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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俭昌木然地看着孙熊从怀里掏出贺熙华的私印塞进那荷包里,背着手满脸新奇地端详面前这座恢宏城池,而后豪情万丈地昂首步入。
    “秀才,你刚来泗州的时候,他们都说你是京畿道人氏,难道从未来过长安吗?”周俭昌实在看不得他这乡巴佬的样子,忍不住出言相问。
    孙熊奇怪地看他,“淮南道亦有很多人未去过扬州,我没来过长安又有什么稀奇的?”
    周俭昌嘟哝道:“你能识文断字,还会武艺骑射,看着也像出身大户人家,却连长安都没去过……”
    孙熊笑笑,“我家里管的可严了,别说出城,寻常我连家门都出不去。”
    “啊?”周俭昌这就出离震惊了。
    孙熊左右四顾,琢磨着西市的位置,缓缓道:“我爹娘死得早,我被后娘带大,家里规矩又多,难免过得与常人不同。若不是此番一路颠沛流离去了泗州,开了眼界,恐怕如今还是个四方城里的井底之蛙。就说这长安城,我还是第一次见。”
    “唉,大户人家也有大户人家的不易啊。”周俭昌颇为同情地点头,“不过长安城大得很,咱们要不要先寻个客栈落脚?之后再慢慢逛也不迟。”
    孙熊笑笑,记忆中看天启朝的话本,都说每年元月至三月云来客栈都是考生云集,可如今百年过去,时过境迁,不仅云来客栈已如云烟,当年风流人物更成黄土,顿感苍凉。
    这么想着,便有些意趣缺缺,随便寻了个路人询问,说是现下最受考生青睐的客舍名曰登云居,坐落在曲水之畔,离二人所在之处并不很远。于是二人便安步当车,顶着料峭春寒,一路走了过去。
    客栈内果然人来人往,操着各色乡音的读书人济济一堂,有风华正茂者,呼朋唤友、高谈阔论,仿佛万物皆不入眼,有青葱不再者,郁郁无言、潦倒蹉跎,还未下场就已灰心短气,真真的世间百态。
    “这两位客官,可是要在小店打尖儿?”小二见他二人都是粗布衣衫,慵懒地问了句。
    孙熊也不在意对方冷待,淡淡问:“你们这可有二人一间的?”
    小二不耐道:“要么通铺,要么一人一间,要是你想二人一间的话,可以加个床铺,比原先价钱再多收三成。”
    周俭昌本想说自己住大通铺即可,又想起先前贺熙华嘱咐他好生保护孙熊,将话咽了回去。
    “那就来间地字房,务必清幽些,我要在这一直住到三月底。你算算需多少银两?”
    小二的神色终是变了,拿出算盘算了算,试探道:“三两银子?”
    孙熊一笑,“你算错了吧?应是二两五十钱,我说的可对?”
    小二悻悻一笑,假模假样地又打了遍算盘,作恍然大悟状,“客官您说的极是。”
    周俭昌见他做买卖不诚信,难免有些不喜,刚想说换个客栈,就见孙熊掏出二两六十钱银子,“这十钱算小爷赏你的,只是爷的吃穿用度,你可得仔细些。”
    小二想不到他出手还挺阔绰,立时换了副嘴脸,鞍前马后地一路带着他们去房间,又抬了热水给他们沐浴更衣,换了亮堂的灯盏,还额外多拿了几根蜡烛。
    孙熊对他也客气,笑眯眯地送他下楼,方合上门,对满脸不苟同的周俭昌道:“常言穷家富路,出门多花些银子打点,总没错。”
    周俭昌挑了后加的小床,将高床让给孙熊,单手铺床躺下,“只是觉得秀才你……不,举人你这般的人物,何必要给他这么个小喽啰好脸色?”
    孙熊也躺在榻上,只觉一路征尘洗去,说不清的舒爽,困意也慢慢席卷上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人,若不打点好,便会尽其所能让你不舒服,可若是给他们点小恩小惠,不论是打点还是探听消息,他们都得用得很。”
    周俭昌点了点头,见他困了,也不再多言,闭上双目。
    “周叔,”孙熊的声音在暗夜中显得格外低沉,“你我是过命的交情,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别说我如今只是个举人,就是我中了进士、当了大官,哪怕是当了皇帝,你喜欢叫我秀才,对你,我就永远是孙秀才。”
    虽然皇帝云云是僭越的胡言乱语,周俭昌仍觉得心头温热,“好。”
    第56章 第二章:济济一堂
    此时在登云居落脚的,是来自各州府县的举人,整个客栈每日被书墨香诵读声笼罩,简直荡涤人心。
    既存着结交读书人的心思,孙熊便时不时踱出房门,或点上三两小菜就酒,或点一杯清茶嗑瓜子,听听各地的读书人所思所想所感所盼所求,哪怕是听他们痛骂朝廷,都觉得妙趣横生。
    “听闻有好几个解元都住在咱们登云居呢。”
    “哦?我只知剑南道的解元魏正行在,难道还有旁人么?”
    “还有江南道杭州余杭钱循,河南道颍川赵之灿。”
    “往年的夺魁热门多半出自这些地方,可谓人杰地灵,难道这科的状元又会由登云居平步青云、鲤跃龙门?”
    周汝昌听着就有些不服气,低声对孙熊道:“难道我们淮南道从未出过状元么?”
    孙熊想了想,“天启朝好像出过七八个,我朝开国百年来还未有过。”
    “我淮南道文风昌盛,这委实奇怪。”周汝昌愤愤不平。
    孙熊笑笑,“五百年来,我们泗州都未有过呢。”
    “此番全靠秀才你了。”周俭昌为他添茶,目光殷切。
    “我可比状元厉害多了。”孙熊扬了扬眉,颇为自负。
    周俭昌虽觉此言颇有些狂生的味道,可想想这些状元多半只会读书,可孙秀才文采武艺谋略都是一等一的,便颇以为然地点头,“对了秀才,先前你对大人说考进士须得有文名,要四处交游,我听闻许多举子都自己办了诗会酒会,你为何不去?”
    “人家未请我,我如何去?”孙熊只觉好笑,“更何况,那些人还不值得我去结交。”
    “那方才他们提及的几个解元呢?”
    孙熊又笑,“状元只有一个,大多数的解元都是做不得状元的,何况是否有用之才,哪里又是一两场比试就能看出来的?就说这历朝历代的状元,有几个得用的?印象里做过首辅的,仿佛也就赵文正公罢?朝中这些个状元,大多书读的极好,却读傻了读迂了,反而于社稷无用。”
    “兄台好大的口气。”一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孙熊回头一看,见一俊秀青年冷脸站在一旁,显是不悦至极,他身后还有几名举子面色不善,便笑道:“兄台不声不响地听了全场,若将诗词经义换成听壁脚,定是状元无疑了。在下泗州孙熊,不知兄台高姓?”
    那人阴沉着脸,敷衍地拱了拱手,“余杭钱循,家父正是景光三年的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