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坐在洞壁上，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幽幽道，“我也不知道所谓‘人工智能’究竟意味着什么，和真正的人类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我们生活在孽土上，曾经见到过许多很坏很坏的家伙，有些坏家伙会无缘无故用枪扫射人群，只因为他们心情糟糕；还有些坏家伙会在晶石战车上安装锯齿滚轮，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只因为他们心情很好；更有些坏家伙会把人皮活活拔下来，让鲜血淋漓的无辜者在他们面前跳舞，跳到死为止。

    “这些家伙就已经够坏了，可是和‘天空之城、曼珠沙华’里的坏家伙比起来，又是小巫见大巫。

    “我一想起这些坏家伙干的坏事，就忍不住浑身发抖，想要呕吐，但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活生生的人类，和我、和韩特都是一样的。

    “那么，人工智能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的想象力很有限，实在想不出来一种人工智能要怎么个坏法，才能比某些人类更加邪恶。

    “所以，就算拳王大人甚至是耀老，你们都是某种特殊的人工智能，那也没有关系啊，只要你们都是好人，那就足够了！”

    小姑娘说着，鼓起腮帮子，给了李耀一个灿烂到恍惚的笑容。

    “星光组织要做的事情，应该是很危险吧，不过我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非常庆幸。”

    韩特看着李耀，认真道，“庆幸能在废墟深处找到了耀老，由此发现了一个更加广阔和精彩的世界，让我知道所谓生活并不只有荒芜世界、太平城寨那一种方式，还有星光组织和地行神龙，还有左惊云和魏龙涛这样的……英雄存在。

    “或许有点胡吹大气，但是我也想成为他们这样的英雄，真的！”

    李耀道：“成为英雄，很危险。”

    韩特揉了揉鼻子，笑嘻嘻道：“那……那就要怪‘耀老’了啊，谁叫您要带我们见识这么精彩纷呈的世界？经历了过去一个月的所有之后，我们怎么可能再回到过去荒芜世界、太平城寨那种生活呢？”

    “对啊，就好像魏龙涛大叔说的那样。”

    琉璃道，“倘若原本就一直生活在黑暗中，从没见过光明，甚至打心眼里都不相信光明的存在，一直这么浑浑噩噩、暗无天日，似乎都无所谓。

    “但是，只要见到一缕光线，甚至是一颗最微弱的火星，便再也不可能忍受令人窒息的黑暗了吧？

    “现在我们何止见到一颗火星，简直见到一朵最璀璨的烟花呢，耀老、拳王大人、夏侯城主、左惊云、魏龙涛……能够和你们这么多英雄并肩作战，我们这两个无足轻重的小家伙，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那就只有大步向前走，朝着最光明的方向，韩特，你说对不对？”

    “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

    韩特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地咧嘴大笑，“再说，还有耀老在这里嘛，有耀老帮我们，一定能彻底打爆‘天空之城、曼珠沙华’的！”

    看着少年和少女无知者无畏的笑容，李耀忍不住也笑起来。

    “看来，我真的要全力以赴了。”

    他喃喃道，“否则，真有些对不起你们一口一个‘耀老’呢！”

    外面的铁链“哗啦哗啦”响起来，拳王高大健硕的身形出现在洞口。

    “拳王大人！”

    两个小家伙都迎了上去。

    “我刚刚找这里的总指挥魏龙涛，讨论了一些细节。”

    拳王弓着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李耀身边，看似对两个小家伙说话，实际上却是和李耀沟通，“魏龙涛所说的一切，和我从武英文明避难所中搜集到的情报能大致对应得上，并没有太大漏洞，这座修真者的‘圣殿’，或许真的存在。”

    “是吗？”

    李耀精神一振，“对了，昨天你说等稍稍安定下来，可以将避难所中武英人留下来的日记和遗言和我们共享？”

    拳王顿了顿，晶脑一阵“嗡嗡”作响，很快射出一缕缕极细的光丝，在半空中勾勒出了一张张惟妙惟肖、喜怒哀乐俱全的面孔。

    其中一张满脸横肉，狰狞而惶恐的面孔被拳王放大，同时传来断断续续、颤抖到极点的声音：“……蚩尤大人，请告诉您最虔诚的信徒，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源自您的指引啊！我们明明大获全胜，彻底统治了两个世界，为什么又会有这么多可怕的修仙者从天而降？

    “难道这是您对我们的惩罚吗，难道我们误解了您的意思吗，难道我们真的错了吗？

    “不，不可能的，我们没错，我们绝不会错的！请再给我们，您最忠实的战士，一些启示吧！”

    光幕中的壮汉，一直在扭曲而怪诞的表情中，念诵着蚩尤的名字，直到双眼被夺去神采，生命随风而逝为止。

    “这是一名‘蚩尤道’战士的遗言。”

    拳王向李耀的晶脑传输大量数据，解释道，“蚩尤道是沙蛮界的主流宗教，蚩尤道的信徒都是最精锐的沙蛮武士，他的遗言可以证明，很久很久以前，的确发生过一场武英界和沙蛮界之间，短促的战争，以沙蛮界大获全胜而告终。”

    面目狰狞的蚩尤道战士头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十一二十小姑娘的大脑袋，她像是重度营养不良，全身养分统统供应到了脑袋上，瘦弱不堪的身体都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只能歪歪扭扭倒在床上。

    “爸爸……”

    这个数百年前就化作一堆枯骨的小姑娘，抱着一只破破烂烂的绒毛小狗，像是紧紧抱着整个世界，喃喃道，“妈妈说你去了天上打坏人，每一颗璀璨的星星都是你们战斗的光芒，还说只要我乖乖的，总有一天这星光会重新照耀到大地上。

    “我一直都很乖啊，可现在妈妈也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只剩下我一个人，爸爸，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这里好黑，我好怕，也有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星光了，爸爸……”

    “‘星光’这个词，在不同人的日记和遗言中经常出现。”

    拳王冷冰冰地分析，“最开始我以为这是某种修辞手法，不过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星光组织’的简称，至少在‘审判战争’后期，这个声势浩大的抵抗组织就已经诞生，并有一部分抵抗者冲破封锁，闯入星海了。”

    第2052章 温柔的左惊云

    李耀看着那孩子憔悴而黯淡的模样，元神亦泛滥出一环环悲伤的涟漪

    拳王继续投射出了第三段遗言，这段遗言的主人是一个眼睛很大，但瘦到皮包骨头，眉眼间充满了哀伤的男人。

    “……今天是武英1855年3月44日，这里是668号避难所，昨天，最后一名同伴都离开了尘世，我成为了避难所中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空气循环系统已经严重损毁，食物也统统耗尽，我所剩无几的生命，都要以‘分钟’来计算，若干‘分钟’之后，这座避难所将变成一片死寂的坟墓，或许千年之后，都不会有人发现但愿如此！

    “过去半年，我将避难所里所有人的日志和遗言都整理收藏起来，和我们从地面带下来的书籍、玉简和晶脑放在一起，保存在真空状态中。

    “那里面……记载着我们这个文明昔日的辉煌和荣耀，以及我们这些自诩为文明守护者的修真者，在辉煌和荣耀的背后，自我膨胀，犯下种种不可饶恕的错误。

    “希望千年之后有人能看到这一切，看到昔日的修真者是如何幼稚、天真、盲目、伪善和愚蠢，而大众又是如何狂热、无知、粗暴，容易被人煽动。

    “希望、希望今后的人们不要再犯我们武英文明这样的错误，但更希望你们不要走到我们的反面，变成修仙者那样的怪物。

    “希望在千年之后的世界，还有修真者的存在，还有一些比我们更聪明、更睿智、更理性的修真者存在，然后，继续带着那些看似狂热、无知和粗暴的民众，解决我们没有智慧和勇气去解决的问题，在这片黑暗的宇宙中挣扎着走下去，走下去。

    “无论怎么狂热、无知、愚蠢、自私甚至邪恶都好，人类，还是有希望的，是吧？是吧……”

    千年前的最后一名修真者喃喃道，声音越来越微弱，画面也逐渐黯淡下去，到最后，变成一片黑暗。

    拳王叉开五指，从掌心伸出五根晶线，插入李耀背后的数据传输孔，将避难所中所有修真者、蚩尤信徒和普通人的日志以及遗言都传输过来。

    李耀瞬间洞悉了无数人的喜怒哀乐，无数灵魂在黑暗和绝望中的挣扎以及……忏悔。

    韩特和琉璃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捏紧，到最后两人将十指紧紧扣在一起，小脸无比严肃地说：“没错，无论如何，我们绝不变成修仙者那样，绝不！”

    李耀收摄心神，沉吟道：“所以，魏龙涛说的应该是真话？”

    “99.5%肯定是真话。”

    拳王道，“不过，他好像对我现在这具钢铁战躯过分热心了，一直在旁敲侧击我能够死里逃生的秘密，包括这具身体的来，他似乎不太相信我能够炼制出这样的完美杀戮机器，当然，他猜得没错，我的确炼制不出来。”

    李耀心中一凛：“兹事体大，既然涉及到如此至关重要的任务，他自然要将每一个细节都搞清楚，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如果真是小心谨慎的话，根本不应该这样冒险救我们。”

    拳王十分理性地分析着，“即便真的冒险救了我们，也没必要将我们带到有几十台‘地行神龙’的秘密基地来，万一被修仙者顺藤摸瓜找到这里，岂不是被一网打尽？

    “命令左惊云将地行神龙钻到另一处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废弃矿洞中，再展开仔细甄别，就算被修仙者发现，损失的也只是左惊云的一台地行神龙而已你不觉得这才是一名秘密抵抗组织指挥官，最正常的做法么？”

    李耀的元神一阵荡漾，终于明白自己从最开始就隐隐生出的不安源自何处。

    拳王说的没错，魏龙涛这么做，的确鲁莽了一些。

    倘若“星光组织”在孽土的指挥官就是一个横冲直撞的铁血悍将，恐怕也不可能在“天空之城、曼珠沙华”无孔不入的围剿之下，坚持到今天了。

    大处鲁莽，小处谨慎，又出现得恰到好处，简直是千钧一发……这一切蹊跷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真相呢？

    “还有，他似乎对韩特和琉璃特别感兴趣。”

    拳王淡淡道，“更准确说，是对你特别感兴趣。”

    “我？”

    李耀元神激荡，计算力狂飙。

    “他顺嘴提到了韩特和琉璃两个小家伙，问是不是我的亲人，他们两个的灵能傀儡和傀儡战兽也就是你的两个分身，是否我炼制的。”

    拳王道，“尽管他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不过我从他面部的肌肉颤抖和瞳孔收缩中，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你没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

    李耀越琢磨越觉得古怪。

    “当然没有。”

    拳王平静道，“我仔细分析了很久，觉得自己的秘密很可能已经暴露了，但我并不希望另一款如此先进的自主学习和升级型灵能傀儡，也被‘天空之城、曼珠沙华’发现，根据我的计算，保守你的秘密，应该能提升我把‘天空之城’打下来的几率，让我有更大可能，变得更强！”

    李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拳王相信自己并非它的同类。

    这时候，外面的锁链又响了起来，独臂女战士“左惊云”高大健美的身形，堵住了洞口的光芒。

    李耀急忙收回神念和晶眼中的光芒，将“狼蛛”和“妖星”都伪装成普普通通的灵能傀儡。

    拳王晶眼一闪，看着她道：“左车长，魏指挥让你来的？”

    左惊云微微一怔，她冷冰冰的金属手臂下面夹着两床蓬松的被褥，右手则提着一些吃食和简单的药物，点了点头道：“是，魏指挥让我来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我想这么阴暗潮湿的矿洞，两个小家伙的身体可能打熬不住，所以给你们送两床被褥来。”

    “我们才不是‘小家伙’呢！”

    琉璃躲在拳王身后，粉嫩的小手抓住了拳王坑坑洼洼的铁拳，从拳王的胳膊下面探出脑袋来，壮着胆子道：“我和韩特也是堂堂正正的战士，是……未来的英雄，未来的修真者！”

    “你们也想成为修真者？”

    左惊云“噗嗤”一乐，昏暗的灯光映照下，面部线条变得柔和起来，只要面对的不是穷凶极恶的悍匪和凶人，她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冷若冰霜，生人勿进。

    她帮两个小家伙将被褥铺好，打开食盒，露出一坨坨热气腾腾的合成食物，滋味自然没有前晚拳王请两个小家伙吃的纯天然食材好，但闻上去也够香气扑鼻的。

    “你受伤了，快过来，我帮你擦一下。”

    她朝琉璃勾了勾金属手指，随后不耐烦地将琉璃直接抓了过来，按在自己浑圆结实的大长腿上，淡淡一笑，“你们知道什么叫‘修真者’，就在这儿胡说八道？我倒是非常好奇，你们两个一看就是荒芜世界出来的小家伙，怎么会和孽土上最可怕的悍匪‘拳王’雷宗烈搅和到了一起？无论逍遥城还是地底世界，都不是你们这样的小家伙，应该来的地方。”

    “都说了，我们才不是‘小家伙’呢！”

    琉璃在左惊云的美腿上拼命挣扎，涨红了脸，十分不服气地说，“我们当然知道什么是‘修真者’了，我妈妈就是一名修真者！”

    “哦？”

    左惊云在少女粉嫩手臂上擦药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的冰霜彻底融化，饶有兴致道，“说说？”

    琉璃看了韩特一眼，贝齿咬着朱唇，将自己的来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自然隐去了李耀一节，只说她和韩特都是很有灵性的天才傀儡师，“妖星”和“狼蛛”都是村里最厉害的战斗傀儡。

    “妈妈临终之前把种植金稞的使命交给了爸爸，现在又从爸爸传承到我这里，看，这就是我随身携带的金稞种子，总有一天我会将金稞种满整片大地，让所有人都能吃饱肚子！”

    琉璃十分骄傲地将金灿灿的罐头双手捧了出来，送到左惊云的鼻尖底下，“云姐姐，您觉得我的爸爸妈妈，有资格被称为‘修真者’吗？”

    左惊云没想到两个小家伙还有这样的来，怔怔看着这罐金稞种子很久，回忆道：“没错，我听组织里的人说，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确派出过一些战士去孽土上四处游，传播修真者的理念，希望在最贫瘠的沙漠中都能开出希望之花。

    “不过这种做法实在太危险，很多道友都被‘天空之城、曼珠沙华’发现和抓捕，即便没有被抓住，往往也被孽土罪民当成白痴和疯子，效果并不好，后来就慢慢中止了这种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