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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云淡风轻,但还是提起了相亲的事儿。周惟月依然如同的局外人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个劲儿地埋头扒拉饭,半点想救周卿檐出水生火热之中的意思也没有。周卿檐撇撇嘴,搁下筷子,一脸正色,草稿也不打地就对奶奶说:“宋小姐挺好的,就是有一件事忘了和您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周卿檐话说完,感觉身周顷刻间像被摁下了静音键,安静得连呼吸都隐去,蝉鸣夏风都噤声寂寥了下来。他悄悄侧目,周惟月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没有扒饭了,不紧不慢的咀嚼着嘴巴里的东西,鼓着一边的脸颊,有些憨厚可爱。
场面一度有些熟悉,像极了昨天奶奶和他提及相亲事宜的时候,周惟月也是一如既往地将自己置身事外的模样。
周卿檐心下一时之间觉得好笑,又不好埋怨他什么。归根结底,自己的哥哥去相亲,自己的哥哥有喜欢的人,与他又有何直接的干系?充其量,就是会被长辈当作比较,念叨操心的备选对象而已。周卿檐收回了目光,直捷无畏地看向奶奶,奶奶那耸拉松垮的眼皮底下的眼翥已经泛黄,不如年轻时候干净透亮,却仍然炯炯有神,像颗蒙了尘的明珠,镶嵌在满是纹理的老木里头。
然后像是又有人按下了播放键,奶奶的动作恢复如初,往他的盘子内夹进了一块厚蛋烧,“是吗?那什么时候带回来让奶奶瞧瞧呀?”
周卿檐噎了半秒,迟疑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还没追到啊?”奶奶反问。
“人还不知道我喜欢他。”
奶奶摇着头,啧啧称奇,满是不可置信地语气叹道:“就你这一点儿也不能藏心事的脸,人家小姑娘会不知道你喜欢她?”
“奶奶,”周卿檐无奈地笑了笑,“那是小时候,现在我长大了,已经变成虚伪的大人啦。”
“你自己有主意就好。如果真的是个好姑娘,那就抓紧机会,可别让人给跑了。”
掐着奶奶话语的尾巴,周惟月端着空了的碗盘,站起了身,轻描淡写一句:“我吃饱了。”
周卿檐回过神,简容还在电话那头孜孜不倦地絮絮叨叨些什么,他没听清,一心只放在了稍早之前和奶奶的对话上。彼时简容在电话那头哼笑出声,问:“你认真的?”
周卿檐压着音量:“嗯。”
“怎么了你们,回一趟老家发生了什么事?”简容迭声啧啧称奇,“你俩不会搞上了吧!?”
“你就会脑补些有的没的。”
“啊不然咧?”
周卿檐沉默了半晌,手指下意识地抠弄着床单上的绒布,“就是突然想,从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他到现在,我都三十岁了。今日不知明日事,明天一睁眼,天会不会塌下来,地会不会分崩离析都没人知道。”
“……你是不是被传教洗脑了?”
“你就说你有没有主意吧?”周卿檐懒得跟简容浪费时间瞎扯,他得赶在周惟月洗澡出来以前结束电话。
“哦,那你要轰轰烈烈还是平淡如水嘛?轰轰烈烈就在市政楼租个广告位啊,LED全天候环市大屏,不怕有人看不见。”末了,简容又意味深长地默了半分钟,“还是把蜡烛摆成爱心,手捧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单膝下跪真情表白?”
周卿檐给他整得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叹了口气:“得,我都忘了你也是单身狗,问你还不如我自己琢磨。”
“靠!”
趁着简容歇斯底里地暴走前,周卿檐挂了电话,捧着微烫的手机,笑意还挂在眉梢未来得及落去。的确,刚刚和奶奶的那番话并非托词,也不是口不择言的糊弄,是周卿檐日思夜盼,积攒了无数年月的勇气想做的事情。十八岁,他以为自己对周惟月的喜欢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时兴起,久而久之就能过去,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隔着好几千公里的距离,每年不足二十次的电话短信,简单乏味的问候和嘘寒问暖,竟然成了筑起流年打磨他心绪的墙,任由爱意日积月累地在里头野蛮生长。
等今日把时光胶囊挖了出来,见了那封久违的信函他才得知,少年人总是直捷无谓,拥有孤注一掷,口无遮拦的勇气,把永远说得理直气壮。他本应该拥有周惟月成长的十二年,这机遇已经亲手被自己的忸怩胆怯所断送了,那么未来呢?他今年三十,周惟月二十九,倘若幸而能活到七八十,那么还有整整五十年的时间。
周卿檐挺不甘心的。比起继续迷糊地蹉跎,倒不如顺从本心坦荡一回,大不了失败成为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但如若成功,他将拥有伴在对方身侧看冬雪飞霜烈夏久长的资格。周卿檐不由得殷殷期盼了起来。
他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忽然很想抽根烟,借着星火给自己燃起勇气。
“和简容打电话?”
可周惟月的声音总是巧妙地落在他飞腾的思绪尾巴出现,打了他个猝不及防。周卿檐吓了一跳,但并没有失态,而是回过头,看了眼刚从浴室出来浑身蒸腾着热气的周惟月:“你怎么又不发出声音。”
“是哥你和简容不晓得说什么说得太入神啦。”
“也没说什么,闲话家常而已。”
周惟月背对着周卿檐,语气里品不出点其他情绪,看似不怎么在意地随口道:“是吗。”
周卿檐本以为周惟月会问起刚刚吃饭的时候自己说有喜欢的人这件事,他甚至早就在脑海里排演了一遍措辞,和他准备即兴发挥的表情情绪。可意料之外的,周惟月没有问,周卿檐一时有些捉摸不透,刚启了唇准备说些什么,周惟月却打开了吹风机的开关,把他的欲语还休,全都藏进了“呼啦呼啦”的风鸣鼓动里。
第52章 我们一起
心怀忐忑地躺在床上的时候,周卿檐直视着面前漏了污渍的天花板,和“吱呀”转动着的风扇愣愣出神。这床是大小他俩睡的,面积不大,为了不挨在一块儿两人都默契地往床沿挪了些,但尽管如此臂膀与臂膀之间依然只隔了堪堪半只手臂的距离。
周卿檐目不斜视,听觉却异常专注。他听见周惟月按手机的时候指甲盖与屏幕碰触的“嗒嗒”声,两人此起彼伏不急不徐的鼻息,已经周惟月曲起膝盖时候脚掌擦过粗糙床单的摩擦声。他闭上眼,更加清楚的是自己胸腔的心跳声,然后下一刻,悉悉簌簌声夹杂着床侧轻微的动静,什么硬物触及床头柜后,一切顷刻间归于宁静。
“哥?你睡了?”
“没有,”周卿檐徐缓地掀起眼皮,“怎么了?”
“明天就要回去了。”
周卿檐愣了一下,“啊我都忘了。”
的确,常言道时光如梭,尤其是得来不易的浮生半日闲,那更是过眼匆匆。就好像日暮前,周卿檐刚从船上踏下虚浮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