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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是啊。”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穆亭澈揉了揉太阳穴,头痛地轻叹口气,只能硬着头皮承认了下来:“封师哥,它是不是跟你说——欢迎使用之类的来着?”

    “它只说了欢迎,然后就忽然没有声音了,我还吓了一跳……”

    见他反应平淡,封林晚被吓得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勉强按下了为什么要买一个会说话的抽水马桶的疑问,望着他的目光却还是带了些难以描述的奇异。

    躲过了洗衣机,躲过了电饭煲,没想到居然栽在了抽水马桶上。穆亭澈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这种看起来就十分奇怪的癖好,也只能在那块小木头的注视下,迈着沉稳而不慌乱的步子坦然地进了洗手间。

    “欢迎使用地府人品兑换系统,检测到用户出现同居对象,可开启人品共享模式。同居方无法自主进行货品选择,但可获得人品加成,并可由用户本人代为购买货物。”

    这次进来的人总算没错,机械的提示音似乎都带了些如释重负的欢快:“本期商品有:电影顺利上映,三千人品值;同居对象顺利通过应聘,一千人品值;更改天煞孤星命格,一亿人品值。”

    “……??”

    明智的消费者刚吃过一次大亏,正打算这次不管什么都一定全买,就被最后一个天价商品惊得险些跳了起来,痛心疾首地扑过去压低声音:“可是我一共就只有一亿多一点点人品值了!为什么会这么贵——不对,为什么我就是什么天煞孤星命格?!”

    “尊敬的用户,这是阎王大人为避免小阎王殿下早恋所设下的禁制,与这具身体同时存在,无法通过普通方式人为抹除。”

    系统显然在随时升级,他的话音刚落,机械音就体贴地提供了回答:“用户可以选择分期付款,或暂存货物延期购买。购买前两种商品可选择情侣套餐优惠模式,共花费三千二百人品值,购买请按下冲水按钮,感谢您的使用。”

    顶着个天煞孤星的名头选择了情侣套餐,穆影帝百感交集地按下了冲水键,打开水龙头用力地洗了两把脸。

    电影顺利上映这句话可以包含的意思其实很多,他暂时还不太清楚会有什么幸运加成,也只好静观其变。至于那块小木头通过应聘,凭实力其实是一点儿都不成问题的,但说不准陈家是不是依然有这份闲心跟能力从中作梗,还是提前做足预防的好。

    至于那个所谓天煞孤星的命格……

    穆影帝苦恼地叹了口气,用力敲了敲脑袋。

    他跟那块小木头相处的挺好,什么都不知道也顺利的走到了这一步,兴许等自己过了十八岁,就能不算是早恋了……吧?

    *

    虽然被系统划成了同居对象,但两个人真正同居的时间其实依然是寥寥无几的。

    穆亭澈考完试就匆匆赶回村子里面拍戏,封林晚安排好了离职的事情,就马不停蹄地赶去参加朝闻台的春招——要不是临分开时还约好了拍完戏那块小木头请自己吃饭,穆影帝几乎就已经要屈服于冷酷的命运,老老实实地摊上棺材本把那个更改命格给买下来了。

    乡下有没有信号,也不知道那块小木头的应聘怎么样了。穆亭澈坐在门槛上翻着剧本,连续两天高强度的拍摄终于叫他渐入佳境,顺利地找回了最佳的状态,对剧本也更多了些深层的理解。

    连昆生的命是昆曲给的,所以当昆曲逐渐衰落,这个少年的生机也会被一并消耗干净——就像是一个太过遥远的,有关于宿命的隐喻……

    “小师弟,还生气啊?”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展致把戳着筷子的烤土豆递过去,讨好地拍了拍他的肩,也跟着坐在他身旁。

    “祖师爷说要我周五把你还回去,杨帆周末也要进组,进度确实有点太赶——我们只剩明天一天了,最后一场戏不轻松,你的脸色不太好,还能撑得住吗?”

    “撑得住。展老师再努把力,争取下次把您自个儿都一起卖给人家,我就更撑得住了。”

    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当初的怨气也早就消得差不多了。穆亭澈挑了眉打趣了一句,却发现展致的面色居然有些奇特的纠结,忍不住撑直了身子:“不是吧,展老师——”

    “被你说中了——祖师爷一向是不会一直在剧组里待着的。他老人家答应我只要接班,就可以借他的东风宣传咱们的电影。所以我拍完之后也得赶紧去找你们汇合,最多只能比你们晚进组半个月。”

    展致苦笑着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磕出一颗戒烟糖含进嘴里:“小师弟,杨帆演技可圈可点,灵气却不足。祖师爷不看好我们的电影,或者可能也没人看好它。究竟能不能再给它一条生路,很可能就要全靠你了。”

    “我清楚……”

    穆亭澈的目光也跟着沉了下来,极轻地叹了口气。

    “展老师,就按着咱们的第一方案拍吧,我这边没有问题——虚写太多会叫电影流于意识流,也会叫观众觉得不真诚。这种情况下,写实的镜头显然更加震撼人心,您应该是比我更清楚的。”

    “我当然知道,可是你——”

    话才说到一半,展致就被那双眼睛里不容置疑的沉静执着引得微怔。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用力按了按他的肩:“希望这部电影至少能对得起你们……我不知道结果,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试一试的。”

    “它会有个结果的。”

    穆亭澈仰头一笑,目光清亮坚定,啪的一声合上剧本,塞进了展大编剧的怀里:“我只负责把它演好,至于剩下的,就要看你们的了。”

    剧本最后的情节,是昆生代替了师兄去给军阀唱戏,却被醉酒的军阀当场羞辱,愤而反抗后被打伤抛进河里冻了一宿。次日清晨被人救起后送回家,却已经伤重不治,甚至没能等得到父亲从戏园子里赶回来,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前情已经拍摄完毕,现在需要拍的就是最后的落水病亡。虽然只剩这一场戏,但对时间的要求非常苛刻。剧组没有更多的资金去特殊打光布景或是后期制作,必须要赶在黎明前把夜里的戏份拍完,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卡住最后一幕才行。

    为了卡准时间,工作人员几乎一宿没睡,穆亭澈也提前跟着去了片场。裹着军大衣在场边的躺椅上打了个盹,就被展致一脸歉疚地轻声叫醒,领着他去了临时的化妆间。

    在穆影帝的强烈要求下,剧本还是厚道的没有把角色定成旦角,而是选取了更为儒雅倜傥的巾生。

    一袭纯白长衫配上墨画折扇,少年被小心翼翼地上妆描眉。因为是生角,所以只是略施了一层白.粉,朱砂在清秀的眉眼间晕染开来,眼尾微微上挑,浑然天成的清越和眉眼间的胭色纠缠不清。叫展致都闪了一瞬的神,才摇摇头无奈苦笑:“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忽然理解那个军阀了……”

    “我的编剧大人,您可得守住您自己的价值观啊,咱们电影过不过审可全看您的了。”

    穆亭澈打趣地一笑,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拢起,理了理身上的戏服,抬手推开了化妆间的门。

    虽然不知道展致是怎么联系的门路,但今天围观的闲杂人等确实不少,如果仔细看,还能找到不少机器或是衣服上各大媒体的台标。穆亭澈有心找一找有没有朝闻的人,又觉得事情总不可能巧到这个份上,正好现场导演过来说戏,也就收敛了心思,打起精神跟了上去。

    他的昆曲是这两天突击学的,却已经有了几分神.韵。巾生戏装清俊儒雅,配上举手投足间的潇洒风流,轻轻松松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收拢了过来。趁着还没开拍,闪光灯就又噼里啪啦地响成了一片。

    一大早就被迫赶来拍一部连宣传都没有的电影,不少人心里还是有点怨气的,但那个少年的出场却显然将这一点不快也尽数挥散。不少人都拼命往前抢着角度,想要拿到一张最完美的特写,直到场务举着小旗开始维持秩序,才依依不舍地退到了隔离线后。

    “眸正神清,可圈可点,果然后生可畏——小封啊,幸亏你恰好进了台里,要不然咱们可真未必能抢得过这群如狼似虎的家伙们了。”

    朝闻的专派记者欣慰地点了点头,又温声打趣了一句身边新招进台里的年轻人。配合地上交了拍摄器材,就将目光转了回去,屏息凝神地等待着最后一场戏开始。

    伴着执行导演的口令,几个铁塔的兵丁一窝蜂围了上来,结实的拳脚就狠狠地招呼在了那个白衣少年的身上。

    昆生从小体弱,又被娇宠着长大,自然没可能应付得过这些身强力壮又扛着枪的兵丁,挨了几拳就已经身形不稳。拼命地挣扎着想要跑开,却才跑了几步,就被一个兵丁用枪托狠狠地砸在了背上。

    少年脚下一软颓然扑到,重重跌在地上,又被围着用力踹了几脚,终于彻底不再动弹。双眸无神地半阖着,有细细的血丝顺着唇角洇出,被人粗暴地抬了起来,一把扔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眼尾的朱砂晕染开来,不知是水是泪,模糊成一片动人心魄的柔和苍白。

    那个在开拍前还意气风发的明亮少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倒在眼前。原本清透澄澈的双眸渐渐涣散黯淡,最终归于死灰般的平静,几乎叫人分不清他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气息。

    人群中忽然止不住的传来了震撼愕然的抽气声——所有的场景都刺目甚至冷酷地铺开在眼前,甚至分不清哪些是情节,哪些才是现实。有的只有彻骨的寒冷,由寒冷而生出了无能为力的痛苦和不甘,过于强烈的感同身受让人们甚至忍不住隐隐骚动起来,

    时间卡得刚好,就在那个少年终于疲倦地彻底阖上双眼,放任自己被冰冷的河水所吞噬的时候,天边终于亮起了隐隐的曙光。

    “快,快——那是个人,快救人呐!”

    听见河边传来的焦急人声,场边的人们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才发觉自己竟也已跟着急出了一头的冷汗。

    第27章 高烧

    湿淋淋的少年被人从水里仓促地捞起来, 飞跑着抬回了连家。庄户人动作难免粗莽, 少年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眉眼是一片近乎淡漠的平静,只有殷红的血痕断断续续地顺着唇角溢出,还能隐约透出些许微弱的生机。

    连家的大院已经很萧条了,却毕竟还不至彻底破败。下人丫鬟慌乱地替他除去湿冷的衣物, 扶着人躺在了精致的雕花木床上。

    林小乙叫了人去替他请大夫,眼眶已经红了一片。咬着牙正要起身,却忽然被轻轻扯住了衣角。

    “小乙哥, 你别去了……”

    昆生轻咳了几声——他的力道毕竟已经十分微弱, 连咳嗽也只是极轻地挣动了两下,委屈地皱了皱鼻子:“我反正要死了, 你要是再叫他们打残,爹还要生我的气。”

    “师弟,师弟——不要胡说, 你不会死的, 你一定不会死的……”

    林小乙的腿上莫名失了力气,脱力地跪倒在床边, 泪水就扑簇地落了下来。他用力地握住了少年冰冷的手,打着哆嗦努力地呵着气, 想要把热度稍稍传给他哪怕一丝,却仿佛始终都只是徒劳。

    情况不妙。

    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穆亭澈心中微沉,忽然意识到了目前的问题所在。

    按照剧本, 这些话原本应当是小乙安慰昆生的。可杨帆显然已经被某种极为强烈的情绪所笼罩,说出的话几乎都已带了再明显不过的哭腔。

    虽然演技不错,但杨帆毕竟经验还浅,对自身情绪的控制力很弱,居然被对方的气场强行扯得入了戏——要是穆亭澈再按照剧本演下去,好好一场师兄安慰师弟的戏,他们俩怕是就只能这么对着一块儿哭了。

    虽然时间卡的紧,可也没紧到不能通融的地步,倒不是不能叫停了明天再拍。但为了采光和最后的镜头需要,这间房子根本就是半敞开式的,要当着这么么多人的面把戏演砸,穆影帝还真是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听着导演那边也没有喊停的意思,穆亭澈心下一横,索性抛开了原定剧本,凭借直觉顺着杨帆的情绪调整了反应。原本因为虚弱和痛楚蹙着的眉忽然绽开,露出了个孩子气的调皮笑意。

    狡黠又明亮的笑容,像是一道亮光忽然划破黎明的雾霭。叫所有人心中都不觉跟着一亮,却转眼就被更大的恐惧和担忧所吞噬。

    少年靠在软枕上,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散乱,呼吸也时断时续,脸上却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小乙哥,昨天那场戏,我唱的比你好。”

    “是,你唱的好,师兄不如你。”

    林小乙连忙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昆生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又歪歪斜斜地往床下倒去。慌得林小乙连忙一把抱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靠回去:“师弟,你不要动,大夫马上就来了,给你看过就不会有事了。你要乖乖吃药,吃了药病才能好……”

    “我听见下头的叫好声了,比你那时候声音大。”

    少年像是全然没有听清他的话,已经暗淡的目光固执地凝在他的脸上,声音却已渐渐低弱了下来。

    “是,比师兄的大多了,师兄在家里都听见了……”

    这几句话虽然还是原本的台词,却因为杨帆的气息太过不稳,甚至已经带了明显的哽咽断续,几乎已经彻底背离了剧本的原意。穆亭澈却已摸索到了解决的办法,眉眼彻底舒展开,露出了个柔柔软软的乖巧笑意。眼睛里的光芒忽然亮了亮,透出些小心翼翼的期待跟祈求。

    “真好……那我爹也听见了吗?”

    被那个乖巧的笑容狠狠地戳中了心口,站在前面的女记者终于再忍不住,捂着脸低声啜泣了起来。

    杨帆的泪水也再难止住,急促地喘息着,说不出半句台词。只是用力地握着少年冰冷苍白的手,哽咽着拼命点了点头。

    昆生终于满足,笑眯眯地舒了口气,脸上竟显出了隐约的骄傲得意来。向后靠回软枕上,指尖轻轻地打着拍子,细若游丝地开了个腔。

    “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我欲去还留恋,相看俨然……”

    婉转的昆腔终于被唇角溢出的鲜血打断,少年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痛苦。只是满足而骄傲地浅浅笑着,眼中的光终于一寸寸熄灭。

    他没有合眼,视线还痴痴落在门口的方向,头微微偏向一侧。眉眼间褪去了一切纨绔骄纵固执倔强,只剩下一片干干净净的清澈柔和。

    门外没有人,只有朝阳初升,洒下一片温暖明亮的融融暖芒。

    “卡!”

    随着镜头彻底停留在那一片初升的朝阳,导演林安大声吼了一句。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抓起军大衣就往那个冻得几乎已没了血色的少年身旁跑了过去。

    憋着的一口气松弛下来,穆亭澈忍不住咳了两声,就被他用军大衣劈头盖脸裹住,囫囵着塞给了跟着冲上来的场务:“快快,叫他冲热水,先暖和过来再说!”

    “导演,我还活着呐——”

    感觉到身边的人好像都有些过度紧张。穆亭澈连忙探出胳膊抗议了一句,就被展致一把塞了回去:“都快冻成木头人了,还这么多话——快去冲个澡,那群记者要杀人了。”

    工作人员的动作都利落果断,穆亭澈插不上话又无力反抗,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被灌下了一碗姜汤。晃悠着回了后场,一头扎进了唯一装修不错的单人浴室里。

    先前冻僵了还不觉得,微烫的水洒在身上,才叫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冷。身体后知后觉地打起了哆嗦,站都站不住地环抱着双肩蹲在地上,正闭了眼睛数着数积攒力气,忽然仿佛隐约听见有人打开了浴室的门。

    劫色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穆亭澈警惕地环抱着胳膊抬起头,目光却在看清了来人时骤然凝住:“封——封师哥?!”

    “嘘——你不要叫得我好像劫色一样……”

    封林晚连忙朝他比了比手势,把衬衫的袖子挽了起来,快步过去半蹲了身,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展老师看见我了,叫我过来照应你——那么冷的水,就真往里头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