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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看起来挺和蔼,话特别多,一路上都在和时夏念叨,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时夏起初还认真听着,后来发现大叔有很大自言自语的倾向,也不太在意她回答了什么,于是她开始光明正大地跑神。

    目光瞥向窗外,夜晚街道上霓虹闪烁,一道道彩色的光带从眼前略过,店铺,车辆,行人……一一从眼前过去,像加速而过的人生履带,把一切都快速地传送走了。

    时夏因为这快速变动的场景,陡然生出一些时日不多的紧迫感来。

    就好像手里握了一把沙子,起初它很快地从指缝间流走,所以很害怕。慢慢地,她可以握住一些,它流逝的慢了,她开始觉得自己可以控制它的流速。可慢慢发现,无论握多紧,它都会一点一点从指头缝里漏掉。剩下最后一点的时候,会猛然叫人惊慌起来。

    她最初知道自己生病的时候,怎么都无法相信,拿着单子反复确认,一遍一遍问医生,有没有可能是搞错了,然后做检查,各项检查,最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特别的愤怒,又特别的无力。

    到最后,又归于平静。

    只是突然想起来的时候,会生出一种恍惚感,觉得这一生都像梦,还没能好好感受一下人生,爱我好恨也好,很多事情都还没体验,很多想做的事还没做,很多想去的地方还没去,然后就要走了,这感觉,真的是不好受。

    其实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个病人了,每天吃的好,睡得也好,只是偶尔会觉得头痛欲裂,那样的时候不多,所以总可以骗自己说什么一切都很正常。

    说不定就骗过了死神,稀里糊涂就到老了呢!

    想起这些的原因,只是因为时夏又想起周政烁了,她很怕告诉他这件事,总觉得,会很悲伤。

    如果他爱她,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悲伤的事,如果她不爱他,对她来说会是一件很悲伤的事。

    她希望自己能避开这种悲伤,可又觉得,事情有些出乎人意料。

    更出乎人意料的是,时夏一下车就看见他。

    他好像是特意在等她,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她进门的瞬间,他刚好抬起头,四目相对,时夏手下意识攥紧了包带。

    莫名……觉得紧张。

    她朝着他走过去。

    周政烁收了自己在看的杂志,对她说,“我以为,你今天会来看我。”

    时夏有些不自在,“我今天……有事在忙。”

    “没关系,还好,最后还是见到了。”

    周政烁问她,“在这边住?”

    “嗯。”时夏提着包,“我先……去办手续。”

    “去吧。”

    时夏去柜台前,拿了房卡,回身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腿无法用力,很缓慢地挪动着,时夏看得揪心,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扶住了他的胳膊。

    他身子顿了下,盯着她的手看,忽然笑了。

    笑得人心慌意乱。

    时夏不敢看他,“你住哪个房间,我送你上去吧!你经纪人呢?怎么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0712房间。他有事要忙,已经回b市了。”

    时夏“哦”了声,“那你怎么办?”

    “我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你腿不方便,自己一个人,连生活起居都困难。”

    “所以呢?愿不愿意……收留我!”电梯“叮”的一声开了,他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专注地等她回答。

    时夏低头看自己的房间号,赫然发现,两个人的房间……是对门。

    真巧啊,最近都好巧,像是命运推着她一样,把她往他身边推。

    她把房卡塞进包里,扶着他走进去,像是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一样,深吸了一口气说:“那我和你住一起,会有麻烦吗?”

    周政烁莫名觉得,心跳都停了半拍,偏头说:“当然不会。”

    “谢谢你回来,时夏。”

    时夏“哦”了一声,“不客气……”

    ……这是什么回答。

    “抱歉,我有点儿紧张。”时夏坦白。

    周政烁清了清嗓子。

    ——“嗯……我也是。”

    紧张得,忘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一路追更到这里的大佬们,鞠躬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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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周政烁清楚地记得, 那也是个冬季, 她揣着一本书, 站在高三年级的教学楼前, 漫不经心地拿脚踢着台阶上的棱檐, 看到他出来的时候,绽放一个很大的笑容, 从书里拿出一张纸, 也不说话,塞到他手里扭头就跑, 马尾甩得一跳一跳的,走远了, 和一个女生凑在一起,笑着击了下掌,好像完成了某种壮举。

    同行的伙伴看着他手里的纸张, 问他, “什么呀?”

    他心跳已超速, 面上却绷着, 把纸张随手塞进口袋,故作不经意地说:“哦,作业。”

    “听说校长给她闺女找了个家教老师, 原来是你啊!”

    他“嗯”了声。

    “怎么样,听说时佳雪数学差到一定境界,有没有被她气死?”

    他偏过头,目光穿过教学楼, 能看见她未消失的身影,和人站在树下在聊天,仰着脸,笑得眉飞色舞,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他似乎能看见她尖尖的虎牙,像个调皮的小吸血鬼。

    那一刻,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心脏被什么烘烤着,是暖的,他忍不住笑了下。

    “唔,其实还好。”他应了一句。

    虽然经常会气得人抓狂,但莫名又让人觉得挺可爱。

    同行的人还在喋喋不休着时佳雪的丰功伟绩,说她是怎么以一句经典台词把数学老师气得罢课的,说她如何把一道解析几何拆解成言情小作文……他一一听着,脑海里对应她的表情和动作,竟觉意外生动。

    “作业”在口袋里,被他的手指捏来捏去,等他终于找借口离开人群的时候,翻开来看,纸张已经发皱。

    上书——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她还体贴地为他做了标注,摘自张爱玲《爱》。

    呵,真是,小姑娘啊!

    他把纸张夹在随身带的书里,再见面,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她却并不气馁,好像找到了好玩的事,不间断地送情书给他。

    她会在大课间穿越两座教学楼过来,站在教室外。

    他那时候最经常听到的就是有人站在后门叫他:“周政烁,有人找!”

    上学那会儿,“xxx,有人找!”这样的句式,多半包含着一些暧昧的气息,虽然他是她的家教老师,可也难免被人调侃。

    “周政烁,你家小矮子又来了。”

    “我刚刚看见时佳雪跟一男生有说有笑来着,你不管管?”

    “喂,周政烁,听说时佳雪数学又不及格,被老师骂惨了,你这责任重大啊!不去哄哄?”

    他去高二教学楼找她,她正在办公室门口挨训,低着头看自己脚尖,一副做了错事的委屈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

    他在边儿上等着,准备了一肚子安慰的话,可老师一走,她那一脸愧疚便烟消云散,看见他的时候是眉开眼笑的,“你怎么来了?”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来指望她能把数理化学好是没可能了。

    “出去走走?”

    她开心地说:“好啊!”

    两个人去操场上,正是晚自修的时候,没什么人,风中夹杂着寒气,她穿得少,不住地举手哈着气,两个人一直走,她说:“真的,你不用气馁,我这次其实是进步了的,比上次要好那么一点儿。”

    “哦,上次考了多少分?”他漫不经心地问她。

    她尴尬一笑,哈哈了声,却还是很有勇气地报了出来,“十九分。”

    他捂着眼,为她智商堪忧。

    “那的确是进步了。”

    她又笑,声音清脆,仿佛碎玉砸落在瓷盘里。

    低着头哈气的时候,像只小奶狗,柔软又……可爱。

    他大概是被迷了心窍,忍不住攥着她冰凉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

    她手真小,没有骨头似的,柔软的不像话,他特别想拿出来仔细瞧一瞧,可最后忍下了。

    她顿时不笑了,也不说话,走着走着甚至自己绊了自己一脚,那时候她说什么呢?

    她故作镇定地说着:“抱歉,我可能有点儿紧张。”

    他眼底压着笑意,低声说:“哦,我也是。”

    两个人沿着操场走了三四圈,直到铃声响起来,她问他:“上课铃吗?”

    他说:“不知道。”

    “那怎么办呀!”

    “不管它?”

    “哦,好吧!”

    ……

    那是个,很温暖的冬天。

    失忆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心理医生曾经跟他说过,“你可以去看看阿茨海默症患者,就好像……生活和记忆发生了断层,仿佛人生被生生从中切断一部分一样,其实是很可怜的一件事。”

    时夏刚刚失忆那会儿,他还会试着跟她提起以前的事,但看她茫然无措又恐惧的样子,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记忆中的逻辑链条被彻底打乱了,就好像十八岁她从省会回到老家,她记得是爸妈去世了,但不记得爸妈是如何去世的,记得自己回来了,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没有人去提这些还好,一提起她就会开始觉得茫然,拼命思考却思考不起来,好像大脑被人挖掉了一块一样,会觉得慌乱和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