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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节

      贾母哪里还顾得彼此嫌隙,立刻命人在宝玉凤姐儿屋内搜查,果然从二人床底下找到了青面獠牙的小鬼儿。贾母大惊,忙命人取来火盆,用火将两个小鬼儿焚了。破除邪法最常见的做法就是用火烧,此举算是误打误撞。

    马道婆的法术被破,一下子遭受反噬,一口血喷出来昏了过去。也是她运道不佳,刚好有人寻她,结果看到屋内景象,吓的报官。做法害人,犹若巫蛊,刑罚极重,且马道婆与权贵内宅来往颇多,难免牵涉到内宅隐私,结果押入大牢的当晚就“畏罪自尽”的。

    姐弟俩一直养了月余,王熙凤倒罢了,宝玉早耐不住,正好冯紫英请客,他便去了。

    席间有冯紫英、薛蟠、妓女云儿,以及唱旦角儿的蒋玉菡。冯紫英之前也曾随父去了围场,好险没把命搭上,如今总算尘埃落定,大松一口气,便来寻几人吃酒做耍。薛蟠一双眼睛早黏在云儿身上,两人旁若无人的狎昵。宝玉却是对蒋玉菡感兴趣,借故解手,对蒋玉菡使了眼色。

    蒋玉菡妩媚温柔,随即应答,很是惹人心喜。

    宝玉对其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当即扯出扇坠相赠。蒋玉菡也取下腰间茜香罗做回礼,并换上了宝玉的汗巾子。二人言语虽不多,但彼此间十分相合,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宝玉抓着蒋玉菡的手,一直呆看。

    蒋玉菡并不生恼,只略微挪开眼,嘴角带笑。

    正在这时,薛蟠突然跳出来大喝:“拿住了!”

    两人一惊,忙撒开手。

    薛蟠却不依不饶:“方才你两个在做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

    薛蟠早看上蒋玉菡的美貌温柔,但因他是忠顺王府的人,且又有冯紫英交代在先,才按捺着没敢唐突,怎知一个眨眼不见,他却和宝玉好上了。薛蟠心里暗乐,抓住了这个把柄,自己也能得些好处,因此纠缠着不肯罢休。

    蒋玉菡闹的脸都红了,宝玉也急,幸好冯紫英出来解了围。

    薛蟠心中不快,席上酒喝多了,散席后醉醺醺的。冯紫英是东道主,不敢让他独自回去,宝玉去送蒋玉菡了,又打发了轿子送云儿,便让薛蟠略等等,喝茶解解酒,再等宝玉回转一并归家。

    “他两个去快活了,我等他们作甚。”薛蟠甩了一句,起身就走了。

    冯紫英忙命小厮跟紧了。

    薛蟠酒劲儿上来,晕乎乎的,还非要骑马,小厮就牵着马慢慢走。途径街市,薛蟠突然看到迎面走来个宛若谪仙的公子,竟还冲着他笑,顿时昏沉的脑袋越发似一团浆糊分不清东南西北,咕咚从马背上翻下来,也不知疼,爬起来就朝那公子跑过去。

    “好人儿,你与我回家,我必定好好儿疼你,你要富贵荣华都容易……”薛蟠伸手就抱。

    桃朔白眉头一挑,正要抬脚踹,却见徐衍几步过来,一脚将薛蟠踢趴下。这力道可不小,骨头的咔嚓声特别醒耳,徐衍还嫌不够,又起了一脚,薛蟠肥胖的身体似皮球似的一路翻滚,直撞到路边的墙上。

    “大爷!好汉手下留情!我家大爷是喝醉了,不是存心的,手下留情啊!”小厮半天才反应过来,见两人衣着不俗,身手又好,可不敢去呛声,怕自己也挨打,只能做小伏低求饶。

    薛蟠已经吐血昏迷,不仅骨头断了,内里也受伤颇重。

    “晦气!”徐衍若非闻到他身上酒气,岂会轻易放过,好不容易今日出来散散,偏遇上这么件事。

    “不必理会他,这人身上背着人命,没多少好日子了。”桃朔白道。

    “你认识?”徐衍意外。

    “他是薛家大爷,薛蟠。”

    “原来他就是那个薛大傻子。”徐衍顿时嗤笑,这薛蟠的名号他早就听说过,顿时也就罢了。

    薛蟠被抬回家,薛姨妈宝钗见了下跌的脸色发白,又是请医问药,又是要捉拿凶犯,怎奈小厮也说不清那两人身份。薛姨妈就薛蟠一个儿子,再混账不争气,也是她的命根子,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薛姨妈直接去求王子腾。

    王子腾骂她慈母多败儿,将薛蟠训了一顿,但自家侄儿不能白被欺负,王子腾自然不会真的袖手旁观。谁知一查之下,查到了回春堂,王子腾立时就不敢继续。正因此前几次事情,将会堂春衬的神秘,以至于王子腾越发忌惮,甚至疑心这是皇帝专门设立的地方,如何肯去招惹。

    薛姨妈为此又哭肿了两只眼。

    宝钗劝慰道:“哥哥一贯无法无天,此番吃个亏,许能长个记性,再者这伤看着重,多养些时日就好了,也顺便拘拘哥哥的性子,少闯些祸。妈也别想太多,舅舅不肯告诉咱们谁打了哥哥,可见是咱们家惹不起,知道了也白生气。”

    薛姨妈何尝不懂,正是因此才越发难过。

    这日薛姨妈来找王夫人:“姐姐,宝丫头已是十五了,别人家的女孩子都在及笄前论定了亲事,偏宝丫头拖到今天没个音信。我也瞧出来了,老太太看不上薛家,我们也不高攀了,过两日我便去见她舅母,请她帮着相看个合适的人家。”

    “妹妹!何苦说这话,咱们不是说好的吗?”王夫人急了。

    “我自然愿意亲上做亲,宝玉的人品相貌无一不好,否则我岂会在贾家一直住着,可姐姐的话不作数,宝玉的婚事竟是老太太做主的。看她年初给宝丫头做生日的架势,是在赶人呢,这是要存心拖老了宝丫头,好让我们知难而退,我何苦再去作践宝钗。”薛姨妈心里是真酸楚,原以为是金玉良缘,谁知竟这般艰难。她发了狠,今儿必须要逼着王夫人给个准话。

    王夫人咬了咬牙,说道:“妹妹你放心,三天后,我必定给你准信儿!”

    薛姨妈心头一松,脸上终于有了笑:“那我就等姐姐的好消息。”

    送走了薛姨妈,王夫人斜倚在枕头上,暗暗谋划。

    说来王夫人的确十分喜欢侄女宝钗,宝钗端庄大方,丰腴柔美,和善体贴,是标准的儿媳人选,况且是亲上做亲。薛家虽不如以往,到底瘦死的驼骆比马大,就这一个姑娘,又是高攀嫁入国公府,嫁妆肯定不能简薄了。若白钗来了,自然与自己一条心,王熙凤虽好用,到底是大房的人,宝钗管家也不差,嫁妆丰厚也能帮补,再好也没有的亲事。

    然而王夫人执着宝钗,并非仅仅于此。

    贾母因和贾敏闹破脸,双玉姻缘是彻底作罢,可贾母也没因此将目光转向薛家,而是盯上了史湘云。

    史湘云虽是出生起没了父母,却是侯门千金,两个叔叔都是侯爷,在军中有实权,又是贾母的娘家侄儿。再一个,史湘云性情娇憨,爽朗大气,自幼常在贾家,与宝玉青梅竹马感情很好,真成了亲自是将宝玉给笼络走了,史湘云又与贾母亲近,到那时候,娶来的儿媳妇非但不是把手,且成了贾母的同盟,她依旧会被压制的死死的,一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若是可以,王夫人自然愿意从外边选个四角俱全的官家千金做媳妇,她与贾母一样,自觉宝玉是珍宝,只有配不上宝玉的,没有宝玉配不上的。可贾母中意史湘云,拿亲近关系说事儿,她就只能选宝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还得贾政发话才行。

    不多时,王夫人已有了主意。

    第139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11

    这日贾政休沐在家,让身边小厮去账房支银子,先头他看中了一幅画儿,须得一百多两银子,又有同僚做寿,要备寿礼,他已瞧准了一方宝砚,剩余的便让王夫人操办,总不会难看。他自来不理庶务,需要什么,只要知会一声,王夫人自然料理了。

    怎知小厮回来后却道:“老爷,账房说没钱。”

    “几百两银子都支不出来?不知是老爷我要用么?”贾政诧异,这以往便是支取上千两银子也没见短缺,今日怎就不成?

    “账房说,先前账上倒是有几千两银子,但是为端午预备的,各项开销都已经报上去了,银子也都支了出去,实在没有富余。”

    贾政也不以为意,摆手道:“去寻二太太。”

    小厮去了,半日回来,苦着脸低声道:“禀老爷,二太太说最近手头紧,没现银,过两日筹措了送来。”

    贾政面色一沉,冷哼,倒没与这小厮说什么,起身去寻王夫人去了。

    王夫人早料着贾政要来,将金钏等人都遣了出去,只管等着。

    贾政一来就问:“家中竟艰难到如此地步了?”

    “老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么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哪一日不要花钱?咱们家近些年一直是入不敷出,开销越发大了,以往还能凭家底儿撑着,可如今……少不得各处简省。”王夫人一脸愁苦。

    贾政闻言同叹,又说:“家业艰难,此事万不可让老太太知道,省得老太太担忧。宁可咱们苦些,不可少了老太太的。”

    “是。”王夫人心里冷哼,老太太何尝吃过苦?府里头最尊贵的就是老太太,每顿吃饭都不是点单,而是单独有一张水牌,上百种菜肴,轮流转着吃,这才是真正的老祖宗呢。

    贾政又道:“我正急着用银子,不拘哪里,你先弄几百两来。”

    “……知道了。”王夫人对于贾政的清雅花费早已习惯,此回故意短了银子,目的也不再于抠下这点银子。王夫人捻动佛珠手串,嘴里说道:“老爷正好今儿休沐,我倒有件事和老爷商议。”

    贾政一贯不爱听庶务琐碎,但此时还真不好一走了之,便捧着茶不做声的听。

    王夫人道:“我想与老爷商议宝玉的亲事。”

    贾政难掩惊讶:“怎么提起这件事?宝玉才多大?”

    王夫人笑道:“老爷眼里,宝玉再大都是孩子,可宝玉也不算小了,今年十三,正是说亲的年纪。往常老爷只说宝玉顽劣,不肯用心读书,老太太又护着,老爷还怨老太太溺爱过甚。要我说,宝玉是没定性,若是他成了亲,自然就是大人了,有些事不必教就懂了。再一个,娶个贤妻,也能在他身边时刻劝诫上进,有家室了,老太太也不好管他,他也当立起来了。记得当初珠儿也一样,幼时也是娇养,后来成了亲,越发稳重上进。”

    提到死去的贾珠,夫妻两个情绪都有些低落。

    贾政幽幽一叹,倒觉得王夫人言之有理,却有些为难:“宝玉便是老太太的眼珠子,宝玉的亲事,肯定要老太太过目。”

    别看贾政不管府里头的事,可府里头发生了什么,没他不知道的。正如宝玉的亲事,他很清楚老太太现今瞧中了史家大姑娘,而王夫人却偏向薛家侄女。贾政历来不会掺和进来,但今天得知府中内囊已尽,着实震撼了他,这时想起薛家的好处来。而史家……府里有些风言风语,他也听到过一些,史家竟是比他们家还艰难。

    纵然如此,但家世上,薛家如何比得了史家一门双侯。家政此人正看重家世门风,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他自然偏向史家大姑娘。他迟迟不做声,不过是想着宝玉还小,将来若是读书得了功名,凭自家家世,自然会有更好的亲事。他希望宝玉科举出仕,那么将来宝玉的妻子,也最好是清贵的书香门第,方能在仕途上帮衬宝玉。

    贾政原本同贾母一样很中意与林家结亲,奈何……

    想到林家拒绝,又使得贾母病了一场,不免又惭愧又羞愤。

    王夫人早知贾母是逾越不过去的一道关,虽说儿女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当今以孝治天下,贾政自诩为孝子,如何会去违背贾母?

    王夫人道:“自然要老太太过目的。老太太关心宝玉,不肯宝玉受委屈,所以在宝玉亲事上,老太太打算亲上做亲,一直在亲戚们家的女孩子里找。现今老太太的意思我倒也看出来了,不是我做媳妇的不孝顺,只那家的大姑娘命硬,我怕克着宝玉。珠儿元儿都没了,我就剩下宝玉这么一个孽胎,若他再有个三长两短的……”

    “如何说这等话!没的晦气!”贾政低喝一声,他嘴上不信怪力乱神,实则一样忌讳鬼神,特别是府里头先后发生两回邪气的事情,贾政心里头也犯疑。

    那史湘云出生是好,但命硬,出生克父母,将来怕也克夫。若非如此,堂堂侯门千金,到这个年纪也该有不少求亲者登门,偏一直不曾听到动静,想来京中门第合适的人家都有顾虑,而明显条件不匹配的,史家又不敢应允,怕外人说他们苛待大侄女。

    王夫人止住了话头,道:“我今儿说这话,只是让老爷先知道,事后我再找合适的机会与老太太提一提。老太太现今还健朗,若能看着宝玉成家立业,再抱上曾孙,该有多和乐。”

    贾政没反对,也没表示赞同,实际上左右思忖,史湘云与薛宝钗都是最合乎心意的人选。

    王夫人自然瞧出来几分,但佯作不知。

    三日后,王夫人告诉薛姨妈,此事已在贾政跟前过了明路,等寻个合适的机会跟贾母提及。薛姨妈本就没觉得三天能成事,得知贾政的态度,心便放下了一半。在薛姨妈看来,贾政看着不管事,到底一家之主,宝玉的亲事很有话语权,贾母也不能罔顾贾政之意呀。所以在这里,王夫人模糊了概念,分明贾政只是单纯知情,薛姨妈却误以为贾政同意了与薛家结亲。

    没几日,史家突然来人,将史湘云接走了。

    不久便是端午节,接人是正常,但贾母明显发现史家来的女人婆子脸色不好看。贾母不禁问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为首的一个女人笑不及眼:“有些话奴婢们不敢说,老太太若想知道,只随意去外头打听,外头都传遍了。”

    贾母越发心疑,立刻便吩咐人去打听。

    待得王熙凤得了消息,顿觉烦恼,可也没法儿躲,只能去回话:“老太太。”

    “外头都有什么消息?”贾母忙问。

    王熙凤看了左右。

    贾母越发凝重,让鸳鸯等人退下。

    王熙凤这才说道:“外头到处传扬着史家的闲话,说是史家太太苛待史大姑娘,半夜里还得点灯熬蜡的做伙计,史大姑娘累的很,又不敢说,只有来贾家来松快些。又说,史家不给大姑娘用钱,大姑娘手头紧的很,想做个东道宴请姐妹们,还要仰赖亲戚家的姑娘接济……”

    尚未听完,贾母已是脸色阴沉,砸了茶碗。

    贾母见王熙凤压低着脑袋,半晌又问:“还有什么?”

    “还有一些关于史大姑娘的闲话,有人说史家穷了,是史大姑娘克了两位舅舅,又论起大姑娘过世的父母,说大姑娘命硬,是个凶煞星,所以、所以京中才无人敢求娶。”聪敏如王熙凤,如何不知道这等于坏了史湘云的名声。

    史湘云在贾家抱怨过史家婶娘,虽不是大张旗鼓,但贾家下人嘴碎,哪里有什么秘密可言?这般一传扬,尽管有人笑话史家,可对史湘云未必有好观感,毕竟史家婶娘叔叔养大了她,她却在亲戚家抱怨,太打史家的脸了。

    关于史家大姑娘命硬传闻,贾家可以说不信,况是亲戚间,真成了姻缘,必有人赞贾家厚道。可现在的传言不止于此,史湘云的品性惹人疑心,贾家再去结亲,背地里不知会传出多少难听的话来,心思阴暗的,还以为史湘云那些话是贾家挑唆的呢。

    如今也差不多了,史家是真将贾家给恼了,此回史家婶娘都不是亲自来接人,以往都是亲来的,顺势要给贾母这个老姑太太请安。

    贾母心里的火气一股脑窜起来,只觉头昏目眩,身子歪倒。

    “老太太!”王熙凤大惊。

    不怪贾母这般生气,这番流言一传,完全是挑拨了史贾两家的关系,史家婶娘怕是恨上贾家了。史家是贾母的娘家,两位史侯爷是贾母的娘家侄儿,也是她能坐稳贾家老祖宗地位的一大因素,闹出这等事,岂能不恼心上火?再一个,她也是真心疼爱湘云,也已打算端午后寻个机会与史家提两个小儿女的事,偏闹这一出。湘云回去,史家婶娘能给好脸色?只怕越发不让湘云再来贾家了,更别提结亲。

    贾母本就上了年纪,这一两年连番遭遇大事,太医早交代过不可生气,因此这回病倒便显得来势汹汹。