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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几乎是瞬间,苏惊生搂住她,紧紧地搂着。

    左忱承认的态度刺痛他,但他从这寒冷的悲伤中,感受到一种无声的慈悲。

    他紧挨在眼前的黑暗里,忽然发觉一件事。

    他想他错了。

    左忱给他的其实就是自由,只是她给它冠上了许多迷蒙的名头,不干涉,不理会,不喜欢,以及面无表情的冷漠。

    “左忱。”苏惊生轻声叫她,压抑着喉咙里拥挤般的闷痛。“我以后也不去海洋馆了。”

    “……”

    左忱没有懂得他的转变,但她停顿片刻,选择了不刨根问底。

    她点点头,望着海平面。

    “随你喜欢,我不会管。”

    作者有话要说:  苏惊生将她搂的更紧,在潮湿的海风中,不知原因的哭出来。

    左忱感受到肩头的薄湿,她皱一皱眉,说:“苏惊生,你是男孩子,不要靠在我怀里哭。”

    苏惊生再也掩不住泣音。

    是时候了。

    他说:“左忱,我不想当男孩了。”

    第24章

    “……”

    苏惊生想,她一定要生气了。

    而左忱也果真发怒。

    "苏惊生。”她说着, 纤长的指牙一样扣住他的后颈, 将他拖出怀抱。“我教过你, 说话要负责任。”

    “我知道!”

    苏惊生抬起头, 袖口抹去脸上涓涓的的海。“我没忘记,我只是没有办法, 我只是……”感到怪异。

    读过多少书籍,就感受到多少沸腾的翻转。

    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什么。

    当不愁吃穿, 这些问题就是亟待解决的最大焦渴。

    “我不想被塞在皮套里。”他好像说,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但我一定不是男孩。“

    苏惊生不停地说, 有意义的, 无意义的, 经过思考的,脱口而出的。

    杂乱无章在左忱张嘴时终于被打断。

    “苏惊生。”

    她的声音很平静, 怒意已经消了。

    “那如果你试过当女孩,而女孩也不适合你, 你要怎么办。”

    “……”

    苏惊生抿一抿嘴,沉默着低头。他看到自己的双脚在黄沙上站得稳稳的。

    “如果以后别无选择。”他慢慢开口,“如果哪天一定要扣上一顶帽子, 那在扣上之前,我最起码要试过所有的帽子。”

    左忱没有接话。

    片刻,她忽然说:“可以。”

    苏惊生抬起头来。

    左忱迎住她的目光, 平淡地重复说:“可以,你说服我了。”她背朝海往堤岸上慢慢去,苏惊生连忙跟上。

    左忱问:“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改变外貌。”

    苏惊生还没从她的变化中回过神,呆滞地说:“初、初中。”

    “好。”左忱又问,“你想好怎么跟朋友交代了么。”

    苏惊生想了想,觉得值得交代的也就郑邻一个人,于是就说:“如果上初中之后我们还来往,我会跟她坦白。”

    左忱说:“好。”她说,“我还是不会告诉你的老师,如果他们问起,你要自己想怎么回答。”

    苏惊生点点头。

    左忱领着她上去堤岸,两人慢慢走回酒店。

    海潮起又落,涛涛过后,塌落的沙堡被舔去,苏惊生的脚印也被舔去。

    谁的痕迹都没留下。

    放假开学,开学又放假。

    苏惊生是电影快进镜头里的一枚摁钉,她坐在那慢慢生长,等待着从童子军退伍,穿上罗裙,等待着四周人来来往往。

    同学。

    老师。

    教授。

    主任。

    啊,主任。

    是的,生活里没有大反派。

    童年时的大反派被他的爸爸拎住脖领,拧成了现在的语文课代表,戴起眼镜,校服衬衣扎在皮带里。

    小课代表有个好爸爸,翻个面,流氓就变成了雅痞。

    好爸爸刘国才一直心怀愧疚,觉得儿子对不起苏惊生,也觉得自己对不起苏惊生。

    他怎么会连着五年没有关注他呢?

    其实他的儿子对不起很多人,他也对不起很多人。

    儿子的对不起,不过是在厕所把拖把头按在别人的头上,而他的对不起,哈,他怎么会是对不起。

    他可把他们从孩子变成大人,从女孩到女人,从男孩到男人。

    这和教一个孩子度过中考的技巧完全不同,这才是真正的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青春娇艳的花绽放在他的简雅租屋里,绽放在他堆叠的中小学生诗选,他满墙的黑格尔,泰勒,卡拉马佐夫兄弟。

    哐,哐。

    啪,啪。

    鲜红的花滴落汁液,混杂浓罂/粟浆。

    嫩红的皮剥开,哗——

    稠白的浆液洒满花叶,伴随轻声细语,伴随摘下的金丝眼镜,伴随糜烂的中年男人儒雅夹灰的银丝,伴随零星几个在厕所中窒息而去的胎。

    讲台总是有光环加持的,任何一个长相不错的人站上去,立刻就套上一层博学的环,一层壮志未酬的环,还要再多加一层春蚕到死丝方尽的环。

    感谢祖国,感谢九年义务小升初,感谢伟大的讴歌教育!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谢谢,谢谢同学们!

    当看到考场上的苏惊生,刘国才是何等战栗一样地感恩着这美妙的体制,感恩苏惊生总有一日,会走进他的领地。

    心腔为罕见的美而痉挛紧缩,恨不得把他扼死,找日本最好的能面师傅,石膏倒扣,模一张挂在家里的墙上。

    就挂在所有收藏,所有女孩的眼泪,沾血的平角裤,所有干瘪的胎/盘之上,高高地挂起来。

    十三岁。

    刘国才想。

    罗丽高塔上最欢快飞舞的年纪。

    也是的,苏惊生实在引人侧目。

    微笑时,他能引水撼山,那美足以让同性也愿意对他和颜悦色。不微笑时,他仿佛在刻意模仿谁,却又不合气质,在莫名困惑和半吊的冷漠中调制出忧郁。

    这股惊鸿一瞥的愁美,像他颈上淡白的旧疤,只有剑走偏锋的增幅。

    更何乎现在,“他”变成了“她”。

    啊,这深沉的神秘,这点燃的雄性之血和蠢蠢欲动的下半身。

    莫测的苦难与扭曲的困惑只是青春的点缀,是鲜葡萄上那层霜露,刘国才尽全力也要吃到。

    同年级的孩子没有一个越得过他去,往上数一级没有,往下数一级也没有。

    当他变成她,那就更没有。

    而苏惊生,包含着上一级与下一级的所有可爱的孩子,没有人知道,他们都要感谢苏惊生。

    她为他们吸引走了白/灼的炮火,免于早早将年幼的自己,杀死在那间简雅的出租屋。

    十二岁。

    十三岁。

    等。

    是的,年岁更迭,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耐心地等。

    冬去春来,苏惊生脱下棉裤穿上了裙子。

    校区的新房子也发挥了力量,家里有暖气,学校有空调,中间只有五分钟,光腿穿裙子也可以。

    苏惊生从来没长过腿毛,里面一条过膝白筒袜,球鞋短裙,带蝴蝶结的校服,扑一扑脸,再理一理和左忱一样浓密的长发。

    “左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