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千华寺(下)
惊鸿 作者:河汉
白玉手板被夏渊收了起来,他填补了记忆中后空白,这夜却依旧没有睡好。
来到这里之后,他并没有像自己以为那样得到解脱,看到荆鸿为当年事情备受折磨,他也丝毫没有感到舒坦。
他总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结果,可他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次日佛晓,夏渊早早起来,方丈指引下完成了斋戒仪式。
华晋皇族历代先人牌位都供奉千华寺灵堂中,夏渊母亲身为前任皇后,是皇帝结发妻子,自是位列其中。
夏渊跪灵堂中,待方丈诵经完毕后,他便让其离去休息,自己仍是定定地跪着,这跪就跪了整天,只喝了些小沙弥送来净水。
他不离开,侍卫们也都不敢松懈,院外严密守着,连只鸟儿都飞不进来。天色渐晚,阳光从供案上移到了夏渊身后,慢慢淡去,后徒剩室冷寂。
灵堂里落针可闻,案上香烛寸寸燃烧着,夏渊第次觉得自己心静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先前举动有么幼稚和残忍。
他抬起头,仿佛跪沈凝玉膝下,絮絮诉说:“娘,那个人害了我们,他利用我们信任,害得我心智失、痴痴傻傻,害得您十年来为我担惊受怕、呕心沥血,他真是这世上可恨人了,对吗?”
“可是他又回来找我了,您离开我之后,他代替您陪了我身边,这年来,他直照拂着我,教我念书,教我习武,教我宫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步也没有离开。”
“他现也陪着我,就跪门外,我只要静下来,就能听到他呼吸和心跳。他跪您,跪我,跪他犯下过错。”
“娘,您说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拿他……怎么办呢?”
“您常跟我说,人要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不能贪心,也不能强求。我想了很久,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了,我不想要他歉疚和赎罪,我要是他全心全意地对我好,只对我个人好。”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贪心和强求,但如果他能做到话,”夏渊深深叩拜,“如果他真能做到话,我们就……原谅他吧。”
话音落下,他听到门外传来极其细微声音,像是念珠滚动碰撞,又像是不堪重负额头,轻轻磕了他心上。
……
夏渊走出灵堂时候,朝阳刚刚刺透暮沉沉云层,门外个人也没有,然而铺得齐整青石板上,只有处没有露水。
他身后,燃了夜香烛渐渐熄灭,合上了那双慈爱眼。
他回到那座院落,还没进屋就闻到了梗米粥香气,推开房门,那人正忙着给他摆上碗筷,听到他进来也没有回头:“这几天都要吃素了,红楠怕殿下觉得寡淡,去弄点下饭小菜来,这米煮粥稠得很,光闻着味儿就知道是今年米,殿下……”
“荆鸿。”夏渊唤他。
荆鸿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来,没有躲闪他目光,仅仅是平淡地说了句:“殿下饿了天了吧,先过来吃点吧。”
夏渊望着他恢复了温暖笑意眼睛,也回了个笑容:“好。”
他接过荆鸿递过来饭碗,吸溜了大口,把他想要那些,都吞进了肚子里。
他们要这里待七天,因为皇帝执意让夏渊带羽林卫,所以这次他自己神威队来人并不,只带了顾天正、董安常、胡非和卓然四人,这四人也是神威队中武技为出色。
顾天正对此提出过异议,他还没有放弃为萧廉脱罪,所以对另外三人不是非常信任,但夏渊并没有采纳他换人建议,奸细这件事情上,夏渊似乎直不是很上心。
这日是夏渊斋戒第五天,夏渊没再守到那么晚,从灵堂回来后就早早睡下了。红楠来送晚饭,看他房里熄了灯,便没再进去打扰,回头路上碰到荆鸿,荆鸿皱了皱眉问她:“怎么,殿下不吃?”
红楠回答:“殿下已经歇下了,奴婢不敢吵他。”
荆鸿看了看那间熄了灯屋子,叹了口气:“把这食盒给我吧,会儿他肯定得饿醒,我再给他送去。”
“那是好了。”红楠把食盒递给荆鸿,“这几天殿下心情不大好,吃不下睡不香样子,大人您可要哄着他吃点儿。”
“我知道了。”
然而荆鸿应是应下了,红楠本想等他去送时候帮他把饭菜热下,结果直到深夜荆鸿也没有从屋里出来,而太子那边也没什么动静,红楠实熬不住了,便也睡下了。
整个院落都处安静祥和之中,只守卫交班时才会发出点儿声响。
胡非打着哈欠跟董安常击了下掌,抱怨道:“哎,少了个人,咱们就必须少睡个时辰,我现特别想萧廉……”
董安常斥道:“别乱说,好好守你自己岗。”
胡非挠了挠头:“这么紧张干嘛,不有羽林卫外头守着呢吗,轮得着咱们什么事啊,再说了,这几天都安生得很,再两天咱太子爷就回宫了,那刺客要下手早下手了。”
董安常懒得跟他瞎扯,他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今天守了两个时辰,也是困得不行,这会儿就想眯上会儿,岂料他转身还没走两步,就听胡非喊了句:“什么人!”
他喊得极轻,不像是警示,就只有董安常个人听见了。董安常想都没想,当即朝着胡非出声方向掠去,到了近前,却是什么也没看到。他疑惑万分,以为碰上了高手,全身绷紧,冷汗都下来了。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胡非哼哧哼哧声音,再回头,就见那货正弯着腰憋笑呢,显然刚刚是咋呼他。
董安常怒了:“有病啊你!”
胡非好不容易把笑憋回去:“我这不是看你守夜都收蔫吧了嘛,给你提提神儿。”
董安常拿剑鞘指着他鼻子骂:“这种事能开玩笑么!”
他话没说完,就听胡非对着他身后又来了句:“什么人!”
董安常头都没回:“我他妈再信你我就是头驴!”
胡非往他那边走了两步:“不是,我好像……”
董安常没再搭理他,径自走了,就剩下胡非个人傻愣愣那儿。胡非往那个方向伸了伸脖子,他离得远,刚又和董安常耍贫,看得很不清楚。
他挠头嘟囔:“好像真有个什么东西过去了,难不成是我看错了?”
自那次行刺失败,戚杰就没有再与眼线接过头,他不知道眼线有没有暴露,也不知道太子和那个文官情况如何,所以直苦于没有接触他们时机。
他皇城中等了半个月,总算等到点消息,说太子要出行去千华寺,由于动用了羽林卫,些官员忍不住要嚼舌根,戚杰确认了那名叫荆鸿文官也要同行之后,就提前潜藏了千华寺中。
这次只有他个人,戚杰不敢冒进。宇文势要他带回那个文官,观察了五天之后,他发现这并不比行刺太子简单少,因为那两人住个院子里,都被铁桶般地保护着。
今夜是他走运,逮到了个绝佳机会,混进内院后,戚杰暗自庆幸——这里终究人手不足,无法像宫里那样严防死守,太子住处前后都有两名羽林卫,而那个文官屋子周围就薄弱许。
他将轻功施展到极致,脚不沾地,如阵风般掠进了那间屋子后窗。
黑暗中,他听到绵长轻缓呼吸声来自书案那边,床上没有人,想来那个文官是看书时候睡着了。
经过上次宫中接触,他可以确定这人没有内力,也不会武功,只是那瞬间护盾有些邪性,而此时那人睡着,对他而言应该没有威胁。
戚杰悄声靠近,迅捷地点住了这人穴道,随即将他背背上固定住,翻身出去。
背上了个人,戚杰行动加小心,但他还是出小院时候惊动了羽林卫,千华寺中瞬间热闹起来,戚杰不与拦阻他人缠斗,只退不攻,纵然自己频频被刀剑刺中,脚下速度却丝毫不减。
胡非发现荆鸿被劫,当即追了上去,不断告诫羽林卫,不能伤了那刺客背上人。
羽林卫出手有顾忌,戚杰且逃且战,拼了命地跑,两方之间很拉开了距离。
半柱香之后,身后追兵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戚杰此时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儿,只觉得双臂都使不上力,仔细看,上面布满了血口,有甚至深可见骨。
他放下背上那人,咬牙给自己做了简单包扎,等他辨认好方向,准备再次开逃时候,蓦地愣住了。
月光芒虽然惨淡,但还是照出了那人大致轮廓。那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辛辛苦苦埋到华晋太子身边眼线……
戚杰闭了闭眼,他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夏渊带着顾天正和十名羽林卫来到戚杰面前时,戚杰刚刚给自己背来人解开穴道。
那人身上迷药药劲尚未过去,醒来时手脚无力,迷迷瞪瞪。戚杰看他样子,就知道这人不是他助力,而是累赘。
夏渊望着戚杰,冷冷道:“取不了本王命,就来绑架本王亲信,该说你家主子执着呢,还是没出息。”
戚杰深吸口气,不与他说句,仔细寻找着包围圈漏洞。他是宇文势手训练出来死士,不到真正走投无路那刻,绝不会放弃任何可乘之机。
夏渊也不急着擒他,就这么沉默着看他。
所有人都绷紧了弦,触即发。
夜空中云朵漂移,遮住了本就羞涩那弯细月牙儿,天光变暗瞬,戚杰突然暴起,没有选择相对薄弱南面突破,而是直直冲向夏渊。
夏渊反应不可谓不,戚杰双钩冲着他面门而来,他记后仰,堪堪避过,同时抓向他领口,试图将他拉下,但戚杰果断用双钩斩断衣襟,让夏渊抓了个空。
趁着旁边顾天正分神之际,戚杰运起十成轻功,拔地而起,刹那间,数十个暗镖飞出,就众人击落暗镖之时,戚杰已纵身跃下山坡。
夏渊哼道:“倒是挺有能耐。”
众人还要去追,被夏渊制止了,他立刻来到那名奸细身边,亲手卸下了他下巴,然后命人将其五花大绑。
他对着顾天正笑了笑:“这才是对待奸细正确方法,萧廉那样,叫做让他去牢房里休个假。”
顾天正尴尬回应:“是,属下明白了。”
夏渊瞥了他眼:“你这人就是太死心眼了,以后别有事没事给荆鸿添堵,他事情,没空跟你讲半天道理。”
顾天正感受到夏渊隐隐怒意,连忙道:“是,属下知错。”
回到寺里,夏渊进屋就闻到阵饭菜香,不禁食指大动:“荆鸿,你可真是沉得住气,满院子都抓刺客时候,你居然有功夫给我去热饭。”
荆鸿道:“事情到了这步,反而是没有意思了,点悬念都没有。”
夏渊吃了几口菜,盯着他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神了,你怎么知道他今天会来,你怎么知道他目标是你,你又怎么知道他定能顺利逃脱?对你来说,这些都是没有悬念?你是不是用了你们临祁人那什么镜语掐算?”
荆鸿给他夹了块酥豆腐说:“凡事只要布局足够严谨,便是没有悬念。”
夏渊咬了口酥豆腐,外酥里嫩,好吃得不行,就是有点烫口,他吸了两口凉气才说:“是啊,你从醒来那刻起就布这个局了,能不严谨么,我现终于明白,你当年名号为什么那么响亮了。”
荆鸿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回避,他见夏渊喜欢吃酥豆腐,又给他夹了块,只是这回他把酥豆腐中间夹断了,吹了吹才递给他。
夏渊心满意足地吃了下去,忽然得意道:“没有悬念结果确挺无趣,所以我给你增加了点悬念。”
“什么?”
“我跟那个刺客交手时候,往他衣襟里塞了样东西,你猜猜是什么?”
荆鸿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臣不知。”
夏渊字顿地告诉他:“你、、血、衣。”
荆鸿愕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夏渊让红楠精心打理那件袍子,是送去给宇文势。
夏渊看着他反应,目光幽深,他贴到荆鸿耳边说:“人家千里迢迢地来了,总不能让人空手而回吧?而且我真很想知道,你究竟对他有重要,才会让他单但凭揣测,就不管不顾地来掳人。”
宇文势还是没有杀戚杰,因为他拧他脖子时候,从他怀里掉下了样东西。
那是团布料,料子十分寻常,花纹颜色也都很普通,可以说非常不起眼,但宇文势不知怎么就被它吸引了,他捡起它,解开上面绳结,轻轻抖落两下,就看到了它真容。
件染了血外袍。
看得出来,这件外袍主人腰腹处受了重伤,因为衣服被熏蒸过,这块陈旧血迹已然成了黑色,散发着古怪腥气。
宇文势目光停留黑色血迹上,所有情绪如风暴般涌了上来。
惊喜,疑惑,挣扎,悲恸。
他捧着这件衣袍,来到容青殿那间小屋中,从“谢青折”身旁木盒子里取出了只乌足金锥。金锥通体黑色,表面光滑如镜,映出了他由于激动而血红双眼。
宇文势将那块黑色血污浸泡清水中,半晌后,用金锥沾了沾那碗水。
原本乌黑尖端瞬间变为了银色。
这是他亲手捅进谢青折心口金锥,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根金锥如何烧熔了那人心脏,而当时通体变为银色金锥,又浸透了少那人愤怒与仇恨。
宇文势紧紧盯着这件衣袍,那眼神几乎要将其烧为灰烬。
他这时才注意到,这件衣袍内侧,还有用鲜血写几行字——
十年痴惘,今朝梦醒。承君盛情,定不相负。
夏渊敬上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他对着荆鸿啐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三姓家奴。
献菊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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