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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穆阳抱到浴室去,替他冲洗干净。之后赤/裸地搂着他钻进被窝,一齐白日做梦。
    这一觉就睡到下午三点。他们太累了,浑身酸软。然而睁开眼时,穆阳却靠在窗边,嘴里叼着一根烟,听见响动,回头来看他。
    他的神态已然变了,不是昨夜那样的柔软、暧昧、勾魂夺魄。他的脸上弥漫着一层冷雾。
    周鸣鞘平静地看着他,翻身而起,在地上凌乱的衣物中找到自己的穿上。一抬头就看见了门口处,整齐摆着他的行李。
    穆阳替他收拾的。
    周鸣鞘回身看他。
    穆阳只顿了一会儿,就扭头避过他的眼神:“酒醒了,就该分开了。”
    他说得很隐晦。
    “为什么?”周鸣鞘问。
    烟灰落在手上,穆阳垂眼看:“‘人生路……美梦似路长’。”他用粤语轻声唱倩女幽魂,“很多事,人生只一次的,我说过了。”
    他望着窗外:“走吧,你不能再住在这里了。夏天要结束了。”
    “除了你,港城没人收留我。”
    “你总有一天也会收留别人的。”
    周鸣鞘沉默许久,没有再反驳。死缠烂打的事他干不出。他从口袋里摸出钱包,刚要打开,被穆阳制止:“我不收钱。”
    “在你这里住了太久,欠你的房租,水电。”
    “我不要,”穆阳说,“留你是我的乐意,我心甘情愿。收钱,变了味道。”
    周鸣鞘拎着行李下楼,特意从小巷中走。这样路过穆阳的窗户时,可以抬头看。可惜那窗户紧紧关着,不露一点马脚。街坊邻居擦肩而过,他锈在原地,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中,有了第二个可以叫做家乡的地方。但这个家乡也将他抛弃了。
    他最终没等到穆阳回心转意,自嘲般笑笑,转身走了。背包压在肩头,千钧重。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没多久,那扇窗户悄悄地开了一角。窗台上一根又一根的烟头,穆阳依靠在那儿。他闭上眼,屋里放着CD。
    “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
    “找痴痴梦幻中心爱……
    “路随人茫茫。”
    周鸣鞘在城中村喝了一碗粥。是他刚来港城,刚遇到穆阳那一天,喝的那碗三块钱的白粥。当时不觉得,现在入口,怎么觉得米这么干,粥这么苦?
    店家问他要不要吃一份肠粉,来一瓶橙味汽水。他婉拒了,他害怕自己忘不掉穆阳。
    他在珠江边上站了一会儿,决意继续自己的旅途。他离家出走,翻出军校高墙南下,来到这座城市,本就是要找他的母亲。穆阳不过是一个插曲,他该回到原先的路上……不过插曲而已。他重复安慰自己。
    周鸣鞘在江边抽了半包烟,转身去了医院。他很聪明,医院是他最后的线索。正儿八经的路子行不通,他就得到处打听。他死缠烂打小护士,知道了之前和母亲同一间病房的人的名字。他一家家一户户找上门去,问他们知不知道一点消息。终于有人告诉他,在南沙见过她,那是她举着一把团扇看摊,身后的石蚝墙上铺开晾晒咸鱼干。她头发剪得很短,戴一只耳环,身边靠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走路总摔。
    周鸣鞘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坐上公交车摇摇晃晃。下了车又走路,又搭人家的三轮,折腾了大半天,终于听到海的声音。海声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幼时习以为常的声响,是风过山野时林摇叶晃的啸音。
    那是一个暴晒的艳阳天。
    时隔多年,他在广东的海边见到他的母亲。
    她变了太多,他几乎要认不出来了。但他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还是不争气地酸了鼻头。因为他的母亲愣了一瞬间,然后对他露出笑。她笑起来依旧习惯生涩而羞赧地去摸自己的耳垂,她左耳的耳垂因为常年戴一只银坠子而被拉长了,她摸着,然后对他露出熟悉的笑容。
    身上是大海的腥味,这么陌生。
    她哄着孩子睡着了,周鸣鞘走过去。她给他拿了一张板凳,他坐下来,贴着她的肩膀和胳膊,像小时候一样。她娴熟地处理手中的生蚝和鱼竿,将贝壳串成手链等着路过的孩子来买。他们沉默不言,直到她起身,去一旁的清凉摊买来两只冰水泡的绿椰子,递到周鸣鞘手里:“喝一点吧,”她说,“你还像以前不懂事,不爱喝水。嘴巴干了。”
    她伸手碰了碰周鸣鞘的脸,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有三分生疏地避开他。
    他已经是年轻的、野心勃勃的、人高马大的世家子弟。
    而她是海边小村旁一个重组家庭的疲惫的母亲。
    周鸣鞘没有忍住,一滴泪落下来。话匣子便因这滴眼泪打开了。他不必质问她,问为什么那么狠心将他抛下,将他抛在冰冷的、耸立着铁墙的北京城内,她一看他那双眼睛,狼一样凶狠的眼睛此时鹿一般胆怯,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还是这样答:“你有一天会懂的,为你好……”
    周鸣鞘打断她:“我不会懂的。没有那一天。”
    他回得斩钉截铁,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有了谁做底气。而她不像多年前一般训斥他,她只是笑了笑。她亦变了。
    周鸣鞘扭开话题:“什么病?”
    他嗅着她身上的海腥味,听见她说:“卵巢癌。”
    他猛地抬起头来,但母亲脸上犹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