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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所谓的理智就变得不堪一击了……
从山顶下去的谢云打发掉了身边所有的人,一个人沿着蜿蜒的山路走下来。积雪在脚下被踩出一种空洞而孤寂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沿着耳膜蔓延至心底,仿佛那冷意都随之窜进体内了一样,令谢云没来由的抖了一下。
他去了仿佛只属于他的小湖边,此时湖面的雾气已经散了,铺天盖地的雪色将周围粗壮的树木团团包围起来,远处林间隐约可以看到几颗梅花树已经星星点点的开了起来,那艳红如血的颜色轻薄的开在一片苍茫素净里,乍一看去,触目惊心。
谢云的眼神在接触那那抹扎眼的颜色后厌恶的闪了闪,别开眼去,习惯性的走向那颗歪脖树,又在楚凌刚刚靠过的地方,靠下来……
他给自己点了根烟,在缓慢吞吐的烟雾中,恍惚又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天,那个人单膝跪在他面前,将写着自己一切资料的档案双手捧给他。他漫不经心的伸手抬起对方的下颚,至今谢云仍旧记得,在目光落在对方脸上那一刻的震惊——他长得很漂亮。凌厉深刻的脸部轮廓,白皙的皮肤上印着浓黑锋利的眉毛和一对如同染上了夜色一般深沉晦暗的眼睛。他看着自己的表型沉静而恭顺,但不知道为什么,谢云偏偏就是能在那轻轻抿起的淡色唇角找出一丝隐藏得很好的桀骜与倔强。
他开始对眼前的男人感兴趣。男人骨子里的征服欲与野性滕然而起,为达目的,他从来都不介意不折手段。
然后就是双方一次次的试探与较量,反抗和镇压,直到他将刻着谢字的烙铁烙在对方手上为止。他一直都清楚,楚凌真正的开始恨他便是由那次开始的,但他不后悔那么做。即便再有一次机会,他一样会这么选择——在那个人触眼可及的地方刻上自己的标记,这个残忍的举动勾动起体内嗜血的欲望,让他内心深处莫名的兴奋。
那个时候,他想的明明只是单纯的征服与拥有,但这种单纯的想法什么时候转变成了“爱”,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那个被坍塌的屋子和漫天的火光环绕的废弃场里逃出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楚凌死了!忘记了这原本是楚凌自己作茧自缚,只是想着,不能让那个骄傲的男人就这么埋死在一片烟尘瓦砾里。
再后来,谢凛要杀楚凌。他将自己全部的个人资产拿给楚凌,只让他到非洲放手一搏。他对他说“生死有命”,但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只身一人的他拼死在非洲?他暗地里动用了自己所有可以动用的关系去帮助他,心里只想着他功成名就回国的那一天,等着他们终于可以站在对等的位置上,让楚凌卸下心结,慢慢的接受他。
可是他谢云,也是骄傲的呵!
制造痛苦和伤害的时候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将那枚印章烙下去,但想挽回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放下一个家主的尊严和骄傲去向自己的下属说明自己到底为他做过什么!
即便是煎熬,他也宁愿选择在熬过漫长时光之后的两情相悦,而不是在跟对方摊牌之后收获出于怜悯的爱情。
所以他可以等,他宁愿等。
但他必须要将对方禁锢在自己身边来等,因为他清楚的很,一旦他真的松开手中握着的那根线,那个迎风振翅而飞的风筝,就永远回不来了。
他将线紧紧的握在手里,不让他远离一步。直到……直到那一天的噩耗来临,直到……他必须要将那风筝从自己的手中放出去……
那个夜晚,他醉得一塌糊涂,但他还残存着几分意识。他知道自己把楚凌压在了身下,彼此的呼吸都那么深沉而绝望。在那之前,他想过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可能是激烈的、粗暴的、温存的、缠绵的,但独独没想过,绝望……
那真的是绝望……他清晰的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心里好像被人从嗓子眼里伸进去的一只手抓住了一样,随着他每一次的律动而越来越紧,直至将那颗不停跳动的东西生生捏碎!
疼的要命……
可是那个时候再疼再难受,却也及不上现在……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知道一种灰色的悲哀自骨髓的最深处逐渐蔓延出来,兜头兜脸地卷在他身上,欲哭无泪……
谢云不由得开始反复的问自己,假如刚才是自己开枪射杀他的话,自己是不是真的能下得了手。然而,他找不到答案。随着那个人决裂的跳下去,那个可能让他与楚凌之间再无转圜,却也可能绝地逢生的答案,已经再没有机会出现了……
一阵凉风呼啸着卷过谢云的眼角,风干了他眼底的一丝湿润的同时令他不得不低下头,眨了眨酸涩异常的眼睑,茫然的目光在这个时候接触到脚下的地面的时候,谢云骤然愣住了!
原来,踏着雪从山道上来到这里的人并不至他一个。
在他一路行来的脚印旁边,另外一串脚印深刻的印在雪地上,在脚印的尽头,这棵树下,一个燃尽了的烟头孤零零的被扔在那里,被扔下去时尚且带着的火星在它的周围融化出了一圈微不足道的痕迹……
原来……他在自己之前,也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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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凌跳崖的消息飞快的传进温子渊的耳朵里,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温子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几个小时前还跟他打电话的阿凌,他的阿凌,怎么可能跳崖,怎么可能会死?!
他带着人发了疯一样的找到那条山涧,发了疯一样跟着所有带去的人沿着下游一起寻找!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找了整整两天一夜,他赤红的双目下挂着沉沉的黑眼圈,一直在大声喊着楚凌名字的嗓子嘶哑到了出血的程度他也不理,只一味的沿着下游仔仔细细的找下去……
随行的下属无数次的对他说“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这里水又浅,楚凌不可能还活着”,然而,每当有人这么说,他只是挂着疏离的笑,操着嘶哑的嗓子平淡坚定告诉对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没找到尸体,就说明他还活着。”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傍晚。直到他在一块凸出在水面上的尖利石头上发现一块沾染着淡粉颜色的白色碎布时,温子渊几天来一直死一般寂静的眼睛终于骤然一亮!
“阿凌!——”
裂帛一般的声音从嘶哑的嗓子里骤然喊出来,那仿佛用上了温子渊所有力气的一声呼唤,莫名的凄厉惊奇了一群挂在深山老树之上的枯鸦,黄昏的时刻,寒鸦单调凄厉的叫声跟那一声破碎哀伤的喊声糅在一起,在山中久久盘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