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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骆阳费力睁开眼,骆臣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担忧又焦急。

    “哥哥……容哥哥……”骆阳眼神掠过他,望向了骆臣身后的容与,“容哥哥。”

    骆臣眼神微暗,沉默着让开。

    容与上前,替他擦去额头及鼻尖的细汗,温声细语,“还疼吗?”

    骆阳将头埋进容与胸前,闷声摇头,“不疼了。”

    “不疼了就好。”

    房间内,只有骆阳压抑着的呼痛声。

    良久,他偏过头去,眼神虚虚垂着,望向骆臣,声音不复以往的亲昵依赖,尽是冷漠与平稳,“你……还想要什么吗?我什么都给你了,我真的,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

    锥心刺骨,不过如此。

    骆臣苦笑几声,脸色黯然不已。

    是他活该。

    “容哥哥,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

    “等你好些了我们就走,好吗?”

    骆阳摇头,极为依赖地攀住容与,“我现在很好,现在就可以走。”

    迫不及待的语气,比这世上最锋利的武器还有锋利三分。

    “阳阳……”

    “你别喊我!”似乎和骆臣待在同一屋檐下都是莫大的恐惧,他死死盯着骆臣,“骨肉皮毛鲜血我都还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骆臣如鲠在喉。

    往事历历在目,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过了许久,骆臣面容惨淡,溃败退出房内。

    没等骆阳回头,屋内早已没了骆臣的身影。

    月明星稀,白雪潇潇,整个大地一片苍白之色。

    骆臣站在崖前,已经很久了。

    小屋咯吱一声开门,容与从内走出,至骆臣身侧,“他睡下了,明天……我就带他走。”

    骆臣声音带着哽塞,“他不愿意再回来了,是吗?”

    “嗯,他说过,永不回头。”

    骆臣回头,看着小屋内明灭晃动的灯烛,喃喃道:“是啊,永不回头。”

    屋内的骆阳似乎隔着窗沿缝隙,似乎与骆臣的眼神相对,那眼神太过灼热,烫得他连忙忙不迭收回了眼神,蜷缩在床头,将头埋在臂弯内。

    骆阳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

    《山海经》曾有云,青丘有狐,生有九尾。世人愚昧,却说此兽吃人,会给世间带来天大的灾难。

    而他的一出生,九条尾巴震惊了所有族人。

    骆臣从小就不晓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被扔到这个荒山野岭独自一人居住,他不贪恋那巍峨高大的宫殿房檐,他只想和哥哥住一起。

    他曾经偷偷跑去骆臣住的地方,躲在门后偷偷看骆臣温柔的抚着弟弟的脸,他看到骆臣对所有人和善的微笑,那是他第一次暴露在人前,他以为自己也能得到哥哥的微笑和温柔,可是得到的,确实骆臣毫不留情的斥责与鞭笞。

    他蜷缩成一团,他听见骆臣骂他,说他天生祸害,是不祥之人。

    鞭子一下一下打在他血肉之上,他好疼,可是再疼,也比不得骆臣这话让他疼。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待人和气的骆臣,要这么对他呢。

    那天,他受尽了教训,顶着一身沟壑纵横的伤回了杂乱无章的小屋,他趴在在冰凉的地板上,用满是血污的手背抹眼泪,一边还在日记本上写下,我讨厌哥哥的话。

    骆阳一直都知道自己笨,可是他没想过自己竟然会笨成那样。

    前一天发生的事,第二天他就忘记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身的伤哪里来的,更不知道日记本上他写的讨厌哥哥的话是谁写的。

    所以,他也只是皱着眉头,把那页纸给撕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去秋来,连骆阳看了十多年的悬崖峭壁都有了变化,唯独他,还是那五岁小孩的模样,似乎怎么长,都长不大。

    他不知道族人的风言风语,十多年来,他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他不懂得任何的人情世故,他连字都认不全,他总是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穿着一件破旧的衣裳,悄悄的,偷偷的,自以为没人发现的来返与骆臣的住处与小屋。

    哪怕每次回来总是一身伤,哪怕每次都是抹着眼泪歪七扭八的写着讨厌哥哥的那些话,哪怕每次都是第二天撕得一干二净。

    他最喜欢的,就是坐在悬崖边上看落日,橘红的落日挂在天边,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风景。

    他原以为自己会就这么看一辈子的落日,直到后来,族中渐渐有灾祸降临,骆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天灾人祸会要算在他头上。

    他明明,很听话,什么都没干。

    大家都说,是他的尾巴,所以才给族人带来了灾难。

    骆阳看着他身后的九条尾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条尾巴,怎么会一年新长出一条。

    可是尾巴很漂亮,他并不觉得这尾巴有罪。

    如果说天生美丽的东西怀有罪恶,那骆阳觉得,罪恶最大的,莫过每日的落日。

    可是那群人不听他说,不听他辩解,他听到他们说,要砍了他的尾巴。

    在骆阳极度的恐惧中,他看到骆臣脸色阴沉来到他身侧,骆阳笑容满面,眼底好似有星光璀璨,朝他伸出了手。

    哥哥,你知道的,我每天都过去看你,我很乖,我没有做那些事情。

    可是那笑容不过一瞬,他便看到骆臣朝他举剑,毫不留情砍去了他八条尾巴,疼的他死去活来。

    他又只剩一条尾巴了,他不再是异类,他和所有人一样,好像日子又是风平浪静,一往如初。

    而族中祸事好像也因此而消停了。

    砍了多少条,骆阳已经数不清了,他想,既然砍掉自己尾巴,可以让避免祸事,那多好啊。

    砍吧砍吧,下次我一定不再喊疼了。

    从此而往,只要当骆阳长出第二条尾巴,面对族人的怒火与排斥,他的尾巴总会被骆臣毫不留情的砍去。

    骆阳坐在悬崖边上,他看到古树苍天蔽日,石缝里一片暗红,悬崖边上的风依然是刺骨的凉,第一次将目光从夕阳放在了深不见底的悬崖底下。

    他实在太无聊了。

    “喂!有没有人啊!”

    他身上好疼,他想和人说话。

    原以为一如既往般没人理会,却没想到,从悬崖底下飞上一个人,神奇无比。

    他告诉骆阳,他是神仙,叫容与,可以满足骆阳三个愿望。

    骆阳许了三个愿望。

    希望哥哥平平安安,弟弟健健康康,族人一帆风顺。

    “那你呢?”

    骆阳掰着手指头,“三个了?算了,那我不要了,我笨,不需要愿望。”

    “我可以把你变得聪明些。”

    骆阳摇头,抗拒道:“不用,我就这么笨下去吧,挺好的。”

    为了表示对‘神仙’的感谢,他带着容与去看世上他最珍视的东西。

    “呐,那就是我哥哥,你只能看一眼哦。”

    那是破天荒第一次,他偷跑到骆臣这没有挨打受骂,因为神仙有神力,护着他。

    那也是他第一次吃饱饭,被擦药,还盖上了暖和的被子。

    神仙真好,他以后长大了也要当个神仙。骆阳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想。

    再到后来,他就不叫容与神仙了,容与说,他和他哥哥一般大,就叫他容哥哥吧。

    容哥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他,可是最后一次,骆阳很久很久都没再等到他。

    天降异火,将宫殿烧得一干二净,火光印的天地如临白昼,他顾不得许多,疾步跑去那人声鼎沸的地方。

    他在人群中寻找着哥哥的身影,他看到火光前,哥哥正在和人打架,情况十分凶险。

    眼看着骆臣就要被刺到了,骆阳上前使劲推开骆臣,自己被黑衣人刺穿了肩胛骨。

    还是一如既往的疼,可是他看到骆臣紧拧的眉心,又自觉将痛苦掩去,弯眉浅笑。

    哥哥,你没事就好,我不疼的。

    最终,他被黑衣人掳走。

    和他一起被抓走的,还有一直跟在哥哥身后的跟屁虫,青翎!

    骆阳一点都不喜欢他!

    这个青翎阴阳怪气,总说自己坏话!

    他想,这个青翎这么坏,哥哥一定不会选他的。

    可是当他五花大绑任骆臣挑选时,骆臣却选了他身边的青翎。

    “哥哥……”

    骆臣抱着青翎,一步步走远,所有来营救的族人撤回,他听到耳边刺骨的话,“皮毛很好,甚得吾心。”

    他眼睁睁看着骆臣的背影消失不见,而他却被绑在架子上,从此失去了自己抵御风寒的皮毛。

    骆阳撑起疲惫的双眼望着漆黑的天穹,寒风凛冽,他忍不住的想,以后,他该怎么过呀,好冷的。

    失去了唯一的价值,似乎杀了他都嫌麻烦,又将他扔回了那小屋。

    他蜷缩在屋内,止不住的发抖。

    好疼呀。

    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