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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75

      是我,我跑上前并捶打他,又不由和他紧紧拥抱,“你怎么会在这里?到了有多久?为什么不通知我?这是你的茶舍?为什么用这个名字?”突然想起翩翩当日的话,没由来地神色黯然,“听闻你结婚了,太太也来了么?”
    他含笑看我,还是那副对小孩子的神情,似乎很宠爱谦让我,却不知该从哪一个问题答起。他的指间熟稔地在我颊上掠过,在这清静的晨光里,温柔地抹掉点什么,连带抹去了我的忧愁。
    馨香的茶叶从雕花木门内汩汩流泻,像一只美妙的手,轻轻召唤我,一下,又一下。我于是打电话回公司请假,随安期进了茶舍,和他静静相对,并聊起分开后的琐碎,那些相干不相干,一一涌现眼前——这真是个了解的好时机。
    安期是整个叶家唯一姓“戚”的男孩子,“你从来不感到奇怪么?”他缓缓地说,“这是我母亲的姓——戚夫人的‘戚’。”
    安期出生在集美——离厦门不算远,那里之所以著名是因为出过一位杰出的商人,这个商人叫陈嘉庚。但小小的安期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日日背着沉重的书包,在街边迷迷烟尘中耐心静立,空着腹等总是迟到的拥挤公车。他的父沉默寡言,不是在匮乏光线的店铺里修修补补,便是开着破旧的货车四下奔波。凌乱的单据、粗糙的汗手,幼年安期的作业本上签署的就是他沾满汗渍的名字。他的母自他记事起便是愁眉苦脸,日日走不出这小小窄窄歪斜老旧的深巷,一件不辨颜色的围裙看不出年代和款式,烦闷的时候勒令小小的他去洗堆积如山的碗盘,但马上就心疼,撩起衣襟直擦眼睛,“儿子,我只有你。”
    他也有兄弟姐妹,但他对他们几乎没有印象,他们或者躲去游戏厅,或者流连巷尾的舞厅——昏黑廉价的塑料霓虹灯下散发着泥味汗味胶鞋味,是同龄男女消磨时光的好去处,那里喧闹、嘈杂、拥堵,时常争吵,偶尔打架……姐姐差他买东西,他也只记得那俗艳斑驳的蔻丹,亮晃晃有些刺眼。
    幼年的他已英俊得不沾人之生气,与诸兄妹绝无相同——四周理所当然地传出难听的议论,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和同班那些顽劣或者迟钝的稚儿有何相异。
    然而这样的日子也被生生截住,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仿佛有谁用利匕划破这永恒的时间,只为分娩出他,尚未成型又惶恐不安的少年安期——而这炳利刃,就是一辆黑色保时捷。
    它在某个夏日不期而至,沉重的漆门仿佛通向神秘地宫——一旦开启就不得回头。懵懂无知的安期被安置在阔软的后座,还知道拉开精致的纱帘,看见烟熏火燎的妈妈紧跑几步,还未来得及摘下油腻的围裙,踉踉跄跄地勉强跟着,最滑稽的是手里依然托着一盘刚刚炸好的扁食。
    车里隔音效果太好,他听不见妈妈含泪的话语,但从口型上来判断——最后那句竟然是:“儿子,以后不要再回来了!”他当时并没有哭,大约是太多复杂的感情与脉络,没有办法一一梳理,但日后他都不愿再看见或闻见油炸扁食,怕一下子忍不住,就落泪如雨。
    我的茶杯早空了,呆怔很久却不知续上,但是安期为我拿起茶壶,以熟练的手势注入沸水——我正好抬头看见他英俊的面容,早春的阳光落在他的星眸里,似乎有湮湮的水气,但我宁愿相信那是近旁的细细茶香,溽湿了整个空气。
    我顺手抄起案上的蝇头小楷来掩饰情绪,不想是抄了一半的往生咒,“这是——”我稍有疑虑。
    “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他缓缓地说,身体微微一颤,泪水还是滚落下来。伴随着那一滴泪,屋内的流光仿佛都停住了,四周的空气也流溢出淡淡的伤悲,停在那里久久不肯移动。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安期落泪,之前都是无数的笑容:轻佻的、圆滑的、欣慰的、了解的,甚至疲惫和黯淡的时候他也能转换出一个莫名的笑。
    于是我知道,即使这茶水再滚烫,也温暖不到他心中那冰凉深处——那是任何温暖也化不开的冰。
    若不是叶家长子一意孤行,彻底背离家族事业,生父也不会一怒之下找回安期,他们母子便会在低矮的陋巷中相伴一生——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未尝不好:集美的车行、木讷的养父、冲动的兄弟,有一点小事便笑得花枝乱颤的姐妹们……
    “为什么不能把妈妈也接过来?”小小的他小小声问。
    他的话遭来了一阵大笑和白眼——没有人对他亲切与友善,包括他自己的生父在内。从那时起,他就注定要承载比别人更多的怀疑与冷遇,也因此造就了他性格中的极度的圆滑与极度的桀骜,极度的乐观与极度的自卑——这就像壁画的两面,这边厢法像庄严天女散花,那边厢却是岩石粗糙沙砾冷酷。
    中间他给妈妈写过无数封信,都如石沉大海,之后他被送往英国读书,接受最高等的教育并贵族礼仪,参加一场接一场的筵席和舞会,像安徒生童话里那些无所事事的小国王子——旁人甚至真的以为自己是个王子,没人再提及他不体面的出身。
    只有他记得,那小小的昏暗的车行,有他所有的童年欢乐。存第一笔钱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