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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闺秀 全第24部分阅读

      寒门闺秀 全 作者:肉书屋

    多的空气,觉得身子似乎也爽利了不少,欣慰地笑道:“好,都听然姐儿的。”

    于是,安然又让丫头去找剪子。

    老人的指甲很久没有修剪了,又厚又硬。好在剪刀很锋利,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总算将外公两只手的手指甲修剪好了。

    安然要了热帕子给外公擦了脸和手,问道:“外公,您现在是不是觉得舒服多了?”

    老爷子摸摸安然的小脸,满是欣慰地叹息道:“你是个好孩子,有你在你娘身边,外公也放心了。”

    安然不愿意外公又想起伤心事,当然,她自己也不愿意想起爹爹的死,每次想起都心如刀绞似的,便岔开了话题道:“外公,您的脚趾甲也很久没修剪了吧?不如我们一起帮您剪了。”

    老爷子摇头笑道:“不了,外公脚臭,仔细熏着你。”

    安然摇头道:“不怕不怕。小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父母长辈给他洗尿布,也从来没有觉得孩子的屎尿臭,做晚辈的又怎么能嫌弃长辈的脚臭呢?”

    老爷子轻轻叹息道:“我们然姐儿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只是外公脚趾甲硬得很,你力气小,只怕剪不动。”

    安齐立即接口道:“外公,我帮您剪。我是男孩子,我力气大。”

    安然笑着点头道:“对,还有哥哥呢!”说着,她就转到床尾,将被子掀开一条缝儿,伸手进去摸了摸外公的脚。嗯,好像确实又厚又硬。

    安然想了想,让丫头准备了热毛巾,将外公的脚擦了擦,而后便热敷在脚趾头上面。等热毛巾温度下降,她又再换一条。

    别说,老爷子还真的觉得舒服。

    这时,出去剪花插瓶的丫头回来了,她剪了两支腊梅花,配上三杆翠竹,远远看去,倒也雅致。空气中有了腊梅的香味儿,也觉得清新怡人。

    安然和哥哥坐在床尾,一边给外公的脚做热敷,一边陪外公说话。想起刚才在书房里伪造的两封信,安然现在就开始打埋伏了。她状似疑惑地问道:“外公,怎么小舅舅这么久都没给然姐儿写信了?然姐儿都想他了。”

    老爷子之前也是刻意不去想小儿子的事情,也只当他们兄妹都知道了,所以才没有提说。如今听安然提起,他才明白,原来这兄妹两个什么都不知道。想着小儿子似乎跟然姐儿关系特好,也不想让她担心,便道:“他还在西城呢,说是要去西城南边看看,也不知道那些夷人有什么好看的,这么久了也不写封信回来。”说到小儿子,老爷子便忍不住有些眼睛发红。

    安然正等着外公这句话呢,忙一脸惊讶地接过来道:“小舅舅真的去找五彩石了?”

    老爷子一听,咦,然姐儿知道老二想去做什么?

    “然姐儿,你知道你小舅舅去那西城南边做什么?”

    安然一脸懵懂道:“小舅舅没有跟外公说过吗?”

    “说什么?”老爷子有些心急地追问道,“然姐儿,你快跟外公说说,你小舅舅怎么跟你说的?”

    安然笑道:“小舅舅说他在西城的时候听到一个传说,外公你听过女娲补天的传说没有?”

    老爷子点点头,心里却更加疑惑了,儿子的失踪跟女蜗补天有什么关系?

    安然没有让老爷子着急,继续说道:“据说,女娲娘娘炼制五彩石补天,地点就在西城往南。而当初女娲娘娘补天还剩下不少五彩石,就随意扔在地上。据说,那些五彩石就包裹在普通的石头里面,比我们平常见过的玉石还要坚硬,还要漂亮呢!小舅舅说要去找了来,给外公贺寿的。哦,我知道了,小舅舅想要给外公惊喜呢!”

    老爷子砸了砸嘴,仔细回想安然的话,又问:“然姐儿,你小舅舅有没有说他要去多久?对了,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是说夷族人的山林里很多毒虫猛兽?”

    安然适时地叹了口气道:“小舅舅说那边地形复杂,很容易迷路,去多久他倒是没说。我也劝他不要去,听说那些树林里有很多毒虫的。说起猛兽,据说那边森林里有大象。外公见过大象吗?小舅舅说大象可大了。不过大象是很温和的动物,人不招惹它,它也不会攻击人的。有的夷人还饲养大象帮自己干活儿呢!对了,据说雨林里还有一种肉蟒,好大好大,看起来好吓人,不过性子却温和得很,从小饲养还能帮主人看孩子呢!小舅舅说,他跟好几个夷族的寨子都熟悉,要请几个朋友跟他一起去找五彩石的。”

    不知道为何,老爷子听到这里,心里居然安定了些。他想,如果儿子带着那些夷人朋友一起去,生存应该还是比较有保障的吧?但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回来呢?

    安然跟外公说话的时候,安齐就帮外公剪脚趾甲,修剪好了,又赶紧将外公的脚放到被窝里。

    安然看着外公身上盖着的羊毛被,心里又想着,不知道现在西域有没有棉花,要是能早点引进棉花,有棉衣穿,有棉被盖就好了。

    顾宛娘吃饱了,回到内室。见安然开了半扇窗户,赶紧去关了,骂道:“然姐儿你也太不懂事了,你外公病了不能吹风的你不知道?”

    安然委屈地望着外公。老爷子立即道:“就开半扇吧,我这里也吹不到风。你不觉得现在房里的味儿好多了?老头子闻了心里也舒服多了,整天闻着那药味儿,没病也熏出病来了。”

    顾宛娘听老爷子这样说,迟疑了一下,见窗户的位置果然是吹不到床上去的,便把窗户关小了些,但到底还留着一条缝儿。

    就在这时,只见杨氏满脸笑意,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声嚷嚷道:“爹,爹,霖哥儿他爹来信了!说找到二弟了!二弟也有信回来,要您亲自拆看呢!爹您快拆开看看二弟都写了什么!”

    杨氏赶紧将手中的信递给老爷子。

    老爷子自听到说找到老二了,不禁双眼一亮,立即在女儿的搀扶下坐起身来。他接过信来,却见那信似乎经过了很多人手,还有个男人带着油迹的拇指印,信封上似乎沾了水,晕染了信封上的字。他凑到鼻子下面一闻,似乎是汗味儿?这个天气哪容易出汗?但他随即想起老二说过的,西城那地方就没有冬天,心里已经信了八分。

    接着,老爷子急切地想要把信撕开,手却有些无力发抖。

    顾宛娘道:“爹,我来吧!”

    老爷子点点头,将信递给顾宛娘。

    顾宛娘小心地拆开信封,将信纸取出来递给老爷子。

    老爷子一眼扫过,是老二的字迹。只是信纸也有被汗水浸润的痕迹,有好几个字都有些模糊了,不过还是能认出来的。

    嗯?他说什么?已经娶了妻,是个夷族女人?那寨主担心他一去不返,说至少要生三个孩子才能放他回来?但是家里人可以去看他,只是路途遥远,要小心些……

    “这些夷人真是蛮不讲理!哼哼……”老爷子又好气又好笑,深觉夷人未开化不知礼仪太过蛮横。居然把男人扣在女方家里,难不成是给女方当上门女婿不成?还必须生下三个孩子才能回来?那得等多久?

    不过,老爷子现在的心情已经由担忧变成愤怒了。心情一变,精神头可不就跟着变了?杨氏和顾宛娘一见,就知道然姐儿这法子有效。

    安然适时问道:“外公,外公,我小舅舅说什么了?他找到五彩石没有?什么时候回来?”

    老爷子直接将信递给安然道:“你自己看吧!说起来都丢人,居然被人抢去当了上门女婿,还不生满三个孩子不让回来……”说到这里,老爷子才警觉当着外孙女的面说什么生孩子的事情不太妥当,便没有继续往下说,又对对杨氏道:“霖哥儿他娘,老大的信呢?你把老大的信给我看看!”

    杨氏赶紧从怀里摸出信来,递给老爷子。

    老爷子接过信,发现信封跟老二的差不多,看样子都被汗水浸染过了。抽出信纸一看,说法却跟老二的又不同。

    信里简单说了他们一行人在贺县令的帮助下,请了当地夷人为向导,一路顺藤摸瓜找到老二的经过。又说了一路上所见到处都是毒虫毒蛇,那夷人的寨子是用木头建的,一家一栋小木屋,下面是木桩,离地面至少也有六尺高,远不如家里的房子宽敞结实。

    又说那木屋里家具甚少,不过勉强够日常使用等等。接着,信上又说二弟娶的那女子是头人的女儿,身体倒是健壮看起来很好生养,但皮肤很黑,总之言外之意总觉得那女子配不上自家二弟。后面还说那头人对他们还算热情,邀请他们经常来做客,可是这么远,路也不好走,他是去了一次都不想去第二次的。信里又说他打算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贺大人帮忙,让二弟带着那女人回合江来云云。总之,从老大这封信来看,他对那夷人是半点好感都没有,觉得什么都不好。

    老爷子看那落款的日期是两个多月前,想着那什么三个孩子的规矩,暗自叹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这个儿子和他的孩子。

    老爷子心情好了,胃口也就好起来了,晚上吃了一大碗养胃的红豆小米瘦肉粥,顿觉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五分。杨氏和顾宛娘见了,都放心不少。

    晚上回到客房休息,顾宛娘又埋怨安然在大哥的那封信上说了那么多不好的话,凭白让老爷子担心。

    安然苦笑道:“娘,我要是不那么写,只怕外公会怀疑的。”从心理学的角度看,之前外公以为小舅舅死了,可谓最大的悲哀了,如今看到信,知道儿子还活着,那就是最大的喜事。至于其他的,诸如被抓去当了上门女婿啊,居住的房子不好啊,不能回来啊什么的,都可以忽略不计了。这样也让老人家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和目标。

    安齐也点头道:“娘,我觉得妹妹这样写很好。”

    顾宛娘听儿女都这么说,也觉得自己要求太高了。其实安然能做到这一步,骗过老爷子,她已经觉得很不容易了。

    所谓病由心生,心病还须心药医,老爷子心里的郁结去了,身体很快就好起来了。

    不过这么久没见到女儿,想着多留她们母子住几天。

    二十八那天,太阳很好,正好院子里的腊梅这几天开得很好,顾宛娘便扶着老爷子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老人家越走动,精神反而越好,看在在一边沉静温婉的安然,他忽然问道:“然姐儿,几年前霖哥儿送你的玉扳指可还在?”

    安然点头道:“还在。”说着,她从脖子上拽出一条用红色丝线编成的线绳来,下面串着的那个,可不就是老爷子曾经带了几十年的白玉扳指?

    安然要取下来给外公,老爷子却连忙摆手道:“不用取下来。你带着就好。你摸摸看,里面是不是有个顾字?”

    安然早就将这白玉扳指研究遍了,自然知道。她点点头说:“我看到了,外公。”

    老爷子想了想才开口道:“这是我父亲的遗物。当初,我们姐弟三人从家里逃出来,就带着这个白玉扳指。可惜两个姐姐在途中失散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世上。她们身上带着一对玉葫芦,与这个白玉扳指是一块玉制作的,形状跟外公送你的那个玉葫芦差不多,底部也刻了一个顾字。我原本想着,你们总有一天会上京,或许能有机会遇到我两个姐姐,没想到……唉,造化弄人啊!”

    安然一边听一边想,这里面仿佛又是一个曲折的故事啊!可惜的是,她想问问清楚,外公却不肯说,只是叹道:“都过去了,外公也老了,只盼望着两个姐姐能过得好…

    …”

    在顾家住了七日,顾宛娘看老爷子的身体完全好了,这才放心地带着儿女回赵家。

    依然是清早出发,傍晚才到。玉兰刚刚把火生起来,安然正在切菜,就听外面安南在喊着:“二婶?然姐儿?你们回来了!”

    安齐从房里跑出来,顾宛娘已经去开了门。安南提着一个大大的篮子走进堂屋里坐下,将篮子放在桌子上,一样一样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上面是几块墨和砚台,还有四只笔,下面是裁好折叠起来的宣纸,最下面还有一篮子鸡蛋。

    安南一边把东西取出来,一边说道:“前两天我岳父让人送了些文房四宝过来,说是湖州这些东西很便宜,用着还好。我拿了一点过来给齐哥儿和然姐儿用。等用完了,我那里还有,你们也不用再去镇上买。这鸡蛋是我悄悄藏起来的,我娘不知道,你们安心吃。”

    顾宛娘看着桌子上的东西,暗自叹了口气。

    自从分家后,安南倒是时不时地过来看看,带点米面衣料什么的,又给安齐指导功课,只是有时候王氏知道了,会扶着个丫头瘸着腿走到院子外面指桑骂槐,实在闹心得很,每次都要赵世荣或安南过来才能把她弄回去。

    自从分家搬出来以后,王氏就让人把院子里的花草拔了,全部种上蔬菜瓜果,又养了十几只鸡,每天都能捡上七八个鸡蛋。安齐想着堂哥为了能在大伯母眼皮子底下偷偷捡走几个鸡蛋,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也忍不住心生感叹。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

    “难得你这番心意,二婶就厚颜收下了。”顾宛娘想了想,又道,“这次就算了。

    以后你别这样了,让你娘知道了可不得了。你要是有空,过来给齐哥儿讲讲功课就好。”其实这话她说了很多次了,可安南从来不听。她要是不收让安南提回去,更容易让王氏发现,那就更不得了。

    安南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次我娘真不知道。”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道,“她要是再来闹,你们别理她就是,只当是鸡在叫。”

    安然在厨房里听到忍不住好笑。鸡?貌似在很多年后还有另外一个涵义呢!安然不无刻薄地想着,以王氏那贪婪自私的恶心样子,还瘸着腿,就算想当鸡,只怕也没有人买。

    顾宛娘与安南说了几句话,就打发他们兄弟去房里看书去了。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夫君疼了南哥儿那么多年,到底也不算白疼他一场。想起亡夫,顾宛娘又忍不住一阵伤心。

    ?

    时间慢慢逝去,年底的时候,顾胜文回来了,还特意到赵家村来了一趟,送了些年货过来,又问了安然一些问题,歇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回去了。

    年后不久,安南一年的孝期终于过去。钱鹏阳派了人来接,安南带着钱颖一起去了湖州。临走前,安南偷偷给了安齐五十两银子,安齐本不想收,可是顾家从父亲出事起就没有送红利过来了,家里实在很困难,他只好厚颜收下。

    而自从安南离开以后,也把家里的下人全都带走了,王氏瘸着腿,也不怎么出门了。安然一家倒是少了不少麻烦。只是家里的经济越发困难起来,虽然小姑姑和大堂姐那边也会时常送些东西过来,让他们有困难一定要开口,但这样的口如何能开?安然不得不和玉兰一起绣了各式各样的屏风绣帕被面什么的拿去卖,倒也能将生活应付过去。

    安齐见了很愧疚,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却要妹妹靠刺绣养活,这算什么?

    安然安慰他道:“哥哥,你的任务是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功名,这样才能保护娘亲和我。我们都等着哥哥带我们过好日子呢!”

    安齐点点头,读书越发用功起来。

    在赵世华过世的第三年,安南写了信回来,说是去参加了会试,但是没有考中。岳父让他继续在那边书院读书。不过,钱颖却是有了好消息,他年底就要当父亲了。王氏得意得很,逢人就说。

    安平自五岁开始,便跟着安齐读书认字。而每次秋收后,三叔都会送些粮食过来,也总是说家里有什么难处一定告诉他。可三叔的日子也不好过,真有难处安然也不好意思跟他说啊!

    安然一家依然低调地生活着,不种地,只养了几只鸡鸭,白日里几乎都在家里刺绣。

    三年孝期终于过去,哥哥已经十四岁了,安然也十一岁了,玉兰今年十三了。

    大伯家的二姐安柔今年十四了,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据说王氏给她订了镇上一户商家的儿子,明年过门。安淑知道后,回来跟王氏吵了一架又气呼呼地走了。安南也写信埋怨父亲,他本来在书院里已经相好了人,打算说给妹妹的。

    相比当初安淑被王氏定给商家后的黯然失落,安柔自己倒是很乐意的。这几年的苦日子她实在是过够了,大哥每年送回来的钱都让娘存起来了,根本不让用。安柔很是羡慕商户人家老板娘穿金戴银的日子。

    赵世华三周年那日,魏清源带着赵云杏,王陌阡带着安淑都来了,大家一起去赵世华坟头上祭拜。第二天,魏清源就将安南和安然接去小住。顾宛娘不肯去,玉兰就主动留下照顾她。

    魏家不过在从前的基础上把院子扩了一进出去,并不很大,家里也只买了五六个仆人,平时生活也比较简朴。安然见了,暗自点头,不贪图享乐、不奢华,这才是长久之道。

    这几年,小姑姑因为守孝,停了一年没有生孩子,不想去年怀上一个,今年生产的时候难产,听说很是凶险,估计以后要怀孕就比较困难了。

    不过,她已经生了四个孩子了,两子两女,魏清源和刘氏已经很满意了。

    安然与表姐秀芹这三年来虽然见面的机会很少,却还是一见如故,很快就熟悉亲热起来。两个大姐姐带着六岁的秀雅、五岁的森哥儿,四岁的秀云一起读书写字,最小的鑫哥儿才几个月,赵云杏不放心,自己带在身边。

    在小姑姑家住了半个月,大堂姐又将他们兄妹接到王家住了几天。接着,顾宛娘又带着他们兄妹回顾家住了几天。余下的亲戚,便没怎么走动了。

    出了孝,安齐就可以参加科考了。

    为了安齐,安然做主,一家人又搬到了县城里。

    安齐去县学读书,安然和玉兰依旧在家里做针线,顾宛娘眼睛不好,身体也差,现在只能帮他们做做饭什么的,安然连衣服都不让她洗,怕冷水用多了她身体更差。

    六月,是南方的雨季。安然家的房子年久失修,居然到处都在漏水。他们将屋里的盆啊桶啊什么的都拿出来接雨水,却还是不够。

    安齐担心父亲留下来的书被雨水打湿,将冬天的羊毛褥子取出来盖在书架上,总算把这些书都保住了。可人却没有办法,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好在六月间,倒不觉得冷,但湿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第二天,雨停了,顾宛娘却因为昨天淋了雨,又病倒了。安然一大早就去请了大夫抓了药。

    安齐借了邻居的梯子上房捡瓦,却不料那房顶的木格子这几年被雨淋,已经腐烂了,他刚刚踩上去,那木格子一断,就摔了下来……

    安然赶忙和玉兰将哥哥扶到床上去,便急着去请大夫。可哥哥去县学以后家里多了不少花费,县里什么东西都比乡下要贵,今天早上给娘看病抓药又用了不少钱,现在安然身上真的没什么钱了。外公给的那扳指和玉葫芦不能当,贺家送的信物不能当,而其他的首饰都让她当得差不多了。

    怎么办?怎么办呢?

    安然急得团团转,只恨自己绣工不好,赶不上娘亲,不然也不会绣了那么多东西都换不了多少钱。她想来想去,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去顾家找舅舅。

    她让玉兰留下照顾好娘亲和哥哥,便匆匆赶去顾家。

    顾家这几年的生意大不如前了。银楼没有安然的设计图,自然也抢不到生意;西城果酱的那条商路又因为顾胜武出事,被别的商家取代了;而菜籽榨油本来技术含量就不高,现在种植的人多了,朝廷又大力扶持,顾家想要独家经营卖高价也不行。不得已,顾胜文已经将外地的店铺卖掉,只专心经营附近几个县城的生意。

    安然敲门进去,听门房说舅舅不在,她想找舅妈也一样,可恰好舅妈也出门了,门房说大少奶奶在。安然知道这位大少奶奶就是表哥顾少霖的妻子周氏,上个月才进门的,今年十五岁。安然也跟娘亲来吃了喜酒,见过一面的。

    安然来到客厅里等了好一会儿,表嫂周氏才慢悠悠地走进来,客气地笑道:“哟,哪阵风把表妹吹来了?可惜现在你表哥不在家呢!表妹有什么事,跟表嫂说也一样的。”

    安然听着这话怎么味道有些不对啊?可来都来了,县城里她也没有别的熟人能借钱的,便红着脸开口道:“我娘昨日淋了雨病了,刚才哥哥去房顶捡瓦,又摔了下来,急着请大夫,所以想找舅舅舅妈借点银子应应急。”

    安然好不容易把借钱的话说出口,却听那周氏嗤笑一声道:“我们家什么时候成了开赈济堂的了?要是谁都这样有事就来找我们家借钱,我们顾家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借的呀!”

    安然只觉得脸色火辣辣的,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屈辱。可是,现在哥哥等着请大夫,她不得不忍受下来。

    周氏看安然已经变了脸色,又笑道:“哎呀,表妹,表嫂可不是说你。不过,我们顾家的生意这几年可是艰难得很呐!你别看这个家看着光鲜,一大家子的嚼用可是不得了呢……”

    安然低着头恳求道:“表嫂,先借我二十两银子,行么?我一定会还你的。我哥哥摔到了腿,拖不得的。”

    “二十两?”周氏惊呼道,满脸嘲弄地看着安然道,“我说表妹啊,你真当我们顾家的银子是大风吹来的啊!”

    安然咬着唇,强忍着心中的屈辱和愤怒,起身道:“既然表嫂这里不方便,那我去见见表姐。”她想着幼年时与表姐的情分,更何况表姐是哥哥的未婚妻,总不会不管的吧?

    却不料那周氏又带着几分嘲弄曼声道:“真不凑巧,我们家大姑娘跟太太出门了呢!”

    安然再也没有脸留下,匆匆跑了出去。

    刚刚跑出顾家大门,就听天空轰隆一声,一声巨雷从头顶滚过,吓得她下阶梯的时候没站稳,一下子摔到地上,脚腕处火辣辣的疼。她强忍着痛站起身来,豆大的雨点就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很快将她淋成了落汤鸡。安然仰着头,在雨中一边咬着牙奋力奔跑,一边无声地畅快地哭……

    她只恨自己没用。别的穿越女都能带着一家子发家致富,可是她却紧紧能让娘亲和哥哥维持温饱,可是哥哥耽误不得,她心急如焚向东大街的慈仁堂药铺跑去。或许那许大夫好心,能让她暂时赊着药费先帮哥哥看腿抓药呢。

    第六十五章 安然获救,表哥要休妻

    其实安然心里很清楚,连亲人都能见死不救,更何况那开门做生意的许大夫?要是人人都去赊账,他的药铺也开不下去。可是,总要试一试的,万一她能说动许大夫呢?

    雷声一声比一声紧,一声比一声响,雨也越下越大,几丈外都不能视物。安然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朦朦胧胧的街道,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安然前世其实是很怕打雷的,每次打雷,她都要抱着哥哥才能安心。可是穿到了这里,洗衣服做饭刺绣,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她不但要做,还要做好,而且是心甘情愿的做,那么迫切地想要做好。

    前世,她就是被哥哥宠坏了的娇娇女,所以才会连一点点打击都经受不起。这一世的经历逼得她不得不坚强,想到哥哥和娘亲,便忍不住想起把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爹爹,就算是为了让爹爹在地下能安心,她也要把大夫请回去。

    终于,慈仁堂到了。

    可是雨下得太大,不但慈仁堂,街道上的商家除了客栈酒馆之类的,全都关门了。

    安然跑进房檐下,咚咚咚赶紧敲门,而后又迅速将自己衣服上的雨水绞去一些,不至于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留下一滩水。

    药铺的伙计关了门就去后院休息了,雨声又那么大,哪里听得到人敲门?

    安然又拍着门大声叫了一阵,见依然没有效果,急得不行。不知道是另外找个大夫好呢还是想办法爬墙进去找人。可是,这许大夫已经是县里最好的大夫了,据说对跌打损伤也比较在行,不找他,又能找谁?而且,已经耽搁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大哥伤得怎样……

    安然立即又从房檐下跑出来,顺着后面高大的院墙找到一个后门,又扑上去咚咚咚地敲起来。

    这回倒是很快有人应声了,但却极不耐烦。

    “谁啊?做什么?要死人了还是怎的?”

    安然听得怒火上冲,却也只能银牙紧咬,听那声音是个半老妇人,便叫道:“大娘,请您开开门。我找许大夫!我哥哥从房上摔下来,摔了腿,求许大夫去看看!大娘,求您了,帮帮忙吧……”

    那妇人一听是妹妹冒雨给哥哥请大夫,就知道多半是穷人家,有钱人家都是让下人出来请大夫的,可不会让个小姑娘出门抛头露面。既然没油水,她就懒得动了。跑过来开门可是会湿了她的衣裳呢!

    “这么大的雨,许大夫不会出诊的!你还是另找一家吧!”

    安然早就预料到请大夫不会这样顺利,可是想不到连个看门的婆子都这样势利,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可是,偏偏现在她还不能得罪这婆子,只能说好话捧着她,再引她同情。

    “大娘,求您行行好吧!我哥哥的伤耽误不得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您慈悲,为我通报一声吧!日后我们兄妹定会感激您的。大娘,您也有儿女,您定然也有一颗慈母心,求您慈悲,帮我开开门,救救我哥哥吧!我娘也会感激您的……”

    那妇人也不知道是被安然哭叫得烦了还是怎么的,低声咒骂了几句,便扬声道:“好了好了,跟催命鬼似的,别叫了,我这就去给你通报一声看看!”

    “多谢大娘!多谢大娘!”安然迅速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又把身上衣裳的水绞干,她担心等会进门以后,自己身上的水弄脏了人家的地,人家不高兴。

    过了一会儿,那大娘就怒气冲冲地回来了。只听她高声叫道:“门外那小丫头,我家许大夫说了,雨太大,概不出诊!要不然就把病人抬过来,要不然就另请高明!”

    安然心中一酸,再一次看清这世态炎凉,再次哀求道:“请大娘通禀许大夫,我哥哥摔断了腿,哪里能上门来应诊?我娘亲又卧病在床,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弱女子,我,我如何能把哥哥抬过来?更何况伤者如何能淋生雨?大娘,大夫慈悲为怀,救死扶伤,求您跟许大夫说说好话吧……”

    这时,那妇人似乎不耐烦了,便在里面叫骂道:“好了好了,听你啰嗦都听烦了。

    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就你家那样的,许大夫不会出诊的。家里老娘卧病在床,哥哥又摔断了腿,剩下你一个小丫头,你有钱给诊费吗?有钱抓药吗?这雨天出诊,诊费可是平时的三倍,你要是有银子,我就再给你通报一声,你要是没银子,那就别费力气了。也给人个清静成不?”

    安然咬着唇,她确实没有银子,也无法撒谎骗那婆子,今天早上她才请了许大夫给娘看病的,当时抓了三副药,还差许大夫三文钱呢!

    怎么办?县里还有认识的人吗?要不然再回去求求舅舅舅妈?他们该回来了吧?对了,去求求秦先生!虽然她只跟着秦先生学了一年的画,可秦先生和师母都对她挺好的。

    想到这里,安然又往县学跑。

    忽然,前面水雾中驶来一辆马车,跑得飞快,等安然发现的时候,马头距离她只有几米远了,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踏在脚底。

    安然急切中赶紧身形一转,尽量往旁边让开,虽然躲过了马头直面的冲撞,却还是被马腹掀翻在地。她知道紧跟着后面就是马车的轮子,要是压到自己身上,不死也要半身瘫痪了,便赶紧往旁边滚去。

    好在那驾车的马夫眼睛好,技术也不赖,眼看撞了人,便及时勒住马缰,并将马车往另一面带了一下。

    因为这突然的停顿,马车里的人似乎撞到了头,不悦地吼道:“旺叔,怎么回事?”

    “公子,我们撞,撞到人了!”看样子那马夫也吓坏了。

    “这么大的雨,谁没事在雨里跑啊!快去看看,撞死了没有?真是晦气!”

    这时,安然忽然有了主意——找这位公子要一笔银子去请大夫!

    安然动了动身体,发现腰腿有些痛,倒也不用装,直接哭叫道:“我的腰好像撞断了,求公子慈悲,给点银子看大夫吧!”

    雨声太大,那马夫和车里的公子都只听了个大概。那公子皱眉道:“该不会是来讹诈的吧?旺叔,你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撞断了腰!”

    旺叔戴上斗笠,正要跳下马车,刚好安然抬起头来。虽然雨大,视线受阻看不清楚,旺叔还是把安然认了出来。

    “大,大少爷,不好了,是表姑娘!是表姑娘啊!”说着,旺叔赶紧跳下马车,跑去将安然扶起来。这旺叔可是顾重山最早买回来的下人,顾宛娘出嫁前就到顾家了,对顾宛娘和赵家的人却是极熟的。

    车里的人正是从县学回家的顾少霖。因为雨太大,县学的学堂也有些漏雨,便停了课,让过两天再去。于是,不过才正午,顾少霖就下学回家了。

    听说外面的人是表姑娘,顾少霖还愣了一下究竟是谁,但几乎就在那一霎那,他就想起了安然。今天齐哥儿没有去县学,据说是姑姑生病,他请假了。顾少霖还想着等雨小一点了去姑姑家看看。如果是安然,她怎么会冒着这样大的雨独自出门?难道姑姑很不好吗?怎么是安然出来,而不是齐哥儿呢?

    顾少霖思虑其实只在一瞬间,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已经跳下马车来到安然身边。

    他蹲下身从旺叔怀中将安然抱起来,急切而慌乱地问道:“然姐儿?怎么是你?你伤哪儿了?严不严重?”想到安然刚才说的撞断了腰,顾少霖就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又慌又急又痛。

    安然认出是表哥,一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襟道:“表哥,快,求求你,带我去找大夫!救救我哥哥……我哥从房顶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顾少霖来不及问清楚,抱着安然就上了马车,然后立即让旺叔把马车驶去慈仁堂。

    “然姐儿,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你刚才说撞断了腰?”急切中,顾少霖就摸到她腰上轻轻按着。“哪儿痛?这里?还是这里?”

    “疼!”安然叫了一声,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然姐儿,然姐儿别哭,别哭……”顾少霖赶紧将手缩回来,不住地抹着她脸上的泪水。“一会儿就到了,我们让大夫好好看看,擦了药就不痛了。别哭啊……”

    安然摇摇头。她哪里是为了自己疼才哭的。她为的是今天为了给哥哥请大夫而受的这些委屈。为了给哥哥请大夫,她低声下气,别人当面骂她她也忍着。不说前世哥哥就没有让她受过一丝委屈,就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这么多年来,就算是赵家出事,爹爹被杀,被人欺上门来,她也不曾如此委屈过……

    “然姐儿,你别哭啊,告诉表哥,还有哪里痛没有?腿有没有事?胳膊呢?”顾少霖看安然不住声的哭,只当她伤得很重,心里急得要死。

    “我没事,”安然哽咽道,“我的伤不要紧。我是担心哥哥。都耽搁这么久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我刚才去找过许大夫,可是我没有银子,他不肯出诊,让我把哥哥抬过去……呜呜呜……”

    顾少霖听得心痛,心中恨极了那许大夫如此为难安然,却又带着几分隐忍的怒气道:“姑姑生病,齐哥儿受伤,没钱请大夫,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去我家?我们两家住得不远,又是至亲,你有事不找我们还想去县学找谁去?”

    安然也忍不住哭诉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去?”

    顾少霖一怔,随即又是大怒:“是谁?是谁瞎了狗眼敢给你眼色看?是门房不让你进去还是怎么回事?你告诉表哥,我回去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安然摇头,却不肯再说。

    而前面驾车的旺叔却忍不住心中感叹,想当初赵姑爷考中举人的时候,是何等的风光?顾家的生意也是因为赵姑爷的关系才发展起来的,可如今赵姑爷不过才去了三年,顾家与赵家就疏远了。如今姑奶奶生病,表少爷受伤,顾家竟然连人家一个姑娘冒着这样的大雨求上门都不管,这也太让人寒心了。

    “然姐儿,你告诉表哥,到底是谁?”连旺叔这样的下人都觉得心寒,更何况从小与安然青梅竹马的顾少霖。

    安然摇头,咬着下唇道:“表哥别问了。那样的屈辱我不想再回忆一次……”

    “屈辱?”顾少霖握紧了拳头,真恨不得立即飞回去,将那给安然气受的人碎尸万段。

    这时,外面驾车的旺叔道:“大少爷别逼着表小姐说,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顾少霖一想也对,他是知道安然性子的,只怕顾家一般的下人也没人能给她气受,难道是母亲身边得宠的婆子?

    终于,慈仁堂到了。

    旺叔停下马车,立即戴着斗笠跳下去,接着便撑着伞等顾少霖下来。顾少霖抱着安然从马车上下来,旺叔举着伞,勉强能将他们的头遮住,身上的衣服风一吹就被雨打湿了。

    顾少霖也顾不上衣服了,他先前跳下马车抱安然上马车时就已经湿透了。他抱着安然几步走到房檐下,总算淋不到雨了。安然道:“表哥,放我下来。”

    “你的腿有没有事?不着急,表哥抱得动你,等会儿我们让大夫看看,大夫说你的腿没事,表哥就放你下来。”

    “表哥,我腿没断,就是擦破点皮,腰也不要紧,可能是扭到了。等会买瓶药回去擦一擦就好。我们快点将大夫请回去,哥哥伤得重……”想到安齐,安然又忍不住小声哭起来。

    顾少霖从前见过的安然都是灵慧狡黠的,是聪明自信的,就是在姑父过世的时候,她红着双眼,腰背也是挺得直直的,目光也是坚强的。他何曾见过哭泣的安然?可偏偏是此刻柔弱堪怜的安然,让他觉得心痛不已。

    顾少霖想着表妹此刻的心境:父亲过世,母亲生病,哥哥受伤,她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要担负起一切,去舅舅家借钱还被人羞辱,来药店人家也不理会,最后又差点被马车撞死……想到这些,他的心就越发难受起来。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表妹家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的?

    这时,雨势慢慢转小,旺叔的声音就越发清晰起来,药店的伙计终于听到声音出来了。

    “来了来了,谁啊?许大夫还在用午饭呐……”

    说话间,那伙计终于打开了门。

    顾少霖正要抱安然进去,就见那伙计连忙拦着道:“慢着慢着,我说你们先把身上的水绞干了再进来吧。”

    顾少霖以为这伙计势利眼,又暗自猜想着先前是不是他羞辱安然了,当即就要发火。安然立即捏了他一下道:“药铺里都是药材,是需要防潮的。表哥你先放我下来,我们把衣服上的水绞干了再进去就是。”

    顾少霖听安然这么说,心里的怒气去了大半,便对那伙计道:“好了好了,我们把水弄干了再进去,你快去后面把大夫请出来,急!”

    可是病人急家属急,药铺伙计可不急。他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样子,找了条干净的毛巾递过去让他们擦水,口中却问道:“先说说病人的情况,我好告诉许大夫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