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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夏天点头:“可以。”

    高建峰问完,直接和吴胖子一起闪身进了后厨,好半天才出来,一手拎着汽水瓶子,一手拿着啤酒,敢情是去自助服务了。

    夏天自觉地把汽水拽到自己跟前,想起刚才他写作业那会儿,高建峰一直在边上翻一本c语言的书,之后开始讲解题思路,从头到尾没见拿出过作业,现在连酒也喝上了,作业肯定又是不打算做了。

    见高建峰顺手点了根烟,夏天颇有几分好奇:“又是烟又是酒的,不怕你爸闻出来?”

    “他不管。”高建峰脸上淡淡的,“他自己都是烟枪酒鬼,号称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敢喝七十度的酒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

    夏天挑眉:“那跟直接喝酒精差不多了,有这么高度数的?除非是在酿酒厂里。”

    “差不多吧。”高建峰吐了口烟圈,“那会他在北大荒,生产建设兵团自己打粮食,自己酿酒。他是班长,有回组织看电影,他值班没去,底下战士怕他一个人冷,偷着给他打了一瓶酒。他不知道那是酒头,就着花生米全喝光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大概是从那以后吧,他就觉得自己特能,酒量无敌,横扫千军所向披靡。”

    前头还说得好好的,后面就又讽刺上了,看来只要涉及高克艰,高建峰多少都会带出点情绪。

    夏天不知道这对父子究竟有什么矛盾,依着他的想象,高克艰应该是特爷儿们的那种人,不干涉儿子抽烟喝酒,不啰嗦儿子成绩作业,也不阻止儿子出来宵夜。论开明程度,已经远超许多事无巨细、动辄指手画脚的父亲了。

    最多有点不苟言笑,可也算不上什么原则性的大毛病,所以矛盾的根源,很有可能只是因为高建峰罹患了中二病。

    夏天越琢磨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不由真心实意地感叹了句:“至少他不对你的生活横加干涉,其他的也就不重要了。”

    高建峰正拿起啤酒瓶子,听见这话,立马又放下了,“抽烟喝酒,是他没有立场管,而且以他的觉悟,认为男人就该烟酒都沾。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我学习轮得上他插嘴?何况他对这事根本也不在乎,归根到底他管的、和他最在意的,是我的人生,必须按他规划好的路线走,必须按他的想法去活。”

    夏天听着这两个“必须”,心想天底下有此症结的父母并不在少数,“那他的想法和你的想法差距很大?大到不可调和?”

    高建峰收敛起刚才的义愤,微微一哂:“我想考大学,做我喜欢的工作,他要我当兵,在部队服役一辈子,不能早退不能撩挑子不干,你觉得呢?”

    夏天吸溜着汽水,觉得好像也有什么大不了:“但这种事,他也不能强按着你的头去做,主动权不还是在你自己手里。”

    高建峰没说话,良久笑了下。然而这一笑,分明已让夏天感觉到,自己刚刚说了句蠢话。

    “抱歉,我不是很了解,”夏天看着他,“说错了你别介意。”

    高建峰摇了摇头:“没事,你当然不了解他。”

    “那……”夏天试探着问,“你很排斥当兵?将来肯定不会上军校吧?”

    他本意是想接下来聊聊高建峰想报哪所学校、学什么专业,不料高建峰先斩钉截铁的回答:“不会,我不接受被他安排。”

    顿了下,他才又缓缓地说:“我不排斥当兵。我们全家都是军人,我妈也是。她是军医,我三岁那年牺牲在中越边境。那时候本来用不着她去前线,是她丈夫,抽调了她们医院的一批人,包括她在内……不过服从命令听指挥,军人嘛,这是无可厚非的,我只能表示遗憾了。”

    这一段话说得波澜不兴,可夏天还是从声音里捕捉到了一丝细小的颤抖。诚然,高建峰控制得非常好,那些微弱的情绪只能算是一闪而过。

    但足够了,足以打破高建峰平日里那种稳如磐石般的,对什么都不在乎的表相。

    夏天有些犹豫,没想好要不要进一步深入,这个可能令高建峰感到不快的话题,恰在此时,小店店员“及时地”端上了三个热气腾腾的孜然夹馍。

    思路被打断,可能预示着时机未到,夏天决定先放弃,“对不起……”

    他轻声说,然后看着高建峰皱起的眉,突然就感觉有些气恼,气恼于自己能说的只有这三个字,其余任何事他都做不了。

    高建峰很快舒展开眉头,牵了下嘴角,又恢复成一派云淡风轻:“一晚上说几回道歉的话?总那么客气干嘛。趁热吃吧,热配上辣,滋味会特别爽,也特别窜。”

    夏天这会儿已经不大饿了,却还是很配合得拿起一个夹馍,闻着从开口处四散奔逸出来的香气,有些食不知味的咬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么?”高建峰问。

    唇齿间充满了尖椒的清香和牛肉孜然的浓郁,之后和唾液淀粉酶混合在一起,夏天抬起头,眼里有掩不住的惊艳。

    夏天几乎条件反射似的竖起了大拇指:“真的,非常……好吃!”

    满足过口腹之欲,探问高建峰志愿一事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那天晚上,他们聊了不少杂七杂八的话题,高建峰一扫之前的阴霾,引着夏天谈论时下欧美的摇滚乐,弄得夏天情绪上来,把他的啤酒抢过来喝了有大半瓶。事后再回想,完全是一个要套话的人,最终被对方套了个干干净净、一览无余。

    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成,不过几天之后和汪洋一拨人打球时,夏天倒是无意间听到了答案。

    汪洋和刘京,目前已算八中高三除体育特长生外,最为悠哉悠哉的两个人。本身成绩勉强够一本,家里又早早给联系好了军校,高考只要正常发挥铁定能被录取。可都这样了,还是挡不住两个人各种横挑鼻子竖挑眼。

    中场休息时,汪洋猛灌了半瓶可乐,打着嗝的抱怨:“我怎么那么不想去洛城,还学外语,老爷儿们选一女生专业,多他妈跌份儿。”

    “不错了,我倒想学呢,我爸非让学弹药工程。”刘京擦着汗,笑出了一脸无奈,“回头退役找工作,人家一问你会干什么啊,我横不能说自己会安插进开山吧?到时候估计也就烟花爆竹厂能收留我了。所以说还是你爸有远见,洛城好歹还有烩面,反正你又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甭较真,凑合着上吧。”

    “说的就跟你知道似的。”汪洋横他一眼,抬手把球扔给场子里的夏天,“哎,年级第二同学,想好要学什么专业了么?”

    夏天站在三分线外,起手投了一记,球在筐子里转足两圈,颤颤悠悠的居然进了。

    “生物制药吧,”他回头笑着应道,“暂定。”

    汪洋和刘京四只眼互望一气,要说生物制药这四个字,单念他俩都懂,合在一起却又让人觉得扑朔迷离。

    半晌,刘京咂巴着嘴感慨:“看来学习好的都有理想,差距是一早摆那儿的,就跟高建峰似的,那厮打高一就说要学电子信息工程,你说那会儿懂个屁啊,我反正连电子是什么都还整不明白呢。”

    汪洋突然沉吟着说:“我记得洛城那学校也有这专业,哎,到时候可别被他们家师座给阴了,直接把人发配去那儿,真要那样可就热闹了。”

    刘京:“不是有约定么?师座再法西斯,基本信义还是讲的,说好的事不能反悔吧。”

    夏天一直竖着耳朵在听,溜达回来喝水,边走边“随意”地问:“你俩又约定什么了?”

    刘京笑着回答:“不是,这说高建峰和他爸呢,父子俩特逗,一个非要让儿子当兵,一个非死活不去,于是就来了个君子协定,高建峰必须保持年级第一,他爸就答应让他考地方大学,你说逗么?”

    “相当逗!”汪洋乐不可支地接口,“我要是他爸,怎么也得约个全省排名啊,就高建峰那货横扫八中,混个年级第一还不跟玩似的。”

    说完,俩人忽然一起齐齐看向夏天。

    刘京先悠悠说:“忘了,这有个年级第二呢,既然听见了,是兄弟,可就不准考过高建峰,这是关系到他前途命运的大问题,绝不能有闪失。”

    汪洋跟着啧了一声:“瞎咋呼了啊,不相信高建峰的实力是怎么着。”

    “万一发挥失常了呢,这俗话说人有失手,高建峰有失蹄。”刘京拗出一张严肃脸,望着夏天,“说真的,保持住老二就行了,要不小心回头建峰跟你急。”

    夏天还真没想过超越高建峰,但这一刹那,他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全是高建峰急起来会什么样,一时出神,也就忘了回答刘京的话。

    汪洋坐在他身边,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别听刘京胡说,高建峰没那么小气,绝对不会为这事和你急。”

    夏天回神,冲他笑了笑,还没等那抹笑完全展开,那两个人却又一搭一唱的同时说道:“但是,我们会!”

    刘京盯着略有些惊诧的夏天,笑眯眯地再补一刀:“所以千万别做对不起兄弟的事,不然,我们绝、不、答、应!”

    就这么被人调侃着威胁了,可说来也怪,夏天心里居然没有任何不爽的感觉,反倒是知道高建峰有这么铁的哥们儿,仿佛还有点与有荣焉。就只是不大清楚,此刻他自己,能不能算得上是高建峰的铁瓷?

    事情过去,夏天没再问高建峰关于志愿的问题。又隔了几天,中午放学前,正赶上一堂让人犯困的政治,夏天在昏昏欲睡中,回忆起汪洋这帮人的哥们儿义气,忽然就见教室门被推开,周妈探个头,先和政治老师打了声招呼,跟着叫道:“夏天,你出来一下。”

    夏天忙站起身,高建峰也迅速转过脸,用眼神询问地看着他。

    不晓得什么情况,夏天只好耸了耸肩,没敢耽搁的快步走了出去。

    结果却不是周妈找他,而是陈帆。

    陈帆人在传达室里,夏天进去时,见她脸上神色有几分焦急。大概好久没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看她了,此时一见,夏天才惊觉她面色苍白,两颊凹陷——徐老太住院一周多,天天要她陪床,看来真是把人给熬得够呛。

    “夏天啊,真不好意思。”陈帆拿出一个保温饭盒,放在桌上,“这是刚做得的饭,园里找我有急事,我现在必须过去一趟,中午得麻烦你给奶奶送顿饭了。”

    徐老太住院期间,陈帆每天的作息都很有规律:早上回家歇一会,把早饭做出来带过去,中午前赶回来把午饭、晚饭做好再带过去。每天折腾得七颠八倒,就为徐老太死活不肯吃医院的饭,理由是贵和难吃,但显然,人力成本她又完全不考虑。

    不过折腾的是儿媳妇,在徐老太眼里,媳妇反正是不折腾白不折腾,折腾起来自然也是天经地义。

    陈帆说着,从兜里掏出十块钱:“车钱你先拿着,天冷,你别骑车了,坐车去啊。”

    夏天没接,只留意到陈帆的手,原本细嫩的皮肤已有几处裂纹,他垂下眼摇头:“不用,骑车比坐车快,您放心,一放学我就去医院送饭。”

    陈帆还要再说什么,夏天忙装着看了下表,“小姨,我还有课,先回去了,您等会骑车慢点,下午我再去医院接徐强强。”

    拎着饭盒往回走,那手感还挺重,夏天知道这是两人份,除了徐老太还有徐强强的。按说老太太上城看病,带着个小孙子实在多此一举,闹腾不说,还不利于安心养病,怎么看都不大符合常理。

    夏天之前没琢磨过这对祖孙,一则和他没关系,二则出于对徐强强的反感,他有空没空都不愿意去想那崽子,但这会儿被冷风兜头一灌,他蓦地就有些疑惑起来——徐老太带着徐强强,一定是有目的,再结合徐冰数次发作,看那两人的眼神就像有阶级仇恨,那么这个目的,应该对徐冰母女的生活都有不小的影响。

    应承下的事,再不情愿也得做,中午下了课,夏天急急忙忙赶到医院,外头温度骤降,迎风骑车,脸都被吹得有点发木。好在医院还算暖和,只是楼道间散发着不大好闻的饭味,跟消毒水的味儿再一掺和,能产生让人食欲全消的效果。

    一路搓着僵硬的脸,夏天走到病房门口。徐老太靠着儿子的关系住进了军区医院,但享受的还是普通老百姓的待遇,六人一间。当然人多也有好处,方便她磨牙打听八卦。

    于是还没进门,他就听见徐老太中气十足的嚷嚷声:“不是我说,大妹子你就想不开,儿媳妇给买啥你就收着,该吃吃该喝喝,你还给她省钱呐,她的钱还不是你儿的钱?”

    邻床的老太太音调明显低了一个八度:“不能这么说,人家也有工作,我那媳妇可出息,在大企业上班哩,光一年分红就有不老少钱。”

    “哎呦,那你命真好,摊上个能干会挣钱的儿媳妇,往后可还有的受用。”

    “你那媳妇也不错,见天陪床照顾,多仔细啊,老姐姐,你命也好着哩。”

    “好什么?”徐老太撇着嘴,断然否认,“她没本事的,要不咋让她来伺候,上班也赚不了俩大子,家里家外全都指着我儿。你说娶这么个女的回来有啥用呀,儿子都养不出,我儿辛苦在部队上拼了这些年,末了,落得个后继无人。”

    “奶,不是说把我过继给二叔,”徐强强在此时高调插话,“以后我就是二叔的儿子了。”

    邻床老太太有点吃惊:“老姐姐,这娃能过继?部队上不允许吧,你儿子不是也有个闺女?”

    “闺女顶屁用?实在不济,就让两家换娃,闺女过继给老家大儿,我这大孙子可得进城上学,将来才能奔个好前程。”徐老太念叨完,话锋一转,“强强你记好了,二叔是你爸,你爸也还是你爸,将来老了你得孝敬他,可不敢不管亲爹,不然天打五雷轰!”

    徐强强会不会遭雷劈还未可知,反正此时站在门外的夏天,已经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被雷得外焦里嫩了。

    第14章

    敢在病房公开这么说,徐老太显然不惧被陈帆听见,当然,也更加不惧被其他人听见。

    而恰好全听见了的夏天,对这番话也没太当真,他以为一切只是徐老太一厢情愿的臆想——徐卫东可是现役军人,部队上管理又严,拿女儿换儿子,就不怕被组织界定为重男轻女的后进典型?

    所以徐老太一定是糊涂了,想出这种幺蛾子来,根本是在断送儿子的仕途前程。

    然而徐氏母子有人家的小算盘,这两个人都不傻,相反可称得上精乖似鬼。特别是徐老太,一辈子虽只栖身于田间地头,却也经历了民国、肃反、土改、文革,可谓千帆阅尽,斗争经验丰富,根本不是夏天这种号称活了两辈子,其实只有十八年学生经历的青涩少年比得了的。

    于是,事情就在夏天掉以轻心的当口,突如其来的发生了。

    那天他下了班,先回到徐家,徐老太此时已经出院,徐卫东也从部队上出差回来。吃过晚饭,一家人除徐冰外,都齐聚在客厅聊天。趁熊孩子不在房间,夏天赶紧铺开作业,打算迅速写完再去找高建峰。

    薄薄的一层门,挡不住徐老太和儿子的高谈阔论,而话题最开始,确实是由徐卫东自己挑起来的。

    “我都打点好了,张干事私下跟我说可以先办内退,等那头利索了,再申请转业。昨天一回来,王总就联系我了,人家倒没催,不过我想还是尽快吧,年底之前争取去那边报到。”

    一席话说完,客厅里顿时安静了。

    随即,徐老太笑出了一股弹冠相庆的味道:“好事哦,那个王总有没有把话说死,他一个月给你多少钱呐?”

    徐卫东难掩得色的说:“怎么也比现在这点工资强,咱家要成万元户那是迟早的事,回头出门,妈你也不用再挤公交了,咱打的,让你老人家也好好享受一把。等到明年底,说不准还能开上个桑塔纳呢。”

    徐老太嘴角咧得更大了,她倒不关心享福,关心的还是徐家那点香火,她的长子长孙。可还没等她笑够,陈帆却不干了。

    “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部队培养你这么多年,你现在说走就走?”陈帆觉得不可思议,“私人企业就那么靠谱?下海经商,水有多深你知道么?万一不适应怎么办?没了组织,再想回头可就难了。”

    徐卫东不以为然:“没那么夸张,这都市场经济了,现在谁不想着怎么赚钱,就咱还在这儿死守一亩三分地,也不看看外头的世界早都变了,在体制内发展,到头也就是个正师级待遇,能有几个钱?我也是为咱们能过更好的生活,再说之前和你提过,你不是没明确反对嘛。”

    陈帆窒了窒:“我,我以为你那是开玩笑,没想到你认真的,而且都行动上了!卫东,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

    “有啥不能的?”徐老太鼻孔里一哼,“我儿能干,有人赏识,这有啥好说的?当家人的前程就得靠自己拿主意,你女人家多嘴个啥。”

    陈帆忍气吞声近一个月,是真有点想爆发,奈何涵养犹在:“这事我不同意,卫东你跟我过来,我有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