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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复下心绪,有些痛苦地蹙眉:“师父,我难受。”
“你难受?”
江懿冷笑一声:“你是乌斯的将军,新帝国的功臣,还将我俘来做阶下囚,有什么可难受的?”
不是的……
自从帮乌斯打仗开始,那种陌生的暴虐感就悄悄地出现了。
刚开始还只是心浮气躁,但存在感却愈发强烈起来,久而久之让他每时每刻都想杀人,面对江懿的挑衅也无法心平气和地对待,两人重逢的短短几个时辰中,甚至已经生出三四次将眼前人凌虐致死的危险想法了。
似乎只有鲜血喷溅的样子才能勉强安抚无处寻迹的狂躁,饶是裴向云再如何迟钝,也察觉出其中的蹊跷。
但这种感觉他又无处去说,只能默默忍着,直到这种烦躁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自己消失为止。
裴向云定了定神,轻声道:“师父,要我帮忙吗?”
江懿正看着他越来越可怖的脸色,猝不及防听见这么一句话后愣了下:“你说什么?”
裴向云却不再多说,手上用力,将他径直制在身前,低声道:“从前师父与我都是如此亲密的,为什么现在生分了?你到底在生我的什么气?”
这处宅邸的原主人附庸风雅,又或许因为燕都多雨,围着这处汤池修了个富丽堂皇的屋子。似乎为了讨裴向云欢心,侍卫还特意将屋中留下的香薰点了。
香薰和土腥血腥混在一起,顺着汤池的热气向上蒸腾,在半空处纠缠作一团,各种味道混在一起堵着人的口鼻,憋闷感令人作呕。
江懿被裴向云牢牢地制在身前,只觉得扣在自己身上的手力气大得很,像两把铁钳一样。
他蓦地有些心惊,在一心求死的执着中生出几分疑惑——
这狼崽子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就算是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比几年前,但至少对上那些乌斯士兵还是有一战之力,倒也不至于被裴向云控制得动也不能动。
“松手……”江懿低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向云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坚实的臂膀将他箍在怀中,几缕发丝从束发的缎带中垂了下来,声音有些低哑:“我们从前都是这样的,你忘了吗?”
江懿的手臂紧绷着,手背上露出淡青色的血管,原本正准备挣脱他的桎梏,听见这句话后动作忽地顿了下。
似乎……他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前几年一同在陇西吃沙子的时候,眼前这让他恨之入骨的人也曾占过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甚至逾越了寻常的师生情谊。
但那也只是从前。
江懿深深吸了一口气,蓦地抬手撩起一片水花。
裴向云下意识地闭了眼,待再要睁开时,喉上忽地多了一抹冰凉。
他本能地扣住那人的手腕,垂眸看见江懿修长的指间夹了枚细长的金簪。
估计是这处府邸先前的女眷留下的。
那金簪很细,但胜在足够尖锐,若不是他反应够快,虽不至于喉咙被捅个对穿,但绝对也不会好过。
“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裴向云低声道,“你就这么想杀我吗?”
江懿的手腕被他紧紧捏着,有种要被人生生折断腕骨的错觉,却依然冷着脸:“你不是也想杀我吗?”
裴向云目光一滞:“我没有……”
江懿微微蹙眉:“那你把我带回来干什么?对亡国遗民不应该赶尽杀绝吗?”
裴向云拧着眉看他,似乎他问了一个再奇怪不过的问题:“你是我师父啊,和他们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江懿说,“我和他们,那些你杀掉的每一个燕都百姓一样,我们流着汉人的血,没有任何的不一样。”
裴向云似在愣神。
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实际上可以说,他即便叛燕回归乌斯也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在他的想法中,无非是换个地方打仗罢了,但只要和江懿在一起,那么在哪里都无所谓。
所以他把江懿带回来了。
裴向云觑着江懿的脸色,终究还是没敢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慢慢松了扣着他手腕的力道:“我不知道你在生我什么气,但如果你想打我。或者……或者杀了我,这样会让你高兴一些的话,我也无所谓的。”
江懿死死地看着那双眸子,纵然知道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年少时那个温驯听话的学生,也无可避免地再一次觉得他很陌生。
金簪被人缓缓地向前推着,直到刺破了裴向云脖颈的皮肤。
他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哪里会被一根金簪伤到,还没用多大的力气,那细长的簪子便从中拦腰折断了。
江懿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冷脸看着裴向云脖颈上那抹血痕,将断了的簪头一扔,踩着水便向池边走去。
裴向云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忽地开口道:“师父,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江懿穿衣服的动作顿了下,唇角似笑非笑地翘了起来,将衣服慢条斯理地穿好后才转过身看他:“你不知道?”
裴向云原本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掺杂了几分迷茫:“我不知道。”
江懿一口气又堵在胸口,让他心口发闷。
他只当裴向云在装傻,赤着足站在棱角分明的碎石小路上便要走,却被人拽住了衣袖。
“夜深露重,师父若是这样出去会着凉的……”裴向云垂着头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他说着便要将江懿抱起来。江懿没料到他所说的「送他回去」是这样送,眸色一沉,抬腿便踹了过去。
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直接踹在了裴向云胸口。他面上一白,向后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
守在外面的两三乌斯士兵闻声进来,原本以为是燕人贼心不死来偷袭,却看见自家主帅跪在地上,不由得面面相觑:“将军您……”
裴向云压着火气:“滚出去……”
乌斯士兵看得出来他现在心情很差,赔了罪后又原路离开了。
江懿看也没看裴向云一眼,转身便要走,却被人从身后拦腰箍进了怀里。
早已不再青涩的异域少年的胸膛坚硬滚烫,手臂强健有力,像囚笼一样将他牢牢困住。
“裴向云你是不是有病?”江懿坚持了几个时辰,终于尝出了几丝崩溃的味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向云垂下眼不说话,用毯子将他整个人包起来,抱在怀里向休憩的厢房大步走去。
路过的洒扫小厮和侍卫看见这一幕后纷纷装着没看见,要么找地方躲一下,要么直接低着头行礼后匆匆离开。
明明很近的一段路,却让江懿觉得十分难捱,脸上烫得要命,恨不能自尽于当场。
裴向云将他轻轻放在了床上,十分体贴地替他将被子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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