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张寒眼中闪过抹欣赏。对于李贵的底细，他自然是很清楚，之前不过是个潦倒的墩堡老军而已。而现在，却是有权有势，可说是骤然发达了起来。他见过不少这种人，暴发之后，往往也会学着上等人的样子，装腔作势，吃个饭都要扭扭捏捏，自我感觉很是文雅，殊不知却是东施效颦，可笑之极。

    东方贵族式的优雅，需要深厚的家族积淀，从小受到的严格培养，深厚的艺术修养，乃至于是满腹的诗书华彩做为底子，可不仅仅是拿腔作调就能学来的。

    所谓富贵三代，才知穿衣吃饭，大致jiù shì zhè gè 道理。

    李贵的举止，粗俗豪爽，在张寒眼中却是不失真性情。

    两人边吃，边扯着些闲话。

    吃的差不了，张寒才看似不经意道：“贾云溪，当初可是李大人手下的甲长？”

    李贵点头道：“正是。”

    “李大人真真是慧眼识珠。”张寒笑道：“这位是个几十年的老行家了，做起应事宜来，很是顺手，才两日的功夫，砖窑已经初步有了些规模了。”

    贾云溪要把女儿嫁给李贵做妾的事儿，不少人都知道，有的背地里骂，有的却也是心下羡慕——没瞧见人家跟对人了，这就去管砖窑了？那可是独当面的差事！只恨自己没个如花似玉的俊俏女儿。

    他是李贵举荐的，张寒这般说，李贵也是面上有光，笑道：“还是张先生统筹用心的好，老贾zhè gè 人啊，我是知道的，没什么主见，但是给他的差事，他定然是用心做的。”

    “正是。”张寒点头，又道：“只是，冬季土地冻得坚硬，挖土不易，可能这窑砖，得等些时日了。”

    “无妨。”李贵道：“大人之前已经想过了，还好现在城墙都已经建完，城内的坊墙等，只需要有六尺高就堪用了，可以以后再行扩建。至于道路，都是现成的，无需再行建造，只要在路边挖出排水沟来就可以。如此来，就还能剩余部分石料，足以用来构建营房和我等之住处了。”

    “营房？”张寒的目光闪烁了下：“大人可是要在磐石堡练兵么？安乡墩那些兵丁，我瞧着已经是很精锐了。”

    李贵沉吟了片刻，不过今日张寒这般示好，他觉得自己似乎也该表示下，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儿，大人手下的高层基本都知道。

    “那是家丁，而大人欲要在磐石堡练得兵，乃是正兵。不样的。”李贵看了看四周，道：“瞧这日子，可能也快了。”

    张寒点头，若有所思。

    他忽然注意到李贵的眼神看着南边儿有些发直，赶紧回头看去，却看见洢水河南的方向，队人马卷起烟尘，正自向这边而来。

    李贵豁然起身来：“不知道是哪路人，我去瞧瞧。”

    张寒没吭声儿，跟在他后面走去。

    ……

    “这儿，jiù shì 磐石堡了？”

    苏以墨掀开帘子，看着视线中那似乎是骤然出现，耸立在前方的巍巍城池，不由得轻轻吁了口气。

    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是能够感觉得到，那城池的厚重高大。尤其是那高耸的南门城楼，怕不得五六丈高！在城池周围，是大片大片开垦出来的耕地农田，阡陌纵横，还有几道水渠在其中穿过。在这些田地中间，坐落着许的房屋，柴门木篱，在这寒冷的冬日，却是派安闲的风光。

    远远看着，在城墙下面，有许人聚在那儿，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磐石堡他曾经来过，不过那时候，这里还叫大石崮，还是片荒草丛生，乱石遍布，渺无人烟的荒凉之地。当时苏以墨去阳和，途经此地，由于个文人内心情怀的骚动，还专门下了车，在仆人的陪同搀扶下过了结冰的甘河，深脚浅脚的来到了城下，登上城墙远望。他当时诗兴大发，只可惜搜肠刮肚的愣是句都没想起来，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当时这城墙内外，只是片死寂荒凉，只有寒烟衰草伴着石山，断壁残垣，片废墟。

    而现在，这里却是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荒原变成了良田，把土地刮得支离破碎的溪流变成了道道灌溉的水渠，城墙高大而整齐，人烟繁茂。甚至那两条河上，都搭起了桥梁。

    这里散发着蓬勃的生机和活力。

    而这切的改变，只是因为那个人。

    想到这里，苏以墨轻轻的叹了口气，把nǎo dài 缩回了车厢里。车厢里面铺着锦被，有个小小的茶几，上面摆放着壶酒，碟小吃。四角还放着香炉，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同时让车厢里面暖意融融。

    苏以墨叹了口气，心里忽然有些惶然。

    “惹上这么个敌人，到底是对是错？”他暗暗沉吟着。

    董策的厉害，早在许久之前的蓑衣渡他就已经领教了，不过当时的董策，虽然功劳不小，却只是个区区的总旗，小小的墩堡甲长而已。当时的苏以墨，根本没把董策放在眼里，只不过因为董策风头正劲，又占了大势，所以不方便动他而已！

    他直想等个时机好生收拾下董策，给他来个狠得，打得他辈子也不能翻身！

    却没想到，zhè gè 时机直没来，而董策却是直官运亨通，青云直上，短短数月，已经是副千户了！等到zhè gè 时候他才恍然发现，董策，已经不是他zhè gè 级别的乡绅能够想动就动的了。

    如此短短的时间，这样的升官速度，除了其自身的能力，手腕之外，其背后定然是有着极为硬扎的跟脚和靠山！苏以墨没费大lì qì 就打听出来了，董策很得兵备道刘大人的赏识。

    刘若宰可是这冀北道的最高主宰，自然是苏家惹不得的！苏以墨也只好把这口气给生生咽下，当日说的狠话儿，就当是放屁了。

    若是有可能的话，他真真是点儿都不想招惹董策的。可是人不找事儿事儿找人，蓑衣渡被劫了，自己家里给抢了个盆光碗儿净，而那些土匪又被董策的手下给几乎杀光，那些东西，可不都是落在了他的手上？

    那可是数千两银子啊！而且麻烦的是，被劫走的还有许要上缴的税银，秋粮，若是要不回来，那就得苏家自己掏腰包交上！这是大的赔钱买卖？

    这些东西，是必须要讨回来的。苏以墨咬咬牙，便亲自带人来了这磐石堡。

    十来个家丁簇拥着苏以墨的马车，马车外面看来颇为的陈旧，实则都是用上好的木头做成的，关键部位都包着铜。通往磐石堡的道路并没有修，不过赵大会经常带着大批商队来此，车碾人踩的，形成了条道路。晋北雨水极少，这路况倒是保存的非常好。在车夫娴熟的驱赶下，马车平稳向前。

    外面的十几个家丁里头，骑马的只有两个，剩下的都跟在旁边溜小跑。毕竟在大明，能奔驰的好马是稀罕物，价格也很昂贵。除了苏二虎zhè gè 家丁头目之外，剩下的那个jiù shì 苏少游。他胖墩墩的身子坐在马上，给颠颠的，脸色很是难看。他不但屁股给磨得生疼，而且已经吐了两次了。

    苏少游开始想在马车里，结果让父亲给撵到外面骑马来了，说是要让他吃些苦，性子也好少些毛躁。对于父亲的话，他自然是没胆子反驳的，不过心里却是颇不以为然。对董策，就是生了三分恨意，若不是他，也不会在这儿吃风受苦。

    行人缓缓停住了，这里距离洢水河大约有十几步远。在那条看上去颇为简单的石桥桥头，有两个身穿铠甲手持兵器的人守卫，正向这边走过来。

    个汉子喘了几口粗气儿，凑到苏以墨的车窗旁边儿，低声道：“苏老爷，当日那些人，打扮和zhè gè 般无二。”

    苏以墨缓缓点头。

    苏少游打马上去，那马加速，差点儿把他从马上给甩下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他趾高气扬的勒马，手里鞭子点着那两个家丁：“董策呢？”

    开完表彰会的第二天，董策便是把那些不出去玩儿的家丁调了部分到磐石堡，来是看守俘虏，二来也是存了应付苏以墨的心思。却没想到，这日就撞上了。

    那两个家丁听他直呼自家大人的名字，脸上都是露出了恼怒的神色，不过他们刚从流民转化成家丁时间还不长，其它将官家丁身上那等跋扈飞扬的气质还没有。见这人鲜衣怒马，气势嚣张，心里也是胆怯，不敢发作。

    “我家老爷不在。”两人对视眼，其中个道。“不在？”苏少游嗤笑声：“怎么，听说爷们儿来了，就当缩头乌龟不成？”“你这腌臜厮，再敢说遍？”董策在家丁们心目中直是如天人般，岂能容他人再侮辱？两个家丁都是眼中冒火，其中人咔嚓声，已经是将腰间的哥萨克骑兵刀拔出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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