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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再后来呢?你们造了一艘新的船,又开始在海上漂?”季鱼继续追问,一边喝粥。

    “对啊,鲲鹏号的图纸是船长自己设计的,我们又造了一艘一模一样的船。”泥鳅笑得很开心,“我们船长可厉害了,什么都懂,简直就是个神人。”

    这一点,季鱼已经见识过了,不觉得稀奇,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一直在海上,你们不害怕吗?”

    “怕!”泥鳅脱口回答,“怕孤独,怕死,反正我怕。”

    “那他为什么让你们跟着一直在海上漂?”季鱼感觉似乎能理解,又好像不能理解。

    “船长说一定要抓住黑鲨,其实他从来没有说我们跟着他。但我们不来,就他一个人。新招募的那些人,大部分人是在陆地上混不下去了,跑到船上来混饭吃,没跑两趟,忍受不了海上的无聊生活,一上岸就不见人影了,说出再高的工资他们都不来。问题是,我们这不是盈利性质的船,都是投资人出钱,他们不会出很高的工资。”

    这种情况,季鱼能想象得到。

    只是,她依然不明白,抓住黑鲨,对海坤意味着什么?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她问泥鳅,他只摇头,显然也不知道,埋头喝粥。

    季鱼看着已经冷下来的白粥,重新拿起调羹,一口一口把粥喝完。

    他们吃完早餐,泥鳅洗碗,季鱼准备帮忙,枇杷端着空了的碗回来,朝甲板上努努嘴,似是让他们去看什么热闹。

    泥鳅两眼放光:“是鲸鱼!会唱歌的座头鲸,季鱼姐,我们快去看看。”

    季鱼依稀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座头鲸,也叫大翅鲸,她想起昨晚和海坤讨论中国白鲸鲲的事情,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鲲?

    他们放下还没洗的碗,快步跑向甲板。

    船尾栏杆旁,已经站满了人。

    季鱼一口气跑到船尾。

    远远看到,在下风口四五百米之处,一只白色的庞然大物突然跃出水面,激起海浪,极为壮观,那对超长的前翅,尤其醒目。

    显然,这不是鲲,虽然也是白色,但这条鲸不算很大,与“鲲之大,不只其几千里”的说法相差甚远,它身上也没有被插上密密麻麻的鱼叉。

    “hale!hite hale! ”

    “一, l一一k!”

    “一h yg一d!”

    “”

    上风口,出现一艘白色游轮,甲板上同样围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观鲸。游轮离他们的船有一段距离,看不清面目,只依稀听到围观的人操着各种语言在惊叹。

    大翅鲸游速不快,不时跃出海面,发出很有规律的声音。

    声音渐渐远去。

    白色游轮也从他们的上风口,驶到下风口,顺着大翅鲸离开的方向离开。

    季鱼没有看到传说中的鲲,有些失望,转身回船长舱。

    昨晚没睡好,她有些犯困,回来就躺床一上补觉。

    她躺下来发现,床一上多了好几个枕头。

    靠着船舱壁并排放了三个,还有四个放在她床头,她把活动挡板拉上以后,移了三个枕头过去,床头只留了一个。

    这样一来,床的空间小了很多,整张床像被包了一层厚厚的软包。

    不管船身怎么晃动,她怎么撞来撞去,也不会像昨晚一样,突然被撞醒,早上醒来照镜子,额头上,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

    从隔壁房间不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肖胜景的声音很特别,她认真听,依稀能听到他在说什么,偶尔也能听到郑淙大笑的声音,但很少听到海坤大声说话的声音。

    季鱼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似乎只听到他说了三个字。

    “小声点。”

    “”

    季鱼抱着被子,面对着船舱壁侧躺着,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膨胀得厉害,心尖却软得一塌糊涂。

    她突然有些后悔,昨晚为什么要跟他赌?万一她输了,她以后真的就和鲲鹏号绝缘了吗?

    季鱼寻思着,应该怎么赢这场赌博,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睁眼就听到甲板上有人骂脏话,是郑淙的声音。

    季鱼起身下床,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

    甲板上来来往往,到处是人,身上都湿透了,拖着一些白色的特大号塑料袋去底仓。

    远处,海面上漂浮着很多白色塑料袋一样的垃圾。有几只小艇,在海面上捞什么东西。

    季鱼看这情形,想起早上那艘游轮,大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定是遇到在海上随意排放垃圾的船了。

    她离开房间,快步走到甲板上,准备去帮忙。

    “肖大师,你能不能别拍了?搭把手啊。”郑淙刚从底舱上来,声音里充满火药味。

    “船上就这么几个人,捞到什么时候才能捞完?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又怎么办?治本才是关键!”

    肖胜景没有停止,继续变换各种角度,拍摄海面上漂浮的白色垃圾。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把眼前的事搞定。你没看到很多鱼钻到塑料袋去了?那都是它们的棺材啊,兄弟。”

    郑淙刚说完,看到季鱼,正要跨入小艇,立刻叫住她:“季鱼,你去干嘛?船长都说了,不要叫醒你。你去睡你的觉吧。”

    季鱼四处张望,没看到海坤,再看海面上的游艇,也没有发现他。

    “别找了,船长泡在水里救鱼去了。”郑淙显然知道她在找谁。

    “他救我啊?那我怎么能不在场?”季鱼俏皮地笑道,一脚跨入泥鳅的小艇,下到海面上去了。

    郑淙无奈笑了笑,回头发现肖胜景还在拍,也不再说什么,继续去忙了。

    季鱼坐在小艇内,放眼望去,垃圾已经被海浪吹散,遍及整个视线范围内的海面。

    泥鳅在一旁解释,海坤让他们尽量把大号的塑料袋和一些塑料都收集上来。已经沉到海底的垃圾,时间一长,有些能化掉,唯独塑料袋不能。

    其他类型的垃圾,他们也无能为力,船空间毕竟有限,他们人手有限,时间也紧。

    四只小艇,在海面上打捞了大半天,连中午饭都顾不上吃,一直到天色暗下来,都没打捞完。

    晚上在水中活动不安全,海坤让所有人都回到了船上。

    第32章

    这一天,晚饭吃得很晚,也很简单。

    枇杷也参与了打捞白色垃圾,没有时间给船上的人做饭,海坤让他一切从简。

    事实上,大伙儿打捞疲惫,心情沉重,也都没心情吃东西。

    鲲鹏号上的人反应倒没那么激烈,或许是见得多了,对这种事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肖胜景情绪特别激动,一整个晚上,都在讨伐那艘缺乏公共道德意识的游轮,在公海排放垃圾。然后从海洋污染的起因,危害,治理,娓娓道来。

    “我查阅过有关统计报告,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单单一年,就有700万吨的垃圾倒入海洋,塑料垃圾约占总数的1。别的垃圾迟早会沉入海底,可塑料垃圾会永远浮在海面。这些透明或半透明的塑料垃圾,将成为海洋生物无情的隐形杀手!那些鱼带着好奇心钻入塑料袋内,身上的刺芒剐在塑料袋上就再也退不出来,只有等着活活饿死。可怜的鱼,竟然不知道,这些塑料袋c塑料之类的东西,就是结束他们宝贵生命的透明的棺材啊!”

    肖胜景越说越激动,最后的“啊”字,尾音拉长,像在吟诗。

    郑淙一直说他有做诗人的潜质,说话说到动情之处,情绪就会像山洪一样迸发。

    肖胜景显然还没说完,最后甚至站了起来。

    “还有一些海洋生物,经常把漂浮的垃圾当成食品吞下。比如,海龟就特别喜欢吃酷似水母的塑料包装袋,海鸟总是不吸取教训,一次又一次叼起打火机和牙刷,把他们当成小鱼或虾米,更可怕的是,它们会把这些垃圾吐出来,反哺雏鸟,造成儿女噎死。”

    季鱼听着他开口就是数据,动不动不是比如,引经据典,信手就来,很佩服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应他。

    餐厅里的其他人似乎也一样,显然都是只会做事,不会说话的人。

    郑淙当然是个例外,脸上依然是什么事都不当一回事的表情。

    “肖大师,说你是个书生,匠气重,你还别不承认。塑料垃圾算什么?新世纪九大海洋灾难,除海平面上升短时间内感觉不到,其他的,海洋排污c海洋风暴c海洋黑潮c海洋赤潮c海洋核污染c海洋气候异常c海盗c海洋热污染,我们都经历过。”

    季鱼有些意外,这么严肃专业的话,会从郑淙口里说出来。

    “别意外啊,你们昨天不是一直在讨论这些?我是在船长书桌上的笔记本里看到的,过了目就忘不了,有这臭毛病,我能怎么办?”郑淙笑着解释。

    他这么一说,肖胜景表情更严肃了,似是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问题。

    海坤静默许久,终于开口:

    “肖先生刚才说的都对。海洋排污确实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大部分人都认为,海洋是无边的,他们只扔一点垃圾,扔进去就会消失。他们把海洋当做天然垃圾箱,却不知道自己正深受其害,更不知道海洋其实很脆弱,一旦污染,持续时间会很长,影响范围也比想象的大得多,并且治理起来非常困难。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想要做什么,能够把这些事实传播出去,需要我们配合,我们会支持。”

    季鱼很意外地看着他,这好像是她认识他以来,他说话最多的一次。

    “真的吗?”肖胜景两眼瞬间放光,看起来也很意外,“那船长您是同意我想拍什么就拍什么了?像今天这种突然状况,如果能把你们打捞白色垃圾的狼狈和疲惫如实拍下来,会很真实,也很有震慑力。”

    “除了拍人,就没别的什么想法?”海坤显然还是非常保护船上的人。

    “我有个想法。”季鱼听了这么多,也挺有感触,“我们就地取材,把‘透明的棺材’拍下来。”

    她简单解释了她这个临时想到的建议,刚说完,肖胜景立刻拍手较好,兴奋得直接跳了起来。

    没想到,海坤却不同意。

    他也不多解释,让大伙都早点去休息,明天早起晨练。他说到晨练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季鱼一眼,似是在提醒她,明天记得换衣服。

    季鱼看着他离开,想要追上去,问他为什么不支持她拍摄。

    她忽然想到,这一整天,除了清早在甲板上晨练之后聊了几句,他们好像都没说过话。

    这种异常,连郑淙都觉察到了。

    季鱼前脚回到船长舱,他后脚就跟到了,敲开门以后,却不进屋,只站在门口,直奔主题:

    “你们俩在搞什么?大清早的他叫你那么见外,你叫他那么亲密,你们俩玩得是什么套路,我怎么看不懂?”

    季鱼想了想,把昨晚和海坤打赌的事,跟他说了。

    她还想郑淙能给她点什么建议,却没想到,他看着她,半天没说话,最后直接给了她一句模棱两可的总结:“你赢了,但也输了。”

    “为什么这么说?赢和输是完全对立的,怎么能同时并存?”这点基本的哲学常识,季鱼还是有的。

    郑淙苦笑,却没有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