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董策看着这座残破的坚城，策马缓缓向前而行，心里若有所感。

    他忽然冒出来个想法：“大明朝那么文人士子读了辈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么？”

    还是真正的士林风骨早就已经在他们荡然无存？只是把zhè gè 当成向上攀爬的阶梯？换了个主子，照样做官，照样科举。

    ……

    新任弘赐堡守备指挥佥事白添福白大人亲自带人出门迎接出半里之远。

    弘赐堡守备以降，尽皆在此，数十兵丁护卫在册，根九尺高的旗杆上，上面写着硕大的‘白’字的认旗正在随风飘扬。

    马车路轧轧前行，毫不停顿。

    远远地，白添福便是带着众人在路边跪下，董策挥手，剩下的那些家丁便是纷纷打马而出，分散到了四周警戒。其实zhè gè 行为有些余，毕竟在自己的地盘儿上，还有什么可dān xīn 的？

    但是刘若宰此行所谋不正，所行不端，心里自然也就隐隐有些发虚，莫名无端的jiù shì dān xīn ，因此马车里的他看到董策这般行止，心里却是踏实了不少，暗自点头称赞。

    谢鼎坤又给董策抢了yī zhèn ，恨得牙痒痒。

    随着车夫甩出个响亮清脆的鞭花，马车缓缓停下，整个队伍也随之停下。

    刘若宰下马，他穿了件儿五品文官常服，这会儿外面已经颇有凉意，因此加了件黑色的大氅，只不过看去很有些陈旧了。董策等人也赶紧翻身下马，跟在他身后走到白添福等人面前。

    白添福大声道：“末将阳和卫指挥佥事，弘赐堡守备白添福，叩见提刑按察佥事兵备道大人！”

    刘若宰低头看了他眼，淡淡道：“起身！”

    白添福道了谢，起身来。

    董策在刘若宰身后，也细细的打量了他番，这位白添福守备身材高大，很是魁梧健壮，长的也不赖，留了短须，两道剑眉，脸的英气勃勃。他年纪不大，也jiù shì 三十岁zuǒ yòu ，正是个男人精力最为充沛，身体处于巅峰的时节。

    他穿了件儿深铜色山文甲，胸口个硕大的护心镜，腰间肚脐处两个成人巴掌大小的铜质虎头吞口威猛无比，分外的狰狞。这种起源于唐朝，和明光铠齐名，到了大明朝时期已经成为将官专用甲胄的铠甲，精致华美，却又有着极强的防御能力。使用的三棱形甲叶，甲叶细密，连接紧凑，比般的铁甲要轻不少，但是防御力却还有过之。

    董策瞧瞧他的山文甲，再看看自己的铁阀甲，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儿村儿。

    他身后着十几个家丁，也是颇为的彪悍精锐，甲胄武器精良。

    刘若宰此行选的第jiù shì 此地，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他当然不会告诉董策。这就需要自己揣测了，所幸董策向来很擅长揣测上官的意思，董策在来之前，也收集了关于此地的大量信息，心里明白了几分。

    说起来，这位白守备白大人，也是此时大明军中的异类——当所有的军官几乎都畏敌如虎，只懂得欺压bǎi xìng 的时候，个仅仅只是履行自己军人卫国守家责任的将官，也就成了异类。

    他是晋北将门世家出身，世代于此地为将，其先祖曾随成祖皇帝起兵靖难，后来官至大同左卫指挥使，可以说是家门渊源，绵延二百余载，与国同休。只是什么豪门都有没落的时候，南北两京中的那些公侯伯爵尚且如此，就别说是个指挥使的世家了。

    尤其是明朝中后期，指挥使之类的卫所官大部分成了虚衔儿，只管着些军户而已，手里几乎没了军兵，就是没落。像是戚继光戚少保，十七岁就承袭了登州卫指挥佥事的职位，但是还是要考武举，之后才路飞黄腾达，若是自己不成器，这辈子也jiù shì 个屯田官儿。

    白家到了白添福这辈儿，世代差着闲职，也不过jiù shì 手里还有些军户，侵吞了些卫中的土地而已，和般的乡绅也真没大区别了。

    白添福此人却是不甘居于人下之人物，这次弘赐堡被攻破之后，须得任命官员，结果全大同镇够资格身上又没有差遣的闲官儿愣是没有个去的——这里毕竟被建奴给攻破了次，满城都给屠了个精光，城的死尸，怕是有瘟疫不说，这在官场上也是很不吉利的兆头。再说了，被打破之后，弘赐堡的城墙已经残破，建奴再来，怕是根本就挡不住，去了那儿送死么？

    这些官儿心里都是门儿清呢！

    白添福却是不怕，zhǔ dòng 去总兵府请缨，要来此上任。你情我愿的，这事儿自然就办的快了许，很快，应手续文书便是都下了来。

    白添福带着自己的二十个家丁来弘赐堡上任了。kǎo lǜ 到弘赐堡已经是座空城了，大同镇总兵还从各卫所抽掉了五百军户来此，少算是搭起了个架子来。

    为此，还闹得不少人老大不乐意。

    董策之前以为这白添福乃是为了官儿不要命，那等心意往上爬的人物，现在看来，却是很有几分英武锐气的，说不得还真不是贪zhè gè 官职。

    “白将军zhǔ dòng 请缨于此地为将，本官甚是欣慰，是以第选在此处，你也能须得明白本官的苦心。”

    刘若宰淡淡道。

    白添福赶紧称谢，笑道：“大人苦心，末将铭感五内，只是此间曾被建奴肆虐，尚是残破，百废待兴，切简陋，末将zhǔn bèi 不周，还请大人赎罪。”

    “本官也不是贪恋享受之人。”刘若宰看了看天色，白添福会意，伸手道：“是末将的不是，天色渐晚，还请诸位大人入城，末将特意备了宴席。”

    刘若宰点点头，又上了马车。

    趁着机会，白添福又和董策、谢鼎坤见了礼，说了几句客套话。

    他是将门世家，官衔都比董策和谢鼎坤高，却没什么架子，许是因为董策二人是刘若宰身边人的yuán gù 。还和董策提了他夜袭建奴的那战，得益于许如桀，侯家伟，刘若宰等人的塘报，现在大同镇北有些身份的官员几乎都对那战的细节清二楚，白添福自然也不例外。那也是董策迄今为止最得意出彩的战，若是换成别人，被搔到痒处定是很gāo xìng的。董策却是不看重这些，也只是微微笑。

    但是白添福话里的意思他很清楚——向个人提及他最得意的件事，毫无yí wèn 就意味着示好。

    投桃报李，董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也是不容小觑，不时间便已经和白添福有说有笑，俨然是年的好友般了。

    谢鼎坤给晾在边，又是番气短。

    行人进了城，城中景色，唯有触目惊心四字可以形容。

    弘赐堡城堡周围四里三十二步，是整个冀北道下辖的七座大城堡中最大的座，比次级的镇边堡和镇川堡都要大出半儿以上，比刘若宰的驻跸之所镇河堡是要大出倍以上。至于董策所隶属的镇羌堡堡城，周围不过里七分，只是弘赐堡堡城的十分之大。

    可是这座冀北道最大的城堡，经历了建奴的掠夺蹂躏，这帮贼寇在离开的时候，是把火把城池给烧成了片白地。

    城墙还算是完整，不过是开了几个大口子，但是城内，却是片焦土，断壁残垣中间甚至还能看到被烧成了像是巨蛋样蜷缩着的尸体。

    片焦黑。

    唯的好处可能jiù shì 杀人之后把火烧个精光，最大可能的断绝了瘟疫发生的概率。

    城池被焚毁之后，到处都是飞灰，然后又被那场大雨给冲刷到了街道之后，之后天气又是干燥起来，这年头儿又不存在什么环卫工人之类的存在，理所当然的，弘赐堡的大街上自然是片尘土飞扬。众人走过去，人踩马踏的，个个儿都弄的灰头土脸。

    在两边的废墟上，那五百户军户便依托着断壁残垣的废墟，安下了家，搭建起来的窝棚董策瞧着比自己手下的那些难民流民还要不堪。

    路过去，瞧见的所有bǎi xìng ，无不是面黄肌瘦，面有菜色，身体虚弱。

    无论是男女老幼。

    不过看来，其它的将官对这幕早jiù shì 已经司空见惯了。

    国人素来畏惧朝廷官府，大部分人都躲在家中，只有少数人在大街上晃荡，这会儿也纷纷跪倒在路边。

    到了白添福的守备衙门，这里总算是有了些样子，看得出来是整修过的，照壁高大，大门也颇为的气派，周围清理的干干净净。

    董策眼尖，还瞧见了在守备衙门的东边，就有两个铁匠工坊，都是那种开阔式的建筑，大门上没有安门板，只是个门洞而已，工坊的两侧说是墙，其实jiù shì 堵不到人腰高的墙上，竖起了称重的柱子，从外面就能把里面的光景看的清二楚。

    大明朝的铁匠工坊大致都是这等样子的，最早是怎么传下来的谁也不知道，不过其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个是可以通风散热，二来是防止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