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进了门，便是个很大的院子，大约是南北长，东西窄的这么个规格从院子直到正厅的台阶下，大约有八丈zuǒ yòu 的长度，而从东厢房到西厢房，东西下的宽度则是在三丈上下。整个格局非常之开阔敞亮。

    院子是那种典型的四合院的格局，正面坐北朝南的，乃是三间很是阔大的正厅，zuǒ yòu 各有两间耳房。正厅前面有走廊，宽约六尺，走廊靠外侧乃是几根柱子，柱子和柱子之间是那种可以当座椅的青石栏杆。走廊之前，则是台阶三级，正对着正厅门口，都是青石砌成的。

    若是在般的人家，这里便是堂屋兼卧室了，但是在谢府，显然不是。这里是来了贵客，而这位贵客又不是特别亲近时候的会客所在。

    西厢房有三间，比正厅就要低矮不少。在西厢房的门口，种了颗大杏树，这会儿枝干都是光秃秃的，但看那足有抱粗细的树身，便是知道这杏树绝对年岁不短了，怕是到了时节，则树叶繁茂，树叶枝杈之间金黄色的果实累累。

    在西厢房的右侧，还带了两间耳房。

    而东厢房的格局则是和西厢房不同，乃是三间两卷勾连搭的过厅，通往东边的院子。

    所谓勾连搭，指的乃是两栋或栋房屋的屋面沿进深方向前后相连接，在连接处做水平天沟向两边排水的屋面做法，其目的是扩大建筑室内的空间。

    在这种勾连搭屋顶中有两种最为典型即“殿卷式勾连搭”和“带抱厦式勾连搭”。仅有两个顶形成勾连搭而其中个为带正脊的硬山悬山类、另个为不带正脊的卷棚类，这样的勾连搭屋顶叫做“殿卷式勾连搭”，很垂花门是这类的顶。勾连搭屋顶中，相勾连的屋顶大是大小高低相同，但有部分却是大小、有主有次、高低不同、前后有别的，这类的叫做“带抱厦式勾连搭”。

    这东厢房便是带抱厦式勾连搭，前面凸出来那么类似于半间房子的结构，周围都是红漆柱子。

    抱夏下面的门上，挂着个牌匾上书两个大字：可园。

    这可园，便是谢府的花园子。

    可园可园，可堪玩赏之园。

    可之字，起得极妙，内有千百种理解，只看你心境如何，阅历如何。如何去想它，如何去看它，国朝文化之博大精深，如此便可窥斑。

    可园二字，写的方正圆润，工整之极，也是漂亮之极，似乎直接拿来做书法的楷模都是够了。但却略显得拘谨刻板，是有些平庸——但最规整最容易被用做是标准的，往往不是最好的，因为最好的很少有人能做到，反而是平庸的容易些。

    在zhè gè 牌匾的下方，提着行小字：“退洗山人”。

    在整个北京城的官场上，但凡是有些身份的，很少有不知道这四个字代表什么的——退洗山人，正是吏部天官谢升谢大人的字号。

    这匾额，这上面的可园两个大字，正是他自己提的。

    朝廷里头的大小官吏，谁人不知，谢大人写得手好台阁体。

    所谓台阁体，方正、光洁、乌黑、大小齐平，乃是最迟从宋朝发展起来的，兴盛于明清的官场通用书体。在明朝，士大夫清玩风气及帖学盛行，因此也影响到了书法这块儿。是故，整个明代书体以行楷居，未能上溯秦汉北朝，篆、隶、八分及魏体作品几乎绝迹，而楷书皆以纤巧秀丽为美。至永乐、正统年间，杨士奇、杨荣和杨溥先后入直翰林院和文渊阁，写了大量的制诰碑，以姿媚匀整为工，号称“博大昌明之体”，也即是“台阁体”。

    士子为求干禄也竞相摹习，横平竖直十分拘谨，缺乏生气，而且千篇律，便使得书法这种文人抒发情感的文化失去了艺术情趣和个人风格，变得呆板僵硬起来。

    馆阁体讲究黑、密、方、紧，虽方正光洁但拘谨刻板，是以不少人素来抨击，沈括《梦溪笔谈》云：三馆楷书不可不谓不精不丽，求其佳处，到死无笔是矣。窃以为比种楷法在书手则可，士大夫亦从而效之，何耶？

    只是甭管怎么说，由于这种字体易上手，好辨认，写出来工整漂亮，横平竖直，煞是好看，是以得到了官方的大力推广。尤其是在科举考试中，亦是要求以这种书体应考，故亦有称其为干禄体者。

    总不成你科举的时候还写手狂草吧？到时候写的那个，万考官认不出来咋办？就算认出来，得浪费少时间？

    而且到了明朝，科举中的规矩条框极极严，写错个字，试卷上略有涂抹，或者是个墨点，少个笔画，那卷子基本上就作废了。在这种情况下，不容易出错的台阁体自然是再适合不过。而且写出来漂亮，眼看去就加分不少。

    若是没有手漂亮的台阁体，谢大人怎么中的进士？虽说他在万历三十五年的丁未科试中只是第三甲第三十五名，但能捞到zhè gè 名次，也是极不容易的。事实上，在大明朝但凡是能够中进士的，无不是读书人中极为yōu xiù 的佼佼者。

    不少人做了官之后，虽说写得手好台阁体，却是以此为耻，不愿与人谈起。谢大人却是例外，不少人都知道，他无论是写公文还是私底下题字写奏章，用的都是台阁体。而且每每向人言道：“为人便当如这台阁体般，圆润方正，通达清楚。”

    他的那台阁体，比般的圆润些，也舒展，似乎能从字里便看出丝练达通透的意思来。

    由此少也可窥得这位谢大人的几分心性。

    梁管事引着何瑞徽进了可园，进去，便是感觉整个建筑的风格便是大变，和外面的四合院截然不同。

    若是说外面那四平八稳，方方正正，正房厢房分的清清楚楚的四合院乃是典型的北地建筑，那么这可园之中，却是副水榭听香，处处藏景，咫尺山林般秀美的江南园林构造了。

    进了园子，便是片冰白。

    那冰白中，还反射出了抹抹浅浅淡淡的红。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可园之中，竟然九成以上，都是水面！

    整个可园的主体，便是这么个小湖，而所有的建筑，都乃是建在湖中的。整个可园约莫有东西七八丈宽，南北十来丈长，如此算来，面积也相当可观的。整个湖面，占地怕是在三四亩上下。如此大小的湖面，和江南那些大湖比起来自然是远远不如，便是和宅子对面儿不远处的什刹海比起来，也是根本不是个重量级的。

    但问题是，这是在北地，还是在私家的园子里面。而且也不是皇家的园林。

    如此几个因素综合起来，那就很值得提，很是惊艳了。京城这么豪门大户，这么高官勋戚，有几个宅子里头有这么大水面的？

    若是在夏日，定然是碧波荡漾，莲叶接天，而现如今乃是隆冬将过，初春方至之时，小冰河时代笼罩下的北地还很是寒冷，冰层冻得非常结实。入目便是片银莹莹的白，冷冽，冰清。

    入得门来，便是可以看到，条长廊围着湖边圈儿，环绕着整个可园，亦是将这园子里头的景致都给串连了起来。

    这长廊高约八尺，宽约六尺，两边都有栏杆，底下则是铺的整齐的厚重木板，而木板下面，则是深深砸进了湖底深处的大木桩子作为地基。长廊的檐下，每隔着约莫丈远便是挂着个大红灯笼，其光线足以让人看得清楚真切，却又不是很亮，让人在略略的昏暗中有种朦朦胧胧的迷离美感。

    冰层反射的红光，便是如此来的。

    这长廊名曰环碧廊，开端乃是处水榭，名曰“擘红小榭”。“擘红”便是剥荔枝的意思，擘红小榭，顾名思义，也jiù shì 主人邀请文友品尝荔枝之所在。

    梁管事和何瑞徽两人穿过擘红小榭，到了桂花厅——这是园中用餐的所在。不过这桂花厅周围建的是极清雅的，侧便是处小小的清水鱼池，厅的四面都是大窗子，若是夏日敞开，则凉风徐来，丝毫不觉溽热，惬意得紧。

    循环碧廊往前，路过拜月亭、瑶仙洞、兰亭、曲池、拱桥，及藏书阁、钓鱼台、曲桥、终是到了这可园中最核心最华美的建筑——退洗斋。

    退洗斋乃是处四层的高楼，却是在整个可园湖面的最中央，那里乃是用乱石修成了个小岛，整个小岛，自然而然便是形成了个数丈方圆的假山。假山高有两丈，并非是用那等名贵的太湖石修建，而是用的般的青石。但建筑者显然是心中颇有丘壑，这假山不算大，用的也是般的材质，但jiù shì 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却是造的气象万千，飞瀑流泉，悬崖峭壁，所在皆有。甚至还有两座峰峦之间，道曲水流过。

    雅致而不失大气，可谓匠心独运。

    而在这假山石岛的顶端，退洗斋巍然屹立。环碧廊和假山之间有九曲木桥相连，这环碧廊中有不少家丁护院提着灯笼来回巡伺，既是防备警戒，也是顺便伺候。梁管事随手叫了两个，让他们提着灯笼，头前带路，带着何瑞徽到了这石岛之上。从木桥到退洗斋前头，还要jīng guò 段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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