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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御撵行远了,候在内殿外的宫人方又进了内殿。
    朱嬷嬷拿起玉篦,一面儿给戚皇后梳发,一面儿道:都这般晚了,皇上怎地不留宿在坤宁宫?
    叹了声,又道:娘娘何不让皇上留下?您若是开口,皇上说不定就不走了,如此还能气气长信宫那位。
    长信宫是刑贵妃住的宫殿。
    戚皇后却恍若未闻,盯着铜镜那张春花秋月般娇艳的脸,心里莫名起了些不安。
    萧衍他,是不是要动戚家了?
    顾长晋翌日便去见了潘学谅。
    与昨日相比,他的意志又消沉了些。下颌冒着一片青茬,执拗的双目隐有暗霾。
    顾大人不必再为草民奔走,草民不会认罪,但也不想因为我便拖累了大人。潘学谅自嘲一笑,道:左不过一条命罢了。
    昨日他被送进来大理寺狱时便知晓了,剥夺功名已不足以平息外头那群仕子的愤怒,他项上这人头大抵保不住。
    潘学谅一心只读圣贤书,曾是个极单纯的读书人,满腹为国为民的抱负。然这一个月来的遭遇令他对仕途、对曾经的宏志都彻底灰了心。
    昨夜他想了半宿,总觉得与其等着旁人给他定罪定刑,还不若他自我了断算了,好歹能叫世人知晓他宁死不认罪。
    只他到底想再见顾长晋一面,他知晓这位大人会来见他。
    心里做好了打算后,潘学谅此时的心境比先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坦然安定,虽苍凉虽不忿虽意难平,但至少,他可以决定自己如何死,什么时候死。
    然顾长晋的一句话却打消了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潘贡士想知晓为何这事偏偏发生在你身上吗?顾长晋似是看穿了他藏在心底的念头,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想知晓老尚书为何认了罪吗?
    潘学谅愣愣抬眼,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
    顾大人可是知晓为何老尚书要认罪?为何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草民身上?
    我亦不知,但我会查。顾长晋看着他的眼,道:直到查出答案为止,只你若是死了,线便断了,我便是想查也无法查。
    潘学谅咬了咬后槽牙,鼻翼微张,深吸了一口气,道:大人要草民如何做?
    活着。若当真觉着自己无罪,便不要认罪。顾长晋道:此外,同本官说说你的事。
    草民的事?
    顾长晋唔了声:你的事,你的家族至亲,你的同窗好友,你自小的遭遇,都要事无巨细地与本官说。
    顾长晋这一问便问了两个多时辰,从大理寺狱出来时,已近晌午。
    本以为能从潘学谅嘴里发现些蛛丝马迹的,却什么异样都觉察不出。
    潘学谅乃扬州商户潘万的庶子,潘万一位爱妾生下潘学谅后便病逝了。潘学谅是潘万唯一的儿子,因着家有薄底,潘学谅一满三岁,潘万便给他请了先生开蒙,之后更是耗费不少家财将潘学谅送入了赫赫有名的岭山书院。
    寻常人家耗费一族之力供出个秀才都是常有之事,似潘万这般一心要由商入仕的商户更是不胜凡举。
    一个普通的商户之子,一个寻常的读书人,究竟为何一定将他卷入此事?
    回到都察院,胡贺将手上厚厚一摞书信交到顾长晋手里,嘿了声,道:总宪大人说你既是要管潘学谅的事,那便好生管到底,别丢了咱都察院的脸。这是从老尚书家中搜出来的书信,你好生整理一番,记得莫要弄丢。
    是。
    顾长晋接过,坐下翻阅。
    日头一点一点攀高又一点一点西落。
    快下值时,桌案上的书信已经少了一半,顾长晋正要出去续茶。
    起身时袖摆带落了几封书信,他随意一瞥,旋即目光一凝,抽出其中两封来自扬州的书信。
    一封来自岭山书院的老山长,亦即是潘学谅曾经提及过的余经,还有一封是出自江浙总督廖绕之手。
    沿海各州府的海寇惯来猖獗,其中要数江浙与福建的海寇之患最为严重。
    廖绕原是兵部左侍郎,嘉佑九年,嘉佑帝将他派往江浙出任浙江总督,总督浙江与江苏的兵务。
    顾长晋放下茶盏,又坐回官帽椅上拆信。
    两封信阅毕,他轻叩起桌案,反复咂摸着信中的每一个字。
    不管是余经还是廖绕的信,都极其寻常。
    余经在信里邀请老尚书去岭山书院访山,顺道给书院里的兔崽子们授授学。
    另一封信,大抵是听说了老尚书身子抱恙之事,特地写信关怀了几句,与此同时还不忘提一嘴儿他在江浙剿海寇的几场胜仗。
    余经乃老尚书的同窗,中进士后只在翰林院任职了几年便归乡开书院了。他与老尚书交情深厚,会邀请老尚书去书院倒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廖绕,他曾经在老尚书手下任职过,还娶了老尚书的侄女为妻,既是从前的上峰,又多了层姻亲关系,得知老尚书身子不好了,写信慰问几句也说得过去。
    老尚书说受故人所托,余经是潘学谅的山长,这里的故人怎么看都像是在说余经。
    可顾长晋始终觉得有什么事被他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