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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他说你情况比较特殊,没法通过考试到本校来读研究生,这也没关系。”

    “但如果想通过我,进剧组混个什么角色,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要是将来真想当导演,光找我开小灶也没什么意义,电影创作很辛苦,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跨界来当导演。”

    “这套书你先拿回去看,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先这样。”

    赵亦捧着一摞书离开,手表堪堪指向下午三点一刻。她一瘸一拐出了口,在门口呆立了片刻,往路边的台阶上一坐,一页页翻起了书。

    ……

    安迪看了眼手机来电,悄悄走到门外,低声接起了电话。

    “邹姐。”

    “今天怎么样?”

    “上午演唱会彩排,下午在家,哪也没去。”

    “没给那女的打电话?”

    “没。”

    “也没什么其他异常?”

    “没吧,反正心情不太好……”

    “盯紧点,有事汇报,别耍花样。”

    “知道,不敢。”

    安迪挂掉电话,回到了柏钧研的公寓。市区的这套房子买的晚,不是公司花钱,便看不到邹燕的风格与痕迹——疏朗开阔的北欧风,大块大块的冷白色,时间待久了让人觉得四面空寂,柏钧研偏喜欢这种雪地似的感觉。

    笔记本电脑在桌上,人在楼上的健身房,安迪偷偷看了眼屏幕,谢天谢地,总算没再研究周铭诚。

    他没敢跟邹燕报告,柏钧研从回家就没有停止过琢磨“那女的”,每一条搜索记录都点进去看,从小时候她参加数学竞赛的得奖照片,到她本科毕业写的天书一样的论文,到诚亦资本的公司网页……再研究了足足两个小时周铭诚——那男的也是只花孔雀,成天在各种场合抛头露脸,梳油头,戴领结,打扮得比电影明星还像明星,照片遍地都是,甚至还上财经杂志封面,露出明显疏于锻炼的腰腹,柏钧研边看边发出嗤笑,最后把鼠标一扔,去了楼上的健身房。

    揍沙袋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暴烈,让安迪想起柏钧研的少年时代,坏脾气的小子,对谁都臭着一张脸,只有见到自家那对双胞胎时才会开笑颜。邹燕花了快十年,才教会他逢场作戏,塑造出一个温文尔雅的“暖男”形象,这下好,一朝回到解放前。

    他可有些年头没见过柏钧研这么生气了。

    电脑留在微博页面,最新搜过的一个id,叫“柏哥哥啃过的瓜皮”。点开一看,圆脸小女孩,笑得见牙不见眼,捧着一张柏钧研亲笔签名限量cd合影,配发文字:“啊啊啊啊啊本瓜皮得到了男神的签名!”普通迷妹一枚,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他可有些年头没见过柏钧研这么怪异了。

    三小时后柏钧研下楼,洗过澡,换过衣服,帽子口罩穿戴齐全,明显就是要出门。

    安迪一个激灵从沙发弹起来:“钧哥,去哪儿?”

    “和陈导约了见面。”

    柏钧研明显没打算让安迪跟,直接当着他的面甩上了门,低气压肉眼可见,安迪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悄摸跟了上去。

    总觉得钧哥这是要去暗度陈仓!

    柏钧研还真没想去暗度陈仓,他甚至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出门,现在去陈导家又有什么意义——北京时间晚上七点半,距离他和赵亦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半小时。

    但他就是没管住自己的脚,走下楼,叫了辆网约车,说了地址,靠在后座生闷气。

    司机从后视镜打量他:“唷,哥们儿,您这一身可以啊。”

    他这一身确实捂得过于严实,柏钧研压了压帽檐,预备着人家问他是不是明星,结果那司机又说:“练了挺久吧?嘿,这肱肌,漂亮,这种小肌群特难练。”

    “……锤式弯举,每天坚持。”

    “是,我就是没坚持下来。你说说,这年头妹子们要求咋越来越高?我没嫌她们胸不够大,倒嫌弃我胸小了!”

    “也不见得。”柏钧研干巴巴道,“就有那种喜欢啤酒肚的女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

    赵亦揉了揉眼睛,不知何时天色已晚,头顶亮起一盏幽黄的路灯。

    陈导住在电影学院一个偏僻角落,单门独户的小院,周围安静,便很容易忘记时间。

    书她已经全部看完,现在就能回去接受导师抽查,保准一个知识点都不会答错,但她不想这么快用掉她的见面额度——以陈导的耐性,每个月最多赐予她四次见面的机会,必须随机分散使用,这样,才能充分最大化在导演家遇到柏钧研的可能性。

    她想见他。

    在这样暮色四合的夜晚,初夏微凉的风中,赵亦独自坐在校园安静的角落,总算敢于直面自己胆怯的内心——

    她非常想见他。

    但他还是爽了约,也许根本就没打算赴约,正如小雅所言,他说要和她做普通朋友,意思就是再见再也不见。

    赵亦有点蔫巴。

    蔫了吧唧收拾完书,捧起来打算走,一起身,突然被站在身边的黑衣男人惊到。赵亦低呼一声坐到地上,书稀里哗啦落了满身。男人居高临下看她,黑色帽檐下一双深冷眉目,眉心微微收拢,显得有些不悦。

    “柏先生……”

    眉心又拢了拢,男人点了点头:“赵小姐。”

    明明是同样的称呼,如今听来,却和在隐泉时完全两种感觉,分明带着礼貌与疏远。他低头看她,并未直接施以援手,只客客气气询问:

    “要帮忙吗?”

    摇头,捡书,迅速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赵亦想的是——老天,为什么每次遇到他都这样狼狈,毫无意外?老天想的是——天真,你以为就没有更狼狈,更意外?于是,只听“撕啦——”一声,她那条被不慎撕坏、用别针固定的铅笔裙,在大幅动作之下,惨遭到了第二次撕裂。

    这一撕,撕得十分彻底。

    七手八脚试图拢住衣裙,但她穿的是一件白色内衣,皮肤也白得惊人,在夜色中明晃晃直照人眼,用手根本遮挡不住。情急之下,她只能背过身去……岂料这个决定更为不智:迎面居然走来了三四个学生,有男有女,有说有笑,很快就要进入近距离观测范围……

    赵亦站在原地,像高速上被车灯照懵的麋鹿,完全不知如何行动。

    这时,站在身后的男人伸出了手。

    揽住她的双肩,轻轻用力,将她重新转回了面朝他的方向,为了避免看到不该看到的,他还绅士地上前一步,用身体替她挡住了外泄的春光。

    鼻尖触碰到t恤柔软的棉质,雪松气息和着男人胸膛的热力扑面而来,赵亦愣了愣,在这个无限近似于拥抱的姿势中,后知后觉地红成了一团火烧云。

    柏钧研从钱夹抽出一叠现金,找路过的女生买下了她的薄外套,给赵亦当围裙系在腰上。整个过程赵亦僵直不能行动,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和小机器人委实没什么两样。

    书在慌乱中又被她扔了一地,柏钧研一本本帮她捡起来。

    “真用功。”他说,语气莫名有点讽刺。“赵小姐既不参加艺考,也不想当导演,到底是什么事,或者什么人,促使你这么废寝忘食?”

    赵亦眨了眨眼,之前是为了周师兄,现在是为了她自己,不过她一直坐在这里没走,其实是在等人。

    柏钧研看着赵亦,不太明白她怎么就这么能脸红。

    垂着眼,不说话,从耳根开始,走完一整套他已经十分熟悉的流程——先是一点薄晕,从耳根,到面颊,到脖子,像春风翻开红浪,再越来越深,越来越艳,直到耳垂红得剔透,眼睑染上薄晕……

    他冷冷别开眼。

    “给你叫了辆车。”良久,绅士风度的柏先生撤开一步,冷淡自持对赵亦点了点头。

    “再见,赵小姐。”

    第43章 嘉宾

    陈导发现, 他的新剧男一号最近到他家来得很勤。

    按说此人日程繁忙,《大漠孤烟》进入宣传期,新片《狼牙》即将开拍, 中间还见缝插针安排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演唱会……可他就有本事三天两头来他家点卯, 每次还都撞上他给学生们的上课时间,让他深感头疼。

    但这是他好容易物色到的男一号,怠慢不得, 只能按捺住自己的伯乐之心,把赵亦和其他几个研究生关在小黑屋里看片, 自己出来招待贵客。

    “叫个快递不就好了, 还劳你亲自跑一趟。”

    柏钧研这次是特意过来送演唱会的门票,陈导直挠头, 他老人家年纪一大把,哪有精力去听这种热闹喧天的偶像演唱会。票接过来厚厚一叠,更让他吃了一惊, 都是内场前区, vip中的vip。

    “嚯, 哪用得着这么多!”

    “您那么多学生。”

    “哦,对对对,好几个还是你的铁杆粉丝,看吧,一会又找借口进来瞻仰你。”

    柏钧研笑, 低头喝茶, 每次他来都换好几拨人进来续水。

    “对了, 上次你介绍的那个小姑娘,小赵,什么来历?”

    “怎么?”端茶杯的手一顿。

    “太优秀了!过目不忘,智商高得吓人,看问题一针见血,不来考我的研究生真可惜!”

    “人家对拿学位没兴趣。”

    “哦哦,这样更好,我就欣赏这种,单纯就是因为对电影感兴趣!”

    “是么?”

    “咦?不是那天你说的嘛,你把她推荐给我的啊。”

    “随口一说。不是很清楚她的事。。”

    “啊?她不是你朋友么?”

    “泛泛之交,不大了解。”

    “还以为你们很熟呢……”

    “不熟。”

    柏钧研冷着脸耍性子,放下茶杯才发现书房门口站了个人——雪白一张小脸,唇色比往常看着更淡,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读书读得太过拼命。

    “我……进来送水。”

    赵亦低头走进来,快速放下保温壶,快速走了出去,门口隐约传来小女生们的哄笑:“怎么样怎么样,今天机会让给你了,男神帅不帅?”

    “没注意……走吧,该看下部片了……”赵亦的声音细细生生,像幽谷一把笛声,等再想去捕捉,已经彻底捉不到了。

    ……

    赵亦将新买的那些裙子折叠打包,放进衣柜不常用的抽屉,床上的手机嗡嗡乱响,邱淑贞女士正在大发思古之幽情。

    就算是有始有终吧。

    赵亦看着精致的票面,和宣传海报同一版式,男人笑意微微,眉峰俊拔如汉代隶书……第一次与他见面便是这张海报。

    那一天,她与他隔着风雪,隔着人海,隔着千山和万水,在时间的旷野中相遇。

    从这里开始,到这里结束,仿佛一个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