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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那东西的毒性之强我前所未见,你……”
“它和我是一样的,所以我不怕它的毒。”重六说着,转头去看仍在努力试图爬离这片水晶海的它。
“一样的?”
祝鹤澜感觉得到,重六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
倒不是说他怀疑面前这个也是假的,只是……重六就像是突然成长了、完整了。之前他只是一个被秽气侵蚀的年轻人,身份里也总是透着一股飘忽不定的虚幻。
可现在,六儿似乎已经超越了那种虚幻,全然变成了,另一种生命。
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它是什么东西?”祝鹤澜的视线也同样落到假重六的身上。
重六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的兄长。”
祝鹤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重六站起身来,走向恐惧地盯着他的动作的假重六,一边走一边说,“我们是同样的东西组成的,只不过他比我早一点。”
“放过我……”假重六爬在地上,惊恐而可怜地望着重六接近,手忙脚乱想要爬起来。可是重六将它伤的太重,它爬不起来,就只能狼狈地拖着沉重的触手向后挪动,口中哀求着,“求求你……别杀我……我保证我再也不敢了!别杀我!我不想死!”
重六被它杀死的时候,触手被一根根撕扯下来,腹腔被撕裂,颅骨被钻入……
重六一开始忘记了,可是此时看见它,所有记忆一股脑地回道了意识中。
大概是因为太可怕,所以他选择暂时遗忘吧?
那时候重六也哭着哀求过。因为太疼了,比起对死亡的恐惧,那种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拆解的恐怖更加强烈。
可是它没有给他任何慈悲。
现在,它却在向他祈求饶恕。
却在此时,重六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混乱的尖叫。抬头,却见那群躲在远处的官兵看到了突然从墙壁里冲出的巨型地螭,吓得神志昏聩四散奔逃,有些乱了方寸的甚至慌不择路,往水晶这边跑来。
倏然一道紫影从天而降,一把捞住了那官兵的衣领,将那高大的汉子一把掼到了地上。
“不想活了你?!”及时赶到的缘初骂道,转头对众人扯着嗓子喊,“都别慌!别乱跑!它不伤人!”
在重六的注意力被吸引走的这片刻的功夫,原本趴在地上虚弱不堪哀求不已的假重六却突然有了动作。一条末端长出如尖刀般长而锋利的尖刺的触手,化作一道寒芒刺向重六的心口。
“六儿!!!”祝鹤澜大惊失色,扑上前去,可是眼看着就要来不及了。
只是那尖刺并未洞穿重六的心脏。它停在半空中,被重六的手死死扼住。
重六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它不甘心地又扬起数条长着硕大毒针的触手试图将重六千刀万剐,可是它们刚刚扬起,便被另外数条比它强壮的多的腕肢按住。重六垂下眼睛,焖烧的怒色下,隐藏着一丝失望和难过。
“你就是这么求我的?”重六说着,猛然抬脚踩在它的背上。它怒吼一声,骂着,“凭什么!凭什么你是最后一个!我和你一样!我不比你差!”
重六移开脚,蹲下身来盯着那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他们都像师父,都是师父的孩子。
如果……异位而处。如果自己是前一个出生的,而它是最后一个……此时此刻他们的位置是否会相反?自己是否也会在黑暗中渐渐变得性格扭曲,满心憎恨?
师父为什么要放弃它?又为什么要选择自己?仅仅是因为自己是最后的那一个吗?
心中空落落的,好像一切都变得不实在了。
是否结束它的生命,是对它的仁慈?
“你吃了人……”重六嗅着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如果留着你,放你出去,你会吃更多的人。你不懂得节制。”它被关在这里,连最基本的生存都分外艰难,看到一切都是食物,无法看到更多的东西。它不知道什么是怜悯,什么是对错。因为没有人对它怜悯过。
重六心头隐隐作痛,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能留着你。”重六扬起一条从后背上延伸出的巨大章鱼触手,末端的花瓣状器官张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尖锐利齿。
它脸上的愤怒不甘立刻烟消云散了,求生的本能和对消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它眼睛里流出泪来,绝望地仰视着重六,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别杀我……我出不去的……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不会再吃人了……别杀我……求你……求你!”
重六闭上眼睛,轻声说,“你我浑然一体,你说谎,我是知道的。”
那张开的巨口,狠狠地咬在了它的背上。
它发出一声非人类的、凄厉至极的尖叫。它全身的触手迸发出太过明亮的、亮到绝望的光,几乎如重六出现时一般耀眼了。
在尖叫声中,它的身体却开始萎缩,宛如被扔到了盐水里的蛞蝓。大量的粘液酸液从它的身体里溢出,在大地上横流不休。
它越来越小,叫声也越来越尖细。它的触手收紧抱成了团,做出了保护自己的姿态,即使这保护也是徒劳。
终于,它小到几乎看不见了。
重六将那触手抬起,收缩回自己的身体里。只见它原本躺着的地方,剩下了一枚流转着青蓝色光泽的奇异球状物。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有点像金属,触感凉滑无比坚硬,表面上布满勾回状的突起。
重六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祝鹤澜此时在他身后柔声道,“你到底留了它一命。”
管重六回头,闪烁的眼神里带着点情怯的意味,“它与我本就有着超乎寻常的联系,现在被我强迫进入休眠状态,除非我唤醒它,否则它不可能再伤害任何人了。”
“只是它却不一定会记得你的恩情。”祝鹤澜走到他面前,幽幽凝望着他。
重六心中忐忑不安,他怕掌柜此时问他,是如何有了这些能力,如何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畸变,如何又知道了那么多原本不知道的东西……
怕掌柜知道,他其实不是人,他从来就不是人……
可祝鹤澜只是长久地看着他,目光越来越渺远深沉。然后他忽然伸手,将重六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第104章 海棠木箱(19)
重六陷在祝鹤澜温热而紧致的双臂间,感觉着血液湍流的生动热意和开到荼蘼般的气息。祝鹤澜紧紧抓着他,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胸膛里,塞入肋骨和心脏中间,将他好好收藏,再不分离。
这个拥抱,和上一次重六险些被疯子砍死后的那一个,相似却又不同。
这一个,就像是撕去了所有的遮掩,所有的犹豫和伪装,不再有任何收敛和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