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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滴冷汗从太常寺卿额头滚落,欺君罔上和蔑视皇族,哪一个都是杀头死罪,他万万担不起呐。连陛下脸色都不敢瞧,赶忙大惊失色跪了下来。
    陛下,臣待陛下之心日月可鉴。实在是幼子平日里散漫惯了,不懂规矩,言辞无状怕冲撞了陛下
    不懂规矩可以学。顾钦辞凉凉打断他。
    太常寺卿后背官袍都被汗水浸湿,绞尽脑汁思索回绝的话,生怕逃不过此劫。其余朝臣也纷纷为他捏一把汗。
    宁扶疏神色不虞地保持着沉默,并不打算开口说话。她清楚在这种事情上,自己一旦耐心对待,就相当于给了百官伺机插针的缝隙,日后必定越发变本加厉,隔三差五闹一闹。
    让顾钦辞吓唬吓唬他们也好,眼瞅着效果差不多达到了,她瞥过自家盛气凌人的皇夫,示意他稍微收敛些,别把三朝老臣吓晕过去。
    顾钦辞这才不甘不愿放下把剑的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就是子嗣嘛,瞧把你们一个个为难的。
    本王又不是不能生。
    太常寺卿颤巍巍起身,其他人也讪讪地不敢再要求陛下采选。只是退朝之后,走在甬道上的百官逐渐回过神,熙平郡王最后那句话,怎么越细想越奇怪呢。
    次日休沐,顾钦辞昨夜难得没闹宁扶疏,清晨更是天不亮就悄声下榻,命黄归年准备车马。
    他千哄万哄带着宁扶疏上了马车,直到仪驾行出城门,才坦言:泉石道长回玄清观了。
    这是顾钦辞前几日得知的消息。
    医术超绝,可治百病的泉石道长在五湖四海游历两年有余,终于回到观中。恰逢昨日金銮殿上朝臣们那一闹,当即让他下定决心,带宁扶疏去寻泉石道长。
    宁扶疏坐在车厢内,慵懒道:没用的。
    宁常雁既然给我下毒,就不可能给我留后路。太医署那么多御医都束手无策,又如何能把希望托付在泉石道长一人身上。
    顾钦辞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连昨天众臣闹成那样也不见她事后提及。可越是如此,他越知道宁扶疏介怀。
    不说,是怕彼此都难受。
    其实顾钦辞是当真不在意,可她不愿宁扶疏耿耿于怀。
    他又听见宁扶疏随性一笑:何况如果能怀上,就凭你那不加节制的劲儿,早就怀上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顾钦辞牢牢握着她的手:便是瞧一瞧,也不吃亏。
    宁扶疏没再拒绝,车驾已经上山,就当礼道参拜,顺带诊个平安脉了。
    引他们入山门的是一名面生的小道长,宁扶疏先前在玄清观久住月余,从没见过这张面孔。十五六岁的样子,相貌平平,骨瘦嶙峋,精神气色不太好,是混入人群中就辨认不出来的模样,却莫名给她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宁扶疏不由得多看两眼。
    顾钦辞沉着脸,立刻挡住她的视线。
    宁扶疏抿唇轻笑。
    她的皇夫醋味重,醋坛子翻了。
    便也没再瞧。
    左右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泉石道长已是百岁高寿,一头长发白如银丝,同样颜色的胡须直直垂挂下来,披着浅灰色道袍,盘膝坐在药香氤氲的八卦炉旁,仙风道骨。
    宁扶疏没见过道长,原主却和他是旧相识。简单的两句寒暄客套后,便挽起衣袖露出内腕。
    她看见泉石道长一脸讳莫如深,约莫是碍于她如今天子身份,有些伤人的话不太方便直言。宁扶疏轻松笑笑,也没为难,接过老道长递来的两瓶驱寒药,告辞离去。
    天色尚早,没有直接回宫。
    顾钦辞带她去了长思局吃茶点,这座茶楼的点心甚好,乐伎的琴音也不输教坊。
    午后烈阳斜,雅间一半落入阴影,一半倾洒金光,恰好镀在宁扶疏侧边脸颊。顾钦辞捻起一缕她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素来坦荡肆意的人少有的欲言又止,几番迟疑。
    许是他的目光委实叫人难以忽视,惊醒了闭眼小憩的宁扶疏,掀开眼皮:横渠,你知道你现在的这幅样子,和谁特别像吗?
    什么?顾钦辞微怔。
    宁扶疏命人拿了铜镜过来,举到他面前,玩笑道:简直和御史中丞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朝上的御史中丞大人,不惑之年,两鬓微白,浑身上下透着文绉绉的儒生做派,顾钦辞绝对和他像不到一块儿去。但那位大人有句口头禅,每次面圣,一定会拧着眉头说: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宁扶疏不喜欢这种矫揉造作的说词。
    顾钦辞不再纠结,开口道:我刚才是在想,其实这个结果也没什么不好。
    我在边关的时候听营里将士醉后胡话,怀胎十月折磨人,食之无味且日夜难安。到了临盆的时候,更是痛不欲生。疏疏,我不忍心。
    宁扶疏放下铜镜:你这算是安慰我?
    不是安慰。顾钦辞道,只是觉得,如果有一样东西会使你痛苦,我宁愿它不存在。
    伏夏阳光暖意盎然,宁扶疏却觉得洒在皮肤的温度,远远不及淌过心田的甘泉。她已然知道顾钦辞爱她,却不知他犹如深渊一般的爱,何处是界限与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