了一愣,象是踩在麦芒上扎了一下似的,浑身剧烈的抖了一抖,回身便往回走,那眼泪却是又涌了出来。张燕飞快的奔回了自己院子里,想着李老爷尸骨未寒李家的新当家的就如此看不上自己,竟然自己想去看看老爷都不被允许,以后自己的日子更是可想而知了,先前自己还跟那个李文林打算如何骗老爷子交出几家铺子产业,如今这全是一场泡影了。

    她一头拱在床上只是放声哭,林娟不知这一会功夫她又受到了刺激,只得在一旁说些劝慰的话。张燕一肚子委屈没处发泄。拉住林娟的手将脸一沉,哭道:“娟妹你瞧,这一家子的人是多么的霸道!我去瞧瞧老爷他们都拦着不让,这以后还有我的好日子过么?难不成让我过得不好,他们就痛快了么?”

    林娟望了她哭得泪水鼻涕一片的脸道:“姐姐夹枪带棒的这样乱说一阵,究竟是遇到什么事情?”

    张燕便将刚才去上房里看李老爷受阻一事说了一遍,她拉了林娟的手在床边儿上坐下,脸上现出了一种严肃的样子正色道:“我如今瞧了,这以后李府里是没有我的好果子吃,我为了将来打算有许多事情不能不想明白了。我看着大少爷如今对我的态度,恐怕这家里将来是容不下我了,俗语说的树倒猢狲散,我也要为我自己将来打算一番。”

    林娟听着她说这样严肃的话,不免也认真听她说,又在她身上看了几眼。只见张燕那一身白衣穿得齐齐整整,头发上的钗环也早已拿掉了,只梳了一个圆髻在脑后,腰身小得只有一把粗,左边鬓边上戴了一朵白绒绳的小白花,衬着那张脸更显得素净,也显得比平日里俊俏了三分。

    林娟这一看之下,也不免心里觉得一动,想起她一夜之间便由受宠的姨娘变做了未亡人,也有些为她感到难过,她只顾自己想心事,张燕却将她的手握住,摇了几摇道:“妹妹怎么只顾盯着我看,不认得我了么?”

    林娟让她说的有点儿不好意思,便索性直望着她的脸叹道:“不是别的,我瞧着姐姐这一夜的功夫便觉得瘦了些,为你担心呢,姐姐心里得放宽一些才好啊。”

    张燕听了,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自己的双手,说道:“我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死了丈夫,哪有不伤心的道理?可是我这样伤心,怕是人家还疑心我是故意做作的呢。哎,我如今算是看透了,一个好女子无论如何是千万不要去做男人的小老婆,做了小老婆人格平白的低了一级,根本就不管你是不是个好人,直接就将你看做是个坏人,人人都这样说着看着,哪里好得了呢?只怨我当初看差了人,走错了路,如今这苦果子也是自己种下来的,能怨得了谁呢?”

    林娟劝慰她道:“姐姐这话也不可一概而论,做人家妾室的女子从古至今多着呢,又不是一天两天,那些如夫人做出惊天动地事情的也不知有多少,哪可以就那样一棒子打死?女子嫁了人做了偏房,虽说有些是受了银钱上的压迫,可是也有很多的人是为了恩爱二字才如此的。在恩爱上来说,什么牺牲都是在所不计的,旁人因着这个也绝不应该看低了这如夫人的人格,我瞧着姐姐这一场伤心,就知道姐姐和李老爷是平日里极恩爱的,姐姐就不要想得太多,徒然让自己伤心罢了。”

    张燕听了苦笑了一下,道:“你这话虽说是宽慰我的,但是却是有几分道理的。老爷对我固然是十分好,我对于老爷也是没有一点子私心的,”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李文林来,话头就顿了一顿,又板着面孔接着说道:

    “老爷在世的日子有人瞧我不起,但还要看他三分薄面不敢惹我,现在他人没了,不但没有人来袒护着我,怕是还要因为我以前受了老爷的宠,现在要加倍的和我为难使绊子呢。我这种妾室在这个大家子里谁肯当个正经人来看呢?又哪里有人肯听我的话?那以前的做的面子功夫儿不过是看在银子的面上罢了。我只有这一点年纪,又不好意思端出上人的架子来,又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往后在这家里谁能帮着我呢。再说,就算是有了儿女怕也是枉然,一来庶出的本就不值钱了,二来若是生了儿女年纪自然是最小的,摊上了这样的事儿怎么来抚养着长大?这都是一笔难算的帐,如今我无牵无挂的倒是少了一门心思。他们若是平日里看我顺眼,随便的携带我一把我也过得去了,只是看样子这是不能够的了,我怕他们说不定还要将我发卖了,那可如何是好呢?娟妹妹,咱们姐妹一场,我如今是心上在乱了,你是个明理的人,赶快帮我想个办法吧?”

    林娟不料她说了这样一番话来,不听犹可一听之下,只觉得她说的事事为难,都快要流下汗来了,想了半晌才道:“姐姐莫不是想得太偏了,他们李府里这样有钱的人家,难道就少了养你的那几两银子,何况你年纪再小也是李老爷的名正言顺的妾室,他们哪里就敢发卖你。实在这里过得不舒心,就回娘家去不呆在这里不成么?”

    张燕被她说得倒笑了,“我的傻妹妹,你说得倒轻巧,你以为这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依着你来去自如呢,这大宅门儿里的规矩大得很,这给人为妾的人失了丈夫,若是有子女的便依着子女行事,若是那可怜的没有一儿半女的,便由着大房的儿女做主,那卖了妾的人家多的是,多是平日里主事的人宠了哪一房妾室,那大房和她的儿女平日里攒了一肚子的闷气终于得了报复的机会,还不趁机几倍的还了回来,有那心肠歹毒的还将人卖到ji院里去,那真是凄惨的一件事。就算是不卖到见不得人的去处,也是让当妾的重嫁了病夫,巴不得她受尽了痛苦才好呢。”

    林娟被她说的不知该怎样答话,只觉得张燕说的确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难题,正在思想间,张燕却扭头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自己院子门口处闪了一闪,虽是一眨眼间,但张燕已瞧清楚那人正是穿了孝服的李文林。他这时在自己院子外边出现,想是有重要事情跟自己商量,张燕前脚刚诉完跟李老爷的恩爱,这会子见了李文林的影子闪现,便完全将刚才跟李老爷恩爱的一番话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跟曼儿使了个眼色,起身道:“妹妹先在这里坐一会子,我去瞧瞧其它地方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我在这里呆坐着也是不安。”

    她说完,便快步走到院子外的天井当院里来。那李文林瞧见张燕出来,忙上前一步,先是笑了一笑,张燕冷着脸儿道:“这会子家里忙乱成这样,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李文林咦了一声笑道:“这就怪了,我不过是经过这里略看看你伤心到什么地步,没想到就瞧见你在窗子边儿上哭天抹泪儿的,我想我正在这里想心事,你也在那里想心事,可见是一床被不盖两样儿的人了,咱们还是心里通着的。”

    张燕将眼瞪了一瞪骂道:“你放屁捡好听点儿的材料,不要光天化日的在这里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来瞎扯。”

    李文林笑道:“我说的这话是千真万确的,哪里有半点的不堪入耳?我问你,难道咱们两个没有同盖过一床被么”?说到这里,就伸着脖子向前朝张燕挤了一挤眼睛,眼光又在她胸前扫了一扫。

    张燕又狠瞪了他一眼道:“哼,你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儿狼。你的亲伯父刚死,你有这样的热孝在身,亏了你还笑得出来?你这是在我面前发疯,若是让第二个人瞧见,或是让李文正瞧见,保准立时就将你轰出府去,还要骂你没有心肝,我倒要瞧你怎样过日子?”

    这几句话说得太重,驳得李文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完全说不出话来。张燕瞧了瞧她,继续道:“你别扔着脸子给我看,我私下跟你说出来,以后省得你在别人面前露出马脚来,你倒对我瞪眼扒皮的。”

    李文林听了这话又舒服起来,对着张燕连连作了几个揖,“那我可得真的好生谢谢你了。我哪里不知道死了亲伯父是件痛心的事情,只是这也只能在心里放着,叫我见着人就皱眉挤眼泪,放出一张苦脸子来,我实在没有那门功夫儿。反正这事是放在心里不肯忘记也就是了,何必硬生生的摆在脸子上呢?”

    张燕斜了他一眼,冷哼道:“你要笑,你就大笑的全府里人都知道罢,我也不管你了,我如今还不知落个什么下场呢,还有功夫儿在这里看你耍猴戏儿?”

    说着,身子一转掉头就要回屋里。李文林赶忙上前几步拦住她道:“你瞧,我不过略说了几句玩笑话,这也值得生这样大的气?你教训了我我不生气,你倒反要生我的气来,这不是笑话么?”

    张燕停了脚站住,上上下下打量得李文林心都有些发慌了,只听她好半晌才冷笑道:“哼,笑话?可不就是笑话么?你李家的堂堂表少爷弄了个ji女来家里,这才真是个笑话!”

    李文林知道她是犯了醋劲儿,只得嘿嘿一笑道:“咳,你这个人也太认真了,这过去了的事情还提她做什么?我不过是一时贪新鲜寻思占个现成的便宜,谁知那老鸨子厉害硬是让她给我讹上了,我有什么法子?我如今是很悔的,你就不要再提她了。”

    张燕冷笑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她是个下溅货,你也不是个好东西!破锅配破盖,我瞧着你就娶了她,你们两个一对倒是相配得很呢。”

    李文林见眼睛所见之处并无人经过,便大着胆子握了握张燕的手,笑道:“你瞧瞧你,醋劲儿真是大得吓人。你现下又来挑我的眼儿了,我这一次实在是得了一个教训,再不弄些外边儿的女人回来就是,也绝不重蹈覆辙了。”

    张燕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好啊,你李表少爷倒还是想重蹈覆辙呢,只是如今的状况也容不得你乱来了,那乱来包女人的银子可是没人给你了,你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倒在这里说些好听的,有什么意思!”

    李文林见她兀自在秀红一事上纠缠不休,便低声下气的笑道:“我你还不知道么?不过是逢场作戏玩玩罢了,我的心一直在你这里,不拘你什么时候要就拿去便是。我如今却不是和你开玩笑,倒要讲些正经事了。”

    张燕看他一眼,见他摆正了脸子,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抱了胳膊道:“有话就说,谁不让你说来。”

    李文林便道:“现如今我大伯死了,这家产便落在了我堂哥的手上,我瞧着他看我也不太顺眼,就是你也未必他能留着,咱们如今趁着家里这些乱事儿还有一阵子需要忙活,还不早早的打定了主意,该怎样办就办了来,要是他们丧事一应事体都办完了,腾出手来咱们可就怕是要吃亏了。”

    张燕道:“这李府里倒了这样一根大梁,当然是要乱一阵子的了。我只是奇怪你这表少爷又不是我,我是这家里的外人,别人都不待见的,你虽不是老爷的亲子,也是他的至亲侄子,李文正就是再厌烦你,也没有把你发卖了作奴才的道理,你着个什么急呢。大不了就是逼着你净身出了户,离了李府的庇护自个儿过活也就是了,你就急得象毛脚鸡似的赶了来问我,我还只当你偷了家里的银子准备叫上我私奔呢。”

    李文林红了脸道:“你就那样藐视人?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要做一番事业给你看看,难不成我离了大伯家里,便能饿死在野地里不成?”

    张燕也不客气,直接便道:“你也不过是说这话给自己听听过过瘾就是了。你有什么事业?铺子里大伯曾经让你去学着掌管经营,还不够你自己偷拿暗占的,你那些风月场上的狐朋狗友没少占了便宜,我就说你是个不成器的,你便是要贪要占也等着自己一把抓了之后再行事,哪有个还没学会走就想四处跑的,怪不得老头子和李文正要瞧你不起,你原也是滩烂泥扶不上墙。”

    李文林还是第一次被张燕这样搂头盖脸的当面训斥,觉得面子上却是有些下不来台,反驳道:“你好歹也是我的相好,就这样跟着别人一样来轻蔑我,就瞧准了我是一辈子的穷命儿了?”

    张燕本就心里存着昨晚他弄进秀红的事情,这时见他撞到自己面前找挨骂,哪里还给他半点容情,冷笑着道:“李文林,要说你嘛也不是完全的没本事,只是你的本事却用在了见不得人的面儿上。那陪着窑姐儿吹拉弹唱下馆子游湖看景儿,你原是比众人都强的,还有那收藏册一样儿,怕是一百个人?br /免费txt小说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