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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俭昌很是迟疑。
    贺熙华拉下脸来,“他是长史,还是我是长史?须知你们都是我的属僚,你不听我的,反听他的,又是个什么道理?”
    周俭昌坚定道:“孙秀才也是为了大人好,从前咱们就觉得大人过于劳苦,如今好不容易借机能让大人多加休养,怎可功亏一篑?”
    贺熙华失落地坐回榻上,沉默不语,眼中似有无尽轻愁。
    周俭昌有些不忍心,犹豫道:“让大人出去走走也行,但必须坐轿。”
    “行。”往常贺熙华其实并不惯以人为脚力,可形势比人强,却也顾不得了。
    周俭昌寻了个二人小轿,里头铺上厚厚的褥子,又加厚轿帘,才敢让贺熙华上轿。
    贺熙华掀开轿帘往外看,只见从前熟悉的阡陌街道都早已换了模样,百姓黎民更是个个苦不堪言,回想起从前车水马龙、安居乐业的日子,悲怆难言。路过有人认出他,纷纷向他行礼致意,可贺熙华压根就不敢和他们寒暄,怕从他们口中听闻什么家破人亡的人间惨剧。
    “去堤上。”不想再看断壁残垣,贺熙华不容置喙地下令,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大堤而去。
    远远的,就见一列一列的民夫扛着沙袋砖石,吃力地往大堤上运送,又有人不知疲倦地在大堤上夯土。
    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有两人并肩而立,其中一人指着滔滔河水,另一人凝神听着。
    贺熙华定睛一看,发觉竟是安保良和孙熊。
    “曾经黄河也有过改道的历史,”孙熊声音清亮,显然心情不错,“先前我曾读过一本前人治河的书,和先生‘堵不如疏、疏不如分’的主张倒是颇为相类——‘近日治河,乃遏之使不得北,而南入于淮,以便运耳。南行非河之本性,东冲西决,率无宁岁。’”
    “如今的后生,成日钻研孔孟之道,于实务庶务不屑一顾,像你这般博览群书的后生当真不多了,”安保良赞许道,“其实我已经有了粗略想法,既可以保住漕运,又能阻止黄河肆虐。”
    “哦?愿闻其详。”
    不属于他二人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孙熊猛然回头,果见贺熙华被周俭昌搀扶着走来,又见他穿的单薄,难免恼恨他不顾惜自己身子,可碍于外人在场,仍是先行礼,“学生见过大人。”
    贺熙华奇道:“赴试回来,倒是更懂礼数了。”
    说罢,恭恭敬敬地对安保良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安大人。”
    安保良素与贺党不对付,此番来泗州,几乎都躲着贺熙朝,可眼前的青年谦虚有礼,笑意和煦,实在令人难生恶感,便也笑了笑,“小贺大人客气。”
    孙熊侧身站在贺熙华身旁,恰好为他挡去大半的风,又对安保良道:“大人别吊我们胃口了,还请赐教。”
    “小贺大人应知泗州多湖,就这一带便有富陵湖、破釜涧、泥墩湖、万家湖等,这不错吧?”
    贺熙华点头,安保良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个圆,又画了一条长长的粗线,将那几个圆连成一个大圆。
    “你的意思是……”孙熊瞬间反应过来,“引黄河水将这几个小湖连起来,变成一个大湖,如此这般黄河定然水势趋缓。”
    安保良欣慰道:“不错,然后再拓宽河道,让大湖的水能又连通到淮河,最终再引到长江。”
    贺熙华仔细想了想,又有些踌躇起来,“可若是这般,几湖间的庄子恐怕要尽数迁走。”
    他心中默算,“恐怕有数千户要背井离乡,无田可耕……”
    “两害相权取其轻,”孙熊打断他,“若是水患一直无法解决,黄河再这么东冲西决,不仅下游所有州县都要受灾,就是运河都保不住。下游是金陵,是苏杭,是我玄启的粮仓和钱庄啊。”
    “此事,恐怕你我都定不了,还是得上报朝廷。”贺熙华心中无底,伯父行伍出身,于朝政并不如何精通,故而遇事往往爱循旧例,这种可能会担负千秋骂名的决定,他能否下得了,还是个未知之数。
    “不如大人去劝劝大贺大人?”孙熊勾起唇角,“他毕竟是大将军亲子,兴许面子更大些。”
    贺熙华瞥了他一眼,“唯恐天下不乱。”
    “行了,”孙熊对安保良拱手,“贺大人出来有一阵子了,学生担心他受不得风寒,先送他回去了。”
    贺熙华自是不乐意,可又知对方是全心为自己打算,便只好乖乖上轿。
    谁知还未起轿,就听远处有人骑着快马,敲锣打鼓,“孙熊可在此处?”
    众人都是一愣,贺熙华却第一个反应过来,眼中笑意闪烁。
    孙熊上前一步,“在下便是。”
    “恭喜孙公子,贺喜孙公子,你得了乡试头名,中了解元啊!”
    大堤上先是一片短暂的静寂,随即欢呼声、恭贺声不绝于耳。
    孙熊被人群拥在中间,仿似自己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整个人都飘飘然如同云间。
    一边的安保良也未想到,方才与自己畅谈治河方略的年轻人,竟中了解元,还恰巧为自己所见证,心中觉得是个极好的彩头,意味着自己在泗州将会一切顺遂。
    孙熊很快回过神来,一边对着人群拱手作揖,一边继续向贺熙华的轿子挤过去,吩咐轿夫起轿。
    众人让开一条道,欢腾地送他们离去。
    “恭喜。”贺熙华掀开轿帘,眼中是纯然的欢喜。
    孙熊其实远比自己想象中欣喜,却拿腔作调道,“侥幸侥幸。”
    换来贺熙华一阵轻笑后,孙熊看着奔走相告、浑身泥泞的民夫,眼神悠远,“我只是未想到,竟有这么多不相干的人为我高兴。”
    贺熙华轻笑,“泗州不比江南,连举人都没多少,更别说解元了,我印象里恐怕压根就不曾出过解元。如今泗州遭此大难,你中举算是个难得的喜事。”
    孙熊沉默半晌,缓缓道:“我明年赴试之前,我一定要将堤坝之事查清。”
    贺熙华见他脸色阴沉,心知定有隐情,伸手按了按他的肩,“不会那么久的,你且放心。”
    第50章 第十七章:一方安澜
    也不知贺熙华怎么与贺熙朝分说的,当天夜里,贺熙朝请安保良过去,二人长谈一夜。
    也不知安保良用什么打动了贺熙朝,第二日,贺熙朝竟然拿着钦差的身份,直接下令,将富陵湖、破釜涧、泥墩湖等湖周遭百姓尽数迁徙,随时准备蓄水。
    孙熊怕对方认出自己,从头到尾都未曾再回衙门,只从周俭昌等人口中听闻最新进展。
    “不愧与咱们大人并称大小贺,”周俭昌给二人都添了茶,活脱脱一个会说书的茶博士,“昨日在那堂上,盛磊等大人们都觉得我朝风俗均是安土重迁,本来泗州便遭受重创,正是要休养生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