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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事件簿.第29部分阅读

      穿越事件簿. 作者:肉书屋

    连他家阿黄整晚上都没叫一声。”

    阿黄大概就是那条小母狗,它不叫是很正常的,张聚是它的主人,从外头回来它自然不会对着他叫。但是……既然昨晚没有争吵的声音,那么就推翻了我刚才的假设,这古代的房子隔音效果差,两家住得又近,这个人没有理由听不到吵架声。

    如果没有因为田地的事而吵架,那么就还是情杀了?这个推断更缺乏证据,完全是我的主观臆断。

    正低着头思考,忽然听得耳旁一个声音道:“弟妹怎么在这里站着?李兄弟呢?又进城做工去了么?”

    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是那周正,我也不看他,只淡淡地道:“小妹初来乍到,不大懂村里的规矩,想帮手又怕添乱子,只好在这里站着。周大哥怎么也不去帮忙,反而有空出来闲聊?”

    周正笑道:“不瞒弟妹,你也知道哥哥我与那张聚之间有些……误会,心中虽想帮忙又怕他不高兴。这不,趁他还未回来,我进去看看。”说着便要往院里走。

    “周大哥,”我叫住他,他回过头来冲我笑,我道:“你可是才从家里过来?”

    周正笑着叹口气道:“想是昨日地契之事令村里不少人对我起了反感,张聚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人去通知我一声,我方才是偶然路过看到了弟妹你在这里,想着过来打个招呼,直到近了才看着张聚家院子里挂着幡……唉。”

    我没有再吱声,他又冲着我笑了笑,转身进了张聚家的院子。这笑容令我很是反胃,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心道阿黄你要是条好狗就该把这人咬出来替你主子出口恶气,我还可以考虑让我家盗盗入赘到你们家。果见那阿黄噌噌噌地冲着周正窜过去,我心里正待叫好,却见阿黄冲至他跟前,抬起两只前爪搭到周正的腿上,一条小尾巴拼命地摇,鼻子在周正的身上使劲儿嗅个不住,周正低头摸了摸阿黄的脑袋,阿黄便伸出舌头很没气质地舔他的手。

    ……没道理啊……这种骗子人渣竟然会对小动物有这种亲和力?!盗盗是如此,阿黄竟也是如此,我原以为动物是最通灵的,没想到竟也分不出好人坏人来。

    正走思间,忽见一个汉子远远地跑了过来,径直进了张聚家的院子,至村长跟前不住地喘着粗气,一时说不上话来,村长便问他道:“张聚呢?不是叫你上城里找他去了么?”

    我见问起张聚的事,便悄悄走过去立于不引人注意之处细听,那汉子又喘了片刻,道:“找、找是找着了,他啊!昨儿在城里那间他惯常去的小酒馆里喝多了酒,同人打了起来,把人家脑袋砸破了,正赶上衙役寻街将他给抓了,在牢里头蹲了一晚上,照理他是得在里头蹲够三天的,是我找着牢头好说歹说,说他媳妇死了,牢头请示了上头,这才同意先交保金再放人。我这身上哪里带了钱哪!张聚自个儿喝了一晚上的酒,钱也早花光了,我只好又跑回来拿钱,然后再进城去将他保出来!”

    村长摇头叹气地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顾不上听了,心中只是震惊——张聚并未如我推测的那般杀了自己妻子后连夜逃走,他、他在衙门里的牢中待了一晚上是勿庸置疑的事实!这就说明……说明杀害刘阿娇的凶手另有其人!

    谁——究竟会是谁呢?推算起来,刘阿娇死亡的时间应该是在入夜之后,因为她昨晚在晚饭后还同邻居媳妇站在门口说了许久的话。如果是入夜之后凶手潜入刘阿娇房中将其杀害的,那么又引发出三点疑问来:第一,凶手如何知道屋内只有刘阿娇一人?万一张聚也在家呢?知道张聚不在家中的人除了方才那位邻居之外大概还有一两个把张聚从周正家劝回来的人,而知道刘阿娇突然从娘家回来的人也只有那位邻居,或者是刘阿娇进村后在路上碰到的人,是以,凶手必须满足以上两个条件,即:既知道张聚去了城里又知道刘阿娇回了家。如此一来凶手的范围就缩小了很多。

    第二,凶手既然潜入了张聚家的院中,必定会被阿黄发现,可为何邻居没有听到阿黄的叫声呢?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邻居说谎或是记不清了,二是……凶手必定是阿黄所熟悉的人,只有熟人登门它才不会乱叫。那么凶手的范围就更加小了,就以上两点来看,似乎那位邻居最为可疑。

    第三,就是最为关键的动机问题。刘阿娇从娘家回来是突然性的,没有人提前知道,所以凶手将其杀害的行为绝不是预谋,而是临时起意,不排除失手误杀的可能性。从作案手段来看,凶手应该是位男性无疑,他如果提前没有预谋,那么为何会趁张聚不在家中时于夜间来找刘阿娇?难道真的是风流成性的刘阿娇的姘头?趁张聚不在家,刘阿娇又提前从娘家回来的机会于夜间跑来厮混,其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两人反目,导致他临时起意杀害了刘阿娇?

    在脑中整理出以上三点来之后,真相似乎也渐渐开始浮上水面,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打听出都有谁既知道张聚进了城,又知道刘阿娇提前从娘家回来。

    才要再向那位新的作案嫌疑人——张聚的邻居继续询问,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等等等等……细想昨日将张聚拉回家的人仅有那么两三个,也就是说,如果张聚回去后立即便决定进城喝酒,也仅有那两三个人才会知道此事,其他人应该也同我一样,只有今早来了他家以后才会知道张聚并未在家中。可是方才……方才似乎有一个人未进院门便已经知道了张聚不在家中啊……

    ——周正!

    蚂蚁·闻讯

    “心中虽想帮忙又怕他不高兴,趁他还未回来,我进去看看。”——这是周正的原话,最关键的在这里:“趁他还未回来”!

    他说此话时并未进入院中,只是说远远地看到了我想过来打个招呼,可见他的本意是他并不知道张聚家死了人,那么他就更不应该知道张聚“未回来”,甚至——当他看到院里挂着幡的时候为什么不会认为是张聚本人死了呢?他又从何断定死的是另有其人呢?

    真相往往就隐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譬如很随意的一个眼神,很随意的一个动作,很随意的一句话。

    我全身的末梢神经都刷地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这感觉……这感觉已经好久没有享受过了……难道我真的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女人?难道我为自己低调的人生所作出的一切努力注定要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的好奇心驱使与追求找出事物真相的快感之下毁于一旦?……没错……没错……我很享受……享受得到正确答案的满足感,一切都源于我那过于旺盛的好奇心,这是我最致命的弱点,却也是我汲取快乐的源泉。

    心底深处忽然闪过一个很奇怪的念头……也许……这样的生活……才是最适合我的。

    我振作了精神集中起所有的脑细胞让自己保持冷静细细想来,分析案件有时不能仅仅从实物证据入手,犯罪的毕竟是人,人有思想,有感情,有本身所具的性格,这些因素对确定凶手的杀人动机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刘阿娇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并不了解,仅从吴嫂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知道她是一个风流女人。而周正,不用说,从他对我的态度及行为就可以十分确定地得出结论:他是一个与风流女人相对应的风流男人。这个小山村里人口不多,旦凡有个长相出众的人必定会受人瞩目,岳灵歌虽算不得绝色美女,但是她的哥哥岳清音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就算她爹妈体内所有的优良基因都不幸只给了岳哥哥一人,好歹她也不会差得太多,起码在这四五十口人的村落里她还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周正第一眼见了“我”便主动上前来搭讪,甚至当天就展开了“行动”,由他这样的作风可以推测,在“我”没有落户到这村子之前,姿色在村里数一数二的刘阿娇必定也不会逃过他的眼去,加上刘阿娇本性也是……比较开放,两个臭味相投之人能勾搭成j的可能性相当的大。

    既是一对姘头,以此为假设性前提的话,整个案件的脉络就十分的清晰了:刘阿娇从娘家回来,听到了乡亲们关于自家田地被周正夺去的描述,心中自然恼火,像他们两人这种夫妇的关系,在利益面前是不堪一击的,刘阿娇心中气不过,又怕明着找周正去闹会不小心暴露出两人之间ooxx的丑事,因此便趁张聚昨晚入城的机会将周正叫至自己家中意图与他说个明白——若问为何她不去周正家……嘿!古今多少偷情韵事,哪一桩不是男人跑到女人家里做下的?何况这种背人之事都是夜间行动,女人的手脚毕竟不如男人俐落,翻个篱笆越个桩子的容易被别人发现。

    周正于是如约而至,因平日常来偷欢,是以阿黄见了他也不会乱叫,进得屋内两人就地契一事展开争吵,周正一怒之下——他为什么要怒?地已经归他所有了,他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再跟刘阿娇较劲了……唔,这一点还要再细究。总之,先推测他是一怒之下失手捂死了刘阿娇,又因其好歹是个知识份子,小聪明一动便想出了伪装死亡现场的招术,布置完毕后便逃离了张聚家。今早便假装一无所知的样子前来凑热闹,谁想自己一不小心就在我的面前露出了破绽。

    杀人动机只怕与地契一事脱不了干系,若果真如此,我……我还是要为刘阿娇的死负责的,此时一味悔恨也是无用,唯有将真相公之于众方是对刘阿娇最好的补偿。

    现在看来只有两个谜题尚没有答案了,一是刘阿娇口鼻间和剪刀柄上的蚂蚁,二是周正与刘阿娇昨晚究竟发生过什么导致了这起杀人事件。

    关于那些蚂蚁,实在是很反常,这绝不是什么偶然现象,如果能够找出原因,说不定会成为指认周正是凶手的最有力的证据。想至此,我决定再回里屋去检查一下刘阿娇的尸体,于是又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地进了院子,才迈进堂屋门就被一个人迎面撞上,定睛一看,是方才那个从城里回来拿钱要到衙门赎张聚的人,想是才刚进屋取了钱,匆匆地往外走准备再进城的。

    那人想是急着走,连歉也没道一个,只看了我两眼,我便回了他两眼,他又看了我两眼,我正准备一口气回他四眼,便见他突然瞪大了眼,我心说怎么着,还想在气势上震唬住我?……罢了,姑娘现在没功夫跟你斗眼神,先办正事要紧。于是低了头快步穿过堂屋推门进了停放着尸体的里间。

    还好因为事发突然众人一时没有准备,所以此时各个忙着,没人有闲空跑到里屋来看刘阿娇的尸体,刘阿娇便一直保持着我方才离开时的样子。

    我再度凑上前去查看她的口鼻,想像着事发时的情形。邻居没有听到争吵声是很正常的,因为这两个人在一起本就不正当,自然不敢高声说话,即使是为了地契的事争论想必也是低声进行的。周正起了杀心之后为防刘阿娇出声呼救,便就势采取了捂住她口鼻的行凶方式将其杀害,那么就是说……有蚂蚁徘徊的地方正是周正的手曾经捂过刘阿娇的地方!

    他的手……他的手……他的手!想起来了,盗盗和阿黄似乎都对他的手情有独钟呢,一见了他便都会用舌头拼命地去舔他的手心!难不成他的手上还真的抹了蜜了?那岂不是会很粘?记得昨晚他借从我手中接菜刀的机会占我便宜,用他的手蹭过了我的手,当时的感觉只不过是有点凉津津湿巴巴的,并未觉出粘来。

    凉津津湿巴巴……是汗吗?唔……昨天白天全村人在他家对质地契一事的时候,记得他脑门子上也总是带着汗的,貌似是个爱出汗的人呢……汗?蜜?

    ——我、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等等,等等,我还差一步,只要最后再验证一下,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证周正是杀人凶手了!

    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开门由里屋再度出来,一溜烟儿地出了张聚家的院子,径直往我自己家跑去。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院门,一头扎进屋中,见昨晚大盗背回来的盛菜的筐子仍在角落里放着,那把被周正还回来的菜刀也老老实实地躺在菜上,我走近前去低头一看,果见那菜刀柄上亦爬了几只蚂蚁!

    确凿了——周正就是凶手的证据!

    在昨天以前,周正应该算是一个为了考取功名而刻苦攻读之人吧,记得他是因为屡试不第才最终放弃读书决定回家种田的。凡是经历过高考的人应该都能体会到考试的辛苦,而古人科考的重要性还要高于现代人的高考,头悬梁锥刺股,其辛苦和压力只怕连高考也要望其项背。

    常年的辛苦和压力的累积很可能会对周正的身体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诸如精神紧张、情绪激动、心理压力会引起人体内某些应激激素分泌大量增加,造成内分泌代谢调节紊乱,从而导致其患上一种在现代来说已是十分常见的病——糖尿病。

    没错,周正是个糖尿病患者。糖尿病的类型并不仅仅只有一种,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有一种的症状表现为——多汗。也许大部分人都知道,糖尿病人排出的尿液是甜的,但是可能有很多人并不了解,糖尿病人分泌出的汗水亦是含有糖份的!而又根据糖尿病的类型不同,有些人即便患了病,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仍然会觉得自己很健康,且只要不是病入晚期,也是不会太过影响到ooxx那类事情的……咳咳,我的意思是,周正很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患有什么疾病,因此仍然放纵自己同刘阿娇勾搭成j。

    由于糖尿病人本身就易出汗,若情绪一紧张起来汗就会更多,回想昨夜他还我菜刀的情形,当时他心中正有鬼,被大盗撞见,难免惊出一身汗来,手心的汗水便沾到了刀柄上。而他杀害刘阿娇时就更不用说了,又慌又吓,汗水随着手捂住刘阿娇口鼻而沾在了上面,随后他又手持剪刀捅入其心脏,汗水便也留在了剪刀柄之上。

    于是,对糖最为敏感的动物——蚂蚁,便成了见证他犯罪行为的第一证人,而盗盗和阿黄这两条狗之所以见了周正都会拼命地舔他的手心也是因为甜味对大多数哺||乳|动物来说是一种会产生愉悦情绪的味道。

    至此为止,刘阿娇被杀事件的真相已经明朗,接下来就是要如何在众人面前揭露周正罪行的问题了。这个……似乎比侦察推理还要难呐……

    我一路想一路出了院门重新往张聚家走去,见众人已布置得差不多了,只等张聚回来见他妻子最后一面便可将尸体入棺,停灵七日而后发丧。

    我匆匆推门进入里屋,却见吴嫂正拿着巾子要给刘阿娇擦脸,见我从外面进来,语气中略带责备地道:“妹子你方才到哪里去了?眼看张聚就要回来了,这、这还没给他媳妇擦身子呢!”

    我慌忙上前一把拉住她道:“嫂子且慢,暂时还不能给阿娇姐擦身子。不瞒嫂子说,小妹因从小身子弱,家里人怕养不活,便送到附近道观里住了一阵子,拜了个老道姑为师,那老道姑精通卦卜之术,小妹闲来无事时也跟着学过些皮毛。方才小妹到外面背人之处替阿娇姐卜了一卦——这活人有活人的卦命,死人也有死人的卦命。小妹本意是想问问地府里的神仙,看看阿娇姐在黄泉路上可曾受了苦,想要咱们阳世中的人给她烧些什么去,谁知这一卜倒卜出个奇卦来……”说到这儿,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吴嫂。

    像吴嫂这样的八卦女人对迷信一类的东西最为相信了,果然听我这么一说便上了钩,见我停了下来忍不住追问道:“什么卦?妹子你卜出什么来了?快跟你嫂子说说!”

    我叹了口气,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从卦象上来看,阿娇姐似是尚有未了的心愿,因她临去前未能见得张聚哥哥一面,因此久久留连于黄泉路口不肯跟了黑白无常去地府报道,无奈小妹道行太浅,不能卜出阿娇姐究竟有何心愿未了,是以只能等张聚哥哥回来再当着他与阿娇姐的面卜上一卦方能知晓。然而这期间阿娇姐的尸身却不能妄动,因阿娇姐心中事重,其最后一点灵知尚存于体内,若被人动了肉体,恐那灵知飘散……便再也不能凝聚,小妹也无法替她与张聚哥哥传最后一次话了。”

    吴嫂将信将疑,但是这种事对她这类迷信人士来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因此踌躇了半晌,道:“依妹子的意思,那阿娇的身体便暂且先……不动了?”

    我点点头,语气坚决地道:“还是不动为妙。张聚哥哥没能见上阿娇姐最后一面心中本就存有遗憾,倘若再因我们这多余举动坏了他夫妻阴阳两界互通心意的机会,那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也有损你我的阳寿啊!”

    但凡迷信之人都是怕死怕短命的,吴嫂一听我这话立刻不再犹豫了,点头道:“妹子说得是,便当你我为他二人牵线搭桥积些阴德罢!……既如此,我们便等张聚回来了却了阿娇的心事后再替她净身好了。我先出去看看,妹子你便在这里陪陪阿娇罢。”说着看了眼床上的刘阿娇,转身出门去了。

    我轻吁一口气,总算阻止了这位大姐损坏犯罪现场的行为。之所以要坚持等张聚回来,是因为思来想去,全村中能相信我的话的人恐怕只有张聚了,一来他本就与周正结下了梁子,不管我的话是否属实,他也必会不假思索地拿去收拾周正;二来我本就有理有据,且事关他老婆的真正死因,若我一一给他讲明白,他一定会相信我所言不虚,从而便可为刘阿娇申冤昭雪的。如此一来我便可以不必出头,只由张聚自己处理便好,既能不引人注意又可将案件解决,实乃一举两得之计也!——哎哟喂,我怎么这么聪明呢嘿(想恶心人也得看时候!)!

    主意打定,我便也不慌不忙了,屁股一歪坐到桌旁椅上专等张聚回来,趁空打了几遍腹稿,演习了一下到时要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令张聚相信我的话。

    大约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左右,终于隐约听得院外一阵喧闹,想是那张聚回来了,成败就在此一举,我不禁略有些紧张,起身抻了抻衣衫,静静立在原地等着张聚进屋。

    谁想等了片刻却总不见有人推门进来,心道这张聚莫非酒还未醒,自己媳妇死了竟不急着来看看吗?忍不住走至窗边将那原本紧紧关着的窗扇略略掀起一道缝来向外瞅,不瞅不要紧,一瞅之下险些吓得当场厥过去——

    院、院外、院外、院外院外(求你了,好好说话罢!)……院外是四五名……衙役,衙役们的中间站着……站着一个……一个一个一个(一共四个?)个子高高的人……老天……我……我要窒息了……那人身着平常衣衫,正伸手去扶向他下跪行礼的村长以及集体跪下的村民们……他直起身,一张熟悉的面孔在我的视网膜中投下了狗形映象……是他……是……是那姓狗名官的季燕然……(这女人已经吓得说都不会话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他、他他他,他究竟是人是狗还是半兽人?等等……我知道了……是那个回来拿钱去赎张聚的人认出了我!他进城时一定注意到了我的画像,或者,或者是到衙门里找张聚的时候发现了关于寻找我的榜文,于是他再度进城便向衙门通报了我在此地的消息!

    季燕然闻讯后不敢全信,是以才未穿官服便装而来,为的是不想惊吓到民众……他亲自来找我还真是够给我面子的……呸哟!什么时候了还面子不面子的,大事不好了哇!再不跑便跑不了了哇!

    我轻轻合上窗扇,快步走至门边,先推开一道缝隙向外张望了张望,见所有人都跑到院外去叩迎季燕然了,堂屋此时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我飞快地闪身出来,由已经设好的用以遮住棺材的幔帐后绕过去,穿过堂屋进了与刘阿娇尸体所在的卧房相对的伙房。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这里的民房格局大体都是一致的,就是伙房都有两扇窗户,一扇面向院子,一扇开在房后。

    ……果然!我一进伙房便毫不迟疑地推开房后那扇窗翻了出去,脚一落地就撒开两条小腿儿像受了惊吓的傻兔子般往家窜去。

    我得离开——我必须马上离开——不管能逃到哪里,哪怕是找个山洞躲进去——只要洞里没有熊——可,可我不想走,我、我舍不下,舍不下这里的宁静这里的自由这里的……回忆……

    怎么办?怎么办……我的好生活才刚刚开始,怎么可以就这样终结……

    我推开院门奔进屋去……老天,我还回来干嘛?!我应该直接逃出村去才是啊!……是我潜意识里舍不得离开这里……这里是我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啊……

    既然回来了便将那几套衣服顺便拿上也好,反正不能进城,总要有换洗用的衣服穿。我飞快地将衣服包在一个小小的包袱里抱在怀中,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的第一个家,我拥有着一段最美回忆的地方……再见了。

    一咬牙,狠着心扎着头往外走,才一跨出屋门便呆住了。但见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削瘦地身躯直直地立着,负着手,穿了一件霜色的薄衫,衣袂在微凉的秋风中轻轻飘动,竟仿似月神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羽眉下一对清泠泠的眸子正望住我,略显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立在那里,整个世界都似是被他的冰冷沉静给镇慑住,突然间没有了任何的声音,就连盗盗都瑟缩在角落里连尾巴尖儿都不敢动一下。

    我……我承认我对这股无形气场的承受力比盗盗强不到哪里去,从方才看到这人的第一眼起我就如同被抽去了筋血一般,身子一歪软软地靠在了门框上,将怀里的小包袱搂得紧了些,希图能靠它抵挡一阵即将扑面而来的千年寒流。

    我与他就这么诡异地对峙了一段时间,不是我的神经过于彪悍,实在是我已经既慌又怕地难以动弹了。终于他没耗过几近半瘫的我,率先迈出了步子,慢慢地向着我走过来。

    我很想退回屋去顺便将门关上插上门坎再搬来桌椅和床堵在门后而后自己再坐上去以加大重量与阻力不让他进来……可是……可是我就如同遇见了宿命中的克星天敌一般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我睁大眼睛望着他,望着他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低下头来看着我,我不敢偏开目光,只好同他这么近距离地对视。他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令我愈发感到不安与惶恐,我暗暗吞了吞口水,终于撑不住……微哑着嗓子开了口:“哥哥……你,瘦了好多……”

    亲情·幸福

    岳清音望着我,直到我的身体在他的凝视下不由自主地开始轻颤,忽而伸出手,慢慢地抚上我的脸颊,轻轻地道了声:“回家罢。”

    回家罢。听上去如此简单平常的三个字在一瞬间让我的防线土崩瓦解。原来我一直都在逃避,我始终不愿承认那个有爹爹亲着有哥哥疼着的幸福得几近不真实的家,我从不曾拥有过这幸福,所以我迫切地渴望这幸福,我太过在乎这幸福,所以又极度怕失去这幸福……不曾拥有就无所谓失去,我太怕太怕这幸福突然哪一天弃了我,譬如当岳家父子发现我并非岳灵歌时,曾经的慈爱关怀转瞬化为冷眼相对,我……我怕我受不了,所以……所以与其有可能会面对这样残酷的结局,我宁可、宁可一开始就不要这幸福!这世上唯一能将我彻底击溃的……只有一个“家”字。

    ……好吧……我承认我懦弱,懦弱到连最为渴盼的幸福到了身边都不敢享受、转身逃掉,我也承认我很没自尊,没自尊到明明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要抛闪,可当这能给予我幸福之人站在自己面前时却又开始在心底深处隐隐地渴盼着幸福降临而难以挪动半步。

    所以……当这个人没有因为我任性的行为大发雷霆,而是轻轻淡淡地说出“回家罢”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知道,我知道我……再一次沦陷了……

    唉……如果有人企图杀死我,那么他无须动刀,只要用亲情攻势就完全可以令我束手待毙。死|岤啊!死|岤。

    不想死得太干脆的我妄图再垂死挣扎一下,于是低下头轻声地道:“哥哥……我……不想回去。”

    岳清音的手将我散乱在脸侧的发丝理向耳后,而后用手指轻轻勾起我的下巴,以令我望着他,慢慢地道:“听绿水说,你一直想洗什么花瓣浴,前两日秋风渐紧,园子里的花眼看便要谢了,我让她们几个提前将花瓣采下来给你留着,想怎么洗随你喜欢。还有你上次在店铺里看上的那只仿羊脂玉的花瓶,我买来放在你窗前的几案上了。你想看的那些什么《鬼府夜话》、《奇冤怪案见闻》、《妖妃艳史》……”

    “……是《妖妃野史》。”我插口纠正道。

    “……”岳清音没理我的茬儿,只轻轻捏了捏我的下巴,“我已命人全都替你买回来了。”

    “哥哥……不是说那些书女孩子不能看么?说那类的旁文杂记最易乱人心性,正经儿的才是该读些《女经》、《女训》、《烈女怨》一类的书么?”我从唇缝里往外吹着声音揭发他以前的所作所为。

    “……是《烈女志》。”岳清音纠正道,捏着我的下巴左右晃了晃我的脑瓜,“在我看来,你不乱他人心性便已是好的了,谁还能乱得过你?”

    我……嗳!人不乱我我自乱,正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我胡乱挥刀劈来砍去,非但未能断了这亲情洪流,反而激得它来势更加的汹涌,一波接一波地将我彻底吞没,再也无法浮出水面。

    “饿了么?”岳清音松开我的下巴,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

    抬眼看看天色,竟然已是正午,难怪我浑身发软无力站立,早饭都没吃的我原来是饿了呀(不是心虚吓的吗?)……配合着我点头的动作,肚子也发出了令人难堪的叫声。

    “那进城后先吃些东西再回家罢。”岳清音说着便转身向院外走,就仿佛从来都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仿佛……仅仅是单纯地来把在别人家串门子的妹妹接回自己家一般。

    我有些目瞪口呆,想像中的冰火山喷发并未如预料般上演,倘若他冲我声色俱厉大吼大叫,我反而可以更加坚定自己执意离去的决心,可谁想他、他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付我……平静,温柔,令人无法推拒。他用细细碎碎的生活琐事一点一点填满了我的心,让我再也没有空隙去塞下我的离家计划。

    岳清音……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很佩服他,一下子便捏住了我的要害。虽然我一贯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宗旨为人,但说到底我其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而他正是看穿了我这一点对症下药,将我收拾得服服帖帖。

    他知道我没有办法抗拒家的力量,于是一出手便是一记绝杀,绝不给我留半点抵挡的机会。嗳嗳……岳清音,岳哥哥,你真是我命里的克星!

    然而……我,似乎已与往日不同了……我有了些牵挂,像风筝的长线,很难收回。

    “哥哥……”我轻声叫住岳清音,他停下步子转回身来静静地望着我。“我……我不想回去。”

    我不知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他会不会最终将他触怒,在不知内情的他看来我的行为已近乎无理取闹了。他重新走回来,望住我问道:“可愿告诉我原因?”

    原因……原因是什么呢……一个不确定的人,一种不确定的情愫,想来应是幼稚可笑的,我早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早已没有了童话故事的情怀,怎么我还……还留有幻想呢?

    “我……”我低头咬住下唇,“我舍不得离开这里。”

    “既如此,”岳清音语气平静地道,“为兄便陪你住在此处。”

    “哥哥……”我惊讶地睁大眼睛望着他,老天……有你这位可怕的哥哥在,我岂不是什么念想都没了么……otz!

    没等我将他这罪恶的念头扼杀在他的脑子里,忽而又听得一个声音道:“或者为父也陪你住在此处?!”

    ……老老老天……岳明皎岳老爹竟然、竟然也来了?!

    “爹……”我不敢相信地望着身着便服的岳明皎大步从院外迈进来,半月未见,他……他的头发竟然已由原来的九成黑变成了花白的……他的背脊依旧挺直,只是脸上却多了数道浅浅的皱纹,就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一般。

    如果说一个岳哥哥就已经让我的坚持奄奄一息的话,那么岳老爹的到来就是彻底将我断送了。这白发,这皱纹,这眉间的疲倦,这眼底的欣喜……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我心甘情愿地重新做回岳灵歌,心甘情愿让自己卑微地顶着岳灵歌的名去贪婪地汲取这无与伦比的亲情感受……

    “爹……您老怎么来了?”我微颤了声音道,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喜悦还是慌张。

    “自然是来接我那个贪玩耍的小闺女回家啊!”岳明皎深深地望住我,因休息不好而布满血丝的眼底满是心疼,“看那小脸儿,蜡黄蜡黄的……”

    我已顾不得解释我这蜡黄脸是因为少肉吃的缘故(_!!),慢慢地走过去靠入岳明皎的怀中,被他轻轻地揽住,大手抚着我脑后的发丝,沉着声道:“回家让伙房炖些鸡汤来吃,好好调理调理!”

    “爹……女儿知错了……”我低声道,“害爹跟哥哥……”

    “傻丫头,只要你平安无事,爹跟你哥哥就放心了。走罢,跟爹回家,此处若你偶尔还想来住,就让你哥哥带你来住上几日便是。”岳明皎说着便轻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动身。

    如此一来我是真的……无法再拒绝了,从小缺疼少爱的我一向认为恣意践踏亲人给予的关爱的人是连禽与兽都为之不耻的人。我……我投降了。

    我跟在岳明皎的身后慢慢步出院门,回头看了看这所房子。这盛载了我诸多回忆的地方也许从此后便只能留在内心的深处了,只是我走得有些不甘心,我真应该在昨晚告诉那个可恶的家伙,告诉他我很生气,很在意,很……嗳,算了。

    院门外不远处的树下有两匹马正大眼瞪小眼地呆呆立着,想是岳家父子的坐骑。我便问向岳明皎道:“爹……是怎么知道女儿在此处的?”

    岳明皎道:“是你燕然哥哥临出城前派人去刑部告诉了我,说你便在这村子里,适才我骑马由此经过,恰看见了清音的坐骑,这才找到此处来。”

    季……季阿狗!又是你从中作梗!我那满腔的少女情怀刹那间消失无踪,一个猛子就变回了原形(妖精啊你?)——我暗暗咬牙切齿,那个家伙难道早已料到我在岳清音的攻势面前还会负隅顽抗,因此便将岳老爹也请了来将我一举拿下?我、我我、我恨不得赏他一套七十二路打狗棒法哇!

    我这厢生着闷气,听得那厢岳清音向岳明皎道:“爹,此处已没什么事了,不若您先回刑部罢,灵歌由孩儿带回去便是,爹勿庸担心。”

    岳明皎点头道:“也好,爹出来的急,手头上尚有些公文未处理。今晚尽量早些回去,同咱家灵歌好好的吃一顿团圆饭!”

    我理亏心虚地讪笑两下,目送岳老爹翻身上马奔出村去。岳清音回过身来向我道:“先同为兄一起去向季大人打个招呼,而后再出村。”

    我心说同他打招呼还用咱们去么?派盗盗去多好,有共同语言么!

    岳清音牵了马,我便在他身旁跟着,忍不住小声地问他道:“哥哥是怎么发现灵歌在此处的?”

    “我是同季大人一起来的,去张聚家时落在了后面,正巧看到你匆匆地往这边跑,便跟过来了。”岳清音淡淡地道。

    这……这也太糗了,逃跑的样子全被他看了个正着,不晓得他有没有抓拍到我眦牙裂嘴上气不接下气的镜头……

    不多时来至张聚家门外,见村民们都在院子里站着,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两名衙役守在屋门口,脸上写着“闲人免进”的神情。

    岳清音将马拴在树下,示意我同他一起进去,虽然我实在不想见那狗官,但是有岳哥哥这位大神镇着,我也不得不乖乖依言行事。跨进院子的时候,我的眼角余光瞥到了吴嫂惊讶地望着我的面孔,担心她多嘴多舌地问出什么带着“你男人”这一标签的问题惹出乱子,我假装没看见他,连忙快步奔入屋内。

    守门衙役自然不会拦下岳清音,大概以前也见过我,除了带着“这女人不是失踪了吗?”的疑问多看我两眼外,并未出声阻拦。

    跟着岳清音径直推门进入里间屋,见只有季狗官、张聚和一名衙役在内。季狗官转过头来看见了我,率先在脸上浮出一朵大大的笑容,我故意低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假作未看见。

    想是碍于有其他人在场,狗官并没有同我说话,只是向岳清音道:“清音,你来看看这床上的尸首。因时已近午这死者尚未入棺,为兄便觉得奇怪,方才听一位姓吴的大姐说……有人替死者卜了阴卦,必得张聚来见最后一面时方才能入棺,”说至此处时那对黑溜溜的眼珠子便向我这厢一瞟,我连忙做出好奇的样子假装细听。

    “为兄心中好奇,忍不住便推门进来想看个究竟,”狗官继续说道,“谁想这一看之下便看出个问题来:这刘阿娇并非自尽身亡,而乃人为地窒息而死,实是一桩杀人案件!正巧清音你来了,便替死者检查检查罢,看能否查出一些蛛丝蚂迹来。”

    岳清音也不多说,径直走近床前低头查看,不过才看了两眼,便道:“凶手是名身患消渴症之人,只需为全村人把过脉便可知道是哪一个。”

    消渴症……唔,大概是糖尿病的古代叫法。——这、这也太不公平了!要知道推理出这案子的真相可是花了我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呐!竟、竟然被岳哥哥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给搞定了?

    狗官点头道:“那就要辛苦清音你了。”而后又转向一旁失魂落魄地盯着自己妻子尸体的张聚道:“张聚,方才你说昨日与你有过田地纠纷的人可是叫做周正?”

    张聚声音哽咽地答道:“回青天大老爷,正是周正。”

    狗官便向岳清音微笑道:“既如此,清音,第一个便先把一把这位周正的脉罢。”

    我……我辛苦了一个上午的成果……竟然、竟然只等于这两个男人的一人一句话……算了,他们两个人一个是专业对口一个是经验丰富,我跟他们较什么劲呢。

    周正被衙役带进屋来,那汗早就慌得湿透了衣衫,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让岳清音把脉,最终结果不言自明。

    关于周正的杀人动机,原来是那刘阿娇见张聚没了田地,因怕自己跟着他吃苦,便将周正叫来家中,说要弃了张聚改嫁,逼他将田地的一半利益暗地里分与她做嫁妆,否则她便将两人的丑事宣扬出去——反正她跟着张聚也是没了指望,不如拉着周正一损俱损。

    周正虽然心地不纯良,但好歹是读过圣贤书的,对于名声一事看得甚重,倘若被刘阿娇将自己的“性丑闻”捅出去,只怕自己再也没脸见人了,说不定连媳妇都娶不上。因此见刘阿娇撒泼耍赖张口欲高声吵闹,心中一急便上前捂住了她的嘴,谁知这一捂给捂大了,连口带鼻一起闷住,不多时竟发现刘阿娇软软地没了动静,这才惊觉自己杀了人,仓惶之下伪装了个自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