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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此刻,小廖的心凉得快要被冻住了,试探的结果,分分钟指向他哥,那明天究竟要不要上车,怎么做才能够自救,想到0哥说再联络,那他总该掌控全局了吧,必然会有法子救他,要说那个人嘛……精悍起来超有英气,平时又带着散漫的痞气,明明长了双桃花眼,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信服,种种矛盾的气质混杂在一起,怪不得夏天会挑中他,只是,这样气质的人真能甘心做0吗?

    得亏这是小廖暗地里的腹诽,真要说出来被隔壁监听的人知道,估计高建峰的脸色又得绿上一绿。

    功夫不负有心人,高建峰安排这一出,目的是让小廖起疑,在问话中试探出线索。后续的事,不必高建峰再出马,自然有刑警负责跟踪。那勾兑好安眠药果然是大剂量的,足以让人在睡梦中再也醒不过来——这是大廖此行的目的之一,在遥远的大陆,通过意外解决掉碍事的弟弟,然后再把责任推到内地环境混乱、治安无序上头去。

    大廖的前半生一直活得得体而稳重,可惜内心深处早已疯狂扭曲得不像样子,他调查过自己的身世,知道他是个弃儿,父母俱是社会底层生活不堪的小人物,那种卑微感有如脓血,混进他的骨肉肌里当中,令他渐渐忘却了养父其实待他如亲生,并不曾有丝毫偏颇,反倒视他为长子才要求更为严格,而对小儿子的骄纵与其说因为血脉,倒不如说因为是中年以后才得到这个孩子,所以额外疼惜。

    生活里种种捕风捉影的迹象,让大廖偏执地认定,无论他怎么努力,最终都会得到不公平的待遇,他是有钱人的玩物,是冲喜引弟的一个物件,他迫不及待想要报复这些试图操控他命运的人,养父就是其中代表。

    既然他珍爱不劳而获的纨绔,那就让他尝尝老年丧子的痛苦,既然至今不肯把遗嘱公开,那自己就一点点蚕食他的财产,等到羽翼丰满,他会反出家族自立门户,他要让养父母刮目相看,甚至,要让他们看自己的脸色过完下半辈子。

    所有的计划都布置周详,他原打算以小廖的意外,顺势来恐吓要挟夏天,没想到夏天完全不禁吓,翌日就已经忙不迭地要约见他。

    面对财色名利,人果然都是一个鸟样,廖启辉满怀鄙夷地想。

    夏天为显“诚意”,将约见地点定在酒店房间,他配合着大廖,作出息事宁人的态度,软语声称只要不公开他同性恋的身份,怎样合作都行。按说只要交易做实,两个人就是绑在一跳绳上的蚂蚱,夏天投鼠忌器未必敢反水,可廖启辉仍不放心,摆出一份声明让夏天签字画押,白纸黑字落他一份口实,若日后敢生变,夏天需要承担一切的后果。

    聪明人聪明过了头,这下不光有录音为旁证,还有声明做直接物证,夏天磨磨蹭蹭地讨价还价,还没拿出笔来签字,刘京已带着经侦科的人和被“解救”出来的小廖破门而入了。

    大廖惊呆了,他没想到小廖会出现在这里,虽然大势已去,他还是勉力镇定地提要求:“我是外籍人士,你们无权审问,我要联络外交部,我要申请豁免。”

    刘京嗤笑地看着他:“废什么话,你涉嫌的是谋杀,地点在我国境内,廖启杰先生就是人证,证明他的所有行程都是你亲自安排,也只有你一个人最清楚——幸亏他活着,要不真死无对证。行了,有话到局里说去吧。”

    小廖看着桌上的声明,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这件事我不知道,你居然还串通外人来坑自己公司,在其他地方呢,你有没有这样的行为?亏爸那么信任你,你就是这样经营他一手创办的心血的?”

    大廖没说话,只是倨傲地看着他满心瞧不起的纨绔,不过廖氏兄弟如何撕,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等人都走光,剩下高建峰和夏天两个。俩人谁都不愿意在人渣待过的房间多待,于是移动到隔壁。夏天看见高建峰抽了半烟灰缸的烟蒂,旁边的电脑开着,显示着玩了一半的扫雷游戏。

    边窃听边玩游戏,翘班的互联网新贵还真是优哉游哉!

    “谢了。”夏天笑着说。

    “好说,”高建峰一边关机,一边随口问,“想好怎么答谢了吗?”

    “回头封个红包给你,”夏天用戏谑的口吻说,“快过年了,反正你比我小,长辈送晚辈也是应该的。”

    高建峰笑了一声:“行,既然是天哥给的,那我得收,请问以后是不是每年都能有?”

    夏天闻言看着他,刹那间,心底一片柔软。

    高建峰说完觉出不对,嘴又快了——年年都有,这话有点奇怪,怎么感觉像是在说一辈子……

    他在心里呵呵了自己两声,镇静地站起来,伸出右手,准备和夏天来个give me five庆祝一下,夏天也笑着伸手,却在双掌快挨着的一瞬,又把手收了回去。

    “不能拥抱一下吗?”夏天深深看着他,微笑问。

    第48章

    和四年前的说法很像, 但眼前的人,分明又和四年前不一样。

    那时候的夏天, 明明心里对自己能给予的温暖渴望得要命, 却不会索取,浑身上下释放出来的信号唯有“等待”,而现在的夏天, 眼神中流露出一抹自信,暗藏三分挑逗,七分暧昧。

    胆儿真是越来越肥了,高建峰心想,但是……

    但是他没可能拒绝, 因为提出要求的人是夏天,因为……他是从不会拒绝夏天的高建峰。

    高建峰走过去, 微微张开双臂, 夏天随即一笑,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两个人于是相拥在了一起。

    还是和哥们儿的感觉不同,高建峰细致地体会了一下, 仿佛借由这个动作,让思绪尘埃落定了似的, 他继而认命地想, 可能这辈子就栽在这人手上了吧。

    然而下一秒,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太对头。

    夏天的腿在不知不觉间靠拢,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 突然蹭到了他那处不可言说的部位。

    高建峰像被狗咬了似的,倏地一下弹开,飞速向后退了好几步,满脸震惊地看着夏天。

    不过是试探一下,用不着吓成这样吧?夏天满心无奈,不过更无奈的是,都抱得这样紧了,高同学居然还是没能硬起来……

    高建峰被某人的试探弄得有点火大,当然更多的还是惊吓,这怎么可能呢,只是正常的拥抱,怎么可能会硬?这人究竟怎么想的,不知道什么叫欲速而不达吗?!

    然而……就在此时,打脸的一幕发生了,高建峰在无语的愤懑中慢慢感受到,某个地方它的的确确正在发生着莫可名状的变化。

    一定是吓的,一定是,男人遇见危险、被突然惊吓之后都会起生理反应,所以没道理刚才不起,现在起,一定是这样的!

    自我催眠到底想证明什么,高建峰也说不清,他不是没努力过,更不是那种耽于暧昧的类型,如果没有好感,没有彼此间相处愉快,他早就收拾行李一走了之了,但他在这种事上可能就是比一般人要慢热,甚至是少根筋——感情世界被隔绝得太久,早前才刚刚打开一扇闸门,他总算接受自己可能对同性产生好感这桩事实,只是更进一步,目前似乎还有点难以接受。

    火气是发不出来的,他微微蹙着眉,半晌无可奈何地看了夏天一眼,这世上要是真有清心决,他此刻恐怕会默念它三百遍,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乱举,简直影响他正常感受情绪!

    瞧那憋屈的小样,无端被撩拨了,却还是不忍心发火,夏天凝视着高建峰,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把桌上电脑收进包里,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我还得回公司去,你也回吧。明天我要出个短差,去渭城拜访一个重要的专家,三十上午回来,三十晚上,你要是不回家的话,再一块守岁吧。”

    “这么赶?”高建峰配合着问,“我不回家,过年老高他们要去我阿姨家,倒是小高昨天打电话,学校放假了,他想明天来找我玩,还打算让你见见他呢,那过完年吧,再约他出来一块吃饭。”

    夏天点点头:“好久没见他了,替我问个好。对了,我晚上还有个饭局,回去可能有点晚。”

    “没事,”高建峰很快说,“我也有,公司聚餐,明天起就各回各家了,年前请大家吃个饭。那……晚上,不管谁先回来,都别等了,你明天还要出差,早点睡。”

    “嗯,”夏天笑笑,“等着我回来,给你发个大红包。”

    不可言说的微妙气氛在三言两语间被冲淡了,高建峰开车送夏天回去,两个人谁都没再提刚才那番试探。

    这个年关还算好过,夏天在办公室处理了点日常杂事,就只安心等着晚上去赴宴,公司里的人并不知道廖氏兄弟的事,只有老彭消息最为灵通。

    还没到饭局的点儿,彭浩光自行跑了过来,“这就叫坏事传千里,廖老先生刚给我打了个电话。唉,老爷子都一把年纪了,接到信,也是上火得很,说要亲自赶过来处理,这年是没法过喽。”

    夏天:“亲自来又能怎样?还想保住廖启辉?”

    彭浩光讪讪笑笑:“我琢磨着吧,这事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了,老爷子想求你高抬贵手,他跟律师沟通过了,那份威胁你的狗屁文件,当然是廖启辉那王八蛋不对,不过第一你还没签,第二他让你走账这事也没真的发生,要不,就不提了吧,他愿意再让利,咱们之间协议还是作数的。”

    “当然作数。”夏天凉凉地说,“合作协议已经签了,他敢毁约是要赔偿的,而且他开出的条件也不怎么诱人。”

    彭浩光摸摸鼻子:“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条件你能答应?”

    “我答应有用么?”夏天平静地反问,“你不是已经答应人家了?老彭,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放虎归山?”

    彭浩光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不不,不能,廖老应承过了,把那孙子带回去好好教育,今后不让他再插手生意上的事,至少不让他踏足内地,不跟咱们有牵扯。我是觉得老爷子岁数不小了,有点可怜他,他也是真担心这个儿子,我刚听说的,他原来不是亲生的,那廖老对他真是不错,为了保他,动用了不少关系,这第一站去的就是京里。”

    夏天摇头笑笑:“你这心软的毛病真是……算了,不说了,只要以后别让我再见着这人,随你怎么答应都行吧。”

    彭浩光痛快地一点头,跟着开起玩笑:“不是,你说出了这么大事儿,你也不言语一声,你跟我说啊,我知道你怕我担心着急,那也用不少自个儿处理啊,真是翅膀硬了。”

    “你这是嫉恶如仇!就是火气有点大了,小心过年脸上再长包,”彭浩光笑着说,又从兜里掏出一小瓶药来,“来来,好东西拿去,败败火。”

    夏天瞥一眼,不就是上回那瓶白色小药丸么,这是败火的东西?搓火还差不多!

    “什么意思?”他笑问老彭。

    “给你试试呗,我知道,你想说这玩意不是万试万灵的,可实际上吧,我觉得当处方药还是低估它了,这得因人而异,有些人,你好比我吧,好了之后就没多大用了,但对于你呢,有可能是锦上添花。”彭浩光神神道道地说,“试试看,咱学药的不就是敢于拿自己当小白鼠嘛,不是哥不疼你,就你那个……惦记了那些年的真爱,我觉得也是时候该一举拿下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看着老彭那一脸贱萌贱萌的表情,夏天噗地一声笑了,这玩意老彭用不上了,自己也同样用不上——就高建峰刚才那反应,一个试探都能把他惊成土拨鼠,全垒……根本就不敢想,还不把他彻底给吓懵了?

    只是那么会装,人前人后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稳操胜券,天塌下来能当被盖的家伙,慌张起来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当晚回家,夏天早都忘了这茬,脱衣服的时候,药瓶从兜里滚落出来,他也没多想,在微醺的状态下,把它放到了日常放药的架子上,和他的安眠药摆在了一起。

    翌日,夏天出差走了,高建峰按约好的时间,下了班去高志远的学校接他。

    四年的光阴,小男孩终于成长为少年,身量拔高,目测已将近一米八,身材是老高家典型的瘦长型,好在眼镜片并没再增加厚度。除了外貌,他还继承了学霸传统,不过和高建峰不同,他是文科学霸,高中没上八中,而是考了文科更有优势的实验中学,估计是受不了老高时不常发作的更年期,他索性选择住校,一个礼拜才回一趟家。

    坐在车上,高志远一副大人模样地说:“我觉得你也该回家了,我妈动不动就念叨,说你上回去医院看她,给她带的那盒西洋参,她知道是给老高的,已经转送了。”

    高建峰嗯了一声,没再往下问高克艰有何反应。

    “老高,也念叨你了。”高志远目视前方,缓缓地说,“有回做梦还喊你名字来着,这是我妈说的啊,真假就不知道了。反正话我都带到了,他们俩初四回来,你看着办,实在不行的话,正月十五也行吧。”

    高建峰看看身边的传话筒,“知道了,我抽空回,本来也没打算不回,只要他气消了就行。”

    “晚上想吃什么?”说完家事,他转口问。

    “你这意思,莫非是说你做么?”高志远略有几分惊诧地望着他。

    “我现在也能来几手,跟夏天学的,”高建峰说,“放心,能吃,等会尝尝看就知道,包饺子也行,家里现成有菜有面。”

    高志远仍然觉得难以置信,“饺子这种高档货你也会?不是吧,你还是高建峰么,说吧,到底被什么东西上身了?”

    高建峰乜他一眼:“边儿去,有本事我包好了你别吃。”

    哥俩互相挤兑着到了家,高建峰忙着洗菜和面,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话题不外乎高志远的学业、将来的专业,小高亲眼见证某人熟练的操作手法,方知并不是吹牛,但高建峰对于包饺子,明显也仅限于“会”这个层面,不算精,毕竟平时只要夏天在家,从来都是夏天做饭,压根不让高建峰有沾手机会。

    见高志远戳在旁边像监工,高建峰打发他去客厅看电视。高志远顺便参观了一下他哥的卧房,十分惊喜地发现,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乱!?

    “这是为迎接我,特意收拾了吧?”

    怎么可能?高建峰心说,不过自从之前刻意且疯狂的乱过一阵之后,他就改邪归正了,不说拿出曾经在部队的标准,也得差不多吧——夏天是任何不满的话都不会说,可人家既然愿意容忍这种室友,那他多少也得有点自觉才行。

    “我能去夏天哥屋里观摩一下吗?”溜达出卧室,高志远问。

    “你进人房间干嘛?”高建峰自己从不进去,对于距离和分寸,他心里始终有根弦绷紧着。

    “对比一下呗,要不我怕自己忍不住,会想夸你。”高志远笑着说。

    “我发现你真是欠收拾,”高建峰也笑笑,“去吧,别动他东西,一乱他该找不着了。”

    高志远答应一声,晃悠进夏天的房间,打眼一看,确实是有差距。夏天的房间已经不是单纯的干净整齐,井然有序能形容,恨不得都有点实验室的味道了,尤其是书架上摆的书,像强迫症一样严格的分门别类,而且涉猎之广,让他看得很是惊讶。

    在高志远的成长过程中,高建峰是他接触最多的一个“榜样”,可同样都是学霸级别的人物,高建峰对于文学类书籍的欣赏水平,却一直饱受他的诟病。红楼梦对于高建峰都能算诘屈聱牙,更别提其他晦涩艰深的大部头了,所有抒情类文学作品,高建峰统统看不进去,与其让他看文艺的书,倒不如让他看分析什么叫文艺的书——典型的理科男思维,注重逻辑,失之趣味。

    翻着架子上的英文原版小说,高志远即刻产生了兴趣,“我能借两本看么?”

    “想看什么自己买,非借人家的干嘛。”高建峰回答。

    “不懂了吧,书非借不能读也,看别人的特别来情绪。”高志远头也不抬的说。

    “那你自己问他吧,”高建峰笑了下,随后报出一串电话号码,“不知道他这会儿忙不忙,试试,顺便给他拜个早年。”

    高志远把电话打过去,夏天正在吃饭,愉快地挤了几分钟时间和他问好,听说他要借书,当即说看上哪个随便拿,之后不用再还。

    放下电话,高志远乐滋滋地去书架上寻摸,等选好了,他瞥见专业类那一排放着一本字典样的厚书,这书他见过,是当年他哥买下来送给夏天的,他有点好奇药典究竟什么样,顺手取下来翻了两页,内容实在看不懂,正要合上,忽然从书页里掉出一张小纸片来。

    高志远捡起来,发现不是纸片,而是一张照片。确切地说,是一张裁剪下来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则是他哥高建峰。

    他看了片刻,从穿着的衣服辨认出应该是高三毕业的集体照,但为什么单剪下他哥?他回想了一下,如果想要留作纪念,夏天手里确实没有其他照片,再看这本药典被翻查使用的程度,应该是夏天经常看的,那么这张照片夹在其中,想必也是经常看的了。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男人会把另一个男人的照片单剪下来,像保存书签一样藏在一本常看的书里面?

    经年往事翻江倒海,那个微凉的夏夜翻墙探监,之后独自一人前来安慰他哥……现在彼此成年有了工作,经济实力都不错,还要分摊合租一间公寓吗?有些事,在向来敏感多思地少年眼中,渐渐地,有了种水落石出的端倪。

    高志远把照片放回去,没有声张,一段饭却吃得心里七上八下,既有窥破私密之后的一点兴奋,也有想到和至亲之人有联系的不安紧张,纠结一晚,再目睹了他哥心比海宽的坦然之后,他不得不愈发替此人惆怅了。

    回家路上,小话痨神思不定,一直在忖度该怎么问出口。

    “你打算合租多久?”开场白来了这么一句,高志远自己是不大满意。

    “快搬了,之前在城东看了一处房子,”高建峰说,“先交了定金,过完年再签合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