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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逸几乎是陪着老爷子顶着各路骂名走过来的,小孩子尚且年幼, 不懂为何世人会对祖父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这位昔日乌衣巷中的贵族人物,竟然要节衣缩食, 为了生计还去秦楼楚馆卖起了艳曲儿。
后晋的皇帝似乎是有意考验裴南城,没说不许骂他,也没说不许他反抗, 颇有一种坐山观虎斗的看戏风范。
后来, 裴南城终于走到了后晋的核心班子里,也彻底坐实了‘丢尽文人脸’的典范, 整个裴家宗族一合计, 宁愿当个穷得叮当响的清流, 也不愿与狼狈为奸。
那段日子, 走的走散的散,几乎只要有人脱离裴南城的庇佑,转眼就能收到晋帝的一份处分通知。
好一点, 充军流放;坏一些的,不知道哪里沾来的莫须有罪名连夜扣上,人还没来得及喊冤,脑袋已经分家了。
那些日子难捱啊。
裴逸是在这时候被清凉殿接走的,走之前,反而是老爷子亲手把他的名字从宗祠中除去,不仅是向仙门,也是向帝王在宣告祖孙两的立场。
裴逸知道,祖父这是不想拖累他。
幼年那个夏夜,临行之前,老爷子还递给他一块西瓜,笑眯眯让他多看看人间寻常事。
小裴逸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奶音:“怎么看人间?祖父不跟我一起吗?”
裴南城在摇椅上晃悠着:“祖父走不动啦,守着这一个地方就已经费劲心力。砚秋,你既然入了仙门,日后便不能与凡间亲属有太多往来了。”
“为何?”
“牵一发而动全身,总不好我们家这点变故,去引起仙人两界更大的变故。”
“变故不是好事?”
那时候,小裴逸总觉得当朝也不比唐国皇帝执政好到哪里去,变一变也没什么不好。
倒是裴南城叹气,将他拉到身边。
“这些变故对于肉.体凡胎的普通百姓来说,哪一个都扛不住。砚秋啊,你虽然入了仙门,却一定要记住,成仙之前,你先是一个人。”
“你既是符修,修的便是一草一木,雨打风吹落的‘悟’,所谓符意,也是人意。”
裴南城没有想过,就是这几句话,让少年茅塞顿开,走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符修之道。
开窍以后,他总是乐于亲近凡人,看市井烟火气。
那是个平常的午后,他卖了支成色不错的词曲,送小乞丐重病的爷爷吃了顿满意的上路饭,然后他就莫名其妙的参悟了三十三重蝉。
没人知道,这套功法练得到底是什么。
在老人家魂魄离体的一瞬间,裴逸看到了他满载的回忆。
老人一生颠沛流离,被人欺辱,有怨有悔恨,还有一些不愿离去的执念——大约还是放不下他的小孙孙。
他那时就清楚地知道,这地底幽冥怨气的寒蝉,其实都是凡人一生无望的念想。
而他,成为了他们那个盼头,也是压制他们炸裂的阀门。
在裴逸心中,裴南城便是世间头一等潇洒人物。
他觉得做什么是有益的,便去做了,不会在乎闲言碎语,也不会因他人意志而转移。
所以,裴家的他也成了这样的德性。
裴逸回过神来,心中已经做好了决断。他知道这样的愿望要满足,对自己的身体有多大的负担。却还是一脸温和,甚至有些懒散的调侃:“这样就够了?你们还真是好哄。”
苏家少年听了这话,知道是离去有望,脸上毫不掩饰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不不不,这样已经是十分打扰恩公了,我等被困应当也有自身的执念原因,等觉察过来,想离去却已经无可奈何了……”
裴逸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笑着安慰:“不打紧,本就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愿意离去,才是真的帮了我们大忙。”
苏家少年腼腆一笑,有些局促地扣了扣手,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连着那些哭声也变得一抽一抽的,停顿的当口还有人打了个嗝儿。
裴逸笑了:“哟,韭菜馅儿的,吃的不少啊。”
苏家少年那点紧张登时便被他逗没了。
这档口,裴逸已经从袖中掏出了那把折扇,一支狼毫笔,没做停顿展开空白的扇面便在上面写下一个“人”字。
那字用的是狂草,似乎在这一笔之间,便将胸中无限惆怅与愤懑一股脑儿塞进字中。
人字符成,金光乍现。
那金光温暖又干净,从一个火堆的大小逐渐扩散开来,蔓延向无边黑暗之中。
怨气在消解,曾经被困在这里的种种过往都被这一笔抹去,有一刹那,尸骨之上模糊显现出了万道身影,有老有少,对着裴逸所在的方向齐齐拱手作揖,屈膝颔首。
脸色更差的符师只是攥了攥掌心,忍住那股上涌的气血,向城中众人微笑还礼。
他们慢慢散成点点金光消逝时,婴婴也愣在了这份唯美之中。
直到裴逸终于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