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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熙华虽是升迁,可原先做知县还是一县之主,一整个衙门随他调配,如今做了长史便不如往日方便,只赁了间一进一出的小院,左右两厢房,正好四个人住。
    孙熊便只好和周俭昌挤在一处,他将唯一一张床让给周俭昌,自己委委屈屈地在窗边睡那张罗汉榻。近来他身量抽条不少,便只好将那罗汉榻一边卸了,拼了张椅子,勉强换一夜好眠。
    “是啊,”孙熊擦干头发,随意地往榻上一靠,一双大长腿晃来晃去,“我刚从县学回来,今日的童子们只来了一半,约莫是路不好走罢。大人呢?去巡河了?”
    “正是,这雨断断续续下了十来日了,愁煞人也。刺史大人命贺大人这几日派人巡河固堤,这可是个苦差事。”
    孙熊冷笑,“大人在刺史府资历最浅,做这些倒也无可厚非。可谁让咱们大人非要到州县来呢?若是和贺熙朝一般在中书省行走,躺着都能官升几级,哪里需吃这么多苦、受那么多累?”
    周俭昌给他端去一杯热茶,也跟着叹气,“人家到底是天子的伴读,何等的情分,不一样的。”
    孙熊听了这话,只觉那茶杯热的更加烫手,“情分?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你觉得是贺熙朝和太后、大将军的情分多,还是他与天子的情分多?”
    “听闻大贺公子已经升到从五品官,比咱们大人晚出仕近两年,如今却已经超过大人了。还不是大人在淮南道蹉跎的?”周俭昌感慨不已。
    孙熊勾起唇角,“一饮一啄,莫非天定。你要相信祸福相依,他贺熙朝今日欠的,他日总得还。我和你打赌,若贺家一直不曾落罪,待他二人盖棺定论时,贺熙朝绝不会高过咱们大人。”
    “你……”周俭昌左右看看,“还是小心些吧,千万别犯了大人的忌讳。”
    “他听不见。”孙熊桀骜道。
    “恰恰相反,我已经听见了。”贺熙华推门而入,即使穿着蓑衣,同样浑身湿透,但仍比方才孙熊多了几分雍容,“孙熊,你随我来。”
    孙熊苦笑着看了周俭昌一眼,认命地跟着贺熙华去了。
    一进书斋,贺熙华便将蓑衣褪了,用帕子拭了面,坐在案后,神色严峻,那瞬间竟与贺熙朝有两三分相似,“方才我巡河,发觉水位已逼近神光四年。”
    “神光四年?”孙熊好不容易将蹙眉的冲动抑制下去,“神光四年是黄河决堤,今年这是?”
    贺熙华看他,“我发现你对年号背的极熟,国史学的不错。”
    神光是玄启第三任皇帝穆宗的年号,在位仅仅五年便早逝,传给其弟,既当今天子的祖父德宗。寻常百姓若非上了年纪,压根记不得这个年号,可孙熊这么个微末小吏却记得这么清楚,实在是记性了得。
    孙熊云淡风轻,“县学的先生教得好。”
    贺熙华长叹一声,“今年黄河与淮河都涨得厉害,北方大旱,南方却是洪涝,生民何辜。”
    “朝廷有什么章程?”孙熊一直以来都在盼着一个贺家马失前蹄的机会,他们这段时日将天下治得越乱,对自己便越有利。
    贺熙华微微侧头看他,“我发觉你对朝廷的关心远胜于百姓,嗯……给朝廷上折子请旨是傅大人的事,我只管做好我的本分。”
    孙熊恨得牙痒,好在他最近已学会了八风不动,“大人心系万民,有纯臣如此,实乃社稷之福。”
    “先前为养济院之事,你曾经拟过个章程,大脖瘟你也全程参与了,”贺熙华却无心与他插科打诨,“若是雨一直不停,最终漫灌或是决堤,咱们也得做好准备。给你两日功夫,速速拿个条陈出来,咱们尽快议定后便呈给傅大人。”
    孙熊肃然应了,“是。”
    贺熙华满怀歉意,“再过两个月你便要赴乡试了,我还耽误你功夫,实在过意不去。”
    “大人哪里的话,若是当真碰上大灾,学生就是不去科考,也得为大人……”
    贺熙华打断他,不容置喙,“就是天上下刀子,这乡试你也得去。”
    孙熊心中发苦,又见贺熙华开始点灯,慌乱道:“大人的意思不会是……”
    “是什么?”贺熙华挑了灯花,又亲自为孙熊斟茶,“辛苦一下,这条陈今夜便赶出来吧。”
    孙熊挣扎道:“可我还未用晚膳。”
    “那正好,咱们一道吃。”贺熙华笑笑,“方才我请小厨房做鱼羹去了,须知两淮地区的鱼汤面,实在是一绝。”
    孙熊一听此言,在陪他用鱼汤面和回去和周俭昌一道啃胡饼中略一挣扎,默默地坐了下来,铺开纸笔。
    贺熙华满意地笑了笑,看着他落笔,“你的字虽然好看,可到了科考时却不占便宜,我回头给你本馆阁体的帖子,你回去勤加练习。”
    孙熊本习飞白,为了掩饰行迹才换了行草,如今听他说又要换字体,不由笑道:“馆阁体?可是大人你拟折子时用的字?”
    贺熙华点头,“正是,你若是不喜,也可临颜体、柳体、欧体,总之要端正秀挺,方可入考官的法眼。”
    孙熊仔细一想,惊觉自己仿佛一直见的都是他的馆阁体,从不知贺熙华原本的字是如何的,足见其人城府之深。
    厨娘送来了面,那鱼汤果然鲜美异常,一碗喝下去,整个人脾胃发热,就连面前的公文都不面目可憎,贺熙华都惊为天人起来。
    “此情此景,”贺熙华惬意地喝了一口汤,凭窗看潇潇暮雨,“你第一时间想到的前人诗句是什么?”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孙熊谨慎道。
    “哦?”贺熙华吟哦道,“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亡国气象,未免太过丧气。”
    “潜龙蟠于沮泽,应鸣鼓而兴雨。”贺熙华长叹,“我常觉得是不是有什么蛟龙蛰伏在野,今年才如此多雨。”
    孙熊不动声色地吃面,“世上哪有真龙,不过蛇虫耳。”
    “是么?”贺熙华微微一笑,尽在不言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之后节奏就加快了 感谢大家的耐心
    第35章 第二章:东冲西决
    孙熊代拟的条陈改了两三遍,还来不及呈上,便出了大事。
    那日贺熙华去刺史府议事,孙熊前夜睡得迟,便睡到日上三竿,起身后例行去喂马,就见孟精焦躁不安,马蹄在地上刨来刨去。
    “周叔,你可知这是为何?”孙熊伸手抚摸孟精的鬃毛,然而收效甚微,孟精仍是转来转去,长嘶不已。
    周俭昌想了想,“先前有次地动,牲畜便是如此。”
    “地动?不会吧,我翻过县志,临淮从古至今都未有过大地动。”孙熊好不容易将孟精栓回马厩里,“它真是越来越能吃了。”
    忽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