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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何处百姓, 盛世于否, 欺上瞒下的事还是常见, 沈婉能感同身受, 所以听完刘期的话, 没有任何反驳。
可乱世战争下, 地方政策的弊端,其实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她在这之前,未曾深想过。有人提及后,她感叹君王的明晰与仁德,同时也不愿君王亲身涉险。
“其实王上不必亲留,只需再派官员监察,百姓仍会感激君王仁政,甚至会无比爱戴他……我曾想劝慰王上,可是……抱歉,我没能让他回到平玄。”
刘期说完,她曾尝试过劝慰,但他无意多言,忧虑使其头疾再犯,呕吐不止,沈婉就不敢再劝,只得顺着他意留下。
牧衡闻言,并没有责怪于她。
“王上留下,你是何种心境?”
沈婉一怔,道:“生于乱世,有良田耕种,得仁君庇护,已感激非常。疠疾难医,王上为民而留,一时让我难言……但我不愿他留下。”
“为何不愿?”
“身为民,能得恩惠庇护,其实不会奢求太多,有君王一句不弃,我就知道他们肯定会活下来,仁君难得,王上之心,百姓定会明白。苦难下见情,此事换谁来做,百姓都会感激,更何况是王上亲为,知其险,仍赴其险,如此仁君,若我为此处百姓,必愿他万岁身健,怎会让他留下同苦。”
沈婉的一席话,使牧衡沉默良久。
他来前,曾想过以此劝慰,或是直接令人护君王回到平玄,他替其留下,在此刻却有了犹豫。
若刘期实在不愿,定会使其头疾加重,君王为民执拗,他想了诸多缘由,最后唯剩在田间听见的话。
多活少活,于刘期而言并无差别。
君王以临死之心面对,所以能弃自身而不顾,为民而留。
“你敬爱王上吗?”
沈婉点头,“为民者都会敬爱他,所以不愿他同苦。”
牧衡缓缓吐出口气,低眸道:“得民此心,在王上眼中,才堪配仁君二字。”
突如其来的话,使沈婉脊背一僵,浑身颤栗。
君王因仁政得到仁君之称,或许乱世使众人都忘了,这本是君王职责。
那到底何为仁?
《孟子》中曾言: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①。
所以刘期爱民如子,要与民共患难。
这样的他,才能诠释“仁君”二字。
牧衡走至塌侧,观其容颜憔悴,阖目良久后,伏地三叩。
他接下的耒耜何止为民生,更是君王对百姓难以放下的情。
时至今日,他仍想为刘期求来生机,愿他无恙,可在这之前,他更应全其情。
“臣,明白了。”
窗外忽降大雨,烛火被风熄,可在雷光微闪后,沈婉却见到了君臣相握的手。
*
自那晚后,两人不再坚持让刘期离开,派人通报了近处官员,不再隐瞒众人身份,城中迅速分拨粮草,甚至朝中众臣闻讯,也连夜赶来。
疠疾控制及时,村中仅有数十人发病,皆居家不出,着数位名医轮番诊治,让其家人照顾。期间将士们恢复了农耕,只是时隔多日,患病者因年长体弱,多数已极为严重,医者等人还尚未寻到对症药方。
刘期头疾复发,时常卧病在塌,偶尔好些,关心的也为百姓状况。来此的臣子们,终忍不住来寻,甚至还递信给平玄储嗣,拿着回信欲同劝刘期。然而行至院中,见到的却是沈婉。
“吾等欲见王上,还请女郎速速通报。”
沈婉行礼道:“王上刚吃药入眠,不好即刻叫醒他,大人们还需等候片刻。”
“既如此,就请女郎先替王上收拾行囊吧。”
沈婉蹙眉而问:“何故如此?”
“吾等将带王上归朝。”
沈婉俯身轻道:“我知大人们担忧,但王上亦有坚持的道理,此事不如问过亭侯,再做决断。”
众官中,有一老臣负手走出。
“停留此处甚久,于王上安危不利,疠疾非我等能医,长留此处,有何益?女郎听令行事即可。”
沈婉站在门前,抬头道:“恐怕王上不会应,疠疾发病未过七日,我等皆在村中,不知是否带病,若将病带回平玄,将使万民陷入险境。”
老臣鼻间发出冷哼,“女郎难道视王上安危不顾?还不按令行事?你为亭侯的人,我等不欲为难你。”
“王上不顾苦痛留下,朝中拨款拨粮,派有良医,已是仁至义尽,患病百姓皆年长体弱,医者又无力回天,再等数日仍是这般,你懂些什么。”
在场官员,皆附和此言。
刘期下令而留,他们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尽力对待百姓。可乱世大疫每年都有,前秦等地未灭时,几乎战后都会生疫,因此丧命者,上至王孙贵族,下至百姓奴隶,不计其数。
泽山村落,不过数十人,实在不能相比,封村寻医即可,能不能治好,这也要看天意。毕竟疠疾原因众多,若无记载的状况,常拖延甚久才有法医治。
沈婉闻言沉默良久,“诸位大人来此,仅为劝慰王上归朝吗?”
“当然,王上安危当为首重。”
“此地百姓该如何?我等回朝,若带病又该如何?”
老臣嗤之以鼻,“你为女郎,见识浅薄,不懂君王之重,朝政民生,皆要以王上为主。我等回朝不出即可,若果真带病,再着人尽心诊治,无论如何,不能任由王上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