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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了了。
奇怪的是,明明被人嚼了舌根,他却没感到任何愤怒委屈,没有像三个月前那样,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成为众矢之的。如果是那时候的他,这些感觉一定已经轰然袭来,将他吞没了。他一定会像上次那样,当场就跑开的。
这一次,只是觉得有些幼稚,有些可笑。
而眼前这个用如此认真的态度看待这些事的人,就显得尤其可爱。
心里头雀跃,面上却装模作样,继续用冷冰冰的语气问:“说到你了吗?”
林语风看了他一眼。“没有。”
“那你动手干什么?”
林语风抬起头,恼羞成怒地瞪着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尹昱笑了。
笑得那样心满意足,直看得林语风一脸茫然。
忽然伸出手,捋了捋他的头发。
“你干嘛呀——”
林语风话没说完,就给人捏住了下颚,不及反应,嘴唇已经撞上一阵柔软。
他睁大眼睛,看着尹昱的脸庞蓦然只在咫尺,连呼吸都忘了。
身体紧绷,大脑空白着。恍惚间只闻到夜风幽然,携来一阵醉人心神的暗香。
而尹昱这人,根本没有接吻经验。明明是主动吻人,自己倒先一步全身都僵住了。
分明只是嘴唇轻轻贴着,却好像比热情似火的吻更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还没想好对策,就被林语风狠一把推开。
眼前人大惊失色,一边四处张望,生怕刚才的一幕被人看到。
转回来斥道:“你疯了吗?”
尹昱微微喘气,盯着他,像没听见他的话。
可能确实疯了。
明明做了不该做的事,他却欣喜若狂。
眼前人如此惊惶的模样,他太久没有见到了。
如果真是疯了,或许会好办很多。
“大家都在上课。”他说。接着就笑起来。
“可是——”
“我喜欢你。”
林语风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尹昱笑着,弯下腰凑近他,将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林语风见他忽然逼近,慌得不停往后仰,嘴唇紧抿,目光无处安放,脸飞快地红了。
“我看着像疯了吗?”
尹昱低声说,目光落到他的嘴唇上。
“可这都是谁干的好事,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然后再一次吻了上去。
脑海里轰鸣阵阵,全是血流奔涌的声音。这次的吻不再僵硬了,只带一丝生涩,却又生涩得纯情浪漫。他抬起手抚住眼前人的颈侧,细细舔吻那人细腻柔软的嘴唇,本有些凉,很快就被他弄热了。
这一次,对方也在回应他。
那双柔软的唇微微张开,舌尖轻扫过他的嘴唇,又嬉弄似的,轻敲他的牙关。
尹昱吻着他,笑了起来。
如果说,先前他觉得自己被扔上了孤岛,那么,林语风可能一直都在孤岛上。而且是一个人。
他曾经的失意、挫败,困苦、犹豫,那曾经牵绊他的一切,都和林语风没有关系,更不是他的错。因为稚嫩与怯懦,他曾在迷途中畏葸不前。而如今,他终于勇于面对这一切,只如禅关砉然破。此时此刻看着眼前人,只觉得满心怜爱就要漫溢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耳朵被静谧堵住了。除了声如擂鼓的心跳,再也听不到别的。
忘情之时弄到了伤口,舌尖尝到些许血味,林语风痛得轻哼一声。尹昱立刻要退开,却被他先一步勾住脖子,牢牢地套住了。
眼前一双笑吟吟的眸子。那眼神,就像在看一条紧咬着饵不放的鱼。
林语风轻轻一笑,用牙齿咬他的下唇。
接着如饥似渴地吻上来。
那一刻,尹昱觉得自己完了。
像是一脚踏进流沙,本就出不来,还心甘情愿地想要陷进去。
算了,陷进去就陷进去吧。管他是天界、冥府、伊甸园、欣嫩谷。管他是什么,陷落吧。
为了林语风这个人。
他准备好抛弃一切地陷落了。
三十一
晚上九点出头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将整座城市都困住了。
工作日的夜晚,他们是最后一桌离开的客人。服务生轻手轻脚地收着餐具,餐厅里越来越安静。厨间的方向传来喁喁私语,然后是小声的告别。
黄笙阐明事情的原委之后,尹昱将脸颊深深埋进自己的掌心,很久都没有抬起来。
再之后的谈话内容,零零碎碎,他没听进去多少,也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临走,黄笙说,很抱歉说了这么多。他没有告诉你,肯定是有理由的。
尹昱说,没事的。谢谢你告诉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弄明白的事,我现在终于知道了。虽然晚了点。
也就晚了十多年吧。
黄笙望着他,眼里千言万语。
别担心,我不会提着刀去与他拼个你死我活的。
黄笙苦笑着,你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就别担心了。尹昱说,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只是需要时间想一想。
想起很久之前的林语风与他说过,没事的。
那时的他说,再激烈的矛盾,总有化解的一天。在那之前,需要的只是时间。时间会冲刷、淡化所有,只留下那些最坚韧、最纯净的部分。哪怕眼下看起来很艰难,看不到希望。过个两三年,再回望现在的一切,必定早已是云淡风轻了。没事的,放心吧。
没事的。于是,在高考前两个月就那样走了。
深而静的夜晚,他开车在路上兜风。心脏重重地跳着。睁眼闭眼都是那个人说的话,那个人的神情,那个人的脸庞。
开到江边的时候,不得不靠路边停下来。
外头下着雨,不算大,犹听得到雨珠击在车身上的轻响。绵绵缗缗的雨,隔一会儿就模糊了挡风玻璃。他关掉发动机,将车窗降下小半,让雨淋进来。仰起头凑到窗口,深呼吸。像沙漠中长久跋涉的旅人,汲取那冰凉又湿润的空气。
念头一转,关上车窗,倾身去开副驾驶的手套箱。
和一堆保险文件和使用说明书挤在一起的,是林语风送他的那块手表。自去年十二月底收到之后,从来没有打开过。甚至没有带回家。
片刻的迟疑,他伸手过去,从那崭新的纸袋里拿出盒子,打开车顶的照明灯。朦胧的光里,漆黑的皮质包装盒泛着黯哑的光泽。打开来,里面是说明书、质保卡、大大小小的品牌名片,还有一张格格不入的卡片,是后来夹进去的。表面粗糙的刚古纸整齐对折起来,夹在品牌介绍和说明书中间,外面什么都没写。
他把其他东西放下,将那张卡片打开。
黑色的笔墨,秀气的字迹,短短两行写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